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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传说]魂归桃花江
作者:胡健国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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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公元1941年5月,洞庭湖区洪水泛滥。浊浪翻滚,一泻千里,水到之处,垸垮堤崩,无数生灵在波涛中挣扎。
       一日黄昏,有着百年历史的花鼓戏得胜班,来到南县的草尾镇。小镇在洪水的包围中犹如一个孤岛,镇上的人也似惊弓之鸟,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准备随时被洪水卷走。街市上,几盏玻璃罩中的豆油灯忽明忽暗。
       班主李冬生和徒弟海保正为戏班的安置在小镇上奔忙。突然,李冬生感觉到什么,便侧耳倾听,远处传来游丝般的歌声,是丝弦小调!在这凄苦的夜晚,在难民成堆的破烂市上,在恐怖笼罩的时刻,这哀怨的音调更平添了几分凄凉。声音很轻,如若不是长年从事舞台生涯的人是很难捕捉得到的。冬生与海保循着歌声走去,不觉到了街尾,看见堤坝上有个孤零零的身影,地上还蜷曲着一团黑影。小曲便是站着的人唱的。海保欲上前询问,被冬生制止。优美的音色和娴熟的演唱令他惊异不已。
       唱曲人面对波涛汹涌的湖水,似乎在向谁倾诉什么,毫不觉察身边有人在偷听。当唱到动情处,歌声突然中断,随即传出嘤嘤的哭泣声,是个女孩!冬生和海保走上堤坝,才看见蜷曲在地上的是一位白发老人,唱曲人蹲在地下掩面痛哭。
       “老人家,她是………”冬生轻声问老人。
       “哎,苦命的孩子,她是在怀念父母呢!”老人摇了摇头。
       “她是您老的——”冬生试着问道。
       “她不是我的什么人,前天大水涌进时,是她把我从洪水中救起。她是戏班班主的女儿。”
       “啊!你知道是哪里的班子吗?”
       “听说是桃花江来的。啊,你就是得胜班的李老板吧?我看过你演的《清风亭》。”
       “桃花江的戏班?”冬生听后一震,没有理会老人唠叨,忙问道:“她的父亲……”
       “大家都称她父亲叫郑老板,唱花鼓戏《秋江》的小生、《书房调叔》的旦角都很不错,人称……”
       “赛潘郎?”冬生与海保相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
       “正是,是赛潘郎,那个多情多义的公子潘必正硬是让他演活了。”谈起戏来,老人又来了劲头。
       冬生快步上前,将悲痛中的女孩扶了起来。借助远处微弱的灯光,冬生看见姑娘虽满脸泪痕,但好看的脸蛋上,扑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心想:“是块好料,不愧是师兄的女儿。”
       原来这女孩的父亲郑连山,少时在南县花鼓戏科班得胜堂学过戏,与李冬生是同科,二人感情甚笃。临出科时,连山的母亲病故,他连夜赶回桃花江奔丧。守孝一年后,便在当地组合了一个草台班子。由于经过了严格练训,加之本人的嗓音扮相俱佳,很快便唱红桃花江和益阳一带。冬生与连山一别就是一二十年。想不到在这乱世之夜得见了他的后代,这也叫缘份吧。
       “妹子,你的爸爸、妈妈呢?”
       “唉,被洪水冲走了。”老人叹息着,女孩又抹着泪水。
       冬生和海保轻轻摇了摇头,冬生又问:
       “妹子,你听说过得胜堂吗?”
       女孩细声细气说:“爸爸常对妈妈说,他是得胜堂的子弟。”
       “妹子,我们都是和你爸爸二十年前在得胜堂学戏的师兄弟。我叫李冬生,他是你海保叔,如今你父母亲都不在了,如果信得过我们,我们戏班就是你的家。”
       红儿听后,咽喉哽哽,流着泪水对着冬生就要下跪。
       “别、别、别这样,”冬生急忙制止,“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今年三月满了十五岁,母亲常说我是那年涨桃花春水时生的,便给我取名郑桃红,平时就喊我红儿。”
       “桃红……”海保念着,“好名字。”
       “名字好,人长得好,曲子唱得更好,”冬生说,“郑桃红,今天我正式收你为徒,你的艺名就叫小桃红。”
       第一回孙财主酬神唱大戏小桃红智斗恶色狼
       中秋节前夕,李冬生的得胜班又来到了草尾。他们是应孙氏祠堂之聘,前来唱还愿戏。楚俗,凡家有事求神并向神许诺,若应验后,须延请戏班至家唱戏以酬谢神灵。
       孙家祠堂坐落在离小镇30几里的草尾河边。高高的屋柱,粗大的梁檩,飞檐连铁马,向世人显示孙氏的富有与威严。祠堂外的空坪上,已临时搭起了离地面一丈多高的戏台。得胜班将在这个舞台上为60多岁的孙太爷喜添第五个儿子而唱戏三晚。
       皎洁的月光洒下一片银辉,静谧的山村已不闻鸡鸣狗吠。通往小河的堤坝上,一个轻盈的身影在夜雾中款款而行,她便是现今得胜班的当家旦角小桃红。
       三年的光景,小桃红出落成一个惹人注目的大姑娘。她完美地继承了父亲的艺术素质和母亲的秀外慧中。长年在台上台下翻爬滚打,造就了她一副窈窕而不失丰满的身材,言谈举止如受过高等教育的淑女,全然没有一般江湖艺人的粗鄙与媚俗。花鼓戏当时还几乎没有女演员,现在一下冒出了个色艺双馨的女旦角,无形中提高了花鼓戏的地位,得胜班也因她而成为方圆数百里湖滨各路花鼓戏班之首。
       此时,她不可能知道,她离开小房时,另一边男人住房的窗前和孙家大宅二楼的窗下,有两双年轻的眼睛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注视着她。前者满含关切,后者充满淫欲。
       花草闪烁着露珠,秋虫在轻轻吟唱,她在河边一块青石板上坐了下来。倒映在水中的月影,不时被鱼儿搅成一团碎银;如镜的水面,时而被微风吹起粼粼波纹。突然,她依稀看见水波深处有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正对着自己微笑。不由心头一颤,今天是怎么啦!
       一年来,她无时不感到身旁有一束灼热的目光射向自己,但当她用心去搜寻时,这目光却又倏然消失。聪颖的她当然知道这是“他”。他们朝夕相处,在台上不知扮了多少回“夫妻”和“情侣”,在台下他们却与班内其他青年人一样,都是兄弟姐妹。青春的躁动有时也想单独对他说几句贴心的话儿,姑娘的羞涩加之稳重的性格,又一次次将未出口的话语嚼烂吞下肚里。其实,他们的心灵早已相通,只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月儿钻进了云海,大地顿时阴暗起来。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树叶声,是风?一种寒意突然袭上全身,她莫名地感到黑暗处潜伏着一种危险。自卫的本能使她猛地回过头去,果然发现仅几步之遥的一株矮树旁比来时多了一团黑影,她缓缓站起身来,那团黑影也立了起来,是一个人,来者不善!她有些懊悔了,在这陌生的乡野,在寂静无人的秋夜,不该只图心静而没有带个小姐妹作伴。现在身后是河水断路,面前是居心不良的歹徒,只有硬拼了,死也要保全姑娘的贞洁。眼看黑影蠢蠢欲动,她捏紧双拳,积蓄力气,准备与歹徒作殊死的搏斗。黑影只刚刚迈步,便发出“哎哟!”的叫声,双手急忙捂住头部,原来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额头。她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飞身上了堤坝,迅速向小屋奔去。堤坝的阴影中,一个矫健的身影一直目送她进了小屋才向祠堂另一侧悄然隐去。
       月光从窗棂泄进小房,小桃红的心一直还未平静,睁着大眼,辗转不眠,反复捉摸刚才河边发生的事。好险!如果不是有人搭救,凭自己那两手花拳绣腿,定难逃脱魔爪。是谁在暗中保护着自己?师父?师父没有那样好的功夫。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从小练就一手抛掷钢叉的绝技,才在黑暗中有如此身手。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柔情,她无声地笑了。
       歹徒是谁?在这荒僻的乡野,恰好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将她堵在绝境欲下毒手。今夜的事告不告诉师父?不,暂时不能。否则,在戏班内引起人心惶惶,演不好戏将会遭致更大的麻烦。自己今后加倍小心就是。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月光溜出了小房,四周一片漆黑。远处传来几声鸡叫,天快亮了。
       清晨,戏班的年轻人在小坪里练功。小桃红正在练习刀马旦的表演程式,一个身板结实的高个子青年走了过来,轻轻而简短地对她说:“要小心!”说完,青年人一个跟斗腾空飞到另一头练功去了。小坪侧面孙氏楼房的二楼窗后,一双阴沉的眼睛正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额头上贴的一块小膏药更加深了他脸上冷酷邪淫的神情。
       他,孙旺祖,是孙太爷大老婆生的儿子,也是孙氏家族当然的继承人。从小到大,他在无以复加的宠爱下,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恶习。
       前天,他极不情愿地来到孙家湾,心里骂着他爹,已年过花甲还老不正经,为他生了一个年龄相差26岁的小老弟,还要搞什么还愿仪式。昨天下午,当戏班到达后,他的心情又起了变化。原来,他发现戏班中有一位个儿高挑、花容月貌、身段丰满的大姑娘。心中怦然一动:好嫩的天鹅肉!后来,他发现姑娘那红晕的脸庞、弯眉大眼和好看的笑靥是那样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想了一阵,他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嘿,这不就是草尾那对唱戏夫妇的女儿吗!她比以前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当年,他正要下手摘这朵花儿,一场大水冲坏了他的好事。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天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昨晚,他悄悄随尾她到了河边。心想,凭自己花重金向游方和尚学的几套拳脚,眼前娇柔的姑娘还不乖乖就范?他正要扑向姑娘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石子,差一点击中了他的太阳穴。等他再睁开眼睛一看,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
       此刻,他盯着楼下那水灵灵的尤物,恨恨地想:你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孙旺祖看中的女人迟早是要弄到手的。
       天一黑,锣鼓敲响了。小坪里陆续挤满了从周围几十里赶来看戏的人。场子内外都有拿枪的团丁煞有介事地东游西荡。一阵鞭炮声后,照例是先唱“打加官”、“福禄寿喜”之类的吉庆戏。下半场,演的是全本花鼓戏《天仙配》。饰演七仙女的小桃红声情并茂,色艺出众,使台下的孙太爷看得如醉如痴。扮演董永的正是小桃红的意中人,也是她的保护神刘玉昆。玉昆人虽在台上唱戏,眼睛却不时偷偷观察台下的人群,他要找出昨晚欲对小桃红施加毒手的人。无奈几盏高悬的汽灯和松油灯,将台下照得昏昏暗暗,只见人影不见面相。怎么也找不到头上缠有纱布或贴有膏药的人。为了不使戏班的人惊慌失措,更不希望班主兼师父李冬生担惊受怕,他也没有将河边小桃红遇险的事告诉任何人。自己则时时小心,视线一刻也不离开小桃红的左右。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上午,为晚上要演的《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不出意外,戏班在台上进行了刀枪对阵开打的预演。八月的太阳仍很烤人,几个回合下来,人人都汗流浃背了。午饭时,玉昆感到身体不适,只喝了一碗稀饭。冬生交待他下午一定要睡上一觉,否则,晚上的演出便会出问题。玉昆当然知道自己的角色无人替代,只有静下心来休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小桃红。但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歹徒也不敢怎么样,便安心了。
       午后,炎日当空,万里无云,蝉声阵阵鸣叫,扰得小桃红心烦意乱。上午一阵刀枪杀伐,身上早已是汗津津了,现在更是浑身不舒服。她记起祠堂后面门有一排柳树,树下有片荷池,池水清莹透亮,且四周无人居住,此刻何不到柳荫下用池水洗洗手脸,散散暑气?只是玉昆特地嘱咐过她“要小心”。大白天的,歹徒敢行凶么?他又怎会知道我此刻就会去池塘?何况离戏班的住房这样近。于是,她的心泰然了。
       他们低估了对手,孙旺祖是个色胆包天的孽障。此刻,他在窗前见小桃红独自一人手拿毛巾向祠堂后面走去,就马上猜出她的目的地是那洼池塘,不由心中一喜。眼下戏班都人疲马困,整个祠堂上下杳无人影。他急忙下楼打开后门,看见柳荫下一件白底碎花衣衫在晃动,那姑娘正弯腰在洗着什么。他蹑手蹑脚悄悄摸了过去。
       小桃红蹲在塘边,微闭着双眼品味着凉爽与舒畅。猛地她感到颈后有一股热浪扑来,还没容她缓过神来,两只有力的胳臂从身后将她拦腰抱住,她正要开口呼叫,一只大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令她呼吸困难。这场突然袭击使她差一点晕过去,只感到身后的人喘着粗气,用劲将她拖上草径。迷茫,中她听到木门“吱呀”一声,眼前忽地一黑,她被拖到祠堂后面一间阴暗的耳房里。紧接着,她被抛在一张草垫子上,一个男人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男人狂暴的动作剌激了姑娘的自尊,她猛然惊醒,一睁眼便看见眼前摇晃着一张狰狞的脸,三角眼里燃烧着淫欲,嘴里气喘吁吁。她毕竟不是山野村姑,自小从母亲那儿受到良好的教育,险恶的生存环境培养了她临危不乱的素质,近些年闯荡江湖又使她领略了不少人世的艰辛。她知道压在身上的这个男人要用她宝贵的贞操来满足他的兽欲。就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她慢慢将反压在身下的手挣脱出来,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在寻找脱身的时机。
       望着身下的姑娘,孙旺祖惬意极了。这个曾令她丢魂失魄的尤物马上就要在他恣意的蹂躏下呻吟、哀告,一朵鲜花即刻就要变成残花败柳。突然,他的双臂一阵剧痛,原来是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采用师父秘传她的一手“点穴拿脉”法,拇指夹紧食指,狠狠地直捣男人左右上肢某个穴位。趁男人疼痛的一刹那,她猛地对准男人的下裆一脚,男子痛得大叫,双手捧着下裆瘫倒在地。这两个连环动作使小桃红从劣势一下转为优势,她使出戏曲刀马旦中的“乌龙绞柱”,两腿交叉一旋,就从草垫上蹦了起来,迅速朝小门跑去。
       
       孙旺祖强忍疼痛,将身一横把门挡个严实。小桃红气急之下,用力甩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头冒金星。孙旺祖恼羞成怒,刷地从腰上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着小桃红的前胸剌去。小桃红一个后下腰让过匕首,左腿就势踢向他握着匕首的右手,“啪”地一声,匕首落地,随后,她双手使劲将孙旺祖推开,夺门而逃,刚出小门,便看见冬生正向她跑来。
       “师父!”小桃红叫了一声。
       “红儿,别怕,我来了。”
       孙旺祖见有人来救小桃红,恨恨地跑回楼房,一闪身就不见了。李冬生见小桃红衣衫不整,便明白了:“你没有事么?”
       “没有,多亏师父的那一招‘拿穴点脉’,不然就……”
       “你以前认不认识他?”
       “他……哦,好像是住在草尾镇孙家大屋里的大少爷。”她想起三年前,一个富家少爷经常拦在小草棚旁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笑,看来他打自己的主意由来已久了。事到如今,她便将那夜在河边发生的事告诉了师父。
       “啊!有这种事情?”冬生听后又是一惊,感到事态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这些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今夜你要将戏演好,其他的我来安排。”此刻,他开始担心了,戏班在孙家湾还有一天两夜,这个孙大少爷就会这样善罢甘休?
       当晚,李冬生是将一颗心悬在口里看着小桃红把戏唱完的。班内除了他和玉昆外,都不知道这两天围绕小桃红发生的事。幸好没有出什么意外,他们担惊受怕地又度过了一夜。
       最后一晚,他们应该上演拿手戏《八百里洞庭》。天刚黑,演员正要化装,管家急匆匆来到后台,说要临时改唱《潘金莲调叔》、《小寡妇上坟》等几出花鼓小戏。冬生一听不妙,这都是淫秽不堪的禁戏呀。便向管家说他们多年没有唱过这些戏,请孙太爷让戏班按原定戏码唱。管家正为难时,台上忽地上来几个人,为头的正是孙旺祖。
       “谁是班主?”孙旺祖开腔了。
       “鄙人就是,你……”冬生迎了上去。
       “我,孙旺祖,孙家的大少爷。你们就按管家说的办,老太爷正等着开锣咧!”说完调头就走。
       不容申辩,居心不良啊!冬生将玉昆等几个得力的徒弟叫到一边商量一阵后,便命人改戏上装。
       一般的草台班子演《潘金莲调叔》时,将戏中的男女调情演得不堪入目,因此,这一出戏被视为淫戏。这出戏后来经过冬生的修改后,情节不变,但表演上要干净得多。但这种演法,今晚在孙家湾却受到非难。演出途中,由于没有出现下流的动作和台词,台下一些流氓痞子不时发出尖叫声和责骂声。
       到了演《小寡妇上坟》时,情况更糟了。旦角一上场,台下便响起了一阵阵嘘叫声、调笑声。由于冬生事先有交待,无论台下发生什么情况,演员必须坚持演下去。所以,当有人将草鞋打到演员的身上时,演员仍然照唱不误。戏唱到一半,台下突然出现一队荷枪实弹的团丁,直向草台奔去。一时人群大乱,呼爹喊娘,四散奔逃。台上发现了异常,便纷纷紧靠在一起。
       一群枪兵上了台,将戏班的人团团围住。
       “谁是为头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凶狠地问。
       “我,你们这是干什么?”冬生迎了上去。
       “干什么?你们公然违抗政府的命令,搭台唱淫戏。弟兄们,给我砸场子,提锣,捉人!”
       络腮胡子一声令下,团丁们如凶神恶煞一般向戏班涌去,将胡琴唢呐摔得稀烂,另一些人则拥向后台,见东西就用枪捣,见人就打,有的还故意搂着女人乱摸。玉昆见两个团丁追逐小桃红,便一个扫堂腿将他们绊个狗啃屎,把小桃红推下台:“你快回小房,将门闩上。”回头又投入台上的混战之中。
       一个团丁将一面铜锣摔到台下,发出破碎的响声。另一团丁用枪托要砸堂鼓和班鼓,年过六旬的鼓师贺老四急得将身子扑在鼓上,团丁的枪托便打在他的腰上、背上,贺老四痛得连喊“哎哟”。海保一个箭步将那团丁拦腰抱住,对贺老四喊:“贺爹,快跑!”
       那团丁用枪托将海保的手砸开,又要砸鼓,情急之下,贺老四一把攥住枪杆,与团丁拉扯起来。那团丁孔武有力,只几个回合,贺老四便体力不支,向后一倒,仰天摔下台去。
       “打死人了!”一妇人见贺老四跌下台后就不动了,吓得尖叫起来。一时,台上台下的人都愣住了。人们纷纷向贺老四围去,冬生、海保、玉昆等将人群扒开,挤到贺老四面前,用马灯一照,贺老四两眼怒睁,嘴角流血。冬生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气了,顿时悲从心起,不禁哭喊:“贺师父!”戏班的人都痛哭起来。围观的人见一个善良的老人死于非命,也跟着唏嘘落泪。团丁见死了人,怕上面追究,便悄悄溜走了。
       贺老四的尸体停放在祠堂前,旁边放着孙太爷派人抬来的棺材。屋内,小马灯将人们悲伤的面容照得更加凄楚。屋角传出女人轻轻的抽泣声,男人们用沉默对贺爹表示缅怀和悼念。
       “这是一个圈套,圈套!”玉昆的牙齿咬得发酸。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人们将目光对着他们的班主。
       戏班被砸,鼓师惨死,冬生心如刀绞。他悲痛,他仇恨,他想复仇。但是,他是得胜班的班主,他要对这十几个人负责。他明明知道这是孙旺祖的阴谋诡计,也不能用徒弟们的血肉之躯去挡刺刀子弹。几十年的江湖生涯使他懂得许多处世哲理。在这人鬼不分、豺狼当道的社会里,有人打着“抓淫戏”的名义砸戏班,混乱中摔死了一个打鼓的老人,谁又会当作一桩冤案去追查凶手?眼下他不能火上浇油,只能将人们的情绪稳定下来,戏班再经不起风浪了。
       “仇是要报,但不是现在。眼下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将贺爹的遗体运到他老家去,不能丢在这里让他老做孤坟野鬼。贺爹是沅江人,家里还有儿子媳妇。”冬生说:“海保,你去买一些香烛纸钱,今夜我们为他老人家守灵,明天一早就启程。”
       此时,二楼的一间小房里,熄灯黑火,尚未解恨的孙旺祖叼着香烟,正为小桃红在绞尽脑汁。煮熟的鸭子飞掉了,他于心不甘。当第10支烟的烟蒂丢在脚下时,一条毒计已经形成。一会儿,他骑着自行车,乘着月色向草尾镇方向急驰而去。
       第二回孙镇长歹心施鬼计演神戏美人脱金钩
       鸡叫头遍,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戏班里的一个小徒弟举着引魂幡在前,6个年轻壮汉抬着贺老四的灵柩随后,扶灵返乡的送丧队伍缓缓离开了孙家湾。
       碧空万里,日照中天。正午时,扶灵队伍可以看得见草尾的青瓦屋顶了。冬生略略松了一口气,灵柩一下船就算安全了。正当他决定要歇息一会时,前面突然出现几个穿黄军衣拿着长短枪的家伙。冬生心头一紧:糟了,遇到兵痞了!
       “你们这棺材里死的什么人啦?”一个斜挂短枪的家伙大模大样地吆喝。
       “老总,请抽烟,抽烟。”冬生急忙迎了上去:“我们是个唱戏的班子,死了一个打鼓的,今天将他的遗体运回……”
       “他是怎么死的?嗯?”当官的又追问。
       “这……”冬生感到来者不善:“他是得急症……”
       “对,对,他是得急症死的。”海保马上接上话茬。
       “急症?”一个端长枪的瘦个子挤了上来,“排长,昨晚那个人不是说……”
       “滚开,你他妈的少插嘴!”被称为排长的一声喝斥,多嘴的瘦个子吓得退了下去:“恐怕不是什么急症吧?是你们唱淫戏时被人砸场子自己摔死的!”
       “啊!”众人听后大惊:他是怎么知道的?冬生感到其中必有蹊跷。
       “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当官的得意起来。他慢慢向人群走过去,当看见小桃红,目光便移不动了:“啊,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儿们,唱淫戏的就是你吧?”
       “喂,给我们唱一出《十八摸》。”一个兵痞淫荡地吼叫。
       “是哇,给我们唱《十八摸》,给兄弟们摸一摸,哈哈……”这个富有挑逗性的提议使那群兵痞兴奋了。
       “对,是要她给咱们唱,不过,”当官的阴阳怪气地说:“不是在这里,是到咱们的兵营里。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是!”兵痞如狼似虎,一窝蜂向小桃红扑去。
       “我与你们拼了!”玉昆见小桃红就要被抓走,急得操起一把钢刀就要上前拼命。冬生一见,急忙将玉昆抱住。
       “怎么?要造反呀!”当官的拔出手枪,对准玉昆的胸膛。
       海保等人也都操起东西涌了上去。那群兵痞如临大敌,马上用枪瞄准他们。两边的人都怒目相向,眼看流血事件一触即发。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喊声:“王排长,王排长!”
       被称作排长的扭头一看,从路边一乘小轿走出一个人来,西装、眼镜,瘦条、笑脸。来人见了王排长,就连忙打着拱手:“哎呀,你们到了镇上也不给打个招呼,也好让弟兄们进镇歇歇脚,喝口水嘛。”
       “哦,是孙镇长哪,幸会幸会。”他对来人倒还客气。
       “这是……”镇长指着那些枪刀相向的人问道。
       “他们唱淫戏,我们要抓人!”当官的又耍起威风了。
       “他们……哎,这不是得胜班的李老板吗?”镇长好像才发现冬生,故作惊讶:“王排长,别的班子我不敢说,他们得胜班我敢打包票,个个都是正经的唱戏人。往年我常请他们到家里唱堂会。李老板,这棺材里是……”
       “镇长,你要与我们作主呀,”冬生记不起什么时候到他府上唱过堂会,不过眼下也只能拿他当救星了:“前几日我们应孙太爷之聘,到孙家湾唱酬神戏,不料打鼓的贺四爹年已古稀,突然得了急症死了。天气这样热,我们只好将尸体运回他老家沅江去,不想,在这儿……”
       “是有这个事,孙太爷是我的大哥,我若不是公务缠身,也是要去庆贺的。王排长,这个事情嘛……”他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
       “我没什么,只是这老热的天,弟兄们可不会答应啰。”
       “李老板,来来来,”响鼓不用重捶,镇长从排长口中听出了话外音,便将冬生拉到一边:“俗话讲:脱财消灾。你就打发他们一些好走路。”
       “你看要多少?”
       “他们连当官的一共有7个人,当兵的每人5块银元差不多了,王排长就给他20元,一共才50块。”
       冬生也知道碰到这些瘟神不出血是难以脱身的,便点点头,到管钱财的那里取了50块银元,交给镇长:“有劳镇长了。”
       镇长将排长拉到一边,两人叽叽哝哝谈了一会。王排长接过一包银元后,对戏班的人大声说:“今天是镇长的面子,我放了你们,以后再敢唱淫戏,我就不客气了。走!”
       冬生向镇长一拱手:
       “我李冬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天的事我记在心里,日后定当图报。太阳偏西了,河里的船还等着我们,我这里就向镇长道谢告辞。”
       “且慢。”镇长不慌不忙,态度诚恳:“救人之难是我孙某人的本份,我也不图你们今后什么,只听说贵班有个叫小桃红的唱得很不错,不知能否到敝处唱上一晚,明日你们再走也不迟。”
       冬生没料想镇长会来这一手,一时还不知怎么回答。倒是镇长爽快:“你们是担心天热尸体会腐烂,我也好说话,不唱大戏,只演小戏,这样你们可以用几个人运尸体,再留几个人唱戏,岂不是两全其美?”
       冬生听后又是一惊,看来镇长将什么都想好了,这可不是好兆头呀。可人家说得通情达理,刚才还出面救了戏班一难,总不能刚过河就拆桥吧!想到此,他只得勉强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容我们商量一下。”他将班里的人召集在一起,先打发人将棺材抬走,再个别与玉昆、海保密谈一阵,又将小桃红叫了过来,对镇长说:“这就是小桃红。”
       “见过孙镇长。”小桃红得体地向镇长微微欠了欠身子。
       “哟,果然是国色天香,好好好。”镇长一见小桃红的容貌,眼睛都直了。
       “这是我的两个当家徒弟,他叫玉昆,他是海保。由他们去贵府唱几出花鼓小戏,以表我们对镇长的感激之情。”
       “好好好,那么你呢?”
       “我今天一定要亲自将老人家的遗体送到沅江。”
       “也好,我保证他们明天一定赶到沅江。”镇长信誓旦旦。
       镇长名叫孙儒书,刚过天命之年,已有一妻一妾、五个儿女。他为人狡诈、圆滑。昨夜,他侄儿孙旺祖低声下气请求叔叔,一定要帮他这次。如果是别的什么事他可能会拒绝,一听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戏子,要他帮忙弄到手,这与他产生了共鸣,他很愿意玩这一场风流游戏。他生就爱“色”,虽然囿于身份不能上妓院,但也常在家玩玩丫头使女。他当然知道“戏班唱淫戏摔死了人”可能是孙旺祖编造的谎话,但戏班要扶灵路过草尾下船,这倒是真的。侄儿要他设法将那女戏子扣下来,这很使他动了一番脑筋。最后他从“英雄救美人”的俗套中找到了灵感,对侄儿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于是,便出现了上面发生的由他一手导演的“戏剧”。
       玉昆、海保、小桃红与拉胡琴、打鼓板的一共五人进了位于河边的孙府。就在他们被安排吃饭的这段时间里,书房内叔侄二人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按昨夜叔侄密谋的计划是,将戏班从兵痞手中“救”出来之后,又以唱堂戏为名,将小桃红等人扣下带回孙府。其后,以镇长夫人点名要看小桃红为借口,将小桃红骗到书房,由事先藏在书房内的孙旺祖对其进行玩弄。计划不谓不周详,手段不谓不毒辣。当书房内的孙旺祖听到有人敲门时,急忙开门一看,站在门边的不是那个面如桃花的美人,而是戴着玳瑁边眼镜的孙儒书,不觉心中不悦:
       
       “那个女戏子呢?”声音冷冰冰的。
       “正在厨房里吃饭。”当叔叔的不理会侄儿的不满。
       “你……”孙旺祖正要发作,但碍着辈份,只好压着火气:“说好了带她到这里来的嘛。”
       “不好办呀,谁知她身边有一个虎背熊腰的保镖呀!”
       “是他?”孙旺祖一下便回忆起那天早上,祠堂外的坪里对小桃红耳语的那个年轻人,并由此联想到月夜河边暗中丢石子打伤他额头的人,他下意识摸了摸那块伤疤。
       “你认识?”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叔叔知道侄儿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这不,略施小计他就上钩了。
       “那可怎么办?”孙旺祖对那年轻人还心有余悸。
       “这妹子是一朵多刺的玫瑰,弄不好会扎手的,”他看见侄儿摸了几下额头上的新疤,便猜到了几分:“唉,世上又不只她一个女人。明天,我给你弄两个漂亮的黄花闺女,包你满意。”
       “你?”侄儿对叔叔的德行深有了解,马上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是不是也看上了她?”语气逼人,声音也加重了。
       “嘿,你想到哪里去了?”叔叔这才感到侄儿不好对付了,还是好来好散,尽量不翻脸:“话又讲回来,这等女人不是强迫搞得到的,除非是她自己……”
       孙儒书忽见窗外有个影子一闪,便打住话头,急忙打开小门,四下看了看,没有人。
       “侄儿,”孙儒书一槌定音:“你叔知道你的爱好,我不会亏你。这个妹子嘛,看今天晚上的事态发展怎么样,明天再说。你看呢?”
       事已至此,孙旺祖也无话可说。此时,他才意识到,昨夜要叔叔出面扣那美人,等于是将这块嫩肉拱手送到他的嘴边。与他又不能硬来,以后还要利用他的势力。唉,自认倒霉。
       孙儒书不是多虑,刚才窗下确是有一个人在偷听,偷听者是丫环素英。素英今年18岁,一年前单身一人逃荒流落到草尾。孙儒书见她长得也还入眼,便收她做了丫环。不久,在一个风雨之夜,她正疲惫地回房休息,路过镇长书房时,突然被人抱住拖进房内,在黑暗中被镇长强暴。以后这样的事又发生过多次。她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能力保护自己?除了对镇长憎恨外,就是想伺机逃脱魔窟。
       刚才她听见书房内有人争执,便蹲在窗下偷听。得知他们是在打那个戏班里姑娘的主意。想到自己饱受凌辱之苦,便不愿让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遭受自己同样的命运。她回到厨房将偷听的情况告诉了小桃红。
       玉昆等人并不感到意外,师父对此早有预见,他们决定按师父嘱咐的计策行事。
       入夜,大客厅里灯火辉煌,孙儒书和他的妻妾儿女、同僚以及酒肉朋友济济一堂,他们都是慕小桃红之名而来。一段胡琴过门后,小桃红袅袅娜娜地走到厅中,一个亮相,妩媚的表情和漂亮的身段博得满堂喝彩。孙儒书贪婪地盯着小桃红。小桃红唱了一段应景小曲后,海保扮小丑挑着货担上场。孙儒书完全被小桃红的姿色与演唱迷住了。他除了决心今夜要占有她外,甚至动了要将她收为姨太太长期享用的念头。他清楚,若要这个貌似天仙却又冷若冰霜的美人就范,金钱地位很难奏效,唯一可行的是先行强迫再图软化。行动步骤他已考虑成熟。
       戏演完后,众人都陆续散去,小桃红等人正要回房卸装,却被孙儒书叫住:
       “戏演得好极了,本镇长一定会多给赏金。不过,听说小桃红的《孟姜女》唱得更好,我也没有别的嗜好,只爱哼几句小曲儿,想请小桃红传授一段,不知肯不肯赏脸?”
       “镇长有此雅兴,我们卖艺的当然求之不得,”小桃红胸有成竹:“只是——”
       “还有什么?”孙儒书以为小桃红要索取额外的报酬,“本镇长都能答应。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孟姜女》戏与花鼓戏不同,它是一种神戏,孟姜女是天上的女神,镇长大人见多识广,想必知道澧州嘉山上有个‘傩神庙’么?”
       “知道知道,那年太太想生个儿子,我还亲自带她到傩神庙里烧香许愿,求过孟姜女呢。”
       “知道就好,”小桃红见他一步步入彀,便开始下套了:“这孟姜女便是傩神,孟姜女戏我们叫傩戏。唱傩戏有傩戏的规矩。一是要戴木头脸壳子,才能通神达鬼,哪怕是学戏的也要戴着。二是要备香烛纸钱,演出时要敬奉神灵。三是不准有闲杂人等喧哗,更不准开电灯。否则,我也唱不好,你更学不好。”
       孙儒书一听,心中窃喜:我正愁人多不方便呢。便一口应承下来,急忙吩咐佣人将香烛纸钱拿到书房里去,又对玉昆等人说,“我们学戏去了,你们先回房休息,有人会送夜宵来,教完戏就会有人带小桃红回来,大家尽可放心。”
       小桃红从玉昆手中接过傩戏面具时,轻轻对他说:“快找素英。”玉昆将巫师用的司刀交给时,嘱咐:“小心!”
       书房内,烛影摇曳,香火点点,气氛阴森可怖。孙儒书将穿着戏装的小桃红带进书房后,悄悄将门锁死。他见小桃红将傩戏面具放在书案的香烛旁,恭敬地对着面具三鞠躬,他轻手轻脚向她靠去,欲上前将她搂抱。突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正对着自己的胸前。原来小桃红已敏捷地转过身来,右手拿着一把尾部镶有铁圈的短刀,左手拿着一个布玩艺儿,他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啊,对不起,吓着你了,这是唱傩戏必不可少的道具,这刀叫做司刀,这个布刷儿叫柳巾。”
       孙儒书一边点着头,一边在想:这个妹子真是一朵玫瑰花,浑身是剌,要弄到她,可要费点劲,尤其现在她手上又突然变出了一把小刀,这可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镇长,你坐着,我先为你唱一段孟姜女下池塘洗澡。”
       “下池洗澡?好,好。”
       小桃红将旦角面具戴上,用司刀和柳巾进行歌舞,眼睛却透过面具一刻也不离开那头色狼,只要他敢放肆,刀尖就会扎进他的胸膛:
       小桃红演唱了一大段,估计玉昆、海保的准备也差不多了。她怕夜长梦多,便立即进行脱身的步骤。
       “镇长,现在你开始跟着我学。”
       “好好,跟你学。只是我的胆子小得很,你要把刀放下。”孙儒书口里敷衍着她,心里在想着制服她的办法。
       “好,我不用司刀就是,你也戴一个脸壳子,”她把另一个面具给他,看他取下眼镜将面具挂在耳朵上,这样,两个人都带着面具了。由于房间内光线昏暗,加之孙儒书的眼睛近视,他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孔只能勉强看见小桃红的人影。但他仍然很放心:门已上锁,你手上又没有武器了,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边舞边唱,你跟着唱就行。”小桃红俨然像个老师。
       孙儒书口里跟着她学着唱,心里却冷笑着:表面上你很厉害,其实你还嫩着呢!
       唱着唱着,他只感到小桃红的舞姿有些变化,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却没有朝别的方面去想。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单独与他同处一室,他几乎完全丧失了警惕性。慢慢他强压的欲火升温了,呼吸开始不匀了,他瞅准姑娘下腰表演的机会,飞快上前一把将姑娘抱住:“小乖乖,你想死我了!”说着便将她往地下按。
       姑娘也不挣扎,任他胡乱摸捏。孙儒书扯下自己的面具后,用手就扯姑娘的面具,他本想好好欣赏姑娘在被凌辱时那梨花带雨的容貌,不料他将面具拿开时,惊讶得目瞪口呆,压在他身下的竟是一个男人。
       “你、你、你,你是谁?”孙儒书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镇长大人,你好健忘,我刚才还给你唱了《卖杂货》,就不认识了?”海保一边回答一边爬起身来。
       “好、好,你们一块捉弄我,我要叫你们都坐班房。”说完,就跑到抽屉里就拿手枪。待他转过身来,房里哪里还有人影?只见窗子大开,顿时他全明白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原来,海保穿上旦角服装,戴上旦角面具,由素英带至孙儒书的书房外,轻轻将窗子推开,海保不声不息地爬进室内。室内只烛光照明,孙儒书又戴了面具,视线更加模糊。小桃红边舞边唱,海保迅速将小桃红替下,小桃红爬出窗子,和玉昆等人跟着素英,从后门上了冬生早就备下的小船。不久,海保也从后门飞跑下船,小船像离弦之箭,射向河心。
       等孙儒书派人追赶时,那条小船已快驶进洞庭湖了。
       第三回茅草街地痞逞淫威打擂台逃出是非地
       李冬生的戏班还在三仙湖集镇演出时,他们的锣鼓声便惊动了距此不足30里地的茅草街。原来东街的“纠首”(头目)胡德彪即将要收第三房姨太太,那个女人最大爱好就是看花鼓戏。她早慕小桃红的大名,对胡德彪撒娇,成天嚷着要看小桃红的戏。于是,胡德彪便派手下到三仙湖找李冬生,出丰厚的酬金请他们的戏班。李冬生早就知道茅草街的社情非常复杂,如若答应,便等于将戏班带入淤泥地,进得去出不来。于是,他借口与沅江某戏院有约在先,婉言谢绝了。
       李冬生原以为东街纠首会再派人纠缠,不料却再也没见人来。冬生感到这很不正常,心中忐忑不安。于是,他提前结束三仙湖的演出,率领戏班悄悄连夜坐船离开,想在天亮前越过茅草街。不料,那胡德彪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早已派了探子暗藏在三仙湖。深夜三点多,戏班的小船在水上被两条大船截住,大船上的人也不为难他们,只用一条铁链把小船系在大船上,在天亮时拖到了茅草街。
       胡德彪并不追究他们,而且把他们安置在一家还算整洁的旅馆里,每餐用酒肉招待。李冬生此时也知大限难逃,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紧邻西街的河滩上,已经临时搭起了一座戏台,台顶彩旗飘飘,十分壮观。茅草街方圆一二十里地的人都知道,东街纠首成亲时,有名的得胜班小桃红将在此唱喜庆戏。
       灾祸比预料的还要快。这天午饭后,小桃红与素英为了买一些化装用的胭脂花粉上了小街。谁知不到一个时辰,素英一人跑了回来,哭着对冬生说,小桃红被人绑架了。冬生一听如雷轰顶。此时,胡德彪也来了,因为他手下报告,紧靠他们戏台的西街河滩上,又立起了一座与东街戏台一模一样的戏台。而且满街都贴出大海报,说沅澧二水最大的唱汉戏的松秀班在此唱戏。他是跑来与冬生商议对策的。
       事情很清楚,这是西街为对付东街而实施的一系列阴谋,其目的是要使胡德彪在茅草街的威信扫地。得胜班靠的就是小桃红的名声,现在她被绑架,不能登台唱戏,得胜班便成了最普通的小戏班。西街再用大汉戏班来逼得胜班打擂台,东街定输无疑。这是一场不流血的势力的较量,他们东街假若输给了西街,从此就会一蹶不振。决不能输!关键是要把小桃红救出来。她被关在什么地方呢?危急之时,李冬生想起一个人来,他急忙写了一封短信,向玉昆他们交待了一下,便化装成一个白须老头,头上罩一顶草帽出了门。
       西街有一栋二层楼房,在整个茅草街数它最漂亮最醒目,原是一家大绸缎商的产业,现在被西街纠首赵大麻子所占。当东街在河滩大兴土木搭戏台时,他便得知胡德彪将请来得胜班为他娶姨太太而大壮声势。明为唱戏,实际上是向西街示威。赵大麻子又气又急,连忙找来军师想办法。这个狗头军师不是别人,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孙旺祖。他是跟踪得胜班的足迹赶到茅草街的。目的就是想借拜把兄弟赵大麻子的势力将小桃红搞到手。他来的恰是时候,赵大麻子有求于他,他想出了个一箭双雕的诡计,对赵大麻子说,戏要让东街唱,但要他们唱砸锅,使胡德彪的脸面丢尽。要达此目的,就必须如此这般………赵大麻子大喜,连夜派人到澧县请有名的松秀班。第二天,又派人在街上伺机将小桃红绑架。
       赵大麻子交待手下,不准对小桃红怠慢,更不准非礼,只限制她的自由。孙旺祖听后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向赵大麻子挑明,说要小桃红陪他睡一夜。谁知赵大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见小桃红美貌,便打了她的主意。只是不想用暴力,而是想用小恩小惠打动她的心,甘心作他的三姨太。他此时方知孙旺祖来茅草街的真正动机,心里十分反感,但表面上不动声色,既没答应也没反对。孙旺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桃红被安置在楼上的一间小房里,心里焦急万心,她不在场,喜庆戏怎么唱?师父和玉昆一定在想办法救她,可这是龙潭虎穴,能出得去吗?一个女佣人为她端来一碗汤面,身后还跟着一个珠光宝气面貌清秀的年轻女人。那女人要女佣人退下,见没有闲人了,她将一封折叠的信塞进小桃红的手心,没说一句话便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这女人就是李冬生上街要找的人。她叫刘小玉,才27岁,原是李冬生的学徒。后来李冬生发现她对自己有爱慕的倾向,怕坏了风气毁了戏班,便忍心要她离开。她一气之下,跑到茅草街当了赵大麻子的姨太太。冬生知道后,十分内疚,一直不敢见她。这次为救小桃红,他不得不求她。刘小玉早知得胜班到了茅草街,虽对冬生心存积怨,但当化装成老头的冬生在茶馆里找到她时,她仍惊喜交加。得知他的来意后,想起他的薄情,又真想不管。但最后还是答应尽力帮忙,并约好第二天再见面。
       冬生信上说松秀班将与得胜班唱对台戏,要她相信送信的女人,设法逃了出来。寥寥数语,使小桃红感到得胜班又一次面临灭顶之灾。且不说她小桃红身在魔窟,即使还在班内,要对付人多势众、行当齐全、服饰精美的松秀班,还差得很远。倘若得胜班不出奇招,定败无疑。如果唱砸了锅,胡德彪定会恼羞成怒,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正是点灯时分,她正为得胜班和自己的处境忧心忡忡时,房里闪进了一个幽灵,他就是孙旺祖。小桃花一见他,就预料他定会乘人之危,对她进行强暴。便急忙攥了一把剪刀,怒视着他。
       
       孙旺祖见赵大麻子对他不冷不热,提出的要求又不置可否,便知道这个把兄弟也看中了那个水灵灵的姑娘。于是,他孤注一掷,想趁机将小桃红奸淫,然后逃之夭夭。天黑时,他见人们吃饭喝酒,都无暇顾及,便溜到楼上就想下手。黑暗中,见她是独身一人,便向她猛扑过去,没有注意小桃红早有防范。他刚抱住她,一个锋利的东西扎进了他的手臂,痛得大叫起来。与此同时,房门被踢开,一群人涌了进来,灯光下,赵大麻子的脸气得铁青。他旁边站着刘小玉,就是她发现孙旺祖进了小桃红的住房,忙将赵大麻子叫来的。孙旺祖无法可说,捂住流血的手臂就想开溜。手下欲上前抓他,被赵大麻子制止:“放他走!”孙旺祖狠狠地盯了小桃红一眼,匆匆走出房门。当夜,他在茅草街搞了一条小船,向北飞快划去。昨天他听说南县一带已经发现了日本人的汽船,他决定投靠日本人。
       为了安抚小桃红,赵大麻子要刘小玉留下来陪她过夜。他没意识到,他的惺惺作态,最后使自己的阴谋功败垂成。
       只剩下两个女人了。小桃红对刘小玉表示了诚挚的谢意,刘小玉也对这个外柔内刚的姑娘产生了好感。二人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因为刘小玉曾在得胜班呆过,也对班子当前的困境十分担忧。二人便商量起来。小桃红认为花鼓小戏在当地很有群众基础,只是情节简单,角色不多,装扮简陋,如果要与松秀班之类的大戏班较量,就必须出奇招方能扭转败局。当时,得胜班只有两出拿手的大型花鼓戏,一出是《八百里洞庭》,一出是《刘海砍樵》。前者是悲苦唱腔戏,不宜在胡德彪的喜事中上演。后者虽然是个动作性强的喜剧,但人物不太多,场面也嫌冷清,但它却有良好的基础。更鼓敲响三声时,小桃红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早饭后,刘小玉乘人不留意,溜到了西街小巷的一所破房子内,冬生正在此等她。她将昨夜小桃红想的办法告诉他,并说她将设法尽早把小桃红救出来。冬生一把握住她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冬生回到旅店,对海保、玉昆等紧张地布置一番,众人便分头行动。
       胡德彪娶姨太太这天,天色有些阴沉。日本人已杀到了南县的消息扰得人心惶惶。只是,当唢呐锣鼓伴和着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人们还是向河边涌去看热闹。河滩上,两座戏台毗邻,相距只十数丈。此时都挂起了彩旗和幕布,两边的锣鼓都在为争取观众而拼命敲打着。
       李冬生坐在后台,心急如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台戏是无法避免的了。昨晚,胡德彪威胁他,这场对抗赛是只准赢不准输。赢了,赏金除外,还用大船送戏班到沅江;输了,就将戏班扣在东街。现在,面对那边刀枪耀眼、冠袍鲜艳、角色整齐的大汉戏班,明知是败局,却无法挽救。他为自己的无能而自责,一个曾显赫一时的百年老班即将断送在他的手中。现在,他心里祈求奇迹发生。
       昨天,他按小桃红的主意,把《刘海砍樵》改编成一出大戏,将原来戏中一个狐狸精,增加到九个狐狸精,把一个金蟾变成八个妖怪,使台上热闹多了。问题是,角色增加了,演员却不够。男妖怪倒可以凑齐,这狐狸精却全部要女人扮,而全戏班包括小桃红在内,只有两个能上台的年轻女人,另一个就是素英,还差七个女人。他便照小桃红交待的,在茅草街的妓院中临时聘请。眼下正在化装的妓女,从未登台唱过戏,只经过昨天的突击排练,一会儿正式演出时不知会出些什么洋相。关键还在于,茅草街人人期盼的小桃红,也是这出戏的女主角九尾狐狸精的扮演者,此刻还被羁押在西街,何时刘小玉才把她救出来,谁也说不准。眼看观众来得差不多了,戏就要开场了,小桃红还不见身影,他突然一阵心悸,冷汗直冒,浑身无力,形同虚脱。
       “师父,那边开演了,我们也………”扮演丑角刘海的海保走来,看到冬生惨白的脸便大惊:“师父,你、你没事吧?”
       “我没有事,小桃红她……”冬生勉强支撑着。
       “师父!”玉昆兴奋地跑来:“小桃红回来了!”
       “什么?她回来了?好,好,开锣!”听到小桃红被救回,就像打了一剂强心针,力气又回到了身上,心里万分感激刘小玉,那个很讲义气的可爱女人。
       早上,赵大麻子要刘小玉与大老婆一道去看戏,刘小玉借口头痛,要晚一点去。赵大麻子以为她是不愿与大老婆同行,便不在意地点了头。刘小玉知道,今天她一离开赵家,就不能再回来了,她将金银细软放在平日用的花布手提袋内,里面还放了一套男人衣裤。她来到二楼,将看守小桃红的打手支开,要小桃红赶快换上男装,戴一副茶色镜,二人从后门溜出赵府,抄小路飞快跑到河沿。小桃红向戏台跑去,她则上了冬生事先为她准备的小船,小船向沅江的方向急驶而去。
       松秀班得了赵大麻子丰厚的酬金,自然是拿出最好的戏《刘金定杀四门》,场上角色众多,蟒袍玉带,盔甲翎毛,刀枪对阵,杀进杀出,热闹非凡。一下子将得胜班的观众抢去很多,坐在台下的赵大麻子得意地瞟了瞟远处的胡德彪。那边台下胡德彪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心里暗暗埋怨起冬生。
       突然,这边台上一下子涌出八个扮演狐狸精的妖冶女子,她们中有七个是临时充数的妓女。这些女人虽是卖身卖笑,但大多都是为生活所迫。昨天他们被人请到得胜班后,方知是唱戏,要她们与小桃红一道登台到大庭广众中唱,真有些受宠若惊,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此时,她们一上高台,感到自己终年被臭男人欺侮,现在也终于能上台风光风光,真正做一回人。于是,她们在李冬生排练的基础上,尽情发挥,有过之无不及,搞得冬生哭笑不得,台下观众却兴致盎然。
       茅草街的人还从未在台上看见花鼓戏一次有这么多的女角登场,感到很新奇,都将脑袋转向了得胜班那边,后来发现那些女角都是茅草街本地的女人,便感到更加刺激了。观众中本来真正懂戏的人很少,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于是,形势一下发生了逆转,很多观众都向得胜班这边涌来。正此时,台后一个清脆嘹亮的女老板,唱得台下都屏声静气,随后一个身段优美、长相俊俏的“狐狸精”舞蹈上场,一个漂亮的亮相,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台下的胡德彪转忧为喜,忙命手下放鞭炮。一时,鞭炮齐鸣,包着银元的红包雨点般地丢在台上。有观众认出了扮演者,大声呼唤:“小桃红!”这个名字在这一带的观众中极有号召力,于是,那边的人又涌过来不少,得胜班已完全控制了局面。
       赵大麻子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变化,又听到那边有人高喊“小桃红”,便知情况不妙,这才注意到刘小玉一直没有露面。他急忙派人回去将刘小玉找来。一会儿,来人报告刘小玉已失踪。他气急交加,便欲亲自带人上那边台上去抓小桃红。他刚拔出手枪,就听到几声枪响。人们大惊,不知枪声来自何处。突然,又传来机关枪的连射声,远处有人跑来大喊:“日本人来了!”
       第四回抗日戏激起民族恨与敌斗血染花果山
       1945年3月,日寇侵华战争败局已定。为挽回覆灭的命运,侵华日军策划与中国军队正面进行 “最后一次会战”——雪峰山战役。三湘儿女同仇敌忾,纷纷投入到抗日的洪流之中。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一批抗敌演出队活跃在城乡,积极宣传抗日。李冬生的得胜班也于此时到达了益阳。
       这天,戏班的驻地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原是某部政治处的干事,在战斗中与部队失去了联系,辗转来到益阳。他们是来帮助得胜班进行抗日宣传活动的。李冬生心里十分高兴,他正为如何进行宣传而犯愁。这对夫妇早就了解到这个戏班有很强的演员阵容,为他们编写了两个剧本。李冬生看了本子,拍案叫好,立即布置进行排练。
       小桃红和刘小玉在《姑嫂上坟》中扮演一对姑嫂。戏中,他们在为抗战牺牲的亲人上坟祭奠时,被扮演日本兵的海保等发现,欲侮辱她们。她们一边痛骂日寇,一边进行反抗。最后,日本兵被李冬生、昆保等扮演的民众赶来打死。
       小桃红与素英在《中秋有敌》一戏中,扮演一对姐妹。中秋之夜,她们在家中唱着小曲,海保等扮演的日本兵闯到这对姐妹家中,要侮辱她们。她们进行反抗,最后这对姐妹与日本兵同归于尽。
       这两出戏因小桃红精美的演唱和真切的表情,而受到观众的欢迎,激起了民众对日寇暴行的愤怒。他们在益阳演出获得很大成功,鼓舞了军民的斗志,小桃红的名声传遍了资水下游城乡。不久,得胜班奉命到湖区演出。
       时值初春,乍暖还寒。洞庭湖浩瀚无边,湖区的霜风阵阵掠过,吹得芦苇簌簌作响。在一个小湖洲上,星星点点排列着一些低矮的小茅草棚,里面住着从南县、沅江逃来的难民。这些天,他们常常听见远处湖面传来日本人“哒哒”的汽船声,有一种不祥之感。此时,一条木船来到了湖洲,他们便是得胜班,此时,他们称作抗敌宣传队,是冒着敌人捕杀的危险到此地演出的。他们的到来,为这些时刻担惊受怕的人们带来了勇气。
       演出就在露天进行。天上乌云翻滚,湖上波涛汹涌。凛冽的寒风吹得演员和观众浑身发冷,但他们都沉浸在一种民族的情感之中,心里热血沸腾,小桃红情真意切的演唱和剧中人悲惨的命运,与难民们引起了共鸣。
       突然,一阵汽船的马达声由远至近,等他们完全清醒时,日寇的汽船已经出现在湖洲的拐角处,白色的膏药旗子清晰可见。李冬生他们已经有了应变经验,在难民的帮助下,很快便收拾好一切,在芦苇的掩护下上了木船。等日本兵从汽船上下到湖洲时,木船已经悄悄驶进了湖面。
       这批日本人是孙旺祖带来的。小桃红等演出的抗日戏使日寇非常恐慌。他们担心在大会战的关键时刻,战区的民众起来反抗他们,而这些宣传抗日的戏剧正是鼓动民心的火种,日寇下决心要消灭这些戏班。于是,一直对小桃红耿耿于怀的孙旺祖向敌人献媚,成了敌人凶狠的鹰犬。他熟悉湖区的情况,对戏班的活动规律也有一定的了解,很快便嗅到了得胜班的气息,带领一队日本兵坐汽船在湖上四处搜捕。
       这天,他们获悉得胜班将在湖洲演出,便跟踪追至。孙旺祖带着日本兵上岸就找小桃红。他们抓了两个难民,将刺刀对准难民的胸膛,追问得胜班的去向,难民死不开口,被凶残的日本兵用刺刀挑死。孙旺祖向日军军曹说,得胜班一定跑得不远,可以追上。军曹一声令下,嗜血成性的日本兵向手无寸铁的难民们进行疯狂的屠杀,连婴儿也不放过。离岸时,又放火将草棚烧毁,霎时火光冲天,湖风悲怆地怒号。
       李冬生的船向西划去,已经看见远方有一个较大了湖洲了。不巧风向突变,他们成了逆水行舟。不久,日本人的汽船就发现了他们,一边放枪一边飞快地向他们驶来。突然,一颗小钢炮的炮弹落在小船旁,船老大中弹落水。又一颗炮弹打来,差一点命中小船。冬生见状不妙,不能再让敌人当靶子打了。见前面的湖洲已不太远,班内的人都常年活动在湖上,深谙水性,他果断决定弃船下水:“都下湖,到那边湖洲会面!”于是,船上的男女都纷纷跳下冰冷刺骨的湖水。他们刚离小船,一颗炮弹便将它炸得粉碎。
       日本人见他们下水而逃,便向水中放枪。汽船行驶到湖洲边时,发现这个洲子的湖滩水很浅,汽船很容易搁浅,不敢贸然开进,只隔着湖滩向洲子开枪开炮。闹腾了一阵,不见洲上有动静,便无可奈何地调转船头回去了。
       汽船走后,冬生等人也陆续从芦苇中钻出,在洲上集合,有一个拉胡琴的老人,可能经受不住寒冷,淹死在湖里。他们在洲上饥寒交迫,但谁也没有怨言,都为那个老人默默哀悼,更为那个小湖洲上难民们的命运而担心。天将黑时,一艘寻找戏班的木船循着硝烟味发现了他们,得胜班又一次逃过了死神的魔爪。
       日寇占领了离益阳城仅几十里地的新交河镇,冬生率戏班撤退到桃花江。桃花江是小桃红的家乡,她在此一带很有威信。戏班一到,便被人们围住,他们即刻便上演抗日戏,鼓舞民众抗战的信心。
       4月17日,李冬生他们到了益阳与桃江接壤的花果山,为从益阳方向逃来的难民演出。他们不知,就在演出的时候,益阳沦陷,日寇全力向桃花江方向进犯,企图打通通往安化的道路,为雪峰山会战中日寇的军事行动扫清障碍。
       演出进行到高潮,扮演姐妹的小桃红和素英,正与要凌辱她们的日本兵进行殊死的搏斗,观众也都被日寇的暴行激起无比的愤怒。突然,枪声四起,到处都听见日本兵吼叫,他们被日本兵包围了。
       “跟他们拼了!”玉昆、海保与观众大声喊道。于是,他们操起手头可作为武器的东西,向端着刺刀的日本兵迎去。
       混战中,日本兵和中国人搅成一团,玉昆、海保和无数难民用简陋的刀棒与装备精良的日本兵作殊死的拼斗,最后都死于日军的枪下。素英为了反抗一群日本兵对她的蹂躏,被乱刀刺死。小桃红、李冬生、刘小玉和一些难民被敌人抓住。一个日本兵上前要撕小桃红的衣服,小桃红对准他的脸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八格牙鲁!”日本兵端起刺刀就要捅她。
       “通通的住手!”那些正欲施暴的日本兵,都急忙就地立正。从第二辆摩托车上下来了一个日本军官,他便是指挥攻占益阳并向桃花江进犯的侵华日军54师团船引正之中将。他是一个中国通,不仅中国话说得纯正,而且对中国古典文学也有很深的功底。
       
       “你的,过来。”船引正之把身后的孙旺祖叫到前面:“这里的,有没有小桃红?”
       “就、就、就是她!”孙旺祖用手指着小桃红。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桃红?不愧是出自桃花江美人窝的姑娘。”船引正之走向小桃红,被她的容貌和气质所震惊。
       “哼!”小桃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头一扭。
       “机枪的,准备——”龟田大佐拔出战刀,大声嚎叫。一群日本兵将中国人团团围住,用枪对准他们。
       “不不不,都将枪放下,我们是中日亲善嘛。”船引正之虚伪地说:“对拥护大东亚共荣的人,我们的一律不杀。小桃红,我久慕你的芳名,现在我虽然身穿皇军服装,但以前我在中国北方住了很长的时间,尤其喜爱中国的文化艺术,今天,你我有幸相见,交朋友的,怎么样?”
       “你是侵略者,我是堂堂中国人,能交朋友吗?”
       “你的误会误会的,当今中日两国兵戎相见,大日本帝国是为了实现大东亚共荣圈,建立皇道乐土,这也是为了中国的繁荣文明嘛。”
       “你们从东洋用枪炮刺刀杀到我们中国,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奸淫,”她指着地下难民的尸体:“这就是你们带给中国人的文明?”
       “这……”船引正之没想到小桃红有如此锋利的舌唇和胆量,一时语塞。但此刻,他对小桃红的价值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桃花江即将被我军占领,我命令你为大日本皇军的圣战唱戏宣传。”
       “要我,为你们唱戏?”小桃红心里在盘算,怎样才能救出眼前这一大群即将被屠杀的人们:“可我有条件。”
       “条件?”船引正之见小桃红的口气有些缓和,心中一喜,他就是想通过小桃红这个在民众中有影响的艺人的歌声,来动摇中国人的抗日信念:“你的,什么条件?”
       “小桃红!你不能………”刘小玉的话没没完,便挨了一枪托,被打倒在地。
       “要我为你们唱戏,首先,把这些人都放了,他们都是些无辜的百姓。”小桃红已经看破了敌酋的阴谋,她要利用敌人此时急于拉拢她的机会,多救出一些同胞。
       “这个嘛,可以。将他们通通的放了!”船引正之认为这些中国人反正逃不出他们的手心,暂时放了,以后再抓再杀也不迟。他一声令下,日本兵退出一条窄路,让被捕的群众全部走出包围圈,四散逃去。
       “还有吗?”船引正之耐着性子问道。
       “我唱戏的那天,全桃花江镇上的人必须都要来看。”小桃红见幸存的同胞都脱离了险境,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于为敌人唱戏,她已成竹在胸。她要让所有不愿做亡国奴的家乡父老都知道,中国人是不可侮的。
       1945年4月18日,桃花江沦陷。
       第五回水仙楼敌酋假作态贞烈女魂断桃花江
       4月19日。被临时辟为日军司令部的原国民党桃花江镇党部的大厅里,船引正之阴沉着脸,不停地来回踱着,一旁待命的龟田大佐连大气都不敢出。船引正之的脑子在紧张地运转,小桃红虽已在掌握之中,但她原戏班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他想起中国一句老话:独木不成林,独角不成戏。可他已决定了今夜要召开一个场面盛大的庆祝酒会,各项准备工作都已就绪,连军部派来的记者都已到了,他却惟独忽略了这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他抬了下手腕,手表已指向上午10点半,时间紧迫,他果断地命令:
       “酒会地点,改在水仙楼。”
       “哈依!”龟田得令急忙退了下去。
       船引正之将酒会地点从吉祥大戏院改为水仙楼,就是考虑让小桃红一人唱独角戏。使原计划的舞台唱戏,变成茶肆酒楼的清唱。他相信凭小桃红的天生丽质,美妙歌喉,优雅乡音,一定能让当地士绅与百姓为之倾倒,一定会达到美化这场惨绝人寰的血腥战争、软化中国人斗志的目的。尤其是当前日本军队在中国本土和太平洋战争中屡屡失利的时候,对日本军队本身也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他船引正之中将不仅是个军事指挥天才,而且还是个政治家;他不仅会使用战刀,还会善用智谋。明天,那些军部记者便会笔下生花,将他描述成一个力挽狂澜的英雄。
       为达此目的,他已精心策划好了让小桃红演唱的内容,那是一出与亡国有关的中国古典戏曲。
       水仙楼建于清代未年,后毁于兵燹。几经修葺后,成了桃花江镇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它座落在资江水畔,二层木质结构,由八根粗大木柱支撑,有四根木柱浸在河中,远看酒楼如同建在水上。
       夜。天上乌云密布,远处不时划过耀眼的闪电。
       此时的水仙楼灯火辉煌,楼上楼下已经坐满了日本军官和本地绅士。楼下的大坪里站着黑压压一片本地百姓,四周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刺刀闪着寒光,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人群。虽说是“庆祝会”,但除了日本人叽里呱啦的谈笑外,中国人都默不出声。一会儿,几辆摩托开道,将人群从两边分开,一辆黑色轿车穿过人群驶近酒楼。龟田先出汽车,再将船引正之扶出。随后,两个日本兵将小桃红从摩托车斗里拖了下来,人群一阵骚动,日本兵警惕地注视着。
       龟田大声一喝:“船引正之中将到!”楼上楼下顿时响起了掌声。船引正之见到会的人不少,心中颇为满意。为了便于坪里的百姓观看,他决定让小桃红就在一楼演唱。突然,他隐约听见头顶上有隆隆的雷声,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龟田喊道:“现在请船引正之中将训话。”又是一阵掌声。军部记者的照像机不时闪着镁光灯。
       “今天,全桃花江的士绅和百姓都来到这里,共同庆祝我们大日本皇军圣战的胜利。让我们举杯………”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得船引正之的脸面惨白,紧接一声炸雷“轰”地劈下,他手上的酒杯被震落地,众人大惊,船引正之也有不祥之感,他用眼一扫,发现人们都惊恐地望着他。为挽回尴尬的局面,他干笑了几声:“今晚,为了庆祝大日本皇军占领益阳、桃花江等湘中重镇,特地请来很有名气的艺人小桃红,为大家唱曲助兴,表示我们中日亲善。”
       龟田:“将小桃红带了上来。”
       两个日本兵将小桃红带到一楼厅堂,她今天刻意梳了发式,化了淡装,一袭蓝士林布旗袍,将她窈窕的身姿展现无遗。她一亮相,立刻便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她缓缓走到栏杆旁,用眼寻找戏班里的人,此刻,她最怀念李冬生、刘小玉以及被日本人杀死的玉昆、海保、素英他们。突然,她在人群中发现了刘小玉,她正扶着受伤的师父。他们也恰好在看她,她的眼睛潮湿了。
       “小桃红,开始吧?”船引正之故作绅士风度,见小桃红没有表示什么,便向龟田一扬手,龟田点了点头,从旁边推过来两个男人,他们是刚从镇上找来的乐师,一个打鼓,一个拉胡琴。日本兵已将桌椅搬开,原坐在二楼的人也都下到一楼,将宽敞的厅堂挤得满满的,只留下一截空处给演员。
       小桃红向鼓师微微点了下头,鼓师马上敲了几下板鼓作为引子。小桃红开口念道:
       鼓板轻轻,便有风雷雨露,
       舌唇才动,也成月旦春秋。
       “好,好。”船引正之心里吃惊,他怎么知道我要她唱这一出戏?这可是有亡国之嫌的戏呀。你敢唱,我就叫你向你的同胞唱亡国之音吧!于是,他轻轻鼓着掌,说:“我记得这是贵国清代传奇《桃花扇》里的词儿,典雅得很,典雅得很。在这桃花江畔,由桃花女演唱《桃花扇》,也算是千古奇闻吧。”
       “对对,将军说得对极了,确实是千古奇闻,千古奇闻。”孙旺祖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将军,按我们的习俗,这戏子唱堂会,是要先敬酒的。”
       “你们的,要先敬酒?嗯,好,敬酒。”船引正之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他觉得这可使气氛搞得轻松些,颇具“亲善”的味道,让小桃红向日本皇军敬酒时照张相也好登在报上。于是,他叫记者作好准备。
       小桃红向琴师使了一个眼色,胡琴便奏起了乡土小调《三杯酒》的过门。小桃红从桌上端起一杯酒,在音乐中缓缓走向临河的栏杆,轻展歌喉:
       一杯酒,香又香,我将美酒洒资江,
       水流千里归大海,山河是我爹和娘。
       唱完她将酒洒在水中,随后又端起第二杯酒,向百姓们走去:
       二杯酒,清又清,我将美酒敬乡亲,
       莫怕眼前虎狼嚎,民族气节重千斤。
       坪里的百姓都静静地听着,有人在轻声抽泣起来。船引正之感到场上的气氛不像他设想的那样,他警惕地望着小桃红。只见她又端起第三杯酒,向李冬生、刘小玉的方向走去:
       三杯酒,醇又醇,美酒献给老郎神(戏神)
       粉墨春秋十余载,清浊真伪分得清。
       坪里的冬生和刘小玉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他们知道小桃红在用小曲向戏班的人表达自己的心迹。
       龟田在一旁不耐烦了,他冲向小桃红:“小桃红!这第四杯酒要敬我们大日本皇军。”
       小桃红冷笑一声:“哼!我们中国人的习惯,只敬三杯酒。”说罢,冷眼瞟了一下船引正之。
       “你……”龟田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就要拔刀。
       “好,”船引正之觉得要赶快控制局势,便接过话头:“我尊重贵国的风俗习惯。现在,我要你,为大家唱一曲亡国的悲歌《桃花扇》!”
       冬生听到这句话后,心头一惊。好阴毒!传奇《桃花扇》是以南明朝廷被清兵所破为背景展开故事的。演唱者如若把握不好,没选好唱段,就会上敌人的当,真会唱出亡国之音。小桃红,你心里明白吗?
       船引正之打错了算盘。小桃红早就看出,船引正之逼她唱《桃花扇》,是想诱她选唱南明朝廷灭亡时的唱段,让乡亲们听后丧失斗志。但她早有准备,决不会让敌人的阴谋得逞!她用戏曲韵白念道:
       南渡真成傀儡场,一时党祸剧披猖,
       翩翩高致堪摹写,侥幸千秋是李香。
       胡琴奏出情绪忧伤的过门,小桃红动情地唱道:
       一朵朵伤情,春风懒笑。一片片消魂,流水愁漂。
       摘下的娇色,天然蘸好。便妙手除熙,怎能画到?
       樱唇上凋朱,莲腮上归稿。
       写意儿几笔红桃,补衬些翠枝表叶,
       分分夭夭,薄命人写了一幅桃花写照。
       《桃花扇》本是花鼓丝弦中的精品,曲调优美,词藻华丽。现在,出自小桃红之口,更显凄清婉转,荡气回肠。使楼内坪前数千人为之动容。
       “好好好,词儿好,曲儿妙,人儿更加俏,哈哈……”船引正之慢慢卸去了伪装,露出邪淫的本色。
       小桃红突然将唱段一变,指着船引正之,唱出女主角李香君痛骂朝廷祸国阉党阮大铖、马士英的词儿:
       妾的心中事,乱似蓬,儿番要向君王控。
       拆散夫妻惊魂迸,割开母子鲜血涌,
       比那流贼还猛,做哑装聋,骂着不知惶恐。
       百姓们已经从小桃红的表情和唱词中,悟出了她是在借古人痛骂眼前的野兽。有人轻声地说:骂得好!
       “小桃红!你你………”此时,船引正之才意识到他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但为时已晚。
       小桃红预感命运给她的时间不太多了,她不容船正引之采取措施,便一气唱出歌颂抗清民族英雄史可法的唱段:
       走江边,满腔愤向谁言?挥老泪,寒风吹面。
       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
       跳出重围,故国苦恋,谁知歌罢剩空筵。
       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
       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边。
       悲壮的词句,激愤的曲调,气宇轩昂的演唱,激发起全场中国人的民族自强感,人人热血沸腾,面对日寇的剌刀,挺起了胸膛。船引正之气急败坏,大声嚷着:
       “不准再唱!不准再唱!”
       “八格牙鲁!”龟田拔出了手枪。众日本兵端枪在手,如临大敌,气势汹汹,将枪口对着小桃红。
       小桃红已经看到了她演唱的效果,不由向船引正之冷笑一声,边唱边向河边的栏杆走出:
       冰肌雪肠原自同,铁心石腹何愁冻,
       奴家已拼一死,吐不尽鹃血满腔。
       此时,她已站到临河的方桌上,一群日本兵向她围去,龟田欲开枪,被船引正之制止。
       小桃红突然登上栏杆,大声高呼: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必败!中国必胜!”
       她最后深情地向李冬生、刘小玉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便毅然跳下滚滚的资江。与此同时,一道霹雳闪电,“啪!”地一声,将酒楼的飞檐劈掉一角。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