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披着汉学家外衣的大盗
喀什出现三个外国人
1906年8月底,中国西部的喀什突然出现三个神秘的外国人。他们到了喀什城,跳下那辆破旧的大卡车,乘坐着马车幽灵般去了俄罗斯总领使馆。领头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用流利的俄语给领使报上姓名、身份,便受到领使的热情接待。他还不知道,遥远的东方沉睡千年的珍宝库——莫高窟藏经洞,等着他去掠夺,他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辉煌。
这个法国人1878年出生于巴黎,父亲是商人,弟兄七个,他排行第三。中学毕业以后,进入法国汉学中心的现代东方语言学院学习汉语,并追随当时世界知名的东方学大师沙畹、列维等,学习中国学与东方国家历史文化。他不仅具有惊人的记忆力,而且很有语言天才,大约熟悉十三种语言,尤其精通汉语,到了可以引经据典的程度。
因此,1900年2月15日,他作为法兰西远东学院的研究人员去了北京,为该学院图书馆和博物馆收集藏书。当时正值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北京的混乱时期,他利用北京的混乱而浑水摸鱼,骗取了大批中国古籍和文物,其中有原版的《图书集成》、民版的《道藏》及蒙文和藏文的《甘珠尔》等。
据说,这个年轻气盛的学者, 1900年夏天在义和团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帜,愤怒包围了外国公使馆,在那些公使们吓得瑟缩成一团、不敢抛头露面的情况下,他对公使们说:“这有什么,我去给你们解围,还要搞一面义和团的旗帜回来让你们瞧瞧。”说着,打开窗户,跳出沙袋筑起的“堡垒”,一面用流利的汉语向起义军喊话,一面大摇大摆地向起义军的阵地走去。到了起义军的阵地,他好像老朋友一样跟起义军将士喝茶谈笑,握手拥抱,还真弄来了一面义和团的旗帜。
尽管他的举动受到了联军指挥官的严厉指责,但之后还是得到了联军最高指挥部的赞扬。为此,获得拿破仑荣誉勋章。后来,因他的好评和影响,回到河内后受到奖励,当上了远东学校的汉文教授。
这一时期,欧洲及俄国的一些“考察家”、“探险家”纷纷涌入中国西部地区,连续发现了许多古代遗址,盗走了大量的稀世珍宝。法国的中国学研究家们眼红了,坐不住了,到处呼吁:“法国人睡着了吗?赶快派远征队去中国西域 ,不能坐失良机!”
1906年,伯希和荣任了“考察”中国西北地区的这支远征队的队长。6月17日,这支远征队乘火车途经莫斯科,前往中国西域的喀什……
风雪天街头遇“故人”
伯希和的挖掘队挖掘了库车地区后,满载着几十柳条箱文物来到了乌鲁木齐。他们打算在乌鲁木齐进行短时间的休整,补充生活用品,继续东行。
此时,天气已经很冷了,西伯利亚的寒流不时袭扰着这座边疆小城。真所谓“塞外寒天冻破石”。这天,乌鲁木齐上空飘起了雪花,一片片低矮破旧的房屋,网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忙碌了几个月的伯希和走出使馆大门,来到乌鲁木齐最繁华的地方。他不是出来办什么事,而是想利用下雪天转悠转悠,吸吸新鲜空气,轻松轻松。大街上的游人不多,有些店铺已关闭了门户,显得冷冷清清。伯希和冒着大雪,踩着泥泞的街道漫无目标地行走着,两眼没精打采地东瞅瞅西望望。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他缩着脖子,步履蹒跚,竖起的衣领遮着大半个脸,一副失意、落魄的样子。伯希和发现这个人有点面熟,于是,停住脚端详着他,那个人也似乎觉得对方有点面熟,也站住了,端详着。几秒钟过后,他们都认出了对方,都惊愕地叫起来:
“啊呀!是你!”
“原来是你……”
伯希和认出眼前的人是曾任北京警察督府的蓝总监,与义和团义军的几位首领是结拜兄弟。蓝总监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外国人,是1900年夏天只身闯进义和团阵地的大名鼎鼎的伯希和。
当年伯希和在北京为远东学校搜集图书时,为大量中国藏书出境的事情与蓝总监打过交道。蓝总监很佩服这个精通汉语、年轻有为的法国学者。后来,听说这个年轻人独闯义和团阵地,与起义军们互相对话,谈笑风生,对他更加佩服。但佩服归佩服,当时正是义和团与八国联军交战之际,他又不得不对伯希和的行动加以限制,由此,双方曾产生磨擦,以至发展到敌对……
时光荏苒,转眼七年。没想到七年之后,两个冤家又在遥远的乌鲁木齐大街上邂逅,两人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伯希和脑子转得快,上前握住了蓝总监的手,热情地问候:“七年不见了,没想到在这遥远的西域见到了您老人家!缘分缘分!是上帝恩赐的缘分啊!有缘千里来相会,您老身体可康健?家室可平安?……”
蓝总监一见这个昔日的冤家先是惊奇,后为能否与他接近而犹豫不绝。毕竟,他们过去有过“敌对”。但看到伯希和不计前嫌,一见如故,并且嘘寒问暖,热情有加,心里蓦然涌出一股暖意。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蓝总监了,因为他与义和团的首领们是结拜兄弟,所以义和团失败以后,他也受到牵连,罢官免职,被流放到乌鲁木齐。这几年里他倒霉失意,门庭冷落,哪有人来问过他一声好?世态炎凉哪!可这个外国人……蓝总监老眼里旋出了泪花,嘴里喃喃地:
“好,好好……”
伯希和见他两眼含泪,又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便猜到他可能官场失意,遭遇贬谪。否则,这个当年在北京城显赫一时的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关外的穷乡僻壤?中国的官场他是太了解了!望着他那副潦倒相,伯希和不由涌出一股恻隐之情。
蓝总监牢牢地抓着伯希和的手寒暄着,好像一个冤魂抓到可以倾诉衷肠的判官。罢了,还邀请伯希和到他的寒舍小坐,伯希和忙点头应诺。
伯希和到了蓝总监的居室。蓝总监使人弄来几碟小菜,拿出一瓶烧酒,坐在小炕桌前和他对酌起来。蓝总监屡屡提起当年在北京的日子,又诉说着后来的遭遇,说到伤感处,发出声声哀叹;伯希和理解此时蓝总监的心情,耐心开导好言劝说……
他俩海阔天空,边饮边谈,宿怨全解,如同故友。蓝总监知道伯希和喜欢中国的古书,酒喝到尾声,他摇摇晃晃离开酒桌,从书架里面取出一卷书稿,送到伯希和的面前,说:“本人知道你到处收集中国的古书,你看看这部古经卷,一定会喜欢!”
伯希和接过经卷,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得在心里大叫起来:上帝啊!这可是珍宝啊!因为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公元八世纪时的手写佛教经典,而且保存得非常完好,其价值相比他在土木休克和库车挖掘出的文物价值高百倍。他急切地问蓝总监:
“这是,这是从哪里来的?”
蓝总监看到伯希和对这部古经卷很感兴趣,就把来历告诉他:“……这部古经卷是一个朋友从敦煌带来的。敦煌莫高窟的王道士在一座石窟里发现了藏经洞,里面封藏着数以万计的古经卷和佛画……”
伯希和听到此消息,惊得从地上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蓝总监道:“千真万确。这部经卷就是从莫高窟搞来的。兄弟,不瞒你说,朋友搞来这部古经卷,是让鄙人前去京城送礼疏通关系,以求官复原职,可老朽对官场已心灰意冷了,这卷古经就送给你吧,也算是老朽当年难为了你,现在给你的一点补偿。你们快去敦煌吧,到那里会有很大收获的!”
伯希和听了蓝总监的话,心急如焚,一刻也坐不住了,把那部古经卷揣在怀里,向蓝总监道声谢,转身跑回驻地。一回到驻地,他就吩咐两个助手:
“快准备一下,马上离开这里。”
助手不解地问道:“不是要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吗?怎么说走就走?要到哪里去?”
伯希和挥舞着两只拳头叫喊着:“向东向东!去敦煌!敦煌!那里有莫高窟,那里集中了古代东西方文化艺术的精华!”
他激动得全身血液沸腾。
测绘师瓦蓝开着玩笑说:“不想跟维吾尔姑娘跳舞了?不想……”
“别再开玩笑了!马上收拾东西出发!说不定敦煌有更漂亮的姑娘等着你,等我们获得了瑰宝,让你尽情享受!”
第二天,伯希和带着他的远征队,沿着古丝绸之路向东进发了。
伯希和最难过的夜晚
1908年2月下旬,伯希和率领他的探险队,穿过罗布淖儿大沙漠来到敦煌。一种来自宗教、历史和文化艺术的强大震撼力,强烈地震荡着他的心弦。他惊呆了,两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石窟:
“上帝啊!这是到了哪里?”
他的两个助手也发出同样的惊叹:“难道是天外世界?”
这天晚上,是伯希和有生以来最为激动而又最为难过的夜晚。那一幅幅古老的壁画,栩栩如生的彩塑,婀娜多姿的飞天折磨着他,弄得他整夜坐卧不宁,难以入睡。
第二天,他天麻麻亮就起来,带着测绘师瓦蓝、摄影师爱努特去敦煌城寻找王道士。
好一个狡猾的老道
敦煌城座落在鸣沙山下,距离莫高窟四十余里路。这座小城镇因年久失修,风雨侵蚀,已城墙颓败,门楼倾危。
大街上行人很少,伯希和与同伴们进城后,到几个地方也没有打听到王道士的去向。爱努特分析道:“他可能不在城里,是不是去了乡村?”
瓦蓝有点着急了:“我们都没有见过他是什么模样,怎么寻找?就是碰到鼻子底下也不认识。”
伯希和想想,道:“他的弟子说他进城了,肯定不会错。你们不要着急,我有办法找到他,跟我来。”
他说着就朝前走去,两个同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他们先去了大佛寺,又去了北关庙,但都没有见到王道士。瓦蓝又着急了,停下问:“尊敬的伯希和队长,你说你有办法找到,可怎么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
伯希和道:“你们尽管跟我走就是了,到前面的道观一定会找到。”他继续往前走,可瓦蓝立着不动,伯希和见他站着不动,就催促道,“走啊,站着干什么?”
瓦蓝道:“先打听打听再去找吧,免得大家瞎撞白跑路。”
伯希和笑着说道:“你这家伙今天怎么不动脑子了?王道士是道士,道士不到道观寺庙,还到哪里去?你没有看见咱们去的都是道观寺庙吗?刚才有人说他可能在城西的西云观,赶快走吧。”
瓦蓝听了这话,便跟着伯希和向城西走去。
还没有到西云观,他们就看到前面的小巷里走来一个穿道袍的人。伯希和正要前去问话,那道人慌忙拐向旁边的小巷子。瓦蓝摇摇头,笑了笑,道:“看来,这个道人害怕我们外国人。”
爱努特笑着说:“他们害怕外国人是有理由的,因为八国联军给他们留下了不怎么光彩的形象……”
“别说了,快跟上去。”伯希和打断爱努特的玩笑说。
瓦蓝和爱努特说:“他已经走了,跟着他有什么用?”
伯希和高声道:“他就是王道士!”说着,就追了上去。
那王道士见瓦蓝和爱努特来了,不知又犯什么毛病,扭头就走。伯希和边追边说道:“王道长,您老等等,我有事求您!我有事……”
王道士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不停地往前走,走出好远,见瓦蓝和爱努特没有跟上来,便停下来,低声对伯希和说道:“本道知道你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伯希和赶紧解释:“您老别怕,那两个是我的助手,放心!”
王道士如释重负,“噢”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又向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回到千佛洞,你再来吧。”说罢,扭头匆匆离去了。
伯希和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王道士,摇摇头自叹一声:
“好一个狡猾的老道!”
第一个试探性的气球
伯希和心里想着藏经洞的事,所以,第二天早早就赶回了莫高窟。他没想到王道士一连几天都没回来。他不明白王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急如焚。恰巧这天下午,王道士骑着毛驴回来了。
伯希和知道中国人有句古话:不打无准备之仗!第一次会面非常关键,他要做好充分准备,打个有备无患的漂亮仗!于是,他跟两个助手商议一番后,带着厚礼去了王道士的居室。
此时,王道士正收拾他的居室,同时,脑子里盘算着怎样对付这个外国人。
伯希和进门之后,王道士招招手让他坐下。伯希和把那份厚礼放在了王道士的面前:“道长,这是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王道士只是点了点头。眼前又成僵局。
但伯希和不愧是“中国通”。他马上就琢磨出王道士的“意思”了!他从身旁的皮包里掏出几锭马蹄银放在桌子上:“这是五十两银子,请道长先收纳。” 接着,向他跟前凑了凑,悄声说,“请道长允许我进藏经洞看看那些古经卷。”
这时,王道士半睁半闭的眼睛亮了一下。伯希和心里笑着:看来,这个门户只有用金钱才能砸开。
王道士收下马蹄银,沉思良久抬起眼皮,道:“本道只能先借给你几本看看……”他站起来向书架走去。
伯希和心里突然激动起来。
王道士取来后,伯希和如获至宝地打开翻阅,却发现这两部经卷并非远古的东西。心里涌出一股愤恨: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
王道士已从伯希和的脸上看出不满,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五十两银子,仍然没有说话。
伯希和清楚,现在没有大笔银子,是玩不转这个老家伙的。就直接将话挑明:“王道长,这两卷经卷虽然也很有价值,但它不是藏经洞出土的东西,鄙人还是想进洞看看。至于银钱,我们会满足你的。咱们可以钱物同时交易,公平合理,否则……”他狠狠摇了摇头。
“不不不!伯大人你理解错了!”王道士听此话,假惺惺地说道,但王道士心里难住了。他本来想放长线钓大鱼,“敲”出更多的钱来,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掌握了他心里的曲曲弯弯,还不买他的帐,王道士低头思谋着……
伯希和两眼盯着王道士耐心等着。
王道士猥琐地乜了一眼面前的“洋毛子”,正巧碰上伯希和笑里藏刀的眼神,骇了一跳,心里有点害怕了。又矛盾起来,怕得不到银两。而居室内的空气太紧张了,好似凝固了一般,他有点呼吸不畅通了,心慌得不得了。半天,支吾出一句话来:“那……就按你说的办……”
伯希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不过,藏经洞的钥匙忘在了敦煌城里,还得等几天……”
伯希和陡地怔在那儿了。
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
哪里是把钥匙忘在了敦煌城,分明是敲竹杠!
伯希和气呼呼地往回走,心里忿忿不平地骂着:这个狡猾的老道,狡猾的老道!回到驻地,他把拜访王道士的情况讲给爱努特和瓦蓝听。两个助手听此情形,都骂起来。
伯希和冷静地说:“我打算带二百两银子去敲开那扇门……”
爱努特和瓦蓝立即安静下来,惊叫道:“二百两银子?要送那么多银子呀?”
伯希和道:“现在只有这么办。中国有句俗话: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我打算这回一次把他喂饱,先叫他打开藏经洞的门再说,只要他把门打开,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藏经洞终于打开了
一大堆白花花的马蹄银,映着王道士猥琐的瘦脸。伯希和见王道士两眼盯着银子,有点目瞪口呆了,知道事情并不难办了。
伯希和凑上前提醒道:“道长,本人想去藏经洞看看的事……”
“这件事可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王道士心事重重地嘱托道。
伯希和松口气,保证道:“道长放心!法国人是最守信誉的!”
王道士点点头。
时间不早了,伯希和准备离开,王道士大概还想套点什么消息,就道:“时间还早,坐着聊聊。”伯希和想想,觉得有必要跟王道士搞好关系,便坐下来心不在焉地听王道士絮絮叨叨。然而,当王道士说到斯坦因也来过莫高窟时,他好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惊跳起来,问道:“斯坦因来过这里?来过这里?……”
王道士见伯希和神色突变,知道自己刚才把话说岔了,一时后悔不已,只得支吾道:“ 他,他是来过这里……”
伯希和浑身一下冰凉了,慢慢坐在椅子上,心里发出哀叹 :“如果那只狼来过莫高窟,现在还会留下什么 ?”继而,心里狠狠地骂着:妈的,这个王八蛋!什么地方他都要捞一把!
伯希和气愤至极,脸色发青。
王道士见此情景,忙说道:“斯坦因虽然来过,可他只在这里呆了几天时间,转了转就走了,什么也没得到……”他知道同行是冤家,所以赶紧这么说。
“真是这样?”伯希和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王道士说:“真是这样。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没有得到……”
欲望在逐渐膨胀
1908年3月3日早晨,当那扇门被打开以后,伯希和激动得浑身不住地颤栗。
后来,伯希和在他的《敦煌石窟访书记》中描述道:“1908年3月3日清晨,入此扃秘千年之宝库。发露迄今,已逾八载,往来搜索,实繁有徒,藏弆之数,意必大减。迨入洞扉,令人警愕!洞之三隅,积累之深达二迈当又五十,高过人身。卷本二三大堆,至巨大之藏文写本,则与版挟之,堆置洞隅。……”
书卷的鉴定不需要请别人,伯希和就是汉学家,也是最好的鉴赏家。伯希和害怕夜长梦多,打算用很短的时间把这些书卷翻检完。但粗略估算,如果每卷都打开细细翻检,大概需要五六个月时间,根本耗不起,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干。可不逐卷翻检,又怕漏掉了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为了得到古文书中的菁华,他没有考虑其他的事,计划抓紧时间日夜翻检,当一回中国的拼命三郎!
伯希和开始翻检了。每天借着昏暗的烛光,一卷一卷地翻阅,一分钟也不停歇,从早到晚连续干十几个小时。几乎每天以1000卷的速度翻检着。正如他后来在自己的工作日记中记述道:“每小时阅百卷,浏览典籍之速,堪与行驶中的汽车相比拟”。
摄影师爱努特不失时机地为他拍下了翻检古卷的照片,真实记载下伯希和在藏经洞翻检“工作”的情景。爱努特除了拍摄洞窟里的壁画和彩塑,还对伯希和认为有价值的书卷一一拍照,准备回国后把这些珍贵的照片收集起来,出版摄影集;瓦蓝在外面测绘描画莫高窟的图形,他们三个人都拼命干着自己的“工作”。
在翻检的过程中,伯希和也像斯坦因一样,把他认为有价值的、必须想方设法带回去的书卷挑拣出来放在一旁。同时,每天晚上回帐篷休息时,还偷偷带回他最喜欢、认为最有价值的书卷。两个助手见他带回大批珍贵古卷,非常羡慕,又很高兴。瓦蓝在后来的回忆中说:
“他的外套里塞满了他最喜欢的手稿……有天晚上,他拿给我们看的是一份圣约翰斯托里福音;另一次,他拿来一份有八百年历史的描写一个奇异小湖的文稿。该湖位于敦煌之南的很高的沙丘上。再一次是一份有关这个寺院的帐目……”
转眼20天时间过去了,藏经洞的经卷、文书和佛画全被伯希和翻检了一遍,甚至连难以计数的写本残片也未曾放过。正如他在日记中写到的:“我没有放过一件主要的东西。我不但接触了每一份手稿,而且还翻阅了每一张纸片——天知道,共有多少断片碎页……”
3月26日,伯希和又怀着这种激动的心情给中亚远东探险国际协会法国委员会主席赛纳写了一封长达63页、16000多字的长信,把翻检遗书的经过及有关问题作了详细的报告,最后,自鸣得意地说:“未经我过目而弃置的,我敢说绝对没有!” 因为他熟悉十几国的文字,特别对汉语比较精通,所以,在众多的外国人中,他盗去的经卷是藏经洞中的精华。
伯希和望着眼前这些古老的历史记载,内心涌动着由衷的感叹。下一步,就是怎样把这些珍宝据为己有,带回法国去。伯希和感到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打出最后一张王牌
当天晚上,伯希和去了王道士的居室。
有了前几次的交易,伯希和进门就直接向王道士提出带走经卷文本的想法。王道士明知故问:“伯大人先前不是说好到藏经洞看看就行了,怎么又……”他脸上显出不快的表情。
伯希和知道王道士心里想着什么,于是,就说:“我们会给寺院捐赠银子的。”
王道士急忙说道:“不不不,伯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本道是说……”
伯希和打断说:“道长,你就不要绕圈子了,你我已经是老熟人了,用不着这样。咱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要多少银子?”
那层故作多情的面纱揭掉后,王道士显得有点尴尬。
伯希和接着道:“请道长开个价吧。”
“这个……”
伯希和主动让他开价,王道士一时为难了。
伯希和见他面露难色,就准备把他先前酝酿好的“点子”端出来,可一想,现在还不到关键时刻,还没有必要打出那张王牌。
王道长在那里怔了半天,就想,既然他俩都把话说破了,现在他让他开价,他索性就开,于是道:“伯大人,不瞒你说,过去别人拿一卷经书,捐赠10两银子,伯大人挑选出的那些经书,近两千卷,这账,伯大人你自己会算出的……”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两眼望向伯希和,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王道士开出的这个价,伯希和不用细算就知道需要多少银子了。他心里震了一下:这老家伙的胃口太大,看来千八百两银子根本打发不了!于是,略一思谋,咬咬牙根,道:“道长啊,道长!你老真会开玩笑,真会开玩笑!一卷小书就卖人家10两银子,那藏经洞里的万卷经书,就可以卖千万两银子,你可就大发啦!大发啦!哈哈哈……”
王道士见伯希和大笑不止,就觉得刚才把话说过头了,脸“哧”地发红,赶紧把话头拉回来,道:“当然,这是别人,对伯大人就不能这样了,因为咱们是老熟人。”
伯希和停住笑声,问道:“那,道长说个准价。”
王道士再不敢像刚才那样漫天要价了,想了想 ,伸出食指在伯希和面前晃了一下。
“一百两?”伯希和问。
王道士摇了摇头。
“一千两?”
王道士点了点头。
“哈哈哈……”伯希和又哈哈大笑起来,罢了,凑到王道士跟前盯着问道:“道长,您老真不知道我伯希和的来头?”
伯希和这样一问,把王道士给问傻了眼,怔在那里。
伯希和直起腰来说:“那你知不知道鄙人曾在北京城里混过三四年?”
“知道。”
“知不知道鄙人跟朝廷里的王爷和显贵们混得很熟?还夺过义和团的一面大旗?”
“知道知道。”王道士说。他是听瓦蓝和爱努特说的。还听说他在北京结识了许多大官,上上下下混得很开。为此,他一直对这个法国年轻人非常佩服,也非常羡慕。他想,他一个外国人在北京能认识那么多大官,自己却连一个当官的也不认识,只认识廷栋道台,但这个王八蛋不但一点事不办,而且骗去了他不少藏经。如果认识北京城里的大官,就不愁修复洞窟和三层楼的银子了。他曾想巴结巴结这个法国年轻人,想通过他在上面的关系,让朝廷拨点银子,可又不好张口……此时,这个年轻人说起了北京城里的王爷和当官的,什么意思?他正想着,伯希和又问道:“北京城里的老佛爷,道长知道吧?”
“老佛爷?就是,就是那个皇帝老佛爷?”王道士问。
伯希和点点头:“对,就是那个老佛爷。”
“你,你认识?”王道士的神情倏然变得庄严了。
伯希和见王道士谈起老佛爷脸色大变,便知道这个道士对老佛爷膜拜非常,于是,心里大喜。像耍猴似的继续顺着竿子往上爬:“鄙人不但认识老佛爷,而且还带着老佛爷的嘱托……”
“嘱托?”伯希和还没有把话说完,王道士就蹦起来了,“什么嘱托?”
伯希和见王道士上钩了,心里暗喜,慢慢腾腾、所问非所答地卖开了关子:“知道老佛爷信奉佛教吗?知道老佛爷每天烧香拜佛吗?”
王道士急忙答道:“知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要不怎么称她老佛爷。”
“对!说得很对,老佛爷是非常膜拜佛祖的。”伯希和突然把话锋一转,神情肃穆地道,“所以,鄙人前来敦煌莫高窟时,老佛爷捎话说,给她请点藏经洞的真经……”
伯希和还没有说完,王道士就抢着问道:“什么?老佛爷也知道藏经洞?老佛爷也知道了藏经洞?”
伯希和见他着急的模样,便继续朝他的心坎儿上挠:“知道知道!老佛爷看到过地方官府一级一级向朝廷报送的呈文,要求保护、修复洞窟什么的,老佛爷都知道了。老佛爷说了,听说那个道人发现的藏经很金贵,如果真是金贵东西就批拨几万两银子……”
王道士听着,慢慢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起先还怀疑老佛爷“圣旨”一说的真实性,但听了伯希和的这番话,又听说老佛爷看到了地方官府的呈文,对伯希和相信了。你想想,关于地方官府向朝廷呈文的详细内容和老佛爷对藏经洞的态度等,如果不是老佛爷周围的人或者亲信近臣,是绝对不会知道的。既然伯希和能详细知道这些内情,说明他跟朝廷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圣旨”,两眼只是直呆呆地望着伯希和,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着:
“真真、是这样?……”
伯希和道:“千真万确。道长,你想想鄙人敢假传圣旨吗?假传圣旨,犯上作乱是要杀头的!”
王道士忽然大声叫喊:“伯大人,你怎么不早说?”
伯希和舒一口气道:“老佛爷的秘密,怎么可以随便说呢?”
其实,这些都是伯希和根据王道士平时闲聊时说的话编造出来的谎言,王道士却信以为真了。他木桩似地立在那里,半天,恭敬地征询伯希和:“伯大人,你说现在怎么办?”
伯希和见王道士已钻进他设的“套圈”,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对王道士说:“我们先把这些经卷带回去,到京城让老佛爷他们过目,就说这些东西价值几万两白银,老佛爷高兴了,还不拨个一万两万吗?”
“我的老佛爷啊!”王道士唤一声,“拨一万两就足够了,足够了!本道修好洞窟,建起三层楼,给老佛爷天天烧香磕头!”
伯希和道:“好,到时候我给老佛爷说说,就按道长说的,拨赏银一万两,或者再增加一些!”
“一言为定!”王道士抓住了伯希和的手。
“一言为定。”伯希和说。
王道士又再三叮嘱:“请伯大人一定在老佛爷跟前多多美言!多多美言!”
伯希和挤挤眼睛:“放心!鄙人会为老朋友说话的!”
又一个满载宝藏的驼队走了
就这样,伯希和花言巧语骗取王道士的信任,轻而易举地盗去藏经洞大批藏经古卷。而他后来却说藏品是用五百两银子买的。那么,到底用了多少银子?王道士后来死了,只好由伯希和自己去说了。总之,藏经洞的大批珍贵文物被他盗去了,而且都是精华。
藏经洞经卷到手后,伯希和没有急于离开莫高窟。他已得到了王道士的信任,成了王道士的座上宾,怎能急着离开呢?他妄想着要把莫高窟全部搬到法国去!当然,那些洞窟他是难以搬走的,所以,他千方百计把能搬走的东西都装到自己的柳条箱里。搬不走的,拍成照片带走。一时带不走,也拍不了照片的,详细记录,描画编号,以待以后再想办法弄走。
所以,那几天伯希和与他的两个助手分头行动,给莫高窟的洞窟编起号来。他们从北向南,见洞就随便编个号,被风沙掩埋的就跳过去,就这样共编出328个号来。这就是以后学术界所谓的“伯氏编号”。
过后,伯希和又沿着每个洞窟的内壁反复察看,清理可以解读的题识,仔细研究洞窟里的全部画面,并作了详细的内外观描述和文字记录。除此之外,对每个石窟的具体位置、在整个石窟地区的分布方位和每条题识,每幅画面、彩塑,每座石碑的具体位置等,都做了描述记载。还让爱努特拍摄了数百幅黑白照片,把当时莫高窟所发现的洞窟全都拍摄到他的镜头里面,共376幅。后来,从中精选出数百幅,刊印成厚厚6大本《敦煌图录》。对于研究敦煌艺术,具有非常重要的资料价值。
5月27日,伯希和带领他的挖掘队离开了莫高窟。那十几峰骆驼和马匹上驮着24大箱文物,晃晃荡荡行走在五月的戈壁小道上。临上马之前,王道士恋恋不舍地拉着伯希和的手,除了叮嘱他保密外,叫伯希和在老佛爷面前多美言几句,早点把一万两银子调拨下来。
此时,伯希和心里不禁窃笑:哪有什么老佛爷捎话的事?谁会批拨你一万两白银?那全是诓你的,等着去吧!但脸上却表现出十二分的真诚,点着头道:
“一定一定!”
驼队已经走远了,王道士还站在路口望着,望着,迟迟不肯离去,好像等待着什么……
第六章中国人扼腕痛惜
伯希和带宝出境
伯希和的考察队到达敦煌县城以后,停留三天,进行休整,同时研究出境路线。因为带着大批敦煌文物资料,瓦蓝和爱努特主张向西原路出境,这样路途较近,又荒无人烟,关卡少,比较安全,而伯希和坚决主张从东出境。瓦蓝反复强调从东出境路途遥远不说,途中要经过许多像西安、兰州这样的重要城市和县镇,检查关口多、眼睛杂,一旦发现他们带着大批珍贵文物资料,不但到手的东西会失去,而且人的安全也没有保障。
伯希和听后,哈哈大笑,点着两个助手的鼻子说:“两位大师,你们对中国的朝廷和地方衙门太不了解了,太不了解了!当今中国官府的官僚们,从上到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是弄官弄权,就是弄钱弄财,哪个吃饱肚子撑着管你这些屁事?听王道士说,藏经洞的事他给上面的衙门报送了不少呈文,还专程去过肃州,可到头来怎么样?……两位大师,请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听我伯希和的没错!再说,咱们是从西面过来的,一路上的古城废墟和名胜遗迹,基本上都被我们考察过了,东部的古城遗址和名胜更多,我们可以边走边考察考察……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一定要抓住,千万不能错过,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懂吗?”
瓦蓝和爱努特被这个年轻人彻底说服了。他们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但精通汉语汉俗,而且头脑聪明,技高一筹,胆识过人。他如果想干什么,就没有干不成的。他们对他敬佩极了。
1908年5月30日,伯希和的考察队满载着文物离开了敦煌,经过安西、肃州、甘州、凉州,沿着河西走廊东行。两个年头了,他们在中国西部的大地上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后东出兰州,经过西安,达郑州,乘火车长驱直入北京,一如八国联军。
来到北京后,伯希和对自己在敦煌莫高窟弄到大批遗书古卷的事情,没有过份张扬,一直非常保密。因为他清楚这些稀世珍宝的价值,也清楚自己获得这些稀世珍宝时采取了什么样的卑鄙手段和缺德做法,所以,这些内幕如果让中国的学者们知道了,不但这些文物会得而复失,而且他也会在学术界遗臭万年!于是,他把敦煌经卷和在新疆挖掘的文物,秘密运送到法国大使馆,连夜打包装箱,而后,请求使馆帮忙装上海轮,由爱努特秘密押运巴黎……
等到爱努特带着那些满装文物的箱子安全上船离开码头之后,伯希和才开始谈论藏经洞的事情,并携带少量他认为在中国有可能引起轰动的敦煌古卷精华,到北京拜访有关学术专家。他的目的:一是想在拜访的过程中,再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二是炫耀自己在敦煌考察的收获,使藏经洞遗书古卷引起中国学术界的注意。因为他清楚,尽管藏经洞的遗书古卷在历史、考古、佛教和东西方文化艺术研究上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但得不到中国学术界的认可,是不会产生什么轰动效应的,必须先在中国学术界造成一定的影响,引起官方和专家学者的注意,才可能引起世界范围内的轰动效应。
他前去拜访的第一个学者是京师图书馆监督缪荃孙。他给他透露了一些关于敦煌藏经洞发现古代遗书的事。当时,尽管伯希和心存顾虑,没有拿出那些遗书古卷让他看,但已经说出了藏经洞的实情。然而,却没有引起这个当时中国一流学者的重视,他只把它当作“奇闻”来听,并在日记中记述了这样一段文字:
“……伯希和到图书馆,言称敦煌洞藏有唐人写经七千余卷,渠挑出一千余卷函,有唐人《沙州志》,又有西夏人书、回前纤书、宋及五代刊板,……奇闻也。”
伯希和见藏经洞发现的文物没有引起缪荃孙的注意,便南下上海、无锡,拜访当时中国的大收藏家、两江总督端方等金石书画家。然而,这些大家们也没有过多地注意这件事。
对此,伯希和多少有点失望,于是,辗转出境,回柬埔寨,打算在适当的时候再来中国,对敦煌藏品进行宣传展出,大造影响。
敦煌文物震惊北京
1909年5月,伯希和由河内二次来到中国。途经南京时,他再次拜见了端方。这时,端方已经听说伯希和在敦煌获宝的传闻,加之先前就听伯希和谈到过敦煌藏经洞的事,只是当时不怎么相信,所以没有在意,后来听到的传闻多了,经过综合分析,肯定了敦煌藏经洞发现遗书和伯希和获得大批藏经洞文物的真实性。所以,这次端方见到伯希和便提出要看看他得到的敦煌文书。
本来伯希和不打算私下把敦煌遗书拿出来让别人观看,特别是学术界的人。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珍宝谁都喜欢,特别是有关这方面的学者。他把这些珍宝拿出来,有人开口向他索要怎么办?你不给他,会得罪人家;给他吧,哪件都是稀世珍宝,是费了很大周折才弄到手的,肯定舍不得!那么,与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干脆就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要观看,他准备在北京举办敦煌遗书展览会,让大家在公开场合来观看。在公开场合,只有掏钱购买,谁还好意思张口白要?这样既避免了别人索要,又可以达到炫耀的目的,一鸣惊人。
然而,伯希和面对端方这个老朋友一下作难了。拿出来让他观看吧,这位老兄肯定会见物索要,你不给他,面子上过不去;但不拿出来让看,人家已经知道他在敦煌获宝的情况。他左思右想,考虑再三,最后拿出几卷敦煌文书。
端方一见那些稀世珍宝,震惊万分,当即愣了!他是清廷的重臣要员,又是当朝的大学者、收藏家,数年里收藏了不少古玩珍宝,在学术界享有很高的威望。特别是1906年初赴欧美在15国进行考察的过程中,在柏林民俗博物馆发现了德国皇家吐鲁蕃考察队1903年从吐鲁蕃带去的《且渠安周碑》。这是吐鲁蕃历史上现存的最早的碑铭,他见此碑铭,非常震惊。当即与该馆长相商求拓。虽然在拓第二张时,拓工损坏了碑上的文字,只拓得四分之一,但他回国后仍把它视作稀世珍宝,珍藏起来。只有在喜庆的日子,才广邀高朋名流和同行们前来欣赏品味。1909年6月,又请伯希和在《且渠安周碑》拓本上题了字。然而,现在面对敦煌藏经洞文物,他陡然觉得他视为上品的那个《且渠安周碑》拓片,简直不值一看,不值一谈!
端方在那里愣了半天,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办法把这些东西买回来,哪怕一部分也可以,但却遭到了伯希和的婉言拒绝,他委婉地道:
“本人的这些藏品,都是掏大价钱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本人珍爱如命,端大人不可夺人之爱啊!”
君子不夺人之爱,这是中国的古训。端方这个平时说一不二的封疆大吏,面对伯希和的婉言拒绝,无话可说,也毫无办法。最后,除了拍摄到《沙州志》残卷外,没有在伯希和那里得到什么资料,他为之扼腕,夜不能寐。正如伯希和回巴黎后,在一次演说时所说的:“端制军(端方)闻之扼腕,拟购回一部分,不允。则谆嘱他日以精印本寄与,且曰:‘此中国考据学上一生死问题也’”。
当时,这位封疆大吏实在无力回天,便把伯希和获敦煌藏宝的消息告知北京学术界的董康等人,企望北京方面采取什么措施,能够购回一些藏品,聊以追补北京学术界之大憾。
8月,伯希和来到北京,居住在八宝胡同。北京学术界已经知道伯希和在敦煌获宝的消息。所以,他的到来如同滚沸的油锅里掉进水滴,引起阵阵不同的反响。学者名流们怀着不同的心情和不同的目的纷纷前去八宝胡同,有的让伯希和讲述获宝经过,有的让他讲敦煌见闻,有的去抄写资料,还有的去看热闹……总之,每天有不少学界人士穿梭于八宝胡同,个个忙得不亦乐乎。正如《敦煌百年》中记载的:“一时间,那里成了北京的一道学术风景线”。
中国一流的学者罗振玉先生,对敦煌藏品被外国人劫掠、霸占而痛惜至极,悲愤至极。是年8月9日在给汪康年的信中说:“茲有一极可喜、可恨、可悲之事告公,乃敦煌石窟所藏及五代人写木刻本古书是也。此书为法人伯希和所得,已大半运回法国,此可恨也;其小半在都者(皆隋唐《艺文志》所未载),弟与同人醵赀影印八种,传钞一种,并拟与商,尽照其已携归巴黎者,此可喜也;闻石窟所藏尚有存者,拟与当道言之,迅电毛实君,余存不知有否?但有,尽力耸动之,前车已失,后来不知戒,此可悲也。弟有《石室书录》数纸,随后印成寄奉,公闻之当亦且喜且悲也。”
罗振玉用可喜、可恨、可悲表达当时的心情,可以说是当时中国学人心态的典型写照。
学术界悲恨又无奈
伯希和很清楚,敦煌文物要在全球范围内轰动,必须先在中国引起轰动效应。于是,他来北京后,向北京的各新闻媒体和驻京各新闻媒体发布了举办敦煌遗书展览的公告,精心策划舆论宣传和造势方案。经过他的努力,是年9月4日,敦煌遗书展览会和记者招待会在北京六国饭店如期举行。
中国的学者来了,外国的学者和那些喜欢中国文化的人们也来了。他们参观浏览着,评头论足着,无不为中国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文化艺术所震撼。特别是中国的学者,被眼前的敦煌藏经惊得目瞪口呆。有的学者以前见到过的古代图书,最早的版本不外乎宋版而已,至于唐代的东西,不但谈不到版本,而且连手抄本也极为罕见。然而,眼前这些展品中,不但有隋唐的文本,而且还有六朝的写经文书等,同时保存得非常完好,能不叫人震惊吗?
伯希和在记者招待会上洋洋自得地讲述着敦煌藏经洞的情况。还告诉大家,藏经洞中还有经卷,他没有取完,因为全部取完,就太“伤廉”了,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很讲究德操的人。
展品中还有最早的、不曾被人改编过的《
尚书》原本,又一次震惊了北京学者。
中国的学者们越看越震惊,越看越觉得气不平。中国的宝物怎么就到了这个外国佬手里?我们的政府和主管部门到哪里去了?自己的宝物被外人盗去不说,还让盗贼拿回来在自家门口炫耀展览,国人能不痛心吗?中国的学人能不气愤惋惜吗?北京学界头面人物恽毓鼎在当晚的日记中写道:
“地方官吏绅衿,曾无一人过问,乃举而付诸法兰西人之手,重洋万里,辇归巴黎,岂非可恨可伤之事,吾辈尚为有人乎?安西牧俗吏不足责,身为学之陈苏生,岂不一闻问耶?可耻甚矣。”
端方原以为伯希和让他观看的那些敦煌藏品,就是他所得到的全部藏品,没想到看了展览,才发现他原先看到的仅仅是一小部分。他愤怒至极,痛惜至极,找罗振玉大光其火:“你们是中国知名学者,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干什么吃的? 我们中国自己的东西,我们自己得不到,却让外国人弄走了。我们的学者需要什么还要在那个法国人面前低声下气地求情搭话;想弄点资料,还得给人家掏银子,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耻辱,这是中华民族的耻辱啊!”
他当即联络罗振玉等学者去跟伯希和谈判,要求他留下敦煌藏品。因为敦煌遗书出土于中国,所有权属于中国,外国人无权私自带走,伯希和带走敦煌藏品是不能容忍的。
但伯希和不允,还哈哈大笑道:“两位先生所言太严重了。这些文书经卷是敦煌地方遗弃不用之物,是我用重金从王道士手里买来的,就像在农贸市场上掏钱买东西一样,我给他钱,他卖给我东西,不存在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问题,更不存在国家主权问题。”
罗振玉和端方无话可说了。
而伯希和仍继续着他的讥讽:“两位先生,我不懂你们中国的风俗习惯,中国人是不是都有不拣丢弃之物的习惯?如果拣了,或者掏钱买回来,都要犯忌、遭反对,还要追究责任?如果有这种风俗习惯,那可是大大的独创啊!如果按照你们的这个习惯,我得到的这些东西一点都不能放弃,放弃了,你们不拣,岂不是白白把这么好的东西放弃了吗?再说,就是给你们分出一部分,也不可能了,因为那些东西现在保存在我们国家的藏书馆里。”
端方和罗振玉得听此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最后,罗振玉恳求道:“伯希和先生,还是请你考虑给北京学界的朋友们留一部分敦煌藏经吧!全部带走,你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研究,咱们都是搞学术研究的,留下一些让大家一齐研究,不是更好吗?学术研究是无国界的,你独占全部敦煌资料总不合适吧?”
罗振玉的这番话,似乎对伯希和有所触动。再则,伯希和考虑到自己以后还会来中国,还会与北京学界打交道,把事情做过了头,不给朋友们一点面子,以后还怎么打交道?还怎么办事?再说,他打算有机会还要到西北去,还要去考察挖掘敦煌莫高窟,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他想了想,说:“好吧,咱们都是朋友,既然朋友看上了我的心爱之物,本人只好忍痛割爱了!”
他把参展时剩余的几件敦煌藏品,送给罗振玉和端方,又像打发叫化子般客客气气地把他俩送出了门。
后来,北京学界只好采取索要敦煌藏品影印件,以聊补大家的遗憾。
也许伯希和迫于北京学界的呼声和舆论,也或许处于跟端方等学者的私人关系,他回国后,如约寄回了一些敦煌藏品资料的照片。端方分别交罗振玉和刘师培考释。1910年罗振玉编成《石室秘宝》,此为刊行敦煌影本之始。1911年初,刘培成撰成《敦煌新出唐本提要》19种,为轰动一时的《敦煌学》名篇。
上书朝廷搬运藏品
敦煌藏经洞惨遭伯希和等外国文物大盗掠劫后,北京学术界上书朝廷,要求朝廷出面将敦煌莫高窟所剩藏品全部运到北京保管。特别是罗振玉先生,当听伯希和说敦煌藏经洞还有8000多件写卷时,立即报告学部左烝乔茂楠,请求火速拍电报给陕甘总督毛庆蕃,请他先垫付资金,把敦煌藏品购买回来。同时,前去京师大学堂求援,鼓动大学堂出资出钱。经他多方走动,最终把敦煌莫高窟所剩8000卷(件)藏品购买了下来,总价3000元。
此时,北京学者要求清政府将敦煌藏品运到北京保护的呼声越来越高,朝廷怕这样闹下去激起事端,于是,同意了学术界的要求。令刚刚调任甘肃藩司、代理巡抚何彦升派员押解敦煌藏品进京。据说何彦升是个不学无术、好大喜功之辈。他接到委托后,认为解押几捆经卷是区区小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把运送之事交由下面的幕僚去处理。这个幕僚就挑选出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兵前去敦煌了。
王道士是敦煌藏经洞的最大受益者。当他听到官府购买了藏经洞经卷的消息后,清楚由他掌管藏经洞钥匙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发财的路子没有了。于是,他趁自己还在“台上”,还掌握着钥匙的机会,打开藏经洞,把自己认为能卖大价钱的经卷偷偷转移了出去,有的刨开佛像藏在里面,有的砌在墙壁里,还有的封藏在其它洞窟中。
千余经卷,就这样被他私藏起来。
官府押运藏经的官兵来到敦煌,征集了几辆马车赶到莫高窟。这时,王道士已经把藏经洞里的大包经卷分成了小包,大卷分成了小卷,一些散页也分别捆束起来,整整齐齐码在洞窟里,乍一看,经卷数量还比以前多了,也保管得好了。
他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好以后,等着应付来押运的官兵。然而,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押运的官兵这次来敦煌,在西部的戈壁旷野里日夜兼程,吃尽了苦头。来到莫高窟,连半分钟也不愿多留,打开藏经洞的门,粗略清点一下经卷,就草草装上马车启程了。
听说朝廷出大价钱买去了藏经洞经卷,又派兵前来押往京城,人们知道了藏经洞藏品的价值。于是,沿途一些地方官绅、商客、名流等,千方百计偷盗抢夺经卷,一场以获得藏经洞藏品为目标的“游击战”在沿途展开了。
车到安西县城,地方衙门早在饭馆里摆下宴席,准备“盛情款待”押送经车的弟兄们。不到两个小时,十几个护兵便喝得酩酊大醉,呼呼睡去。那些官绅们见护兵都醉倒在地上,便纷纷下手“请取”经卷。
那些护送经车的官兵们见他们趁火打劫,才恍然大悟,叫苦不迭。然而,事已至此,想制止已经不可能了!
敦煌藏品一时成为“抢手货”。所以,从敦煌出发,经安西、肃州、甘州、凉州到兰州,沿途经书被盗被抢被送的不计其数 。一路上有多少人参与了盗窃 ,有多少经卷流失,谁也说不清楚。
经车遭家贼劫难
遥遥数月,日行夜宿,运经的马车快到北京了。
学者们认为只要藏品装上车,又有十几个官兵护送,再不可能发生劫难事件。然而,这些读书人哪里知道,沿途已有多少经卷不翼而飞。而且,有人准备在经车进京的当天晚上再大捞一把。
那是1910年夏末的夜晚,那几辆运经的马车抵达北京城后,没有直接被押送到政府大院,而是悄悄拐进了何彦升之子何震彝的宅院中。车进了院门,何震彝就来了个故伎重演,把押车官兵请进自家的客厅。那儿早已摆开几张八仙桌,丰盛的菜肴,大碗的美酒,刺激着人的胃口。何震彝把官兵让到席上,便举起酒杯发表了非常热烈的祝酒词。一番抬称,把官兵们弄得飘飘忽忽。官兵们吃喝正酣时,何震彝便给在座的亲信安顿一下,自己悄悄溜了出去,与岳父等人,对停在院里的经车进行“翻检”……
官兵们在客厅里吃喝,外面在干什么勾当,他们心里都清清楚楚。却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吭一声。
何震彝和岳父等人翻检了一夜,把经车上的精品和有用的经卷文书全部挑选出来,偷偷搬进自家的书房。为了充够藏品总数,又把其它经卷一撕成二,或者一撕成三,再原样包扎好装上车……
千百年在藏经洞保存完好的经卷,就这样被撕得七零八落;四五万卷敦煌藏品,被外国大盗屡次掠劫,又被国贼多次偷盗,最后所剩七八千卷,真可谓“所剩无几,且遍体鳞伤”。
第七章神秘的日本小和尚
行迹可疑的小和尚
此时,在日本的大谷听到了敦煌发现藏经洞的消息。一个更大的“考察挖掘”计划,在他脑子里形成了,他电令远在中国考察的桔瑞超马上回国。
大谷光瑞是日本净土真宗西本愿寺的第二十二代长老。1900年到英国伦敦留学,对欧洲人在我国西北地区的考察成果比较清楚。他曾带着探险队亲自来到新疆的库车一带,窃取了大量敦煌和吐鲁蕃的文物。
东洋小僧的骗术
1910年8月16日,桔瑞超带领18岁的英国随从霍布斯,踏上了前往中国西北的征程。
此时,中国爆发了辛亥革命。一年以后,大谷光瑞坐卧不宁了,他派往中国的桔瑞超等人,没有一点消息。于是,他从国内另派一个“考察家”吉川小一郎,带着他的手谕前往中国西部,寻找桔瑞超的下落。
1911年10月5日,吉川小一郎来到了敦煌 。
这一时期的王道士,虽然凭借盗卖藏经洞的经卷发了几笔大财,修复了几个洞窟,重建了三层楼大殿,又在新修复的长廊上绘制出诸如唐僧取经之类的壁画。但因盗卖藏经洞宝物的事传了出去,受到来自各个层面的不同指责和舆论评说,闹得有点声名狼藉。他自己也有点心灰意冷,常常窝在干女儿李翠花家,十天半月不露面。
那天,他刚从干女儿家回到莫高窟,就看到一个小和尚来了。辛亥革命改朝换代,敦煌地方兵荒马乱,人心惶惶,很少有僧人前来念经拜佛,真有点“门庭冷落车马稀”之感。此时,见有和尚来拜佛,心里多少有点激动。
大概那小和尚早就摸清了王道士的性格特点和近况,于是,来到莫高窟就带着礼物登门拜见。王道士心里又一阵感动。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了,于是,赶紧起身迎客,热情问候:“小师傅,从哪里来?”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拜了几拜道:“小僧是从东洋日本国西本愿寺来的,名字叫吉川小一郎,奉法主之命特来敦煌千佛洞巡礼拜佛,望王道长多多赐教,多多赐教!”
王道士听说他是从日本来的和尚,便不再吭声了。因为他搞不清日本国是个什么地方,距离这里有多远?再则,藏经洞的经卷全部被拉走了,他来这里干什么?仅仅为了磕头拜佛,还是另有别的什么打算?
他闭目沉思着。
吉川小一郎见王道士沉默不语,便安慰道:“道长,您老就放心吧!小僧此来千佛洞,只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来拜佛求教,求得真经;二是听说您老人家最近身体欠佳,小僧留在您身旁服侍伺候几个月,等到道长康复以后小僧回去,小僧随身带有高级药品……”
这几句话把王道士说得心里暖烘烘的,而且鼻腔发酸,眼睛发潮。这一段时间,他的身体真是有点毛病,头昏脑胀,浑身无力,晚上噩梦不断,折磨得他身上掉了不少肉。但很少有人过问他的病情,也没有听到过这般温馨暖人的话。那些小道士们倒是对他唯唯诺诺,服服帖帖,可这仅仅是对他的一种敬畏,没有一点温情暖意;那些干女儿们,除了李翠花,其他的平时对他挺热乎,好像粘在他身上的蜜糖,自从听说他要倒霉了,好像害怕染上瘟疫,都躲得远远的,脸冷得像冰块……所以,他对这个小僧人产生了好感,先安排他住下来,而后,领他到洞窟里去参观。
藏经洞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王道士睹物伤情,不禁老泪纵横,嗓子里咝咝啦啦地说:“全拉走了,全拉走了,一件也没有剩下……”
吉川小一郎见他伤感落泪,就劝说道:“道长不必伤心,拉运藏经是官府的旨令,谁也不能违背,伤心难过也没有办法。他们拉走了经卷,可洞窟还在,佛像还在,我们这些佛门弟子,云游四方,有经诵经,无经拜佛。只要佛祖永远在心中就行!”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非常失望。后来,当他从几个小道士那儿打听到王道士在官府拉运藏经之前,偷偷私藏了不少经卷的事后,心里又升起很大的希望。他想,只要他存有藏经,他就有办法把它搞到手。因为,他在来千佛洞之前,就对王道士的处境做了调查,掌握了他目前的心理。现在王道士门庭太冷落,这个时候他需要别人的关怀,需要别人送去温暖。所以,他要用“热忱”来打动他的心。他先前说的那番关怀备至的“热心”话,就是对他实施的第一个“软化”策略。
吉川小一郎真的留下来了。每天守在王道士的身旁端茶送水,送药治病,讲述外国的佛教故事,还送他一些从日本带来的小物品,诸如东洋镜子、手电、糖果之类。
在小和尚的精心照料下,王道士果然病情好转了,脸上出现了红晕。由此,王道士对这个日本小僧人非常感激,一冲动,就决定把以前偷偷藏起来的经卷送给小和尚一些作为答谢。但此时风声正紧,害怕送给他经卷,他嘴不牢泄漏出去,让人们知道他还在盗卖经卷,他的老命就难保了!
所以,他心里既害怕又矛盾。
这天晚上,王道士终于下了决心。他把小和尚带到洞窟,从一尊佛像后取出几捆经卷,悄悄送给他说:“不瞒你说,这是朝廷来押运经卷前,我悄悄留下来的,本道看你是个热心人,就送给你吧!请你一定珍惜。”
吉川小一郎接过经卷,激动得流出泪来:“道长,你的大大的好!大大的好!我的感谢,感谢道长!……”他语无伦次,连连致谢。
过了两天,王道士又把两尊做工精巧的佛像卖给了他,并反复叮嘱道:“一定要保密,保密!要不,本道就没命了!”
吉川小一郎连连点头:“一定保密!一定保密!”
然而,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转眼就把自己的誓言忘了。回国后,便在他的一些著述中公开了这一秘密,写道:“直接进入洞内,取了经文的残片”。又到另一个洞窟里仔细挑选,“在众多的佛像中,选出两尊做工精巧、损伤少的佛像,和僧人交涉后买下,装入行李……”云云。
吉川小一郎获得这些藏品后,马上回到敦煌城,一来要藏好这些宝物,二是打探桔瑞超的消息……
深夜跟踪诈藏经
1911年底,桔瑞超沿着古丝绸之路来到了敦煌。竟意外地碰到了刚从莫高窟回县城的吉川小一郎。
两个日本人在异国他乡相会了,互相拥抱,欣喜若狂。
他们相互通报了考察“成绩”后,在一个小旅馆住下了。安顿好其他随从人员,收藏好挖掘的文物和有关材料,他俩装扮成虔诚的和尚,踏上了去莫高窟的小路……
桔瑞超的到来,使王道士感到奇怪,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小和尚来?经吉川小一郎介绍,才知道他们都是从日本来的和尚,只是不在同一个寺里。王道士发现这个小和尚虽然年龄小,但对他更殷勤,更会体贴人。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今天说来求教,明天说来学习,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有时还在地上长跪不起,把王道士弄得心里乐开了花,没过两天,王道士就把这个小和尚当作自己的弟子看待了。
岂不知,这是吉川小一郎“老戏”新唱。
桔瑞超得到王道士的信任后,就开始打他的如意算盘——向王道士求索藏经。同时,把自己随身带的银子拿出来,在王道士面前展示,以勾起王道士对金钱的欲望。果然,王道士一见银子眼睛亮了。这天晚上,他偷偷钻进一个洞窟。桔瑞超知道他去给他取经卷,于是,跟踪上去观看。一进洞窟,桔瑞超果然发现王道士用泥瓦刀剖开一尊坐佛的后背,正从里面往外取经卷……桔瑞超不失时机地走到他面前——抓贼抓赃了!
王道士见自己的“赃”被别人抓住了,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嘻嘻,咱们有佛缘,有缘!知道你要来,这是本道为你藏起来的,共有300多卷……”
桔瑞超拿到藏经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跪倒给王道士磕头。同时,给王道士一些银子。王道士本想把经卷白送给桔瑞超,因为他抓住了他的“赃”。哪想这个小和尚还给他送来这么多银子,他又被感动了。心想,日本国的和尚比其他国家的人重礼仪,就是好!
其实,王道士又想错了。桔瑞超是个聪明伶俐之人,他给他那么多银子,是先给他一个“甜头”,而后放长线钓大鱼。因为,王道士既然能在这个菩萨肚子里私藏经卷,那么,也会在其他菩萨肚子里和其它地方私藏经卷。所以,他不能干那种一锤子砸锅的买卖,不能!他的欲望是得到更多更多的藏经。
过了几天,在桔瑞超热情的恭维和金钱的诱惑下,王道士又从几尊菩萨的肚子里剖出几包袱藏经,盗卖给桔瑞超和吉川小一郎。据说,在众多的外国“考察家”里,这两个日本人是得到敦煌藏经最容易的,他俩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弄到不少珍贵藏品。然而,这两个家伙还不甘心,在莫高窟留居的日子里,还曾偷偷私自动手剖开佛像、破开墙壁,从中获得了不少经卷。
1912年3月初,这两个家伙带着600多件敦煌藏品和有关情报资料,离开敦煌,踏上回国的道路……
斯坦因二次掠劫敦煌
日本人前脚刚走,斯坦因这个靠掠劫敦煌藏经而“走红”的强盗,又悄悄来到敦煌莫高窟。这个英国籍的匈牙利人,因为是第二次来西部挖掘,所以经验丰富,目标准确,又一大批珍贵文物被他盗走。
斯坦因来到敦煌以后,因听说藏经洞的藏品已被中国官府拉运到北京保管,所以,他没有急于去莫高窟,也没有住在城里,而是把帐篷搭在他第一次来敦煌时的那个果园里。随从们不理解地问他为什么,他诡秘地笑着反问道:“难道你们不知道藏经洞的经卷有很多流散在民间吗?”
随从们似懂非懂。
然而,这一疑虑天刚黑就揭开了。当有人趁天黑怀揣敦煌藏品悄悄来到他们的帐篷里出售时,斯坦因问随从:“明白了吧?”随从们恍然大悟。直到他认为民间已经无油水可捞,才来到莫高窟会见他的老朋友王道士。
一触及藏经洞的事,王道士便潸然泪下,后悔不迭。
斯坦因见王道士那后悔的样子,又话锋一转,安慰道:“道长,不要后悔了,这些都是天注定的,没有办法改变。不过,经卷虽然搬走了,但是道长你的老朋友还在,这比什么都强。我不会忘记道长的,我还会给道长的寺院捐助银子,帮助你修补洞窟,建造、开凿殿堂。”
听到这些话,王道士脸上出现了笑容:“感谢斯大人,感谢斯大人!本道也不会忘记你这个老朋友!”
斯坦因见他脸上有了笑容,借机说:“我就知道王道长不会忘记我这个老朋友的。我在英国时时刻刻都挂念着道长,还知道王道长给我留下了好多经卷,让我这次来取……”
斯坦因还没有说完,王道士就打断问:“斯大人,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斯坦因见他这一诈,还真把他的老底诈出来了,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之情,拍着王道士的肩道:“这就是佛缘,这就是佛的力量!佛把你和我紧紧捆在了一起,想分也分不开了!”
王道士又一次被斯坦因骗信了。罢了,从一个洞窟里取出几包袱经卷送给斯坦因。斯坦因又一次在敦煌获得各类藏品600多件,接着转头向西,边挖掘边往回走……
第八章“北极熊”再探莫高窟
莫高窟闯进沙俄兵
1914年8月20日,奥登堡来到了敦煌莫高窟。大批敦煌文物被掠去。然而,在奥登堡离去的第个五年头,一群俄罗斯散兵游勇来到莫高窟,一场更为残暴的劫难又降临了。
1917年10月,俄国工人阶级和农民在以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推翻了沙皇帝国的统治。某部叛军头子马连阔夫在苏联红军的打击下,带着残部1400余人,于1921年3月流窜到中国新疆伊犁地区,妄图在中国复杂的政治形势下重整旗鼓,反攻苏联。苏联红军通过中国当局,收缴其部分枪支弹药,于9月全部押送到乌鲁木齐。
马连阔夫不甘心失败,又秘密串联旧部,密谋攻打新疆。新疆军阀杨增新恐其闹出事端,便电报北京政府,将这些散兵游勇一部分安置在新疆,一部分押送到甘肃敦煌。
来了这么多沙俄散兵,敦煌地方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当天晚上,敦煌县衙召开紧急会议,研究怎样安置这些沙俄逃兵。会议气氛紧张而又沉闷,与会者个个神情严峻。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不愿接受这些外国“老毛子”。这些说话叽里咕噜,长着棕色头发、皮肤惨白的沙俄兵,一见就叫人毛骨悚然。安置在哪里,哪里肯定就不得安宁!以后敦煌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但大家心里又很清楚,不论你喜欢不喜欢,乐意不乐意,这些沙俄散兵游勇都必须在敦煌境内安置——这是省府的命令。
经过三四个小时的沉默,又在省府派来的官员催促下,最后,大家议定把他们安置在距离县城40多里的莫高窟。
听说县衙要把沙俄散兵安置监禁在莫高窟,王道士坚决不允。出于一个宗教徒对宗教的虔诚和保护,几次出面阻挡,说这是佛道圣地,是香民们烧香拜佛、祈求吉祥的地方,怎么可以将那些青面獠牙的魔鬼放在这里,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但府衙的官员们置之不理。他见政府要强行安置,阻挡劝说根本没有作用,就退让一步,请求不要把那些“红毛魔鬼”安置在下寺里,更不可弄到他的太清宫。府衙官员大概心生恻隐,点头默许了。
于是,那些沙俄散兵便在中国军警的看押下,按照事先规定的路线进入了莫高窟,又按照事先选定的洞窟驻扎下来。
虽然“红毛魔鬼”没有被安置在下寺和太清宫,但王道士仍气得直翻白眼,嘴里骂咧着:“罪过罪过!菩萨会降灾难的,菩萨不会饶恕你们的罪过!”
骂归骂,谴责归谴责,这些沙俄散兵终归还是住下来了,新一轮更为残暴的破坏开始了!那些经过长途跋涉的散兵们,一路上吃尽苦头,又因为受到长期被监禁的残酷折磨,一个个心情忧郁痛苦,对前途极度失望。现在又被监禁在冷僻幽暗的洞窟里,便大发不满情绪,到处乱砸乱打,随地大便撒尿,无所顾忌。当天就有几个洞窟里的彩塑被推倒,佛像被砸得七零八碎,有的把壁画撬下来扔到外面,还在洞窟里架起锅灶,烧水造饭,那美丽婀娜的飞天,栩栩如生的彩塑,在浓浓的烟雾和柴火中痛苦地呻吟着……
有的无处发泄苦闷和寂寞,就把佛像当做活靶子,用石头打,用刀砍,或者挖佛像的眼睛,弄掉耳朵,打断胳膊。还有的用小刀刮菩萨脸上的镀金,在菩萨的身上脸上乱写乱划污秽的语言……在所监禁的洞窟里,几乎所有的壁画,所有的彩塑,所有的佛像都有游勇们刻下的俄军编号、地址、姓名和污秽下流、不堪入目的淫言秽语,还有龌龊的性符号。还有的兽性大发,在那些造型优美、体态丰盈、面容似女性的彩塑身上做下流动作;还有的把这些彩塑搬倒,改扮成美女骑在身上,或者搂着“她们”睡觉……
一天,王道士路过游勇们监禁的洞窟,听到里面有猥亵的淫笑,过去一看,只见几个游勇们正在亵渎用彩塑装扮的俄罗斯美女……王道士气愤至极,前去干涉,被游勇们不客气地推出来。他去找马连阔夫理论,马连阔夫却无所谓地笑着道:
“我的那些骁勇的俄罗斯骑兵,骑惯了战马,现在已经一年多无马可骑了,你就让他们骑骑那个东西吧!”
王道士闻听此话,几乎气晕过去,叫嚷道:“他们,他们这是对佛的无礼,对佛的糟践!请你赶快去劝阻,劝阻!”
马连阔夫哈哈大笑说:“这些年轻的骑士个个精力充沛,生龙活虎,他们需要发泄,发泄!懂吗?你能劝阻得了吗?”
王道士毫无办法,质问道:“难道,难道你就看着他们毁坏佛像,毁坏洞窟吗?”
马连阔夫满不在乎:“本司令能管他们真枪实弹地打仗,却管不了他们干那个事儿。实在没有办法啊!”他两手一摊。
王道士见他根本就不想管,气乎乎地道:“你是他们的头领,他们是你的下属,他们怎么会不听你的,怎能没有办法管束?本道看你不想管教他们!”
马连阔夫见王道士质问起他来,忽然变了一副流氓模样:“本司令倒有一个管束的好办法,不过,需要王道长全力帮助!”
王道士见他有好办法,忙伸过头去问:“什么办法?”
马连阔夫凑近王道士,色迷迷地说:“请王道长找几个漂亮女人来,让本司令和我的骑士们享受享受,这样他们就……”
“罪过!罪过……”
王道士气得嘴唇发青,拂袖离去。
马连阔夫望着他的背影,扬头哈哈大笑:“老子这些日子也憋得慌,也想在什么地方去发泄发泄!”说着掏出手枪,朝一尊佛像“砰砰”就是两枪……
过了几天,这个家伙果然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那天,王道士正叫来几个民工整理、修复被毁坏的佛像,听到大殿门前吵吵嚷嚷,继而,又传来“砰砰”的枪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赶紧朝大殿跑去。老远就发现大殿门前围着十来个游勇,一个家伙端着步枪正在射击怒目金刚的眼睛,因为几次都没有打准,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马连阔夫过去对那个游勇说:“你的枪法太差,太差了!难怪那些布尔什维克在你的枪口下总是倒不了!看我的吧!”他接过那个游勇手里的步枪,瞄准大佛额头上的红痣……
见此情景,王道士忙上前阻拦:“长官,不能开枪,不能对佛开枪啊!损坏佛像,佛会降罪的,要遭大灾祸的呀!”
马连阔夫说:“本司令不是向佛开枪,是打那颗红痣,让我的骑兵们见识见识本司令的枪法。”
王道士连声央求:“千万不能开枪啊!少造点孽吧,恶行会有恶报的!”
马连阔夫暴跳起来:“什么?你说什么?老家伙,你胆子太大了,敢阻挡本司令,不想活了吧?既然那颗红痣不让我打,那你就来当我的枪靶!” 他把枪口转向王道士。
王道士一见那黑洞洞的枪口一下子就软了。他知道在中国当局收缴枪支弹药时,这些游勇们通过谈判,死缠硬磨留下了部分枪支,现在如果发生争端,这些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他害怕了,服软了,退避三舍,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马连阔夫朝大佛“砰砰”就是两枪,那颗红痣粉碎了,碎片四处纷飞,如同飞溅的鲜血(据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的人说,枪响以后只见大佛额头上鲜血直流,仿佛一片灿烂的罂粟花,直到现在大佛额头上还有血迹)。
就这样,这群沙俄散兵游勇在莫高窟住了5个多月,有的长达9个月之多,使莫高窟石窟遭受到一场大的浩劫!
第九章迟到的美国“客人”
奔向遥远的黑水城
1923年初冬,第一场大雪覆盖了甘肃河西走廊。
这天早晨,在“走廊”的戈壁大路上出现了几辆马车。这几辆马车迎着凛冽的寒风,向西不停地爬动。车上坐着六七个人,他们一个个都戴着大皮帽,穿着皮大衣。这就是哈佛尔大学福格博物馆的兰登·华尔纳、宾夕法尼亚博物馆的霍里斯·足额、杰恩和雇佣的翻译——北京大学学生王近仁等人组织成的美国福格考察团探险队。
他们的目标是“走廊”西部的敦煌莫高窟。为首的那个红头发、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汉子就是华尔纳。他坐在马车上两眼搜寻着西部大地上的古城堡、烽火台、古墓以及独特的地理环境,同时拿出地图对照描画。他感到中国西部到处都埋藏着珍贵的文物。
这是他第二次来中国以考察为名进行文物盗窃活动。
华尔纳的驼队来到黑城,没有攀着沙坡翻墙而入,而是从残破颓败的西城门进了城。他们大概想体验当年的波斯商人和兵马车队从城门里浩浩荡荡进入黑城的感受。然而,城内很寂静,如同天外世界,荒无人烟,破败不堪,但华尔纳仍激动得不能自已。因为也许他要从这里开始发迹,成为全世界响当当的大人物。
然而,结局并不如他所预料的好——黑城失手了。
此次,他决定把“宝”全部押在莫高窟!
华尔纳目瞪口呆
华尔纳乘坐着马车,西出嘉峪关向敦煌疾奔。
也许是心理作用,一踏上敦煌的土地,华尔纳突然觉得敦煌的天空高远晴朗,到处弥漫着暖洋洋的春天的气息!他兴奋极了!大声叫喊着:
“我们终于走出了严冬,春天就要来了!”
他把帐篷搭在斯坦因和伯希和驻扎过的地方,迫不及待地钻进洞窟浏览、参观起来。他是个著名的艺术史学家,对绘画艺术具有超乎寻常的敏感和鉴赏能力。所以,一进洞窟就被一幅幅精美的壁画震愣了!立在洞窟里,连连赞叹。他真想即刻就把这些壁画铲下来,或者用胶布剥离下来带回去!
翻译王近仁见他如痴似醉,便提醒他道:“华尔纳先生,千佛洞好看的、有价值的东西太多了!咱们往前观看吧。”
华尔纳自知失态,慌忙点头:“OK,OK……”就随着王翻译挨洞窟观看起来。每看到一幅精美壁画,他就驻足不前,在那儿细细观看,认真研究,嘴里喃喃赞叹着,他原以为斯坦因、伯希和、桔瑞超、奥登堡等掠夺过的地方,不会有多少“油水”,没想到真正有艺术价值的珍品还在!
他挥舞着拳头激动得嗷嗷直叫:“我一定要把这些宝物搬到美国,搬到我的博物馆,搬到我的博物馆去!”同时,他在心里嘲笑、挖苦着那些先他一步来到莫高窟的家伙们:“这些蠢猪,只知道藏经洞的佛经,竟然没有发现这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狗屁不懂,不懂!蠢猪,蠢猪! ”
华尔纳之所以这样想,只因为他是艺术史学家,与其他考察家挖掘的对象和研究的问题角度不同罢了,那些“蠢猪”早已在自己的国家获得了美好的声誉和无以计数的金钱,而并非是不懂艺术。
这个美国佬确实震惊了!在王翻译问他有何观感时,他竟脱口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情感:“我除了惊讶,除了目瞪口呆,再没有什么可说的!”
用胶布剥离壁画
这天,王道士从城里回来了。他是听到又有外国人来千佛洞的消息后,夜晚悄悄赶回来的。
自从那群俄国散兵离去之后,他对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莫高窟有点失望,募集资金修复洞窟的劲头也没有以前大了。他清楚,对于他向外国人盗卖藏经洞经卷的事,敦煌香民和官方衙门仅仅知道点皮毛,如果知道了全部内幕,他将会被香民们赶出敦煌,剁掉手指,抽筋扒皮……
这些年,他开始有点后悔了。然而,他所想不通的是他用经卷换取的那些银子,大部分都用在修复洞窟、清理积沙和重建三层楼殿上了,并没有中饱私囊,为什么大家还跟他过不去?即使他挥霍浪费,他一个孤家寡人,能挥霍多少?难道眼看着这些经卷都叫那些地方官吏掠为己有,或者腐烂丢失?人们为什么不理解?
对于人们的不理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一直想用什么办法来补救补救,挽回他在香民中的名誉和声望,然而,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近日来,他渐渐觉得现在惟一补救的办法,就是加紧修复剩余的那些洞窟,凿通洞窟之间的甬道,给香民们多办善事。但是,办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银子。先前几个外国人捐助的银子都用完了,向地方衙门要钱,绝对要不到一分!靠化缘摆道场,到死也弄不来几个钱。没有银子,他有心无力,只好望洋兴叹了!
华尔纳来到千佛洞的消息是他两天前听说的。当时,他忽然又产生了向外国人募集资金的想法。在这二十多年时间里,他觉得只有那些外国人讲信誉,好善乐施。但他清楚,那些外国人之所以出手大方,舍得掏银子,完全在于藏经洞的经卷,说白了,就是一种赤裸裸的金钱交换……
一提到金钱交换,王道士又突然像触了电,浑身震颤起来!他经过再三权衡,最后偷偷回到了莫高窟……
华尔纳已在莫高窟参观浏览了五六天,现有的四百多个洞窟,他基本上都过目“考察”了,并且拍下了大量的照片,测量绘制出图画。一些他认为艺术价值很高的壁画,已在心中暗暗“圈定”要带走。这里的艺术瑰宝基本上都已“成竹”在胸了,下一步就是怎样得到、怎样带走的问题。他清楚,这项工作的难度非同一般。所以,他开始绞尽脑汁,运筹帷幄了。
他的第一个计划就是趁王道士不在,偷偷把他“圈定”的壁画用化学胶布粘取下来。他在美国就准备好了粘取壁画的化学胶布;第二个计划就是用狐尾锯或者铁铲切割。但这些天王翻译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没有下手的机会。他清楚,这个王翻译虽然是他拿钱雇来的,但毕竟是中国人,让他发现也将是很不利的。
这天晚上,他支开王翻译悄悄钻进洞窟,粘剥下第一批壁画……第二天晚上,他又准备去粘剥,忽然发现王道士回来了。王道士的突然回转,使他不敢贸然行动了。他并不是就此罢休,而是怕贸然行动把事情弄砸了。
华尔纳一连几天都按兵不动,在暗处观察王道士的态度。但狡猾的王道士也按兵不动,也在暗中观察华尔纳。华尔纳无计可施,这天终于忍不住去拜见王道士,想探探王道士对他带走壁画的态度。
对于华尔纳的造访,王道士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反复斟酌了几天,决定冒死跟这个外国人秘密接触,做最后一次“交易”,但原则是不提“交换”二字,因为他害怕叫别人抓住把柄。一切都靠对方去领会——既要使双方都达到目的,又要让别人无把柄可抓。所以,他对华尔纳的来访,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也不显得冷淡。
华尔纳知道王道士需要银子,就直截了当地说:“道长,银子我这里有的是,但我们美国人也很讲究礼尚往来……”他说到这里停住了——意思再明白不过。
王道士听到这里,心里“呼”地来气了:他本来就害怕这个敏感的字眼,他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心里骂道:这些外国佬,真不谙事理!你悄悄放下银子,偷偷带走壁画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给本道找麻烦?他心里很不乐意。
华尔纳见此情景,以为王道士嫌他没有带来现银,心里骂道:狡猾的老东西,你以为我的银子白给你?我不见兔子决不撒獾,扔出银子就得有响声! 他又把王道士的意思领会错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华尔纳无果而回。他准备像原先那样偷偷行动,但王道士派出两个弟子白天晚上跟着,监视着他的行动,他不敢动。华尔纳简直气疯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华尔纳改变了策略:每天无事般在洞窟里转悠、拍照片、绘壁画,还像奥登堡那样装做文物的保护者,对毁坏佛像和壁画现象大加谴责,还帮民工修复毁坏的洞窟,想以此来麻痹王道士。这天,他正在监禁过俄罗斯散兵的洞窟里拍照,王道士突然来了。他看到王道士,觉得这是一个“表演”的好机会,便指着那些被毁坏的佛像和壁画,谴责起来:“看看这些残暴的家伙,把洞窟毁坏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可以在神像脸上乱刻乱画呢?这是对佛的亵渎,亵渎!佛祖会降罪给他们的,会降罪给他们的!”在一尊宣讲莲花经的坐佛上,有沙俄散兵们刻的斯拉夫文下流话。见此情形,他破口大骂:“这些下流的东西,简直是一伙猪猡,一伙强盗,强盗!这是对东西方古代文化艺术的最严重的破坏!是无法弥补的罪过啊!”
来到另一个洞窟,看到平台上摆放着杂物,旁边有倒塌的锅灶,成堆的柴灰,佛像全毁坏了,整个洞窟黑乎乎的,便喝道:“这是谁干的?谁干的?这难道是人干的事情吗?”他举起拳头,向王道士叫喊着,“我抗议!我抗议!”
王道士见此情景,禁不住“嘿嘿”笑起来。
华尔纳瞪大眼睛吼道:“笑,笑!道长,你还能笑得出来?看看,这些珍贵的艺术品都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笑,我强烈抗议!”
王道士“嘿嘿”笑着说:“你抗议谁?这是政府衙门干的事。是他们把沙俄骑兵安排在这里的,我等有什么办法?华大人如果想抗议,就到政府衙门里去抗议吧,在本道面前白说,白抗议。”
其实,华尔纳只是叫喊给王道士听的,是做样子,哪会去政府衙门抗议呢?
他一连去了好几个洞窟,走到哪个洞窟,看到毁坏的佛像和壁画,就滔滔不绝地谴责起来,同时,给那些小道士们讲说应该怎样保护佛窟等等。看完骂过后,又对王道士好言说道:“王道长,您老知道我们不远万里从美国涉过重洋来这里的目的吗?我们不为别的,完全是为了保护这里的洞窟和壁画,来拯救这些即将被毁坏完了的佛教文化艺术。如果这些洞窟不很好地保护起来的话,很快就会被毁坏殆尽,再过二十年还有什么可看的?”
王道士跟在后面,默不做声地听着,有时附和着点点头,有时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心里说道:不要解释了,本道知道你们从外国来这里为什么,干什么!
华尔纳的这些表演太精彩了,具有很大的迷惑性。然而,他小看了这个猥琐木讷的王道士。这些年,他在与斯坦因等外国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已领教过这些雕虫小技,他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对华尔纳一伙看得更紧了,像个尾巴,牢牢地粘在他们的屁股上。
王道士这一手,使华尔纳气恼至极,焦急万分。因为他们的时间有限,资金费用上也不允许他们再这样拖下去。再说,夜长梦多。他已听说敦煌民众对斯坦因们掠夺敦煌藏经的行为大为不满,有的香民到地方衙门闹事,还扬言要惩处王道士。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过长,一旦让香民知道,谁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此,华尔纳不敢再逗留下去了,想抓紧时间把他“圈定”的壁画弄到手后,马上离开。但两个小道士紧紧盯着他们,连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他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偷窃!
这天晚上,他趁夜深人静,避开监视他的小道士,偷偷钻进洞窟,取出装着特殊胶液的瓶子准备粘剥壁画,不料王道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华大人,你在干什么?”
听到有人说话,华尔纳惊叫一声:“啊——”手里的胶水瓶险些掉在地上,回头见是王道士,嘴里嗫嚅着:“我我,我在试验这种东西的粘合作用,只是试一试……”
王道士板着脸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难道你没有听说香民们在闹事吗?”华尔纳不知怎么收场,心想这下完了!但王道士左右看看,悄声道:“赶快收拾东西回帐篷去,让别人看到就了不得了……”
华尔纳见王道士没有处罚他这个梁上君子,反而让他赶快回去,心里幡然醒悟——王道士并不反对他的行为。
华尔纳心里异常激动,准备说什么,王道士道:“明天再说。”
华尔纳收拾起东西,兴冲冲地回到了驻地。
抓贼又放贼,王道士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华尔纳大彻大悟了:要想得到这里的珍宝,下一步棋应该……
第二天晚上,华尔纳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出门了,但他不是去洞窟里粘剥壁画,而是去了王道士的居室,把70两银子放到了王道士的面前。王道士对于华尔纳的深夜来访早已料到。他没说什么,收下华尔纳的“布施”,把他的名字记在《功德簿》上,便无声地打发他出来……
这种送客方式,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嫌,华尔纳起先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同时,担心银子会不会打了“水漂”儿。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发现他的那些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监视他们的那些“尾巴”,对他们盯得不那么紧了,又过了几天时间,那些“尾巴”就不见来了。
这不就是对他们剥离壁画的默认吗?
华尔纳高兴极了,于是,放开手脚,随心所欲大干起来。他用铁铲和胶布,疯狂地粘取他“圈定”的壁画,掠劫着莫高窟的文物……
他的强盗理论是:这些壁画和彩塑,与其让那些俄罗斯骑兵毁坏了,让那些不懂艺术的强盗糟蹋掠夺了,倒不如让他一齐剥离下来带到美国去。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剥离着,随心所欲地粘取着,最后,比较完整地剥离下12幅壁画,而没有剥离下来、被毁坏的壁画不计其数。洞窟被剥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后来,学术界评论说,华尔纳对壁画的破坏程度,相比残暴的俄罗斯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离开莫高窟时,华尔纳似乎意犹未尽,在编为328号的洞窟里,望着那尊唐代半跪式观音菩萨像,蓝色的眼窝里闪射着贪婪的光。后来,瞅准一个机会,把这尊塑像搬下来,装进自己的柳条箱里……
这尊三尺高,一腿跪地,双手合十,头盘高髻,面容华贵,雍容安详的菩萨,在洞窟佛龛上沐浴了一千多年的袅袅香火,最后被残忍地搬离出洞,带到了异国他乡,现存于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被视为“镇馆之宝”。另外,还搬走了257窟的北魏彩塑飞天,还有许多彩塑也遭此厄运!
回国后,华尔纳喜形于色地在别人跟前炫耀说:“这些东西是极宝贵的珍品。在美国我们还从没有见过能与之相比的东西。同时,它们与德国人从新疆的壁画上锯下来的成了方形的壁画相比,也可能会引起他们的嫉妒。”
华尔纳在莫高窟大剥大掠了十余天后,带着大批文物离开了。他们是悄悄离开的,没有大肆张扬,因为他们带着盗窃的文物。王道士也没有前去送别,因为他最害怕招来“向外国人‘盗卖’莫高窟文物”的罪名。
华尔纳的马车经过大泉河桥,向山下滚滚而去。华尔纳到大桥头上停下了,慢慢转回身,抬头望着西崖上的洞窟,眼角里流露出难舍难分的神情,夹杂着强烈的贪婪,仿佛大烟鬼舍不得上好的鸦片烟一般,嘴里念叨着:
“ 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搬到美国去!”
王道士受到围攻
华尔纳回到美国后,因考察挖掘中国敦煌莫高窟取得的辉煌战果,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誉和奖赏。正当华尔纳陶醉在鲜花、掌声的美好气氛中时,一场灾祸正迅猛地涌向莫高窟的王道士。
佛诞日那天,敦煌城和附近乡村的人们坐着车、骑着马和毛驴,从四面八方来到莫高窟烧香拜佛。这时候,人们发现一些洞窟的壁画被人剥离了,那尊半跪的观音菩萨也被人搬走了,再仔细看看,还发现一些佛像彩塑也不见了……洞壁上白一片,黑一片,遍体鳞伤。此情此景,一下激起众怒!香民们吵吵嚷嚷找到王道士,谴责追问:
“谁铲去了壁画?”
“谁偷走了佛像?”
“……”
王道士自认为他默许华尔纳剥离壁画、搬走佛像、彩塑的勾当别人不会知道,没想到华尔纳刚刚离开莫高窟,人们就发现壁画和佛像被盗走了。他面对香民们的质问,一时无语,也不知说什么。但愤怒的人群非要他说清壁画和佛像的下落。因为莫高窟是敦煌香民供养的。
王道士见大家紧紧逼问,就谎称道:“本道前一段时间在外化缘、摆道场,不在千佛洞,现在也正在查问这件事。”
听说他当时不在莫高窟,大家又把矛头指向他的徒孙。那徒孙姓方,年轻胆小,没有经过多少大事,见香民们来势凶猛,吓得直打哆索,经不住几声吼喝,就说出美国的华尔纳曾来过莫高窟……
这一下,香民们更加愤怒了。他们早就听说王老道给外国人盗卖藏经洞的经卷,正准备跟他算帐,没想到一件盗窃案还没有结束,现在又……,香民们大声谴责王道士:
“原来是你干的,你这个盗贼!”
“你是道士,为什么要盗卖佛窟里的珍宝?还敢盗卖壁画佛像?”
“外国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给你了多少银子?”
“说说说!给了你多少银子?”
“你是假道士,骗人的道士!”
……
这时,不知那个香民喊了声:“打,打,打死这个狗东西!”
这一声喊,仿佛沸腾的油锅里掉进水点,香民们呼啦啦地叫喊:“打打打……”几个香民扑上去揪住王道士的衣领,拧住王道士的胳膊——一场打斗就要爆发了!
突然,王道士软软地躺倒在地上,两眼直瞪,口吐白沫,浑身痉挛!见此情景,香民们陡然怔住了。怎么回事?他怎么啦?人群安静了下来,谁也不知道王道士怎么了。半晌,有人说:“看样子是吓疯了,疯了!”
听说王道士吓疯了,善良的香民们放开了他……
但此事并没有结束,香民们聚集起来,到县城围攻质问县府衙门。直到县府答应追查惩办罪魁祸首,香民们的愤怒情绪才总算平息下来。
后来,县府衙门真派人前来莫高窟调查处理此事。但当时王道士不在莫高窟,调查组找了半天也找到人影。后来,王道士的弟子赵梦告诉调查人员 :“王道士已经疯了,失踪好些日子了。”
但有人说他躲藏在乡下的干女儿家。王道士除了县城的干女儿李翠花,乡里还有很多干女儿。调查组就到他经常去的那几个干女儿家堵,但次次扑空,一无所获。
这个王道士到底躲藏在哪里?去了哪里?似乎成了一个谜。
其实,王道士就在莫高窟,就躲藏在太清宫后的一间密室里。因为他建有好几处密室,仿若狡兔三窟,晚上又经常调换住处,所以那天调查组扑空了。那些密室都是用来跟干女儿们秘密相会媾欢的地方,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就这样,王道士一直在他的密室里东躲西藏着,有时候见外面风声稍减,没有什么危险,才走出来转转,四处看看。
冬天,他出来坐在向阳的墙根下晒太阳,有时仿佛僵死了一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才颤巍巍地起身回去;有时又坐在那里,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望着,不知望什么,想起了什么。
弟子们猜想,他大概在回忆那香火缭绕、辉煌昌盛的过去,也或许回忆着自己那坎坷不平的人生和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还或许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我用那些经卷换回外国人的捐银有什么错?那些捐银都用来修复洞窟、清理积沙、建造三层楼殿,又有什么错?我为佛窟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为什么香民们反而跟我过不去,还指责问罪?我何罪之有?
弟子们猜对了,王道士就是想着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在想,但怎么也想不清楚,至死也没有理出个头绪……
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王道士真有点痴呆了,两眼发直,黯淡无光,行为、语言迟钝缓慢。他感到自己的大限到了。弟子们也感到他不行了,于是,精心照料、伺候着,让他消磨着最后的日月……
哭泣的莫高窟
1925年初春,华尔纳又一次带着他的考察队踏着中国大地上的寒冰向敦???来。
然而,西部的民众渐渐觉醒了,不会再让外国列强和文物大盗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正当助手杰恩残暴地剥离洞窟内的壁画时,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把他们团团围住,强烈谴责他们的恶行。
形势变得十分紧张,一场流血冲突就要爆发!
杰恩见这样闹下去会惊动地方官府,不利于以后的考察挖掘工作。于是,出钱赔偿损毁的造像和壁画。小佛像每尊赔偿2元,大佛像每尊赔偿30元,共计赔偿66块银元。可悲的村民们因不懂这些佛像的文物价值,所以 ,就被66块银元轻而易举地打发了。
1925年秋,华尔纳辗转回国,结束了他第二次中国西部和敦煌之行。
1931年农历4月18日,王道士在莫高窟太清宫永远闭上了萦绕着太多困惑、愁苦和摄入了一次又一次魔鬼掠劫宝藏经历与种种丑恶嘴脸的眼睛……一度车马盈“门”的莫高窟,终于迎来了残阳中的片刻宁静。
在王圆篆永远闭上的眼睛背后,莫高窟望着漫漫黄沙中魔鬼们远去的方向,悲怆地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