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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故事]“猫王”正传
作者:吕纹果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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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处逢生
       华北平原上有个小村叫枣庄,枣庄有个年轻人叫王二卯。为了填饱肚皮,弄俩活钱,王二卯与外地的倒爷联手,偷着往山那边的煤矿上捣了车面粉,他做梦也没想到押车送货夜闯娘子关时,被路边巡夜的女民兵们抓了现行,人赃俱获,被押解了回来。枣庄村里的“造反派”这回抓住了王二卯的把柄,趁热打铁,内查外调,又挖出了他几桩陈年的风流案。
       红日当头,人潮涌动。在公社中学大操场召开的万人公判大会上,王二卯以道德败坏、猥亵妇女、投机倒把、新生资产阶级分子等多种吓人的罪名,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在西山劳改农场,低头弯腰、烧窑背砖的王二卯做梦也没想到,他一人劳改,全家人都跟着倒霉。王二卯刚被抓起来,他老爸王老行的村贫协主席的乌纱帽就被摘了。从此,王家的生活猛然间一落千丈,王二卯的媳妇刘枣枝为了活命,一狠心扔下年迈的公婆,带着孩子,远走他乡,改换门庭,另嫁了人家。他老母亲心眼窄面皮薄,被这一连串的飞来横祸给击垮了,一天夜里,老太太一根麻绳拴脖里,两腿一蹬,在房梁上挂了干菜。王老行天亮一睁眼,见老婆寻了短见,连气带急,五火攻心,从炕上往起一坐,就觉着脑瓜子轰一声,像给雷炸了一样,两眼一黑,往下一栽,一头扎进了尿桶里。
       左邻右舍闻声先后跑过来了,算是救了王老行一命。
       这王老行大难不死,虽然捡了条命,却因一头磕到尿桶沿上,弄瞎了一只眼。
       三年之后的一天早晨,鲜红的太阳刚跃上劳改农场的高墙,在这个红光万丈的好日子里,幸运之神也悄然向王二卯走来。已被判了死刑的他,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搭上纠正“文革”冤假错案的末班车,被政府当众宣布无罪释放了。走出了冷森森的高墙,王二卯觉着头上的天像海一样蓝,脚下的路长又宽,树上的鸟儿唱得脆又甜……
       这天,正赶上是秀水镇的集日,周围几十里的客商云集于此,都亮出拿手的稀罕货,抬头一看,真是琳琅满目,种类繁多,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看的,要啥有啥,就怕你兜里没钱!眼前的繁华情景,让他如在梦中,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这秀水镇就变了模样。
       王二卯身穿旧蓝斜纹布上衣,脚下一双草绿色球鞋,肩上顶个秃瓢儿,走路低眉顺眼,这一不留神儿,觉着有人故意挤了他一下,随手一摸上衣口袋,就失声叫道:“掏我钱啦!”旁边卖老鼠药的白胡子老头,用下巴颏凑近一点轻声说:“看,跑远了。”王二卯一看,果然见一个穿花格上衣留长发的背影,正拼命往人群里钻。他立马大喝一声:“贼娃子,哪里跑?”王二卯边喊边追。贼人闻声大惊,如流星般一转眼就没影了。真倒霉,人还没回家,政府发的安置费就让贼偷了。王二卯捶胸顿足,站在人群里正干瞪眼着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喂,二卯,你回来了?”
       王二卯回头循声一看,转忧为喜,亲切地说:“花婶,赶集来啦?”
       花婶手提竹篮,蒙着块黑头巾,挤上前来,拉着他的手问:“咋整的,让贼给偷了?”他很沮丧地说:“这不,刚回来,又遇上倒霉事了。”花婶一脸同情,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低声说:“孩子,你知道不,这几年你家可塌了天……”花婶把他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哎呀娘啊,真是祸不单行,家里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在大墙里一丝风声都不知道的王二卯还以为家里人都好着哩。花婶见王二卯都听呆了,怕他心里承受不了这打击,宽慰他说:“难过也没用,反正事已经都过去了,想法谋条生路要紧啊。”说罢,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折成的包儿,递给王二卯说:“这点卖鸡蛋的钱,给你当盘缠,去找条生路吧。拿着,算婶借给你的,发了财再还我,行不?”花婶见王二卯不接这钱,就硬塞到他手里。王二卯被花婶倾囊相助的义举感动不已,就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花婶,谢谢你,我如果混不出个人样儿,从此就不到这秀水河边站。”说罢,他心一横,转身走了。
       其实,这会儿王二卯心里也没个谱。说来也巧,正当他走投无路时,看到众人里外三层围着卖鼠药的白胡子老头,此时正亮开洪钟般的声音高喊:“老鼠药,耗子药,买过的都知道,花钱不多,一治一窝。三毛一包,五毛两包,快来看呦!”这毛旺人称“鼠阎王”,在这秀水镇地面上也是远近有名的人物。他挑着担儿,不是赶集上店就是走村串巷,方圆几十里大人孩子都认识他。这时,王二卯灵机一动,心想:这买卖是蝎子尾巴独一份儿,就是发不了财也能养活自个呀。就先从这营生干起吧。
       王二卯打定了主意,等到太阳西转,聚集的人散了,他默默不言地伸手就帮老汉收拾摊子。毛旺站起身,瞅见给自己帮忙的是丢了钱的小伙子,心想:这人跟咱不沾亲不带故,白帮忙图啥呢?王二卯挑起担子,笑了笑说:“毛爷,您老领个路,咱边走边说,行不?”
       “小伙子,今个丢了钱,回去怕老婆不依?”
       “不是,我叫王二卯,家里没啥牵挂,想出来混口饭吃。”
       “你干我这营生,不怕遭报应么?鼠口夺食的活儿,老辈里就被人瞧不起。唉,这下贱营生有啥干头?”
       “兴许是咱俩有缘,如果贼不偷我的钱,这会儿我早回家了。哎,就是回去了也无依无靠,还不如给您当徒弟,东游西走,有吃有喝活得也不累,多美。”
       毛旺是外乡人,也没家眷,他常住秀水镇南街的白记大车店,老板娘白春月跟毛旺关系非同一般。这一男一女,开门是主客,关门是夫妻,这档子风流事在镇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老板娘四十多岁,已是半老徐娘,她男人在大同的煤矿工作,十几年前下井挖煤砸断了腿,不仅丧失了劳动力,还把办那事的本事也给丢了。这些年在矿上当了门卫,逢年过节才回来打个照面。他对老婆的风流韵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装傻。
       毛旺领着王二卯一进店门,白春月从北屋里出来,手一挑门帘儿,看他领回来个陌生汉子,脸就阴了,便指着王二卯问毛旺:“他是谁呀?俺这店可不能白住。”毛旺笑答:“稀客,一会儿告诉你。”
       时来运转
       白记大车店在镇上虽说偏了点,远离闹市区,但是,因为白春月在秀水镇名声响亮,赶车的、挑担的、卖五香面的等一应小商贩,宁愿多走几步也来这里住,不仅因为白春月风韵犹存,任你吃豆腐摸盘子挑帘子沾点便宜不恼脸儿,更主要是这店里做的家常饭可口,客房干净明亮,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温馨感觉。
       今天,毛旺领着王二卯一进门,白春月是故意板着脸跟他骂俏,开店的还怕客多吗?其实,白春月见了新客比她爹还亲哩。她见王二卯直着眼看毛旺,站在院里脚不动窝儿,就冲她噗哧一声笑道:“兄弟,姐逗你玩哩,甭在这卖呆了,进屋喝茶去吧。”
       毛旺和王二卯,进屋洗了把脸,抬脚上炕,隔着炕桌面对面盘腿而坐。毛旺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就冲院子里喊了一声:“阿凤,给爷上壶水。”他话音未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右手端把宜兴老茶壶,左手拿俩白瓷碗,快步走进屋来。“呀!”王二卯觉着眼前一亮,阿凤俊美的瓜子脸,露出甜甜的笑靥,两条大辫子梳得光溜溜,闪着亮光,月白细布衫内,露出两条细腻白嫩的胳膊。阿凤把壶碗摆上桌,冲毛旺低头说了声:“毛爷,慢慢喝,有事再叫我。”毛旺点了点头说:“你去写作业吧,这里就不用管了。”
       王二卯一边给师傅倒茶,一边听他说道:“阿凤这闺女,懂事,知道心疼人,念书肯用功。哎,可惜生在这样的人家,再好的苗儿怕也得瞎了。”
       这二人正喝着茶说着闲话,白春月端来几盘香喷喷的家常菜,一壶白酒,三只酒杯摆上桌面儿。她系着花围裙,侧身坐在炕沿上,斟满三杯酒,举杯对他俩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位大兄弟,往后进门就上炕,甭客气。今个我先敬二位一杯。”三人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她说:“二位慢用,我去准备饭。”说罢,她刚一站起,王二卯就瞅见毛旺的手往她围裙里一伸摸了把肚皮,老板娘跳开笑骂道:“老色鬼,找死呀,呆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毛旺听罢,嘻嘻哈哈一脸坏笑,一不留神,被老板娘回手揪下脸上的假胡子,还嘲讽说:“喝酒还挂着鸡巴毛,扮啥仙呀!”毛旺脸上没了胡子,这才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他并不是什么白胡子老头,顶多五十岁出头的样子。此时,王二卯暗自吃惊,好端端条汉子装爷干啥呢?毛旺看着王二卯迷惑不解的神色,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哎呀,师傅,你也有不顺心的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唉,我也有本难念的经呀,说来话就长了。”
       原来这毛旺本姓单,乳名黑子,出生在兴隆县雾灵山龙泉寺村。祖上传下一套治鼠秘方,这单黑子虽说识字不多,却嘴巧眼活,他从小就跟着老爹走村串乡练摊卖药。十八九岁,父母就给他娶了一房白白胖胖的俊媳妇,这媳妇坐月子挺勤快,春种秋收,一连串就给他生下三个水灵灵的大丫头。他出事那年,大女儿单丽红还不到5周岁。当年生产队长刘大头死了老婆,死缠烂泡要往单黑子媳妇的被窝里钻。就为这破事,他一气之下,抡起斧子砸断了刘大头的腿。这刘家在村里是坐地虎,有权有势没人敢惹。单黑子捅了这马蜂窝,能不出事吗?他不仅被刘家兄弟们吊在村外的歪脖树上打了个半死,还被县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3年徒刑。这还没算了,刘大头扬言再见着他单黑子的影儿,非一刀阉割了他那玩意。因此,刑满释放后,单黑子有家不敢回,有苦不能言。后来,他就流落到秀水镇一带,改名换姓,重操旧业,装爷卖药。自从住了白春月的店,孤男寡女,你帮我缝衣做鞋,我暗中多给你几个钱周济生活。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干柴遇烈火,两人就好上了。
       这些年,毛旺虽然不敢回老家,可也没忘了妻儿老小,手里有了活钱就往家寄。前些天,老婆来信说,刘大头已暴病身亡,他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长叹一声:“天爷呀,你总算睁开眼了。”他正准备再挣俩钱就打道回府时,没想到在集市上遇见了王二卯。
       “师傅,你也在里边呆过?”
       “何止是呆过,啥罪都受过。要不,我凭啥收你为徒呀。说给你听吧,这卖老鼠药的营生,好汉子不干,笨汉子也干不成。干这一行,虽说有吃有喝有活钱,却也甭指望发财致富,老鼠嘴里掏食吃,指不定哪一天,稍不留神就得把命搭上。你干了这一行,往后栽了跟头可怨不得我呀。”
       “人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王二卯能有口饭吃,全仰仗师傅栽培。往后您在店里当爷,歇着吧,我挑担卖药,任劳任怨,再苦再累,我情愿养活您老,行不?”
       “中呀,你这徒弟,今天我收下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王二卯给师傅磕头了。”他说罢,跪在地上冲毛旺磕了三个响头。
       “好,行了,咱不说闲话啦。师傅今天就传你几招绝活儿。人在江湖上行走没有不趟事的,要知道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帮有帮规,行有行神,俺老单家干这行,已传了十几代人了,祖上供奉的是‘玉鼠仙’,灵验得很哎。我教你几句箴言,配药之前默念三遍,然后再按着那十八套秘方配制,任是什么样的老鼠精,也逃不出你的手心……”
       王二卯从师傅手里接过卖药的担儿,就算干上了这游走四方,走村串户,沿街叫卖的营生。这行当虽说是小本生意,但也讲究说学逗唱,因为货好货孬谁也不敢品尝,全凭卖药人一张嘴。
       这王二卯天生一张八哥嘴,古今中外,天南地北,云山雾罩,绘声绘色,像讲真事一样。他是熟人面前不张狂,生人面前不谦虚,见缝插针,遇水行船,一天七十二变,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就是掏你腰包买他的药。
       识字不多的王二卯,对经商挣钱的营生一点就透,一干就能摸着门道。从练摊的头一天起,他就琢磨想挣更多的钱。依靠嘴巧腿勤,单枪匹马,就是折腾一辈子也成不了事,顶多混个肚里圆手里有俩活钱,没啥出息。他心里暗自思忖:要想把这不起眼的营生做大,就得改弦更张,想方设法让有钱的大主出钱。
       这天回到店里,他对毛旺说:“师傅,这些天,周围几个庄都转遍了,买卖越来越不好做,我想往外走走行不?”毛旺一听忙说:“中呀,多装点货,把这地盘再扩展扩展是好事。”
       在金州城外一家小客店,王二卯把货寄存好,提包里装了点样品,像大企业的业务员一样,开始四处游说,登门推销。从防疫站、爱卫会到一些企业的厂办室,他转了三天,好话说了一火车,但都是热面贴冷脸,愣没卖出一包药。
       在这走投无路,正急得想上吊的节骨眼上,没想到王二卯时来运转,遇上了贵人。
       这天,他走进金州市农业银行的办公室,竟意外地遇上了老同学杨国财。今非昔比的老同学,儿时放羊的苦孩子当了几年兵后,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干部,转业进了农行,时间不长就坐上了公办室主任的交椅。这久旱逢甘霖,异地闻乡音,老友相见,免不了互诉一番别情。这天中午,杨国财作东请落魄的王二卯进酒店撮了一顿。酒足饭饱,杨国财颇仗义地说:“兄弟,有啥难处就言声,我在金州有几十号战友,在单位大小是个头儿,嘛事也难不住。”
       “如今我也甭瞒你,别看我穿了身光鲜的皮儿,其实,是个卖老鼠药的,能帮就拉咱一把。”王二卯吞吞吐吐地说。
       
       杨国财一拍胸膛说:“这事我包啦!”
       “咋了,你信不过我?”
       “哎呀,信不过你,谁还能信?我觉着这事像做梦,好办吗?”
       “这就叫行者不难,难者不行呗,办公室主任正管这事,明天你把货送来,点货给钱,公事公办,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步步登高
       那天晚上,王二卯高兴得半宿没合眼,他暗自思量:求神三炷香,咋能让人白帮忙呀,把这药价加点码儿,弄俩活钱也得给人表示点意思。
       第二天,这一口袋货,经他上下嘴唇一碰,就驴打滚儿涨了一半的价。接过这硬扎扎的新票子,王二卯心花怒放。办完了事,他一把拉住杨国财的手说:“伙计,今儿个我请客。”杨国财不以为然地说:“你请客?就挣这几个猴钱儿,说出去多丢人呀。”
       这二人走进金州市最高档的八仙酒家。为了给王二卯牵线搭桥,杨国财又约了几个战友,想借此机会再帮老同学一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国财自斟了一杯酒,站起来对众人说:“各位老战友,今日我独饮三杯酒,有一事相求,望兄弟们大力支持!”
       卫生局的赵主任心直口快地说:“国财,卖啥关子,都是自家兄弟,有话直说,哪个要装熊,就是龟孙子!”众人也随声附和:“天大的事儿,你说就算,定了就办。”
       杨国财的目光转向王二卯说:“这位老弟,是我中学的同桌,家在农村,日子过得苦,进城来做点小买卖,请兄弟们多关照点。”说罢,他一口气喝了三大杯白酒。
       “咱也都是从乡间小路上走出来的庄里人,帮这兄弟应该,有事找我,保证一路绿灯。”企业局的周副局长爽快地说。
       王二卯朝众人敬了个军礼说:“报告各位首长,基干民兵王二卯,坚决服从命令听指挥,仰仗首长们提携,一定在近期打个翻身仗,改变这一穷二白的苦形象。”在这批当过兵的人眼里,他这几句做秀的话,还真收到了意外的喜剧效果。大家听罢,开怀大笑,齐声称赞道:“好兵,王哥!”
       今天,杨国财借喝酒之故,给王二卯打了个人场。他顺竿子上房,借题发挥,使出浑身解数给客人三番五次敬酒。三瓶白酒下肚,几个人都喝得有点过了,王二卯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客走席散后,杨国财去吧台一结账,王二卯看了一眼那串数字,着实吓了一跳。天爷哎,这桌酒菜比头牛还贵呢!就见杨国财很潇洒地大笔一挥,在菜单上签了个名,把笔往吧台上一扔,连声谢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漂亮的收银小姐,还赶着对他的背影媚声说:“杨主任,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呀。”
       王二卯走出八仙酒家的门,才回过味来:哎呀,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就是牛。这世道还真应验了那句老话:有钱的王八大三辈,没钱的爷爷矮三分。日后我要是有了钱,也来这风光一回。王二卯跟在杨国财身后,像只哈巴狗,暗自感叹良久。二人走到农行门前,杨国财说:“二卯,甭送了,没事,回去准备货吧,你的忙我帮定了。”王二卯一扯他的衣角,低声说:“我与人家素不相识,就凭你酒桌上的几句话,那事就给办?”杨国财也压低了声音,对着王二卯耳语了一阵,他才恍然大悟,忙点头称是。
       王二卯告别了杨国财,回到城南顺发客店,拉上窗帘,插紧房门,从提包里掏出一摞崭新的票子,沾着口水,一遍又一遍数着,心里那个爽劲就甭说啦。数着数着,他眼珠一转,心里暗忖道:公家的钱,咋这么好赚呢?俺挑着担儿沿街叫卖,闹腾几个月,还不如今儿个一家买卖赚头大哩。这钱我得留点儿,不然日后要打点打点人情,往哪弄钱去呀?就算拓展业务的经费吧。
       这天下午,王二卯春风得意地回到秀水镇。他进门就先给师傅口头报了账,除去开销,净赚了500块钱。毛旺不知内情,大喜过望,觉着徒弟真能,头一回进城就抱回个金娃娃,说不定日后还真能指望他发财呢。
       为了给王二卯接风庆贺,毛旺悄悄往白春月手里塞了张新票子说:“今儿个发了点财,多给整俩菜,咱们着实喝几杯,讨个彩头儿。”
       白春月提着篮子出了大门。
       王二卯拉着师傅的手说:“从今以后,你就在店里零售,我跑外头搞批发,咱两条腿走路,不仅要抱西瓜也得拣芝麻,这叫多头并进,双管齐下。毛旺长叹一声说:“徒弟,就咱这老鼠嘴里掏食吃的生意,想发财比登天都难呀。”
       “山不转水转,我就不信这个邪,只有不会做生意的商人,没有做不好的生意。”王二卯目光坚定地说。毛旺一听这话,就来了气了,指着王二卯的鼻子,跳着脚吼道:“呀哈,刚挣了俩钱,就想乍毛,少给我吹牛皮,想教训我,滚出去!”一言不和,就起了战火。
        “喊叫啥呢?吃饱撑着,这一个槽头就不能拴俩叫驴,咋刚见面就干仗,让人见了多闹心呀。”白春月买菜回来,进门就听到毛旺的吼叫,人还没进屋这话就扔了过来。
       王二卯见师傅动了火,连忙赔笑脸说:“师傅消消气,我不是说你不行,是想改变经营思路,变一个法多挣点钱。”
       “干这行,我走的路比你过的桥还多,我说不中就不中,你以为别人的钱那么好哄,做梦去吧!”
       “这老玩意儿,就是死心眼,你徒弟也没说啥呀,发这么大火干啥?人常说和气生财,穷闹穷闹越闹越穷。云彩虽好难当棉,空话好听难挣钱,他有新道儿,就让他走一走,说不定歪打正着,还真能发了财哩。”白春月边数叨边劝解。王二卯脸上赔笑,嘴上服软,心里却打着算盘:跟着这种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脾气暴躁的人难成大事,与其给他打工瞎混,还不如单挑独干自己当老板。
       从此以后,善于察言观色的王二卯,表面上对他言听计从,暗中却变着法偷学他的制药配方,还花言巧语截留货款,在金州银行开了帐户,存在了自己名下。时间不长,他就把毛旺的看家本领学到了手。打着师傅祖传秘方的旗号,在金州郊外租了两间民房,白天四处联系销路,晚上挑灯夜战,生产销售两不误。在老同学杨国财的帮助下,他不仅办了鼠药生产营业执照,还注册了“猫王牌”鼠药商标。其实,他这是厂长伙计是一肩挑,供销财务一人管。当年像这样的家庭式小作坊,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一夜之间,如雨后的春笋遍地发芽。王二卯在金州城里闯荡了几个月,就摸准了门路。他四处游说,看准了目标就请客送礼甩票子,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路畅通。他的代步工具早由自行车换成了大摩托,像做大生意的款爷一样气派风光,经常出入豪华饭店,陪客人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
       为了把事做大,王二卯想先把毛旺打发回家,以绝后患。这天,他特意给毛旺买了身毛料西服,提上两瓶好酒,从银行支出了一笔钱,专门回到秀水镇去见毛旺。
       他一见面就说:“师傅,给你买了件新衣,瞧瞧可心不?不满意就另换一套。”“天爷哎,我活了半辈子,毛料衣服做梦也没敢穿过,今个还真沾上你的光了。”毛旺喜笑颜开。王二卯趁着白春月不在,对师傅说:“这些天,我在城里拼命做生意,就为了早日让你完成心愿,衣锦还乡,安享清福。”他说罢,从黑皮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票子,“叭”一声拍到酒桌上。正在这节骨眼上,就听白春月在院里大惊小怪地说:“哎呀妈呀,可了不得喽,哪位阔爷到了,连城里人的‘电驴子’都开来啦?”听到白春月的声音,毛旺浑身一哆嗦,脑瓜子觉着像短路了一样,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望着王二卯直冲他眨巴眼,王二卯灵机一动,低声说:“师傅,这钱我替你拿着,过几天,给您送家里去。”
       这白春月刚一进屋。王二卯便从提包里掏出几条头巾:“这次回来,给你和阿凤妹子买了几条花头巾,甭嫌礼轻,收下吧。”一见这东西,白春月立马就春风满面,很巴结地说:“你还真有良心,早先我就说你有出息,进城走了几圈,摇身一变,这不就成款爷啦。前几天,俺阿凤还问我呢,她说王哥出去这么多天,咋也不回来照个面呢?”这时候,毛旺回过神来,插嘴说:“是哩,咱店里的人都没拿你当客人,一天不见就想念。”听了一堆顺耳的话,王二卯心里挺受用,毛旺一伸手把白春月拉上炕说:“来吧,一块就着菜,陪我喝几杯。”她跟毛旺的关系也不避讳王二卯,白春月看了毛旺一眼,很放荡地笑道:“都老夫老妻了,想咋整就咋整,今天咱先干三杯。”三人从下午喝到夜里,方才罢休。
       运交桃花
       王二卯一晚上没睡好觉,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杂七乱八的问题,弄得头昏脑胀,天刚亮,才理出点头绪。
       在白记客店里,王二卯与师傅吃过阿凤端来的早餐,临分手时师徒二人又说了一会闲话,毛旺说:“徒弟,你的心意我领了,往后你就自己支摊干吧,我老了没啥出息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眼下我脱不开身,你替我回兴隆老家看看,唉!真觉得没脸见他们娘几个呀。”王二卯点头应了这件事说:“师傅,甭难过了,放心,这事我会替你办妥。”
       王二卯与白春月一家人告别后,骑上摩托车,一溜烟飞驰而去。
       这天,王二卯来到顺发客店,让老板王顺发帮他找俩伙计,虽说待遇不高,但是管吃管喝,年龄不限,没牵没挂的光棍汉优先。见多识广的王顺发,听他这么一说,讥笑道:“我说王老板,你真够精明呀,想办家福利厂,钻国家优惠政策的空子?”“哎呀,你可说到点子上啦。”王二卯一拍脑瓜,恍然大悟,又对他说:“对了,一会儿,把住你店里卖针头线脑的拐子三和给人扛包的结巴刘给我找来,咱们共商大计,赚了钱人人有份,亏了本我兜着,行不?”
       闻听此言,王顺发大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才半信半疑地问:“此话当真?”
       “骗你做啥?这叫土帮土成墙,人帮人成王。有财大家发呀。”
       金州城外的顺发客店,以前是生产队的饲养棚,王顺发在这里喂了二十年牲口。前几年,土地承包到户,生产队散了摊子,这一群骡马牛驴都被村民牵走了。从互助组、合作化到人民公社化,如今又变成了一家一户化。王顺发也由饲养员转岗成了看院人。闲不住的王顺发,把饲养棚经过一番改造粉刷,让老婆做了十几床被褥,门口临街挂上牌子,这客店就算开了张。因条件简陋,地处偏远,住店的尽是些贩夫苦力,折腾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这生意像块鸡肋,食之无味,扔之可惜。如今,王二卯想与他合伙做大买卖,仔细琢磨了一阵,方悟透缘由。他心里暗自盘算:这姓王的,看上了这场院,想借鸡下蛋,空手套白狼,借我的地盘折腾事?啥买卖都是有赔有赚,要是赔了钱,他抬腿走人,丢下烂摊子给我,让债主们找我要钱;如果挣了钱,他掖了腰包,不跟我分红咋办?王顺发前思后想,心里没谱。但是送上门来的肉不吃,不成二傻子吗?怎样才能寻个万全之策呢?
       精明透顶的王二卯,一眼就看穿了王顺发肚里的弯弯绕,王二卯递给他支香烟,说:“老哥,咱合伙做生意,技术、资金与产品销路都没问题,这些难办的事归我张罗,咱是哥几个合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如何?”
       王顺发眨了眨巴眼皮,有些动心地说:“王老板,甭绕弯子了,你就直说吧,让我拿啥垫底儿?”
       “好哇,老哥如此爽快,咱就不客气了,我们办企业是万事俱备只欠场地,如果你能把这客店换块牌子,算租赁还是以固定资产入股,由你拍板,反正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选择租赁的方式,年终交房租,赔赚你不担风险;要是以固定资产入股呢,利厚闪失也大,两种方式任你挑选,中不?”
       王顺发经过一番利弊权衡,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牢稳的租赁合作方式。
       这天晚上,在顺发客店一间大堂屋里,王二卯与他的三个伙计,自己动手弄了几个下酒的菜,围坐在红方桌四周,举杯庆贺,“金州市猫王鼠药公司”将要乔迁新址。
       王二卯凭着三寸巧舌,随手打了张白条,不仅把厂房弄到了手,还没花一个子招来三个伙计。
       王二卯就靠这几个边角废料式的人物,搭起了创业的台子。为了扩大生产规模,提高市场竞争力,工厂需要引进设备,改革生产工艺需要一大笔资金。这天,王二卯特意请杨国财下馆子。听了公司的发展计划,杨国财心里暗自一惊:呀,这家伙要成事了,我何不顺水插一腿,以后也捞点好处。他不动声色地问:“你想把公司做大,资金够不?”王二卯一脸为难地说:“我这俩钱,你还不清楚,就是因为没流动资金,眼看着嘴边的肉吃不上,你说急人不?”杨国财趁热打铁说:“你只要手里有供销合同,资金的事找我吧。但是这事我不能白帮忙,因为你也清楚,在官场上混,要想进步,也需要投资,用你的钱我放心。”王二卯拍着胸膛道:“放心,如果你用钱,从公司随便拿。往后你升大官了,我有啥亏吃呢?”
       王二卯立马带上十几种鼠药样品,背上旅行包,急匆匆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从东北三省到内蒙古大草原,经过十几天的奔波,他以丰厚的回扣,敲开了销售之门,几十万元的合同,没费啥劲就搞定了。在回来的路上,王二卯坐长途汽车路过兴隆县城时,突然,他想起了师傅的嘱托,便从车站租辆三轮车,一路左摇右摆颠簸着奔向灵雾山深处的龙泉寺村。
       王二卯在村童的指引下,站在一道紫荆围成的篱笆墙外,冲院里喊道:“喂,这是单黑子师傅家么?”一条大黄狗闻声从房檐下跳了出来,冲着他一阵汪汪大叫,一见这凶猛的家伙冲他发威,王二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正在这时候,从冒着炊烟的一间耳房里,钻出个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的中年妇女,她鼓着腮帮子,仔细看了王二卯半晌,说道:“你是谁,找他干啥?不在家。”王二卯说:“我是单师傅的徒弟,给你家送点东西,顺便带来个口信儿。管住你家的狗,我进去细说吧。”那女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木木呆呆半天没哼声。
       
       “娘,让客人进家吧,人家大老远来看你。”随着这声清脆的声音,让王二卯眼前一亮,一个白净秀气的女孩,长发披肩,上身穿一件纯白衫衣,用一条黑色皮带扎在裤腰里,看上去青春健美,王二卯从毛旺那里知道,她叫单丽红,毛旺的大女儿。
        王二卯进了门,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大堆罐头和糖果放在桌上。丽红娘一见到这一大堆稀罕东西,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单丽红坐在王二卯对面的方凳上,关切地问:“俺爹啥时回来?”说起单黑子,他老婆就一肚子怨气:“那没良心的,不回来心净,想他干啥?”王二卯笑笑说:“前几天,师傅就想回家哩,因这一阵子生意蛮好,愿多挣点钱拿回来,可能要晚回来几天。”他面对师傅的家人,怕伤他们的心,随口编了几句瞎话安慰了这母女一番。此时,单丽红抬头望着王二卯,欲言又止。她今年刚初中毕业,高中没考上,也没心思读书了,早就盼着去山外找份工作,走出这穷山窝窝开开眼界,可她家里没人没门路又没路费,真是急死人,为这事母女二人整天愁眉苦脸地叹气。终于,单丽红鼓起了勇气,对他恳求地说:“王哥,山外的工作好找不?俺想出去闯一闯,你领俺走吧。”王二卯一脸为难的神情说:“要说找个工作,也不是啥大事,就怕师母不放心,舍不得你走啊。”丽红娘一听这话,就急忙说:“舍得,还巴不得托给你哩!俺人土脑瓜可不旧,进城去做事,又不是去杀头,傻瓜也乐意呀。”
       “我们公司刚成立,眼下正缺管钱的会计,如果师母同意,这份美差就是师妹你的了。”丽红担心地说:“当会计,我行不?”王二卯不以为然地说:“没事,不会我可以教你,放心吧。”单丽红一听这口气,高兴得跳起来。
       双喜临门
       天刚放亮,单丽红就跟着王二卯走了。
       日上三竿,不知不觉客车已进了兴隆县城。汽车在古城县里的一角刹住了车,王二卯扯着单丽红的手,急急忙忙地下车说:“师妹,快走,晚了就赶不上火车了。”
       夜风习习,繁星满天。王二卯领着单丽红走出金州市火车站,招手叫来辆“面的”。司机问:“老板,去哪儿?”“鹿春楼酒店。”
       鹿春楼酒店是金州市最讲究的饭店,单丽红走进豪华敞亮的大厅,感觉像进了皇宫,妙不可言。王二卯很体贴地对她说:“师妹,早点休息吧,需要啥说话。”单丽红见王二卯要走,有些胆怯地说:“王哥,别走,我怕!”他安慰说:“怕啥?睡觉有保安站岗哩,安全得很。天晚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次日,王二卯夹着黑色公文包,在街头摆摊处匆匆吃罢早餐,就兴冲冲快步向金州市农行走去。
       杨国财现已升任市农行主管信贷的副行长。他对王二卯说:“今天上午,你把项目贷款材料给我,行长办公会下午就研究,明天100万就划到你公司的账户上了。”
       身穿名牌西服,打着时髦领带,足蹬黑色皮鞋,夹个考究的公文包,派头十足的王二卯迈着公鸭步来到公司大院里。正往墙上刷白灰水的结巴刘见老板回来了,就冲北屋里喊:“王经、经理,回来啦!”王顺发与拐子三闻声来到院里,王二卯向伙计们摆了摆手,兴冲冲地说:“兄弟们,辛苦啦。我这次出马首战告捷。还有一个更大的喜讯,明天告诉你们。往后你们就瞧好吧,咱的买卖弄大发了。按照猫王公司的发展规划,明天开始招收50名工人,录用者待遇从优,先招兵买马,再扯旗开仗。另外,由拐子三负责与设备厂家联系,要抓紧安装调试,一个月之内要保证投入生产。”他在各屋里转了一圈,虚头巴脑地鼓吹了一阵说:“今晚有饭局,工作明天再细说。”
       单丽红跟着他走进中山路大众商场,王二卯给她买了一件连衣裙,两套款式时兴的内衣。他们从商场走出来,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店铺霓虹灯闪亮,人来车往,比白天还热闹。这两人在街头一家快餐店吃罢晚饭,就步行着回到了鹿春楼酒店。
       王二卯趁她正在兴头上,轻轻对单丽红说:“妹子,哥对你好不?”
       单丽红有些感动:“俺知道你心眼好,难得遇上你这样的人,俺一个姑娘,啥也不懂,在城里就认识你,往后就靠你帮俺了,只要你不嫌俺土气,怎么伺候你,俺也愿意。”他把双手一伸,顺势就把她搂进怀里,两人抱着就亲了起来。王二卯没想到单丽红也像城里人一样激情奔放,犹如在夜间开放的花儿,分外温馨、缠绵。
       王二卯金屋藏娇,又手握百万钞票,觉得真是时来运转。
       名声鹊起
       这些天,王二卯正走红运,事事顺通。他把单丽红送进一家会计培训学校,白天上课,晚上帮他记账数钱,工作学习两不误。为了把公司的业务做大,银行贷款到账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从金州市开发区花50万买了块地皮,准备新建一座现代化的鼠药生产厂;另一方面土法上马,让伙计们抓紧药品生产,双管齐下,齐头并进。
       当时,金州市的头头脑脑正热衷于铺摊子、立项目、圈地闹开发。树典型,传经验,显政绩更是地方官们的拿手戏,一不留神儿,王二卯又搭上了车。说来也巧,这天,王二卯在鹿春楼设宴答谢杨国财和他手下信贷科的一帮兄弟。那天,正赶上电视台的名记栾彩虞去农行采访。中午,杨国财就喊上她一起来赴宴。
       王二卯站在门外,满面春风把这帮财神爷迎进雅间。杨国财一见面就把身边那位发髻高挽的靓女介绍给他:“这是金州电视台的名记者,栾彩虞女士。”王二卯冲她一抱拳说:“久仰大名,欢迎光临。本人姓王,卖耗子药的,也算是谋财害命的勾当,罪该万死!”王二卯这样一幽默,还真给她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酒过三杯,按金州的习俗,王二卯端起酒杯跟桌上客人打了个通管儿,以示谢意,话不多全在这酒里去说了。不经意间,他瞅见栾彩虞点上一支烟,用纤纤玉手夹住香烟,漫不经心地送到唇边,吸一口,再颇为老练地吐出一溜烟圈儿。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娴熟、优美,而且透着那么一种见多识广的潇洒。
       “杨哥,听说你是农行的荤故事专家,给弟兄们来两个?”栾彩虞那双媚眼冲杨国财一放电说。他一脸坏笑地说:“我有一个原则,从不在未婚女子面前讲荤故事。”栾彩虞格格笑道:“呸吧!我懂的玩意你还不一定知道呢。”
       “逗你玩哩,想听?这现成,人进了澡堂子都一个样,谁也文明不到哪去。”杨国财说着就打开了黄匣子:
       前几天,街道办事处管开结婚证的王婶就遇上了件稀罕事儿。那天,本小区居住的一对大龄男女青年,一大早就找王婶来办结婚登记手续。王婶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填好表,再各自把情况介绍一下。没问题了,再办证。二位谁先说呢?”这女子爱好文学,喜欢写诗,非常痴迷,连平时说话都带诗味,她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地说:“俺的基本情况是:一间屋,两扇门,三十八年,还没进过人。”那男人接着说:“我的基本情况是:一杆老枪,两颗子弹,三十八年,没有抗战!”杨国财说罢,顺着来了一句:“谁能猜对王婶说了句啥话,少喝一杯。”
       话音未落,栾彩虞笑道:“这还用猜,地球人都知道。”
       杨国财说:“看来你不傻!”
       栾彩虞反唇相讥:“你才是傻蛋哩!”
       众人哄堂大笑,在这不设防的笑声里,王二卯从中又看出了新门道儿。
       种葫芦靠墙,贷款靠银行,创牌子要靠记者帮忙。王二卯认清了这个道儿,立马就抓住了这个机会,频频举杯跟栾彩虞套近乎。集美艳、性感、迷人于一身的名记栾彩虞好交际,她利用采访的机会,结交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金州这地面上,哪个部门的人都能套上关系,多难的事都能搞定。王二卯对她的能耐早有耳闻,他想如果借此机会抓住她,将来为企业扬扬名,把“猫王”这块牌子亮出去,在更广阔的市场上打开产品销路,岂不是锦上添花。而且,他发现这个女人不寻常,她不仅有利用价值,而且还具有开发的潜能和可持续利用价值。
       酒足饭饱,客人要走了,王二卯满脸堆笑给他们一一塞红包儿。栾彩虞接过这份厚礼时,觉着挺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我可不能拿呀。”王二卯见她推辞,就拉住她的手说:“见外了吧,快拿着呀,你想帮我还不容易,机会多得很。”杨国财也在旁边说:“给你就拿着,客气啥,也没外人。”
       这些天,王二卯在鹿春楼折腾了几天,仔细一核算,公司业务还没开始,就把十万钞票买来的山珍海味,一古脑儿让这帮形形色色的人吃进肚里变成了大粪。日后,这公司能不能赚钱还难说,反正你想干事,就得先把这堆硬扎扎的票子扔下去垫个底儿。
       王二卯为了给公司壮门面,就在金州商业中心租了栋邻街的小楼办公。产品展室在一楼大厅,洽谈业务在二楼,三楼是客房和娱乐室。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折腾,时间不长,王二卯把这一切就安排妥了。单丽红经过短期培训,已正式走马上任成了公司的财务主管,为了工作方便,她也从鹿春楼酒店搬进了公司的办公楼。
       前几天,王二卯特意请电视台的名记栾彩虞给他做了个专题报道,经媒体这一包装,王二卯眨眼之间,由卖耗子药的街串子变成了农民企业家、致富带头人、青年标兵……这一个个光环都是通过电视上的影儿,广播里的音儿,报纸上的字儿,给王二卯戴到了头上。这年,王二卯就被金州市领导树为先进典型,从大墙里走出来的那段不凡的经历,经媒体记者们的生花妙笔一炒作,更为他的光辉形象增添了亮色。王二卯的名声,为他的企业发展带来了良机。
       金州的“猫王”鼠药在市场蹿红了,订单像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真是门庭若市,财源滚滚。当时,有人给他算了一笔细账,日进斗金的王二卯,除去一切开销每天赚一万。金州的市委书记对王二卯这个人物很看重,几次率有关部门领导到猫王公司现场视察,在市领导的大力扶持下,方方面面的人都得给王二卯行方便。眼看着王二卯把企业弄腾火了,名声也响得吓人,他也成了几家银行争抢的黄金客户。抓住机遇,乘势而上的王二卯,出手不凡,一拍脑瓜子,就决定在金州市开发区投资创建一座大型鼠药生产基地,考察、论证、立项,一道道关口很快就被打通,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把一大堆手续弄齐了。他拉开架势要大干一场,想把产品打进国际市场,连洋耗子的命都想要。
       名声鹊起,红运当头的王二卯,虽然如今混阔了,在金州成了人物,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回想起亲人与往事,他睡觉也不踏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为了能与亲人团聚,他准备风风光光地回家看看。
       中秋节前,王二卯带着未婚妻单丽红,买了一堆礼品,坐着一辆崭新的奔驰轿车,沿着秀水河畔的柏油路,向老家枣庄村方向开去。
       轿车开到村口,他就招呼司机停下车,还和单丽红从车里下来,像城里人一样手挽着手,满面春风、趾高气扬地走在故乡的土街上,奔驰轿车跟在身后,一路鸣笛助威,引来满街看热闹的。
       村里人眼窝子浅,没见过大世面,看见王二卯阔了,都争着问长问短跟他套近乎。此时,王二卯心里得意,脸上不露声色,笑嘻嘻地给村里的长辈人敬烟问好。单丽红忙给跟前的娃儿们撒糖。
       前些天,王二卯托邻居花婶母子帮他找爹。为这事黑枣三下山东,从德州火车站附近的乞丐堆里,费了半天劲,才把在外流浪的王老行给找了回来。在花婶母子的精心照料下,经过十几天的调养,蓬头垢面的王老行,才显出个人样。王老行得知儿子发了财,今天要来看他,那只昏花的独眼一亮:“金娃长出息了,爹有饭吃啦,天爷哎,俺也有盼头了。”花婶说:“老行哥,往后享了福,可别忘了你这穷妹子。”王老行连忙点头说:“忘了谁,也忘不了你一家人的大恩大德呀。”
       说话的工夫,外面传来阵阵汽车的喇叭声,黑枣对二位老人说:“汽车叫哩,二卯来了,咱去接吧。”他们走到大街上一看,王二卯正被人们前呼后拥着风风光光地朝王家胡同走来。
       王家的旧宅,早已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废墟。王二卯百感交集,默默无语,站在这片废墟前,回首往事,仿佛就在昨天,这里是他心里永远的痛,妻离子散,母亡父残,家破无人管,枉生一条男子汉……热心肠的花婶见王二卯一家人在这里看着难受,就对儿子说:“黑枣,把你大哥他们请咱家去歇会儿。”
       王二卯对泪流满面的老爹说:“爹,跟我走吧,咱去城里住楼房,这破家咱不要了。”老人摇摇头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你要孝敬爹,就在村里修个窝儿。”王二卯爽快地说:“盖处房子,小事一桩,明天找个施工队,不出半月就能让您住上新房。”王二卯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万块钱,交给花婶嘱托说:“花婶,我老爹就拜托你和黑枣兄弟照应了,有啥困难就跟我说,过几天,我再回来看看。”花婶说:“放心,你爹想吃什么,婶就给他做。”临走前,王老行依然拉住儿子的手不放。
       王老行想起儿媳刘枣枝改嫁给带走的孙子王大福,为了一家骨肉团圆,他对儿子叮嘱说:“金娃,一定得把福娃接回家,他是咱的根。”
       单丽红听了这话,她沉着脸问王二卯:“福娃是谁?为啥要把他接回家?你家有啥事瞒着我?”其实,王二卯早就想过这事,为了稳妥一些,他想跟单丽红结了婚再说,因为这女人心量不大,他也就没提这事儿。但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呀,今个老爷子说破了,他就顺水推舟一边安慰老人说:“行,这事你别管了,我办。”一边转身给单丽红解释说:“都不是外人,见了面你就知道了,公司里还忙着呢,咱先走吧。”
       
       当着众人的面,单丽红虽然阴了脸,但还是忍着火气,没当场给王二卯难看。这天晚上,王二卯使出十八般手段,对单丽红又哄又劝,磕头发誓,搂腰亲嘴,折腾了半宿,才算把事给平息了。
       王二卯早已看透单丽红的心事,夜长梦多,她要变卦咋办?前些天,他听说单黑子与白春月闹翻了,卷铺盖回了老家兴隆,这事单丽红还不知道。此时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连夜写信,请二老来金州,参加婚礼。
       这天,单丽红正在公司上班,突然,见父母来了,母女相见,又惊又喜,相拥而泣。二老见闺女穿着光鲜像富姐儿,工作体面又轻闲,心里就踏实了。单丽红在客房里安顿好父母,就打电话告诉王二卯说二位老人到了,快点回来。单丽红见母亲对啥都新鲜,就带她上街逛商场去了,让老爹在屋里休息。
       王二卯从药厂回到公司,进屋喊了声师傅。单黑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故意骂道:“呸!你个狗日的,学了老子的手艺,还骗了俺闺女,该当何罪?”王二卯见这架势,忙给他磕头说:“拜见岳父,小婿因公务繁忙,有失远迎,知罪!但是我这徒弟升成了女婿,你这老岳父也得给贺贺呀。”
       “穷莫忧愁富莫夸,谁是常贫久富家。只要你们愿意,日后有俺老俩钱花,啥时办喜事,你们商量吧,结婚介绍信拿来了,看着办吧。”单黑子摊了牌,王二卯才吃了定心丸。
       节外生枝
       转眼到了秋天,王二卯请人择定了结婚的吉日,一大清早,九辆簇新的奥迪轿车,披红挂彩,沿着秀水河畔的公路,向枣庄村徐徐开来。日上中天,秀水河畔的枣庄村外,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村里人倾巢而出,聚集在村街两旁的屋檐下,争看这场隆重的婚礼。王二卯红光满面,挽着身穿洁白婚纱的新娘,在迎亲人簇拥下,踏着红地毯,牵着红绸带,笑盈盈准备入洞房时。突然,从人群里窜出一个愣头青半大小子,扑通一声,拦道下跪。哭道:“爹,我是大福,你不能丢下我们娘俩不管哇!”谁能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前妻刘枣枝领着儿子来了,这可怎么收场呀?
       正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人群外传来一声断喝:“闹啥哩?有啥好闹哩?站起来,叫声爹不就解了,自己的儿子还能不认?”
       婚礼场上猛地一下安静了。王大福也感到闹过火了,站起来,闪开路,擦眼抹泪,不再说啥了。
       众人的目光沿着断喝声,都朝人群外望去,只见五大三粗的镇长赵兴,从门外大步走来。
       秀水镇的镇长赵兴来给王二卯贺喜,这在村民眼里可是天大的面子呀。威风八面的赵兴,三言两语就把这棘手的家务官司明断了,给各方当事人都解了围。他让花婶把刘枣枝母子拉到家里去,另摆一桌酒席招待,安顿妥了。这边的婚礼继续进行,欢快的锣鼓又敲了起来。
       王老行见着大福就觉着眼热,虽说今天这事弄得有点过头,但也是被事儿给逼的。刘枣枝当年改嫁,也是他的主意。她还不是忍辱负重,为了保护王家的根苗儿。再说前年冬天,他讨饭看见刘枣枝时,她瞒着那凶神恶煞的大胡子男人,不仅给他饭吃,给他棉衣穿,临走又硬塞给了几十块零花钱,这些好处怎能忘了呢?王老行怕他娘俩心里难受,转身也跟着进了隔壁黑枣家。
       花婶扯东道西说了会儿闲话,忽然话头一转,问道:“枣枝,你在那边过得咋样?”
       刘枣枝听了这话心里就酸,哽咽着说:“都怨俺命不济,当年离了火坑,又落入了虎口,谁知那畜生愣没点人性,是个臭了一条街的光棍儿,吃嘴玩乐骂女人打孩子,刨绝户坟,踹寡妇门,啥损事都干,外号三阎王。这些年,俺娘俩受的那罪真是一言难尽啊。”
       “爹给你们做主,今天回来了,咱就不走了,看他王八蛋敢吃了咱不?”
       此时,刘枣枝找到了靠山,泪飞如雨,她拉着儿子,“扑通”一声跪在王老行跟前:“爹,有你这句话,俺死也值了,没福给您当儿媳,俺就做闺女侍候您一辈子。”此言正合老人的心儿,他伸手拉起这母子俩,二话没说,就爽快地答应了。
       声名远扬
       当王二卯刚送走最后一门老亲,王顺发就跑到门外来喊他:“王总,赵镇长正找你哩。”王二卯忙领着新娘来到北屋的贵宾席上,见赵兴喝得脸红脖子粗,正扯着嗓子跟村干部们叫劲:“喝不?哪个敢不喝三杯,就是四条腿的玩意,出门爬着走。”王二卯双手一抱拳说:“赵镇长,让大家受委屈啦,我俩给各位领导敬杯酒。”单丽红笑着端杯与赵镇长碰了一下说:“谢谢镇长,请各位多关照,来,干!”赵兴色迷迷地看着她的俏脸说:“嘿儿,嘿儿,王总,艳福不浅呀,守着嫩草儿,也得悠着点呀!”
       在这一片哄笑声中,王二卯说:“各位领导,都不要客气,有事要我办,说话就中!我王二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能有今天的荣耀,全托各位的福……”他话音未落,赵兴站起来,趁热打铁地说:“王总,秀水镇的父老乡亲们,就盼着你给咱造福哩。你如果能出资把村前这条路修好,我代表政府敲锣打鼓给你家挂匾,在村口立碑,让家乡人永远铭记你的功德!”王二卯当众拍着胸脯子说:“要致富先修路,这事我包啦!”镇村两级的领导见王二卯如此爽快,一个个情绪激昂,端起酒杯,连干了三杯酒,以示敬佩。
       赵兴初战告捷,率领手下干将们,兴高采烈地离席而去。
       第二天,太阳刚露出半个脸,镇长赵兴又领着一群村镇干部,敲锣打鼓,给王二卯家送致富状元匾来了。
       赵兴一把握住王二卯的手说:“王总,祝贺你双喜临门。今天,镇政府要为你开万人庆功会,不仅要宣传你带头致富的先进事迹,还要表彰你致富不忘家乡的义举。”王二卯听罢,连声说:“中,感谢领导的关心。”
       王二卯把赵兴拉进屋里,悄悄地问他;“赵镇长,让我捐多少钱呀?”
       赵兴说:“随便,多少不限。”
       王二卯说:“修路的钱我包了,中不?”
       赵兴说:“好哇,你有啥需要政府解决的问题,尽管说,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王二卯就坡下驴,话题一转说:“我公司正上一个大项目,目前资金缺口也不小,如果镇里的基金会给我放一笔贷款,公司的实力壮大了,我不仅捐款修路,翻盖校舍,还投资治理荒滩,绿化家园,发展高效农业,帮乡亲们脱贫致富奔小康,这叫优势互补,强强联合,互惠互利,良性循环,政府创政绩,企业出效益,百姓得实惠,一举多得的美事,不知赵镇长感兴趣不?”
       赵兴一琢磨这话,悟出了王二卯给他画了天大的肉饼,张口一吃,原来饼里卷的是自己的手指头,他也明白这是个套儿。但是为了谋前程,显政绩,求升迁儿,谁也不敢捅破这层纸,明白人做傻事,这就是游戏规则,想玩一把就得上套儿。
       赵兴原本打算空手套白狼,谁知狼还没见着先得把孩子舍了。这事已张扬了出去,骑虎难下,明知是陷阱也得往下跳呀。
       这天上午,秀水镇政府为王二卯举行的修路捐款仪式非常隆重,金州市委张书记专程到场讲话,表示感谢,电视台记者栾彩虞将此事作为重大新闻进行现场采访。王二卯夫妇高坐镇政府大礼堂的主席台上,披红戴花,风光无限。王二卯的讲话慷慨激昂,博得台下阵阵掌声。当年公判王二卯的大会,也是在这个礼堂召开,那时的他脖子上挂块牌子,被两名武装战士押着,胳膊向上掀着“驾飞机”,跪在台上低头认罪,台下愤怒的口号震地动天。抚今追昔,心潮起伏,人鬼之间,瞬息万变,令人感慨万千。
       众星捧月
       王二卯捐款百万元给秀水镇修路,却从农民合作基金会里套回500万元贷款。
       随后,给了老岳父一笔钱养老,他们就高高兴兴回了老家。蜜月还没度完,单丽红就珠胎暗结。
       这些天,王二卯除了处理公司里的日常事务,隔三岔五约杨国财他们那帮哥们,在酒店里喝几杯酒,舞厅里找小姐搂一搂,虚情假意缠绵一番,各种娱乐健身消遣项目,任君挑选,最后由老板买单,众兄弟吃喝玩乐一条龙,谁不说咱王哥好,都巴不得为他效犬马之劳。如今的王二卯生活在这众星捧月的氛围里,心悦气爽,春风得意,走到哪里都是笑脸,人能活到这个份上,这辈子也就值喽。
       刘枣枝觉着自己对王二卯不应有恨,而应该把儿子养育成人,孝敬老人。王二卯从内心里也觉着与她母子血脉相连,不管怎么说旧情难断。所以,每隔十天半月,忙里偷闲时,他就回家看看,买点东西留点钱,说一会闲话,吃顿家常饭,偶尔也住上一宿,老夫旧妻重温鸳梦。
       这些天,王二卯的心情爽极了,公司的日常业务基本上由王顺发主管,拐子三与结巴刘各主一摊工作,产品的声誉日盛,销售量逐月攀升创新高,订货单像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全国的耗子药市场上,金州“猫王”牌鼠药一枝独秀,治鼠大王王二卯的名字,也随着一袋袋装潢漂亮的耗子药,走进了千家万户,走街串巷赶集练摊的耗子药小贩,都挂上了王二卯的幌子,宣称是正宗的“猫王”牌产品。
       王二卯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铃声大作,不知是谁打的电话。
       遭人暗算
       “喂,啥事?”
       “二卯,你快回来吧!”
       “枣枝,出啥事了?”
       “爹找不见啦!”
       “啊!”王二卯放下电话,急匆匆直奔枣庄村而去。
       王老行早晨有溜达的习惯,天刚放亮时,他总是悄悄穿过村街,沿着秀水河畔向东走去,大约走出三里多路,太阳刚露脸儿,就在大石桥上打一套刚学不久的太极拳,稍喘口气儿,就转身往回走,进家就洗脸吃饭,每天准时得很,从不让人操心。
       日上三竿,做好了早饭,刘枣枝让儿子先吃了去上学。在家里左等右等也不见老爷子回来,一路喊着:“爹,回来吃饭吧!”村里村外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这时候,她才慌了神儿,叫来乡亲们帮着四处找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派出去的人,一拨一拨都回来了,还是没一丁点儿消息。
       老人失踪了,怎么办?这时,刘枣枝才想起打电话。
       王二卯从城里往回走的档口儿,刘枣枝突然听到家里的电话响了,她跑过去,抓起话筒,焦急地问:“谁呀?”
       “嘿嘿……嘿……”话筒里传出一阵刺耳的冷笑,刘枣枝壮着胆子问:“你想干什么?”
       “要钱!20万买个爹,不贵吧?告诉姓王的,不准报案,否则就准备收尸吧。”“你不要伤害老人……”她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啪嗒”一声就放了电话。
       “天呀,那该死的畜生又造孽哩。”
       前些天,刘枣枝带着儿子大福,从第二任丈夫柴狗家不辞而别,重新回到了前夫王二卯家,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柴狗就寻上门来,死乞白赖让刘枣枝跟他回去。逃出虎口的刘枣枝誓死不从,王老行一怒之下,让黑枣喊来十几个小伙子,一顿拳打脚踢,把柴狗轰出了村。从此,他就记恨在心,誓报此仇。
       刘枣枝深知柴狗生性凶狠,心黑手辣,无法无天,啥事都敢做,如果报了案,恐怕老爷子就难保性命。她把自己的忧虑在电话里与王二卯一讲,他皱着眉,琢磨了一阵子说:“如今咱在明处,柴狗在暗处,如果为了这俩钱儿,断送了老爷子的命不值,准备拿钱赎人,破财免灾吧。”
       随后,他给单丽红打电话。单丽红心里不悦地问:“你拿这么多钱,想干啥呀?”
       “不关你的事,”他说,“别问。”
       “叮铃铃……”客厅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刘枣枝拿起话筒问:“谁?说话呀。”
       “今晚10点,把20万赎金用报纸包好,放到村东破窑口,拿一块砖压上,见钱放人!”
       王二卯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晚上9点30分,屋里的电话声又骤然响起,刘枣枝急忙拿起电话
       “弄齐了吗?”
       “嗯,准备好了。”
       “听着,不准报警!半小时之后,在秀水河大桥三号桥墩下,把钱放下,见钱放人,记住这个手机号……随时保持联系。”
       在茫茫的夜色里,轿车停在秀水河大桥东侧,王二卯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磕磕绊绊顺着河坡往下走,找到三号桥墩,把那包沉甸甸的巨款扔到地上。
       王二卯钻进汽车里,让刘枣枝给柴狗打手机要人。
       “喂,钱已经给你啦,为啥还不放人?”
       “走吧,放了,人在半路上老王家坟岗子上等着呢。”
       一支烟的工夫,王二卯他们走到老祖坟岗子下,拿手电往上一照,老爷子果然坐在坟头上吸烟,烟火一明一灭非常瘆人。这片坟岗子上到处是杂草荆棘,黑更半夜,兔走狐跳,猫头鹰叫,传说这里可凶险啦,白天村民们都绕着走,谁愿招惹了鬼祟背兴呢。
       “爹,”王二卯说,“咱回家吧。”
       “呦!”王老行说,“我这是在哪哩?”
       王老行回到家里,心里纳闷儿,咋啦?这人都变成夜猫子啦?没事不睡觉,围着我闲唠叨啥。
       乡亲们听说老人平安找回来了,都紧忙赶过来看望他。为了不让他精神受刺激,都绕着弯扯闲话,逗老爷子开心。王老行忽然说:“枣枝,给做碗面条儿。哎,人老不中用了,怎么天不亮肚里就饥了?”
       老爷子风卷残云般吃下两碗面条,用手背一抹嘴说:“够了,好累呀。”说着头靠到被褥上,不知不觉身子一歪就睡着了。
       王老行被绑票的风波,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王老行是怎样被歹徒弄走的?又是怎样被丢到乱坟岗上的呢?因为歹徒给老爷子吃了迷糊药?这一连串的问题在歹徒被捉之前都会成为不解之谜。反正人已经平安回来了,这些烦人的问题不追究也罢。
       
       这两天被弄得焦头烂额的王二卯,心乱如麻,刚把家里这档子凶险事摆平了,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城上班。
       天刚放亮,王二卯就起了床。刘枣枝知道他今天要走,很早就为他准备好饭菜,她对王二卯说:“放心吧,家里有我照应哩。”
       “枣枝,你替我受累了。”王二卯心里一酸,眼圈就红了。
       “唉,说这干啥,都是我应该做的。吃了饭早点走吧,要不她在城里惦记你。得空回来看看俺娘俩儿,就知足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落入陷阱
       王二卯刚回到公司,就接到一个电话。
       “喂,”他说,“谁?”
       电话那头说:“王哥,怎么连我也忘了?”
       “哎哟,栾记者呀,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
       “呸,贫嘴。我刚从这里探听到一条重要消息,事关你的公司存亡。”栾彩虞说到这节骨眼上,就卖了个关子问,“想听不?”
       “啥事?”他问,“说吧。”
       栾彩虞说:“今天上午,我去农行采访,在杨国财办公桌上看到一个红头文件,得知国家金融政策近期将进行重大调整,以紧缩银根来调控经济增长速度,如果这政策一出台,市场拉动力就会下降,说白了就是疲软,一些生产过剩的中小企业将面临灭顶之灾。你想想看,市场疲软,就会形成产品积压,造成大量资金沉淀,再加上银行逼你还贷。如果闯不过这一关,你就只能停业关门,如果不趁早下手套点资金,到那时候,山穷水尽,你就是叫爹也没人理你。”
       听了这话,他一愣,额头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王哥,如果政策一变,你干瞪眼,前功尽弃,想哭你也找不着坟头儿。这做生意就跟玩棋一样,走一步要看三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你说是这个理不?”
       “没错,”他说,“你有啥锦囊妙计?说来听听。”
       “嗨,要说妙计吗,却也谈不上,但是我有一招儿,准灵!不信你就试试。”
       栾彩虞有板有眼地对王二卯说:“实话对你说吧,本小姐也想下海玩一票,我与杨国财想跟你合办一家公司,你当法人代表,我主管财务,他在幕后操办融资,项目我们看准了,只要咱齐心协力,各展其能,定会业绩不凡。世上没有不倒的捻捻转儿,这叫东方不亮西方亮,一旦你的公司遇到了困难,这里还有块肥肉,不知你想吃不?”
       王二卯眯缝着眼,琢磨了一会儿说:“我与二位合作,当然是求之不得啦,不知你们看准的是啥好项目?”
       栾彩虞说:“项目嘛,就是搞农业开发,承包秀水河两岸的万亩荒滩,种果树与经济林,发展养殖业,综合利用资源,水里养鱼,岸上植树,坡上种草,河滩上种经济作物,按照公司加农户的现代化管理模式经营,实施双赢战略,让经营者发财,农民致富,改善生态环境,造福子孙后代,如果这个项目进展顺利,两年后收回全部投资,土地使用权30年。”
       “这万亩河滩开发,总投资需要多少?资金怎么办?”王二卯颇感兴趣地问。
       “总投资大约需要2000万,自有资金与贷款各占50%。这是账面上的数字,实际运作是另一码事。”她很神秘地说。
       “好事,”他说,“让我再琢磨琢磨,行不?”
       “你要想好了,甭后悔。”她说,“不行就拉倒。”
       这么大的投资,他猛一听,心里确实没谱,这事如果弄砸了,负债累累咋办?王二卯坐在办公桌前,一直在低头思忖这事,干还是不干呢?他来回权衡利弊得失,一时没了主意。
       天黑了,王二卯正要下班回家,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他一手抓起电话筒:“喂,找谁?”
       “找你,我是国财。”
       “啊,国财,你好。”他说。
       杨国财说:“合伙办公司的事,她与你通气了吗?”
       “说啦。”他说,“听起来这是件好事,不知这里水有多深呀?”
       “我杨国财你信得过不?”
       “没说的,只要你看准了,咱就干呗。”王二卯爽快地说。
       “实话跟你说吧,近期农业银行与农业开发银行要另立门户,上级行领导已经跟我谈过话了,准备让我去农发行主持全面工作,这个行其中的一项职能就是发放农业开发贷款,政策非常优惠,这真是天赐良机呀。”
       “兄弟,甭说啦,你看准的事儿,没错。明天,我就找栾记者一起操办,中不?”
       世上的事儿,瞬息万变。不知王二卯迈出这一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风云突变
       王二卯经杨、栾二人一撺掇,他就从自己的公司里抽出2000万元资金,打进了金州市农工商实业总公司的帐户上,由他出任总经理,负责日常事务;杨国财主管融资;栾彩虞负责财务与宣传策划兼带公关。
       为了尽快落实公司的贷款,栾彩虞动用了各种关系大造声势。王二卯利用冬季农闲季节,召集了上千名农工,在秀水河两岸摆开了阵势,红旗招展,高音喇叭鼓劲呐喊,男子汉挥镐抡锨,妇女们埋锅做饭,十几台推土机轰隆隆开进工地,一场声势浩大、热火朝天的平整土地大战在寒冷的冬季打响了。这种千军万马战天斗地的场面,令人热血沸腾,仿佛让人们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在土地承包到户的今天,这条新闻在省电视台一播,迅速引起了轰动效应。省、市各级领导纷纷来现场参观指导。这种公司加农户的新管理模式,是为了形成绿色农业产业链,生产、加工、销售一条龙,搞生态农业、综合开发,从而使农民致富,公司壮大,地方财政收入增加。这一举多得、各方受益的美事,哪级政府能不大力支持?开发荒滩这件事,经过包装运作,穿上了时尚的外衣,套上了夺目的光环,弄得人眼花缭乱,真假难辨。
       为了演活这幕生活秀,王二卯发动乡亲们,走村串户高价收兔子、买羊、赶猪、拉牛,一不留神儿,在秀水河畔冒出了一溜养殖场,鸡鸭兔舍齐全,牛羊棚栏都有,往日荒凉清冷的河滩上,一时鸡鸣羊叫兔子跳,热闹起来。
       就在此时,王二卯做梦也没想到,老爷子王老行又被歹徒绑了票。
       雪上加霜
       王二卯按着绑匪留的帐号,划过去10万元赎金。虽然,当天王老行就被放了,但是,他的精神却给折腾垮了。想不到半年的时间,七十多岁的老人被连着绑了两回票,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弄得他整天担惊受怕,处处提防,连睡觉都不敢合眼,一有风吹草动就浑身发抖,四肢麻木,言语迟钝。王老行常常老泪纵横,暗自长叹。难道让我活生生眼睁睁给儿子破财惹祸不成?王老行前思后想总觉着是活受罪,这日子没法过了,不如一死了之。
       这天夜里,王老行一条麻绳套在脖子里,往自家院里的枣树上一挂,就伸腿瞪眼一命归天了。刘枣枝早晨起来,从工地上回来给老人送饭,进门一看,吓了个半死,篮子里的饭菜也洒了一地。她喊来左邻右舍的乡亲门帮着往下解人。几个胆大的爷们儿,七手八脚上前把老爷子从树上放下来,一摸身子都僵了,就抬进屋里搁到灵床上,开始准备后事。
       王老行的亲人们闻讯后,都纷纷赶了回来。王二卯披麻带孝与儿子大福跪在灵床前,泪流满面,放声大哭;单丽红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就在屋里支应着婆娘们缝寿衣,做针线活儿。刘枣枝守在灵前接纸点香,按亲女儿的礼数哭拜。
       王老行的突然辞世,在金州引起强烈震动,老百姓对地方的治安环境议论纷纷,指责公安部门办案不力,造成黑社会势力猖獗,无法无天。王老行屡遭绑架被迫自杀一案,被列为市里头号挂牌督办的大案。
       以柴狗为首的绑匪,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仅报复了刘枣枝,还敲了她前夫几十万的钞票,如今这老头一死就没了对证,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他高兴得太早,不久就被警察顺藤摸瓜给连窝端了。
       绑匪落网,老爹安葬了,按说王二卯的生活应该雨过天晴了。谁知道这屋漏偏逢连阴雨,另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难,已悄悄降临到他头上。
       经权威药检部门化验,猫王鼠药公司销售的几十种产品,都不同程度含有违禁药物成分,按国家的有关新规定,应该停产歇业,查封全部产品,严禁在市场上销售。这当头一棒正击在王二卯的命门上,接到省里的停产查封通知,他像疯狗一样在办公楼里跳脚大骂,把这一纸禁令当场撕得粉碎,扔到地上狠狠吐了一口血痰,气急败坏地说:“这纯属栽赃陷害,想置我公司于死地而后快,他们化验的样品不是从我们这里取的,是市场上的假货!想整倒我,没门!”
       这时候,市委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打了过来,王二卯仿佛抓住了救命草,但听办公室主任很严肃地对他说:“王总,你要自重啊,市委对这件事也很重视,但是要从大局着眼,坚决按上级的指示办,你做好企业职工的思想工作,千万不能给领导添乱。有什么要求,先缓一缓再说。”王二卯被这一套官话给打懵了,他心里暗自叫苦,知道靠山软了,保护伞甩手不管了,公司只有倒闭破产。从不肯服输的王二卯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围着老板桌转圈子,伙计们个顶个愁眉苦脸,大眼瞪小眼,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这人走背运放屁也碰脚后跟,王二卯给平日里私交甚厚的哥们儿打电话求援问计,谁知他们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不是闭门不见,就是敷衍搪塞,谁都怕惹火烧身儿。人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真是靠山山倒,倚水水流。在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情况下。他就连夜召开公司高层会议,商讨对策。最后决定先停产关门,给职工发点生活费放长假待业,留下十几个铁杆哥们,支撑局面,处理各类突发事件。
       红遍了半个中国的猫王牌耗子药,被查出其产品含有毒鼠强等违禁药物的消息,经媒体一披露,十几个省、市的近百个销售网点,立马就炸了锅,客户要求总公司退货的电话都打爆了,很多销售网点处于瘫痪状态,纷纷告急。“猫王”总公司这边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客户拉着产品找上门来,团团围住总公司大楼,要求退货赔钱。一看这阵势,王二卯只得像夹尾巴的狗一样,东藏西躲。白天躲进新开办的农工商实业公司的牛棚里,深更半夜才敢露面儿。单丽红的预产期到了,住院生孩子,他都没敢前去探望。
       王顺发、结巴刘和拐子三他们几个老伙计,见企业陷入了绝境,当家的跑了,职工散了,债主们气势汹汹,寻死闹活,坐门催逼,就这样被围困了十几天。一直等到法官拿着封条进了厂查封财产,他们才挥泪作鸟兽散了。
       夏天来临了,王二卯还没有脱下冬衣,因为“猫王”公司里的所有罪名都得让他一个人扛,他经过这一番折腾,变得神情呆滞,行动迟缓,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在城里是住不下去了,因为市里几家银行与秀水镇的基金会都派出了追债小分队,已经住进了公司办公楼,开始向他轮番轰炸,各种讨债的新招层出不穷,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眼看着又被逼上了绝路,他像受到惊吓了的耗子,整天东躲西藏。
       这时,单丽红提出了离婚。王二卯听到消息后,顿时觉着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扑通一声,从座椅上栽到在地,口吐鲜血,四肢僵硬,昏死过去。
       王二卯被送进医院急诊室的当晚,窗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一下就是两天一夜,气象部门说是西北地区的一股强势气流进入华北形成的暴雨,日降水量超过了历史最高纪录,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引发了特大山洪,秀水河上七八座水泥钢筋大桥,一眨眼的工夫就被洪水冲垮了,沿岸几十个村庄都沦为一片泽国。王二卯的农工商总公司建在河滩里的养殖场、蔬菜大棚,还有新开发种植的上千亩果树,一夜之间,都被洪水吞噬得一干二净。
       一连串的闷雷和闪电惊天动地,叭啦啦的暴雨下个不停。王二卯躺在手术室里还在昏迷之中。刘枣枝母子相依,站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盯着抢救室的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这时候,一位满头大汗的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摘掉白口罩儿,不知对刘枣枝说了几句啥话,刘枣枝大惊失色,扑通就给医生跪下了:“医生,求求你救活他吧,没了他俺娘俩也就不活了。”医生说:“快起来,签字吧,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会尽职尽责救人。”刘枣枝抹了一把眼泪,拿起笔在病危通知书上,写下了王大福的名字。王大福扯着医生的衣袖问:“叔叔,我爹啥时候能醒过来?”医生面无表情地说:“王先生是突发性脑溢血,生命非常危险。这样的患者如果手术顺利,即便能保住命,恐怕也要留下后遗症,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刘枣枝赶紧说:“医生,只要人能活,人啥样俺也认了。”听了这话,医生点了点头,转身又走进了抢救室。
       时间就像寒冬里的秀水河,仿佛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刘枣枝母子在焦心的等待中。
       在暴风雨中,金州市医院的医护人员,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才把王二卯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虽然,他身上还插着输液管子,头上缠满了绷带,嘴上扣着吸氧罩儿,但是已被护士推在手术车上,转移到了特护监控室。
       在金州的医疗史上,像王二卯这样的重病患者死而复生,真是个奇迹。王二卯被救活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眨眼的工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这冤有头债有主,听到这消息,给他的公司贷了款的几家银行,仿佛看到了还贷的希望。农行的信贷科长赵久率领部下,捧着鲜花抱着补品,赶到医院看望王二卯,临走还给刘枣枝留下了些钱;秀水镇的原镇长赵兴,因修公路、建学校、树典型政绩显赫,在金州市政府换届时,摇身一变,荣升为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但是,当年他从秀水镇基金会里给王二卯贷的那笔款子,至今本息未还,这已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他得知王二卯又活了,忙让秘书带着礼品,前来慰问。这时,王二卯的病房里热闹了起来,一些亲朋好友拿着水果、鸡蛋、补品纷纷前来医院探视。王顺发、结巴刘和拐子三这几个老哥们,忙前忙后帮着刘枣枝母子跑事儿。
       
       这些天,法院执行庭的法官,请来审计部门的专业审计、评估师对猫王公司的资产进行清理。法官与债务双方的当事人,多次召开协商会,并及时通报审核财产的结果。本着互谅互让的原则,双方已初步达成了共识。
       在王顺发、结巴刘和拐子三等公司创业者们的积极配合下,应该说清产核资工作进展得比较顺利。谁也没想到这中间又出了岔子。审核人员在调查核实一笔巨资的流向时,却扯出了一个黑洞,这事让双方主事人都大吃了一惊,因为此事只有王二卯一人知根底。
       去年秋天,为了筹建金州农工商总公司,王二卯从猫王公司的账户上划过去了2000万启动资金。为了把这笔属于猫王公司的款追回来,法院的人去该公司设在金州市的办事处核实的时候,才发现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经走访调查得知:金州农工商总公司的另两位合伙人,是大名鼎鼎的记者栾彩虞和农发行的行长杨国财,这二人早在十几天前,探听到了猫王公司官司的输赢,已双双失踪了。当地派出所已接到了电视台和农发行的报案,可惜法院来晚了一步。
       这是一宗有预谋的携款潜逃案,经公安部门追查发现,两月之前,该公司已经分几笔把账上的2000多万资金,通过广东省某沿海城市一个公司的神秘账号,把资金转移到了境外。
       转眼之间,这个名声显赫的大老板,就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穷光蛋。这些天,王二卯连医院的治疗费都欠了几千元。刘枣枝为这事头发都愁白了,她不知道瘫在床上的王二卯,这后半辈子,背着这堆债可怎么活?
       金蝉脱壳
       这天早晨,刘枣枝端着饭盆正上楼去,医务室的护士小姐沉着脸,咚咚走到楼梯口,堵住她说:“王二卯的家属,听着,院办公室让我通知你,今天如果再交不了医疗费,明天就停止用药,后果自负。”刘枣枝低声下气地说:“同志,你行行好,再宽限两天,行不?”护士小姐毫不怜悯地说:“这里不是慈善机构,已经宽限了十几天,知足吧,再宽限我这月的奖金就没了,知道不?”这护士小姐二十多岁,模样俊俏,咋说话这么呛人呢?唉,这也怪不得人家,都是咱短理儿……刘枣枝打掉牙咽到肚里说:“放心,这药费保证交了,决不会连累你。”
       刘枣枝怕王二卯知道了这事,心里难受,便强装笑颜,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汤勺,给王二卯喂粥。王二卯心里一酸,眼泪就叭哒、叭哒落了下来。刘枣枝把汤勺放到碗里,拿衣袖给他擦了擦泪说:“二卯,咱不哭。啊,好生养身子骨,只要你病好了,再从头做起,俺就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光景会好起来的。”
       这时的王二卯虽说还不能下床,说话也不利索,但是他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一连串的沉重打击,让王二卯从风光无限的人上人,一眨眼间变成了病魔缠身的穷光蛋,真是生不如死,度日如年,要不是前妻念旧情这样伺候他,说不定早就没命啦。这尴尬的处境,让王二卯悔恨交加,他心里想:我王二卯堂堂一条汉子,白手起家,富甲一方,怎么会一夜之间,就从蓝天上掉进了烂泥里呢?
       如今让刘枣枝最发愁的是这拖欠的上万元医药费咋办?她心里思忖:这万把块钱,俺去哪弄呀?家里的积蓄早用光了,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王二卯平日结交的那帮酒肉朋友,见他没钱没势倒了台,一个个躲得连个鬼影都没了。如果真弄不来钱交上,被医院给赶出去了,给他拣回来的这半条命还不得又丢了,落个人财两空。怎么办?为了救王二卯的命,是卖血、卖身还是卖房子?刘枣枝思前想后,觉着这些办法都不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脑瓜一闪,想到了有一个人能帮他。
       秀水河畔的枣庄,因地势较高,这次百年不遇的洪水,虽然把枣庄大桥给冲毁了,却没有给这村造成啥人畜伤亡。洪水过后,黑枣母子响应政府号召,开始了生产自救。忙过一阵子之后,花婶就催促儿子进城看望王二卯,其实黑枣这些天没见着枣枝,心里空落落的,早就想进城了。今天,老娘一提这一事,他立马爽快地答应了。黑枣换了身新衣,拿剃须刀刮了刮胡子,人显得精神多了。他哼着小曲儿,左手提着篮鸡蛋,右手拎着只呱呱叫的老母鸡就上了路。
       在医院里正为王二卯的医药费着急的刘枣枝,这会儿也正在想黑枣。她心里明白:从他手里借一万块钱,对于这个土里刨食吃的光棍汉,比要他的命都难。如果向他开了口借,不知黑枣肯不肯帮忙?正想着,黑枣进来了。
       黑枣冲着枣枝憨笑道:“二卯哥的病好些了吗?俺娘说了,你短啥就言声。”
       刘枣枝喜出望外地说:“黑枣,你娘俩还惦记着他!看你,这大老远的拿这些东西干啥!”
       枣枝和黑枣说着话,随手接过他拿来的东西放在床下。她看着王二卯睡得正香,怕影响他养病,就冲黑枣努了努嘴儿,示意他说话低声点儿。
       黑枣悄声对她说:“枣枝,你瘦了,白头发也多了,伺候人也得保重自己呀!”
       枣枝感激地望着他说:“没事,我命苦身子骨铁实,经得起折腾,放心吧,你往后干力气活也得悠着点……”
       刘枣枝想跟黑枣借钱,又怕让王二卯听见了难受,就把黑枣领到医院楼下的墙角处,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黑枣活了半辈子哪见过这阵势。他望着眼里噙着泪花的心上人,一时语塞,急得满头大汗,不知从何开口,他感觉枣枝想跟他说心里话,却又不好先开口。黑枣使劲攥了攥她的手,红头胀脸地说:“枣,枣枝,俺啥都依你,让俺做啥?说吧。”
       枣枝说:“黑枣,你心里想说啥俺知道……眼下俺遇到了难处,你能帮一把不?”
       枣枝把他叫到背静处,原来是想找他借钱,给王二卯治病。这事真比要他的心肝、眼珠子都难受。黑枣很为难地说:“枣枝,俺娘攒钱,是为了给俺成家,这你是知道的……”
       枣枝怕在这节骨眼上他缩了头,就心一横说:“黑枣,俺说话顶数,这钱如果王二卯还不了你,这下半辈子俺伺候你,中不?帮俺一把行不?黑枣,算俺求你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黑枣也没了退路,他一拍胸脯说:“枣枝,你说话,俺信。这就回家给你取钱,等着吧。”
       刘枣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推门进了屋。笑着对王二卯说:“二卯,知道不?花婶让黑枣看你来了,人家可给咱帮了大忙,日后你病好了,咱可不能忘了这好心的邻居啊。”
       “呸!少提他,看见他我烦,知道不?”原来王二卯在吃醋哩。
       刘枣枝忍着委屈,说明了与黑枣借钱的事儿,王二卯哭道:“枣枝,你骂我吧,让你吃苦受累还落不是,我真混呀,我还以为你和黑枣……日后我这病好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听了这话,枣枝搂住王二卯的脖子,两人抱头痛哭。
       “哭啥呀,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学街上的娃儿。”这时候,王顺发他们几个老伙计和刘大福,先后推门进来了。
       这些天,这几个老伙计都忙得很,他们跟着法院的人把猫王公司的财产进行了核实登记。目前,猫王公司破产还债已进入倒计时。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让王二卯知道,不然日后有啥说道,显得都不好。王顺发说:“二卯,事到如今,咱都啥也甭说了。常言说,钱是王八蛋,丢了再去赚,算咱哥们几个点儿低,出门撞枪口上了,活该倒霉。这是猫王公司的资产清单,你过过目。如果没意见,过几天清了盘,咱哥们几个就散伙。”
       王二卯说:“这几年,哥几个,都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末了还得连累你们,我对不起大家,公司善后的事就拜托各位了,这账我不看了,错不了,你们也都是股东就看着办吧。如果需要公司法人代表在法律文书上签字,就让大福替我代笔吧。”说罢,两行浊泪顺着鼻凹流了下来。此时,结巴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票子说:“二、二哥,你平日对兄弟们不薄,确实不薄啊,这点心意请收下,日后遇到了难处,说话,啊!”王顺发和拐子三也啥话没说,每人拿出一叠现金,塞到王二卯手里。他望着床前这几个同甘共苦的伙伴,忽然想起了杨国财和栾彩虞那对狼心狗肺的东西,卷跑了他几千万资金,连声屁都不放,你说气人不?这人跟人真没法比啊!当初,如果不钻那圈套,何至于落到这步惨样。
       重起炉灶
       “王二卯经商,老本赔光。”这句在金州妇孺皆知的顺口溜,一针见血地道出猫王公司破产还债后王二卯的处境。如果不是王顺发那几个老伙计周济,还有黑枣倾囊相助借给王家一万块钱,王二卯这条小命也许早就让阎王爷给收了回去。
       王二卯大难不死,三个月之后,他走出了医院大门回到枣庄,又重新变成了农民。如今在城里他已无立身之处,两座豪宅被法院拍卖还了债,猫王公司的办公大楼已改名换姓,原公司下属的几家骨干企业也被几个买主瓜分掉了。昔日猫王公司的辉煌已随风而去,由王二卯创造的金州商界神话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这个曾经红得发紫的人物,转瞬间,由大老板又变成了灰头土脸的庄里人,从灯红酒绿的繁华城市又回到了冷清贫穷的乡村。
       在经历了这场大起大落的人生轮回之后,王二卯闭门谢客,安心静养。刘枣枝一日三餐,精心侍候,变着法给他弄好吃好喝的。儿子大福在城里打工,每天晚上都回家住。这一家三口,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但也有说有笑充满着幸福与欢乐。时间不长,王二卯的身体恢复了,他那不安分的头脑又闲不住了,开始琢磨着重出江湖。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泄气。王二卯眼看着当年手下的伙计们都当上了阔老板,他心里更是无法平静。听儿子说,王顺发承包了鹿春楼大酒店;拐子三在金州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开了一家大型超市,生意红火,日进斗金;笨手笨脚的结巴刘也不肯闲着,他买了十几辆卡车,开办了运输公司,摇身一变也成了款爷。王二卯心里不服输,憋足了一股劲儿,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走出去,寻找商机,东山再起,立志要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凡经商的人皆非凡人,绝非只长一脑一心一肠一肚。刘枣枝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不愿意让王二卯重蹈覆辙再陷进去惹是生非。但是如今这世道,没钱你是寸步难行,儿子已长大成人,眼看就得订婚娶亲,再说借了人家黑枣的钱咋还呀?王二卯不进城挣钱,一家人想过几天清闲日子都难……她左思右想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是支持他重整旗鼓,还是让他呆在家里。
       王二卯早就看透了刘枣枝的心思。这天,他深情地望着刘枣枝说:“枣枝,我这条命是你拣回来的,放心,为了咱能过上好日子,我还得进城挣钱。你要不放心,就让大福跟着我,俺爷俩一起干,我帮着他创业还不行吗?”听了这番话,刘枣枝一头扑进王二卯的怀里,眼里含着泪花激动地说:“你要干事,俺不扯你后腿,你说的话,俺信。去干吧,俺永远给你守着家。”她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之中。
       这些天,王二卯挖空心思,东走西磨,求亲告友,好不容易才借来两万块钱。王二卯清楚商场如战场一样残酷,怎么掘这第二次创业的第一桶金,对他来说可谓至关重要。
       王二卯进了省城,第一个要拜访的人是过去一位姓高的领导,高先生去年已经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在家清闲得很。王二卯的突然来访还是让他有些吃惊。因为猫王公司已经倒闭的消息他早就从报纸上看到了,心里有几分惋惜。前几年猫王公司红火时,逢年过节,王二卯都来看望他,出手大方,却从不给他添乱惹祸事。如今人家背了运,找上门求助,高先生岂有不助之理?他给王二卯倒了杯茶,指着王二卯送来的礼品说:“二卯,拿这些东西干啥?”王二卯笑笑说:“您是个好人,以前给俺帮了大忙,都怨俺自己不争气,没给您增光,猫王公司的事谁都知道,俺就不说了,眼下也没啥事干,想请老领导给指条明路。”
       高先生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问道:“你想做啥,心里有谱吗?”王二卯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我在省城市场转了转,看着啥生意也不好做,各行各业都竞争激烈,听朋友说金融部门的办公用品和礼品生意不错,只要有顶事的人给引线搭桥就成。”听了这话,高先生想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他对着话筒说:“喂,小李子,没开会吧?我这里有位朋友,想请你给帮个忙,他叫王二卯,我就不给你写条子了。好,让他直接找你吧。”高先生放下电话,对王二卯说:“过几天,你去找李行长吧,他当年是我的秘书,这点事他能办,只要你的货质量好,价格优惠,就准没问题。”王二卯听罢,眼前一亮,仿佛又重见了天日。
       在李行长豪华的大办公室里,王二卯从公文包里掏出他和高先生的合影照,双手捧着,很虔诚地举到李行长脸前,显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说:“高先生平易近人,对本人恩同再造父母,请李行长过目。”李行长轻轻扫了一眼照片说:“你的情况我知道,如果谈具体业务,就去103房间找供应处王处长吧,我还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失陪了,你去吧。”李行长说罢,站起身摆出要出门送客的架势,王二卯一看,连忙握手告辞。他从李行长办公室出来,就直接找到挂着供应处牌子的103号房门,王二卯敲了半天,愣是没人开门。一会儿,隔壁房间的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半个头,冲王二卯斥责道:“怎么还敲,没人!找谁?”王二卯低眉顺眼地说:“我找王处长。”“他出差了,过几天再来吧。”那张驴脸上有颗痣的大背头说罢,随手就关上了门。王二卯讨了个没趣。为了省点车钱,他走回了那家叫艳春楼的私人旅馆。
       
       小巷深处的艳春楼,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招客,这里住的房客不是小商菜贩、修车补鞋匠就是三陪小姐和传销团伙,有钱的主谁住这一晚上10块钱的板床呀。回到这里,他就把那身皮脱了,穿条大裤头,光着膀子,趿拉着塑料拖鞋休息了一会儿,随后就着咸菜啃了一个凉馍,又泡了一包方便面来充饥。这会儿,他与这群灰色房客可谓没有任何区别。
       这里地处城乡结合处,房客们戏称这里为“不夜城”,住久了他们都历练成了精,半夜里警车鸣笛开进来,都脸不变色心不惊。因为警察三天两头光顾,不是抓逃犯就是逮嫖客,房客们也见怪不怪了。
       这几天,王二卯没有去金融大厦找王处长,而是四处联系货源。营业执照还没办,他就先去街头打字店印制了两盒精美的名片,把过去的荣誉和头衔都印了上去。除此之外,王二卯又打出了“大福办公用品总公司”董事长的旗号,并带着他与高先生的合影相册四处显摆,拉大旗做虎皮,以壮声威,谈笑风生,派头十足。王二卯充分利用名人效应,还真把几个供货商给哄着上了套儿。
       王二卯深知在商战中除了成文的游戏规则之外,真正起作用的是与之相伴的另一套不成文的游戏规则。后者看起来是辅助性的,却更有效,更具杀伤力。王二卯第二次去金融大厦找供应处的王处长,他轻轻敲了几声门,见无人应声,就握着门把手暗自转动了一下,门没锁,他弄明白了王处长虽然不在办公室,但是也不会走远,他就站在门旁耐心等待。
       十几分钟之后,王二卯上次见到的那位脸上长颗黑痣留大背头的中年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见王二卯站在办公室前,就板着脸问:“找谁呀?”王二卯灵机一动,双手递上名片说:“李行长让我找王处长,”这大背头听罢,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说:“啊,原来是本家兄弟,怎么不早说呀,我就是,请进。”王二卯啥鸟没见过,他对这类大机关里的芝麻小官的心态是一清二楚,只要拿顶头上司的大帽子一压,就变成了缩头乌龟,上了套你再给点好处,他就由拒人千里之外的老虎变成了哈吧狗,只要扔根骨头就会跟着你走。王二卯与王处长套了半天近乎,绕来转去就把他网住了。这天中午,他请王处长与手下的科员们撮了一顿大餐,临分手又悄悄塞给他几条高档烟,经过这一吃一喝的折腾,王二卯就把供应办公用品的事给搞定了。
       王二卯在小巷口下了的士,他因中午劝酒多饮了几杯,就感到身子有点发飘,双脚不听使唤似地踉踉跄跄迈进了艳春楼的门。王二卯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着楼梯扶手,两脚像踩进海绵里一样,怎么抬脚也迈不上楼梯。正在这时候,从楼上咚咚咚走下一个女孩来,她绕到王二卯跟前,仔细看了一眼,就惊叹道:“哎呀,王哥,怎么是你呀。”王二卯听罢,朦朦胧胧中感觉她有些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姑娘瓜子脸,白净,模样俊俏,一副大耳环在脸颊两侧晃来晃去。她脚上没穿袜子,雪白的脚丫趿双红红的凉鞋。原来这姑娘是秀镇白记客店老板娘白春月的女儿阿凤。
       阿凤让他把胳膊搭到肩上,自己用后背托着王二卯,把他一步步架上楼来。阿凤把王二卯扶到床上,给他脱了鞋,帮他盖好被子,轻声轻语地跟他说:“王哥,你先躺会儿,我给你倒杯浓茶,醒醒酒。”
       “小凤,该走了,去晚了又该挨骂了。”楼下传来一个女孩的叫声。阿凤推开窗扇,探出头对楼下说:“辣椒姐,替我请个假,俺哥中午喝多了,我在家陪陪他。”
       王二卯虽然喝多了,但他心里啥都明白,阿凤她们说的话,让他心里一阵阵难受:怎么会这样呢?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在城里做点啥不行?莫非她也是身不由己,被贫穷的生活给逼上了这条路?我这个当哥的得帮帮她,让阿凤脱离“苦海”,过上自食其力的幸福生活……王二卯顿感热血沸腾,他一把抓住阿凤的手,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空手套狼
       王二卯紧握着阿凤的手,问道:“阿凤,这几年没见你,家里人都过得好么?”听他这样一问,阿凤低下头,长叹一声,心里酸酸地说:“唉,家里日子好的,谁出来干这营生?”
       阿凤告诉他:前几年,日子正红火时,老爸突然从煤矿上下了岗,他见房客们跟自家女人打情骂俏,就暴跳如雷,不是左挑鼻子右挑眼,就是摔盆子碰碗,弄得鸡飞狗叫,天无宁日,房客们都被他变着法轰跑了。阿凤妈见连毛旺都走了,一气之下就把客店招牌扯下来一斧子劈开,当柴禾烧掉了。这样,没到两年,家里的光景就烂了。当时阿凤读中专还没毕业,就中途退学托王顺发的人情,进猫王鼠药厂当了工人。家里除了老爸那点可怜的下岗低保金,就靠她挣钱养家供弟弟妹妹读书,日子虽然苦点还能将就着过。谁知,随着猫王公司的倒闭,阿凤家断了财源,使本来就清苦的生活陷入了窘境。争强好胜的白春月,一夜之间愁白了头,整天精神恍惚,蹲在墙根下自言自语。这时候,阿凤爸才傻了眼,一丁点火性脾气都没了。为了帮老爸分忧,阿凤含泪跟着邻家的辣椒姐进了城。
       阿凤沦落风尘,王二卯顿感痛心,他觉着这都是他的错。如果猫王公司不倒闭,阿凤天天去上班,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呀。他望着满脸泪痕的阿凤说:“阿凤,挺起腰杆来,跟我一起做生意吧,虽然我现在也没啥本钱,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的钱袋就会鼓起来,让我们在这里重新创业吧。”阿凤拿手帕擦干了眼泪,诚心实意地说:“王哥,虽然俺没啥本事,只要能跳出这火坑,让俺做啥都行,咱说定了,你可不准反悔哟!”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来聊去,不知不觉,太阳喷薄而出,天瞬间大亮了。
       王二卯推开房门,做了几个深呼吸,伸了伸懒腰。他一把拉起阿凤的手就往楼下走。吃罢早点,王二卯拿起桌上的餐巾纸一抹嘴说:“阿凤,今天咱先去南三条批发市场进几吨复印纸,你押车给金融大厦供应处送去,务必让王处长给结了账。”
       这时候,南三条办公用品批发大厅刚开门营业,生意显得还比较清冷,卖主比顾客还多。他们此时坐着冷板凳,不是东张西望,就是喝茶闲聊。阿凤跟着王二卯,来到挂着万能办公用品招牌的摊位前,他冲着一个正端着茶杯喝茶的黑胖子说:“万老板,早上好,我前天订的货备齐了么?”黑胖子循声一看,忙放下茶杯,一把拉起王二卯的手说:“王总,你真准时,提货吧!”王二卯指着阿凤对他说:“这是本公司的业务主管,阿凤小姐。”阿凤说:“万老板好,认识您很荣幸,请多关照。”黑胖子拍着王二卯的肩头说:“咱这小本生意,仰仗王总关照,混口饭吃就知足啦。”
       这黑胖子万能,前几年,刚出道时曾经给猫王公司推销过产品,因此与王二卯有过生意上的交往。前天上午,王二卯在这批发市场看货时,突然遇到这位熟人,早已经不卖耗子药的万能,改行做起了办公用品生意,王二卯眼前一亮,他当时正发愁没钱进货呢。没费啥劲,就跟万能谈妥了先拉货后结账的交易原则。
       为了打消万能的顾虑,王二卯故意当着他的面,从公文包里拽出一叠崭新的钞票,塞到阿凤手里,摆出一付财大气粗的款爷派头说:“结完账,如果方便,请王处长去喝杯茶吧。”阿凤点点头没说啥,其实她知道,这一叠票子中间夹的都是纸,看着厚实际没几张是真币,这是故意蒙人的道具。随后王二卯对万能说:“让司机开车跟阿凤把货送去,我还要回公司谈几宗业务,往后生意上的具体事,由阿凤主管全权代理。放心,有我给罩着,你就只管喝茶水收钞票吧。”王二卯云山雾罩,连蒙带唬,还真把这黑胖子哄进了套儿。这十几万的货,他一个子儿没掏就拉走了。
       香气袭人的阿凤敲开王处长办公室的门,一照面都愣了神,心里不约而同地说:“怎么是你呀。”王处长讪讪地说:“你,你大白天来我办公室干啥?”阿凤见他如此尴尬,故意逗他说:“我送货上门来搞服务,你不欢迎么?”王处长听罢,骨头都吓酥了。一脸讨饶地说:“阿凤,千万别胡来,算我求你了,成不?”
       阿凤见到了火候,趁热打铁,把正经事说了。王处长这才松了一口气,拿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噢,好说,小事一桩,立马就办。”阿凤让王处长签了字,抛了个媚眼给他说:“王哥,谢谢关照,此情后补,再见。”
       时间不长,阿凤就结完账回来了,仅这单生意,除去所有开销,王二卯空手套白狼,净赚了两万元。阿凤灵机一动,对王二卯说:“咱要想把生意做大,这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游击战,总不是长久之策,如果能在金融大厦楼下租间门脸儿,把市区内几家商业银行的办公用品业务都拿下,这样一年挣几十万,也是小菜一碟。”王二卯听罢,却为难地说:“那地儿,寸土寸金的地盘哇。租间门脸儿,少说一年租金20万,咱哪有这本钱呀?”阿凤胸有成竹地说:“这事不难,我自有办法,你只管办理营业执照,组织货源就行,咱多管齐下,充分利用各种人际关系,这点事还能办不成?”,听了这话,王二卯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他心里暗忖:这女人经商是块好料儿,一点就透,一摸就准,一看就懂,刚上道就明白怎么逮大鱼了。
       这些天,在供应处王处长牵线搭桥的帮助下,王二卯又在省城打开了几条门路,着实做了几单好的生意。阿凤在公关中更是表现出色,她陪王处长喝茶、蹦迪、唱歌、打牌、游山玩水,很快就收服了他。为了让王二卯不预付租金而先使用一楼的门面。按着他们事先的约定,由王二卯先去供应处找王处长接头。王处长在这个谈判过程中,反复研究请示,设置了一些正常的障碍……不显山不露水,一切也都按照事先的约定,在商谈中顺利进行。因为这项出租业务的主动权掌握在王处长手里。时间不长,王二卯就拿下了租赁协议。
       不知不觉已经三个月过去了,王二卯的腰包又渐渐鼓了起来。生意火了,王二卯打电话给刘枣枝,让王大福速来省城,顺便带几个精明的年轻人来当伙计。王二卯想把办公用品公司交给大福与阿凤经营,他要另寻商机,准备再大干一番,以雪猫王公司倒闭破产之耻。
       谁也没想到,王大福进城却给王二卯带来一条令人高兴的消息。
       借水行舟
       王二卯在省城空手套白狼,经过几个月的打拼,不仅注册了一家公司,而且还由倾家荡产的穷光蛋,摇身一变又成了老板。为了把企业做大,他又开始了招兵买马,重新寻找更大的商机,力图再大干一番事业。
       这天,王大福接到老爸要他进城的电话,带了几个打工的小伙子,从枣庄坐汽车就直奔省城。
       王家父子见了面,先把几个新伙计让阿凤领着去安排食宿。随后,王大福从怀里掏出一封挂号信递给了王二卯。说道:“这封信早就收到了,因为咱家都这样了,也不会有啥好事,怕你看了着急上火,所以也没急着告诉你,知道你最近心情好了,我妈就让我把信顺便捎来了。”王二卯听了这话也没在意,他打开信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封信是栾彩虞寄给他的。
       王哥:
       你好,我与国财迫于当时的形势,不辞而别,先借用一下公司的资金做生意,日后发了财一定奉还,请谅。
       前些天,从电视新闻中看到家乡发了洪水,想到你的处境艰难,爱莫能助,今随信寄去公司的财产保险单及委托书,保额1000万,以此为据找金州市人民财产保险公司理赔……我目前已移居国外,方便时再联系。
       王二卯手里捏着信,颤抖着说:“呸!还有脸给我写信,当初算我瞎了眼,遭奸人暗害,几千万都给我卷跑了,寄回这张破保险单来顶屁用?谁认你这烂账呀。”王大福听到保险单三字,灵机一动,拍手大喜道:“老爸,咱又成大款啦!”王二卯不解地问:“这话从何说起,天上掉馅饼吗?”王大福如此这般一说,王二卯仔细一琢磨,才恍然大悟。他对儿子说:“这事先莫声张,不知保险公司的协议算数不?不然走漏了风声,扯旗放炮,瞎折腾一场,弄场笑话,多寒碜人呀!”
       这父子二人,先秘密合计了一番。决定办公用品公司的经营业务由大福与阿凤负责管理。王二卯先回金州找业内人士探个虚实,然后再见机行事。
       王二卯曾经是金州有头有脸的响亮人物,在金州的一些要害部门与企事业单位都能找到几个朋友。虽说因鼠药事件倒了霉,但是他在金州没有啥民愤。如今,还有不少热心肠的哥们儿愿帮他。而且王二卯为人仗义,当年兴旺时也曾周济过不少人。金州市财产保险公司的副总刘立本,前几年做业务员夹着包满街上门拉保险时,王二卯在业务上给他帮过大忙,平时两家走动得也不错。当时王二卯住院时,已提升为副总经理的刘立本,带着礼品去看他,哥俩还拉着手聊了一会儿。王二卯感觉这人能深交,眼光看得远,还挺讲良心。因此,王二卯回到金州住了宾馆,就单独约刘立本见面,并告诉他有要事相求。
       这天晚上,刘立本在迎宾楼预订了雅间,专门为王二卯接风洗尘。王二卯望着满桌子丰盛的佳肴,回首当年的风光之时,心中百感交集。那时候请客从来都是他做东,结帐时大笔一挥,何等潇洒。他拉着刘立本的手,长叹一声说:“兄弟,谢谢你,如今还看得起我这穷光蛋。”刘立本说:“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常在江湖上混,谁都难保没有倒霉的那一天。有事尽管说。能办,兄弟我就不敢在老哥面前说半个不字。”
       
       刘立本得知王二卯在省城的生意挺火,从心里也为他高兴。这酒正喝到高潮时,王二卯不动声色地说:“兄弟,今天我有一事想请教。”刘立本爽快地说:“啥事?甭客气,说吧。”王二卯一字一顿地说:“过去,我在一家保险公司投了保,去年让那场洪水给冲跑了,不知现在保险公司还赔咱钱吗?”刘立本略一思忖说:“这得看实际情况啦,如果损失财产在保险期内,情况属实,理应照单赔付。你有这事怎么不早些找我办呀?”王二卯把内中的隐情,对他从头至尾一说,刘立本方明白了根由。刘立本想了一想说:“啊!是有这么档子事,这单大业务是赵兴副市长的妻妹拉来的。去年春天,她突然遇上车祸死了,投保人是栾彩虞的名字,如今她也没了踪影,因此这单业务理赔就成了悬案……”
       王二卯从公文包里拿出保单与委托书,刘立本仔细看了几遍,激动地对他说:“这些材料都有效,保险公司理应赔付。以前我们公司认为栾彩虞是老板,既然是自家兄弟的事,我会让有关工作人员,按照程序尽快办理。”
       这二人分手时,王二卯悄声对他说:“拜托了,替我保密,理赔之后再谢你。”刘立本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金州市保险公司的刘立本还真够哥们儿,没让王二卯费啥周折,就把理赔的事给办妥了。王二卯把银行卡号告诉保险公司会计,随后,他去银行一查,见理赔款到了账,顺手取了一笔钱,交给刘立本,委托他酬谢一下朋友。王二卯现在学精了,啥都不肯张扬。
       王二卯把办公用品公司全权交给了大福去经营。他这几个月在省城不仅走访了一些专家学者,还请教不少业内精英,准备在事业上再展宏图,局外人都不知他正谋划啥赚钱的大项目呢。
       王二卯在市场调研中,发现省会城中村改造是一项热门工程,为了能从中切一块蛋糕,他在人才市场上招贤纳士,高薪聘请人才,成立了项目部、公关部、技术部、施工部和售楼处等十几个部门。把公司的架子搭起来以后,他很快就去工商局注册了一家“安泰房地产开发公司”。
       王二卯新创办的安泰房地产开发公司,人才济济,中层以上领导全部都是有学历有水平的能人。为了能够顺利开展工作,王二卯还把高先生等十几个资历甚深的老领导聘为公司的顾问。起点高、出手快的安泰公司,被省会房地产业视为一匹“黑马”,出道不久就首战告捷。该公司在省城闹市区的黄金地段,获得了一期工程的开发权。
       为了借水行舟,乘势而上。王二卯专门聘请香港著名策划人给安泰包装造势。一张张诱人的彩色售楼广告,在市民手中传阅。安泰施工的小区被描述成了小桥流水、鲜花绿草等自然景观与超市医院、学校娱乐等配套设施兼备,于闹市中取静的一处人居仙境。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王二卯进城创业已经三年有余。王大福的办公用品公司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在省会市场上占有了一席之地,如今已是腰缠百万的小老板;王二卯和刘枣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昨天,王二卯在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携巨款潜逃三年 贩毒品一朝落网》,他戴上眼镜仔细一瞅,这篇消息说:栾彩虞和杨国财当年卷走巨款,潜逃到云南边境小城,隐姓埋名,因为两人都不敢公开露面,生活得极度空虚,双双染上了毒瘾,几千万钞票都变成了缕缕白烟。为了能生存下去,他们逐渐走上了以贩养吸的绝路,近日在一次清剿贩毒分子的活动中被当地警方抓获,现已被押回金州受审。看罢这则消息,王二卯仰天长叹道:“善恶各有报,这就是现世的报应啊!”
       商海沉浮,没有一帆风顺的常胜将军。王二卯更清楚:不管他干多大的事,还是一名从乡间小路上走来的农民。在城里只有一步一个脚窝地往前走,明天的故事才会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