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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再见,我的日本爱人
作者:网 妖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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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那个樱花盛开的季节,在朋友的帮助下,我来到了东京,边打工边学习。在一次聚会上,我认识了中田。
       中田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不太像日本人,再加上他名字里有个亲切的“中”字,就莫名地对他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好感。相视一笑,我们用日语谈古论今。虽说在国内学过四年的日语,但大都是“哑巴日语”,很少真刀真枪地对话。在谈到宫廷文化时,中田说,中国的皇帝心智都不健康……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不舒服,进而生气地进行反驳。人就这么奇怪,一到国外,爱国激情就上来了,明明他说的也对,可在那个国度、那种场合,我受不了!中田看出我有点“受伤”,赶紧赔不是,还站起来鞠躬。为了缓和气氛,他突然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日本天皇只是“第二把手”?
       我想,他是想说天皇的“坏话”来抵消刚才对中国皇帝的“毁谤”吧!在座的各国学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正确答案。中田讨好地冲我一笑,绘声绘色地说,每当庆典或祝贺时,日本人最早是高呼“奉贺”(hoga)的。可如果连呼的话,很容易让人听成“阿呆”(aho),这是对天皇的大不敬。于是,后来就改成“万岁”(banzai)。第一句“万岁”是在1889年2月11日对着明治天皇喊的。那一天是颁布明治宪法的日子,明治天皇坐着六匹白马拉的礼车游行,接受万民欢呼。官员担心马儿听不惯“万岁”会受惊乱闯,于是事先对着六匹马高呼“万岁”,让它们听惯后才放行,所以说,明治天皇是日本继六匹马之后,第二个被喊作“万岁”的,自然也说明,天皇至多只算“老二”。
       大家都笑了,我也笑了,特别痛快。为了表示友好和善意,吃午餐的时候,中田一直陪在我左右,之后,他还开车送我回宿舍。他说:“你很有个性,我喜欢你生气的模样,真好看。我喜欢冷艳的美,如雪中的梅。”我故作生气给他看,其实,心里有点喜欢他了。仔细多看几眼,天哪,他竟然还有点像中国“天皇”刘德华。车经过那条樱花缤纷的古街,莫名地有一丝惆怅涌上心头。下车了,中田也跟着下车。他目送我上了楼,才犹豫地回到车上,再摇下车窗向我招手……
       鞋子还没脱,我就冲进卧室,拿起镜子看看脸红了没有。我爱上他了?要不为什么脸会发烧?为什么心跳不止?不是说不喜欢日本男人嘛,怎么才来不到半个月,就遭遇了爱情?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风花雪月的恋爱。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在他陪我上街买一件精致的日本挂饰时,中田还不忘给他母亲买一串佛珠。从这个细节里,我想,一个孝顺的男儿,一般不会坏到哪里。
       对于日本的“兔子窝”,我很不习惯。在国内住惯了大房子,睡惯了大床,日本的什么东西都显小,什么地方都显窄。中田载我去兜风时,我最常看到的交通标语是:“狭窄的日本,你急忙忙的,要往何处?”日本式的俳句排列,读起来倒是琅琅上口。每次我大声朗读时,中田都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去中国!然后是伸出一只手理一理我的长发,表示结婚后,去中国定居。他喜欢中国的博大与宽广,他牙牙学语地背诵中国诗歌时,显得特别可爱,比如他会把“风吹草低见牛羊”说成“风吹草低见群狼”……
       不久,我们同居了。过去听人家说,去日本人家做客,要“脱裤子”。经中田一解释,才知其实是“脱鞋”,因为裤子与鞋子同音。第一次去见准婆婆、准叔叔、准姑姑等一大批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本想穿两条裤子准备去“脱”,现在不用了,因已是初夏,便穿着一条长裙去,干脆不穿袜子……
       刚进中田家的门,他家里的人都齐刷刷地鞠躬,十分有礼。脱鞋踏上榻榻米之际,突然听见准婆婆“呵”了一声,脸色大变。中田显然发现了什么不对,拉着我的手就往里间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你怎么不穿袜子?不穿袜子,在日本就等于不穿裤子!”原来事情有这么严重!还好,准姑姑及时送了一双长筒袜子进来,总算让准婆婆的脸雨过天晴。因为这一天,她还组织好几个老姐妹来考察未来的中国新娘。
       在中文里,只要在“你”字下加个“心”,称呼对方为“您”,就能表达出无限敬意了。可在日本话里,这“你”字,可有种种表达意思。因为恋爱需要,我称中田都是用“阿那达”(日本话你)。这个“你”有点昵称的味道,一般指男友、老公。可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一切,以为自己尊敬、喜欢的人,均可用这个“阿那达”。当我用这一称呼叫准姑姑、准小叔子时,他们都有点受宠若惊——这个中国女子,有博爱倾向?
       我是个心细的、敏感的人,看他们表情怪异,马上警觉自己可能是祸从口出了。于是对准婆婆的“老姐妹”改口叫“喔前”。男友中田急了,拉了一下我的衣角,小声用中文说:这是对平辈的称呼。我马上改口重叫一声:“喔宅”!这下全屋的人都面面相觑,原来我又叫错了。这可恶的“喔宅”是吵架时用的“你”。后来才知,“贵样”是“恨不得一刀把你劈了”中的“你”的称呼。还好当时没望文生义,称那些尊贵的朋友为“贵样”。
       算是真正领教日本话“你”的万种风情了。这些不同含义的“你”的里面,事实上就暗藏着对你和对方的空间关系。日本人很容易从“你”的称呼中,判断出和你的距离。外国人就没有这种体会。
       那次见面以后,中田似乎心有余悸地教导说: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人,应先知道他的姓名,然后在他的姓之后加上个“桑”。比如对方名叫“佐藤”,你就说“佐藤桑”如何如何,这样就可以保证不出乱子,大家都满意了。
       由于中田家的“日本间”太小了,我们决定去租住“Love Hotel”(爱情旅馆)。对此,准婆婆很不高兴。一次,我的室友去外地,中田便住在我的宿舍里,当天晚上,中田妈妈追过来了,用力敲门。我以为是什么推销商,便没好气地不应一声地推开门。这下可好,门扇重重地打在准婆婆脸上。她倒在地上,大骂我,很难听。我忍着,不断道歉,可她还骂咧咧的,我便回了一句:“又不是我的错,日本门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日本人的大门,都是向外开的,所以到日本人家里拜访,切记要离房门两步距离等主人开门,否则包你的头撞个大包。
       一听我的辩解,中田妈更来劲了,叉着腰骂我夺走了他儿子,还敢嫌日本的门。言外之意是,“中国门”那么好,为什么你不待在中国?我的民族感情又高涨起来,于是也叉着腰与她对骂起来……
       围观的人很多,中田左右为难。为了不让他难堪,我先停火了。中田也被他妈带走了。我没有哭,点一夜的蜡烛,看从中国寄来的一封封旧信,一张张照片。我喜欢烛光,我一直相信蜡烛是中国人发明的。
       当中田在手机里哽咽着求我原谅时,我哭了。我爱他,他也爱我,可是,这当中似乎隔着一道什么,虽然看不见,但它存在着。
       从那以后,我几乎再没去过中田家,但这不影响我们的热恋。中田说,再等两年他拿到了硕士学位,就跟我去中国发展。今年春天,我突然胃出血,中田抱着我到医院。在急救室里,中田向医生建议,自己是O型血,可以无偿捐献。奄奄一息的我,在他“血的支援”下,重新拥有了活力和灿烂的笑容。
       可就在这一夜,事情发生了改变。中田发现了我的血型是A,而这种血型是日本人所忌讳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多的日本人奉行“血型决定人的性格与命运”的信条,血型不但主导着日本人的就业、一日三餐等,更是年轻人爱情的流行通行证。而A型血的女孩正是日本男人所歧视的。
       他渐渐疏远了我。终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束玫瑰和一封信——一张爱情死亡通知单……我呆呆地跌坐在榻榻米上,我不明白,血型难道比爱情更重要?
       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我想割腕自杀。就在这时,接到弟弟从中国福州老家打来的电话:“姐,我想送女友一束鲜花,该送几朵好?”弟弟的声音很兴奋,他很快乐,因为爱。
       我说:“花是朝生暮死的,不要送花!”
       放下电话,才后悔不该给无邪的弟弟说那种话,于是重拨家里电话,说,送九朵最好。我似乎想开了:爱,并没有错。没有错,为什么要死?
       这样想着,便不再恨中田,他的血也是热的、干净的。不爱了,他有他的理由,他也没有错,虽然他迷信,他怯弱。我相信会有另一颗真心与我共享爱情,而且无需任何理由。
       在离开日本去机场的路上,我看见两个日本老太太相互鞠躬相送,她们点了五六次头仍不肯罢休。熙来攘往的车站里,居然也让出这么大点的空间,让她们可以相互表示敬意与亲密。
       我不禁为之浅浅一笑。中田送我到机场,很伤感,一脸忧郁。我突然想起老师在课堂上告诉我们这些外国学生:“基本上,日本人的交往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这距离就是防止相互鞠躬时碰头!”
       欧美人用握手表示亲近,用吻脸表示亲密,可是,在日本,不管什么场合,你必须学会鞠躬。
       与中田桑最后鞠躬告别,是在羽田国际机场。“沙扬那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