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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心]远离灾区的我
作者:白云苍狗MM

《中华散文·我的故事》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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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2008年5月12日 下午14:35分
       公司内,同事去洗手间时路过我的工位,拍了我的座位一下,并且随口和我说了一句“成都地震了”就走开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继续手头的工作。
       当时我正在给成都某饭店的彭经理打电话,打算和他就我们公司计划6月份去成都举行会议入住该饭店的相关事宜再次沟通,彭经理的电话很久才接通,他的声音有点急促,和我说:“你们要的房我给你们保留着,明天我们再通个电话,今天有点特殊。”
       “地震了?”我突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得休息一下!”他好像坐了下来。
       “你现在哪里?情况怎么样?”我问。
       “天府广场,还好,很多人都跑出来了。”
       ……
       挂了电话,我赶紧拨打成都朋友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了。
       几乎与此同时,很多正在电话、网络上与各地同事紧密联络工作的上海同事同时喊出来:西安地震了!北京地震了!这个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第一时间将大家电了一下,很多人愣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几乎同一时间网上已经赫然出现:四川汶川发生8.0级大地震!(开始7.8级,很快修改为8.0级,也就是我看到的时间前后,后来降下来为7.8级,最后又修订为8.0级。)波及全国很多范围,不同省市有震感!
       二、2008年5月12日下午
       上海某地铁站,城管的车闪烁着红灯驶来,人群中一片骚动,一时间小商小贩一阵慌乱,抱着、背着、推着他们的货物,四处逃窜,狼狈不堪,跑得慢的货物被无情地扔进城管的车上,卖油炸食物的调料被高高抛起,倒下来的时候浇了一路人一身,小商贩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扔进车上,一直不停地给路人赔礼道歉、擦衣服,眼瞅着快哭了出来,路人还在聒噪地抱怨。
       一对情侣在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台上,忘情忘我地拥抱深吻。
       菜市场里,卖菜的妇人着急地说:行了,随便给点钱吧,我要赶紧回家看电视不卖了,我要看看四川老家到底怎么样了!
       三、2008年5月13日 上午
       两天前,我随着公司领导第五次前往四川汶川的卧龙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刚回来,看望我们公司认养的大熊猫“新妳儿”,仅仅两天之后,人间天堂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瞬间,我和卧龙的朋友们失去了联系,焦急的我在网上以“我所得到的关于卧龙大熊猫保护中心方面的消息”为题将自己对卧龙的感情,我所知道的卧龙震后的一些信息以及我的电话号码都贴了上去,希望大家都能互相提供一些信息。
       第一条短信在三十分钟后发到我的手机上:您好,我想请问下卧龙保护区的情况,我母亲在卧龙,震发的时候她应该在宿舍,那边情况怎么样?请您看到一定给我回复,谢谢——一个焦急的女儿。瞬间,地震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2008年5月13日 下午
       不曾想到我那个帖子在四五天内点击率迅速超过二十万,近千人回复。
       我在今天接到了无数的电话,寻找他们在卧龙的亲人,有父亲找儿子的、有寻找孩子的、有寻找兄妹的、还有寻找爱人的、寻找同事的……
       其中有个电话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你好,你知道我弟弟的消息吗?他在卧龙。我问她你弟弟叫什么?是卧龙干吗的?
       她说,我弟弟叫张小川,是卧龙的环卫工人!
       环卫工人?那焦急揪心的声音是我近三十年以来听到的关于这个职业最自豪的表达,那一刻,我发现了生命在职业、收入和世俗面前的平等,我也发现了在家人心目中,除了亲人平安,别的真的都不重要。
       五、2008年5月13日 晚上
       您好,我们市长马上和您通话。
       您好,我是某某市市长,我叫XXX,我们市有人在本次地震的震中卧龙地区,请问您这边有关于卧龙方面的消息吗?我代表全市人民表达对您的谢意,欢迎您到我们市做客。
       我愣在那里,这大约是我今生接到的最大领导的亲自电话,我当时感受到的是他既是一名市长,又是一名普通人,他的言辞虽表现得很冷静,可是他的语气却掩饰不住他作为一名市长所担负的更为沉重的压力与焦虑。
       六、2008年5月13日 晚上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我找我的丈夫,事发的时候他在卧龙,他是卧龙基地施工项目的负责人,我叫雪莲……
       一个柔软藏族少妇的形象立刻在我的眼前浮现,我问了她详细的项目名称与办公地点,居然还知道那个项目,还曾经去过她丈夫的办公室。
       我劝她不要哭,一有消息我立刻给她电话。
       我果然在得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给她电话,告诉她卧龙情况尚好,基本安全,让她不要太担心,安静地在家等丈夫归来。
       雪莲随后给我发来短信,说非常感谢我给她的帮助,说不知道怎么谢我才能表达她的心情,她祝我,扎西德勒!
       七、2008年5月14日 下午
       上海人民广场无偿献血车外,大太阳下排了100多人,工作人员反复劝慰:今天无法排到了,你们改天来吧。可是没有人走,队伍中有白领、老人、网友,还有从旁边酒店过来的厨师、门童、服务员,甚至还有抱着几个月大孩子的一对年轻父母,甚至还有一名不明身份的人在激情澎湃的现场演讲,热情赞扬大家的义举,但是大家依旧安静排队,对此毫无兴趣。
       献血车上,一名小伙子刚拔了针头往外走,突然听到有记者问他:为什么你5月9日才献了血今天又来献?小伙子迟疑了一下,说了句为了心理原因。记者还想进一步问他,他拒绝了,说了句献个血有什么好说的,转身走开。
       一名甘肃来上海云游的僧人,在一早七点钟就给他上海的俗人弟子们打电话,带着他的三名弟子在太阳下排了三个小时队,用行为阐述了慈悲。
       八、2008年5月14日 一天
       一早,楼下装修的电钻声就如约到来,太阳依旧那么高,仿佛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我穿了一件黑纱的衣服,走到门口,想想又回来换上一件蓝色的上衣,外面披了黑色披肩,心里想,还早还早,现在还没有那么糟。
       出门,小学门口停了几辆大巴,孩子们背着食物依次上车,春游的季节到了。
       路上,理疗仪器店的门口依旧排着一队老人在免费试用;小商小贩已经在路边摆上蔬菜,很多老年人拥堵在一家蔬菜批发的门口。
       地铁里,大家依旧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地挤着,两个青年捧着电玩在打游戏,男性玩的是足球,女性在看娱乐访谈,偶尔挤得厉害,会听见一些上海话开始发牢骚。
       晚上,网吧里,隔壁一对青年男女在玩“魔兽”,席间男子接到一个电话后愤愤地对女子说,某某居然去献血、捐款,有病啊,四川地震关你屁事啊,都是一群傻X,被人利用!
       我在他的旁边20公分的位置,不停地接到家属的电话,不停地告诉家属我所知道的卧龙的情况,不停地安慰家属不要太着急,积极寻找,要充满希望。
       九、2008年5月15日 下午
       雪莲再次给我电话,电话里她仍旧在哭,但是她哭着告诉我的是,我的丈夫多杰回来啦!非常感谢你在这段日子给我的帮助!
       多杰说,那天,卧龙基地去了那么多车,那么多人,比“五一”还多,那天天是黑的。
       地震之后,很多外宾还困在大熊猫苑里面,很多下意识跑出来的人出来之后又赶紧搬梯子去把外宾们一个个接过来,安置好。我问多杰,你们不怕路上的危险吗?为什么不在卧龙等救援?
       多杰说:地震后,我们都特别想家……
       十、2008年5月15日 下午
       成都某医院,某家公司老总去看望才从灾区死里逃生的员工。
       那天,两名员工开车从成都去卧龙,途中发生地震,山体出现大范围滑坡,他们的车被山石砸到,道路向江里倾斜,他和另外一名同事几乎是在地震的一瞬间弃车跳出,但是很快山石大规模倾泻,他再也没有看到另外那名同事,他自己连滚带爬地走了三天才走到都江堰,浑身的衣服都破碎了。
       
       他看到每个人都控制不住要倾诉,可是他一旦说起来又无法停止,胸口急剧地起伏,好多次都要窒息,去探望的人最后不得不安慰他,让他安静下来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
       探望他的人临走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突然很凄厉地喊了一声:我几乎是一路吃沙子才回来的啊……
       十一、2008年5月15日 晚上
       座机响起,我听到一个操浙江或者上海口音的男声传来:你是某某(我的名字)吗?
       我说是,然后他立刻说:某某,你怎么没有在地震震死呢?
       我愣住了,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我开始问他是谁,他说连我都听不出来,你真的是工作忙得脑子都坏掉了啊!
       我开始有点慌,继续问他是谁,他说连我都听不出来啊,我是你爸爸的老朋友啊。
       当时我还在狐疑中,如果说前面我还以为是朋友的恶作剧的话,那么后面的声音让我彻底清楚过来,因为我听见最少三至四个男人在哄笑的声音,我甚至都能看见他们笑得前倾后仰的样子。
       电话中他们的笑那么刺耳而且一直持续很久,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就出来了,后来我想,我只是问他是谁,这有那么可笑吗?如果不是我手机录制了他们的一段不堪入耳的笑声,我至今都觉得这个电话在这种时候就像一个丑陋的梦。
       十二、2008年5月16日 上午
       她是一位妈妈,她在一天之内拨打了我最少20次电话。她和我说,女儿很漂亮,个子也很高,那天她去卧龙参加一个活动,出发前十分钟还给妈妈打过电话,她说那么多人,没有理由别的人都安全了,她们还没有消息啊,你说啊,她们都是安全的吧?
       你说,都第五天了,她们肯定是跑散了,现在被困在哪里了,现在没有信息出来肯定是路还没有通,电话还没有到,你说,她们肯定是被困住了对不对?
       我无法言语,我不知道说什么,实际上,至今为止,他们车上17个人没有一个有消息的,而他们出事的路段却有很多山都塌了下来,路彻底都乱了,可是,我怎么忍心和一位心急如焚到近乎偏执的母亲说这么残酷的事实?
       最后,这位妈妈说:山里冷,我的女儿去做礼仪小姐,礼服衣着单薄,我怕她冷啊!
       十三、2008年5月19日
       上海人民广场,14∶00的时候,很多人就开始聚集在市政府的门口,有穿着统一服装的团体,有从写字楼出来的公司白领,还有很多老人、孩子、警察和记者,14∶28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大家神情肃穆,警察脱帽立正,记者也没有声音,有位老人身体前倾近40度,浑身都快抖起来,几名女子眼眶通红,头发凌乱,泪水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流。
       默哀结束后,人群缓缓地分开,警察安静温柔地指引大家,路边私家车的司机站在车外还望着降了一半的国旗发呆,车内录音机的声音很大,播音员在播:举国哀悼……
       十四、2008年5月13日——
       5月21日
       几条短信:
       妈妈的:女儿,你在哪里?没有去灾区救灾吗?我和你爸爸都捐款了,你哥也捐了500,刘明海捐了20(我侄子,七岁)。你才献了血要保重身体,自己去买只鸡吃,可以吗?
       丈夫的:我们部队已经战备了,随时准备去灾区了。今天我二次捐款了,这个月我们两口子都要喝稀饭了。
       尚未找到下落的家属:赶紧通知指挥中心去搜寻啊,我心都碎了!
       下落不明人员的同学:您好,我是某某的同学,你现在有他的消息吗?他的妈妈已经心脏病犯了住进医院,家里人快扛不住了,请有消息一定立刻通知我们,当面跪谢!
       已经得知亲人平安家属:谢谢!我们全家都平安!我上网看到了你的电话,我想告诉每一位关心卧龙的朋友那里的情况,因为在没有与我姐姐联系上之前,我们全家都快疯了,我了解这种心情,哪怕我给你的信息已经迟了,但是我想让你更坚信哪怕卧龙经历了这种灾难,她仍是那么平安!
       亲友有消息的人们已经第一时间将这个喜讯告诉了几乎全世界,但是另外一些曾经焦急不堪的人们已经不再拨打我的电话了,因为最后的消息已经让他们瞬间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好远好远,那是人昏厥的瞬间。一度我对着安静的手机发呆,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寂吧。
       十五、2008年5月22日
       ——5月26日
       地震,震碎了很多人的梦。
       地震也让我感觉特别孤独,特别想家,电话里的人来人往让我感受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揪心、热心、关心和寒心。
       之前的几天,我好像活在梦里,不吃不喝不睡,日夜盯着电视与网络,搜集各路的信息与搜救亲友们热线联系,那个时候周围的人和我说的话、布置给我的事情,我都觉得像在梦中,遥远、空洞、无力。而且我变得特别容易激动,容易害怕和发脾气。
       那几天,很多人和我要灾难的稿子,很多人会说“要煽情、再煽情”,每次我都行尸走肉一样地听着人家的要求,到最后听到人家“要煽情”的要求时我就会瞬间暴怒起来,都想立刻跳起来,一巴掌扇过去,大骂“煽你妈个头”!
       我老是随时随地地哭起来,一个人在深夜的家里好害怕,一点点动静都要跳起来,闭上眼睛处都是地震的天旋地转、人仰马翻、兵荒马乱。我终于请假,回到家里,我想我需要家人抚慰我的惶恐。
       家人见到我回来,心疼坏了,爸爸拿出八几年的郎酒给我压惊,妈妈、外婆、姨妈们给我买了各式各样的补品,公鸡、母鸡、鸭、鹅、鱼、排骨、黄鳝、河蚌、龙虾、桂圆、红枣、银耳等等好吃的,妈妈甚至还托人给我搞了一个胎盘来补,连老来吝财的爸爸都嘟囔:捐点钱就是,还去献什么血啊!我想,无论我捐的血还是我捐的钱都让我爸心疼了。
       我在家过的几天,觉得真的好幸福,临走的时候,我出奇地羡慕妈妈,她退休了,可以每天都睡到自然醒,买自己想吃的菜,做自己喜欢的口味,见自己想见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丈夫孩子孙子母亲兄弟姐妹在身边叽叽喳喳。妈妈说,我也可以这么幸福的。
       十六、2008年5月26日
       晚上22:30分
       动车也晚点,我回到上海,夜已经深了,我想了很久,决定不回家做饭,去家门口的“兰州拉面”。
       店里正在放上海市捐赠灾区、给灾区献爱心的新闻,我刚坐下,就发现斜对面有一男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鞋帽破损,他直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他的面前有一盘堆成小山一样的蛋炒饭和一碗牛肉汤,他不吃,右手拎着一个很小的蛇皮口袋的绳子,左手拿着勺子,发呆,一会回头看看电视,一会回头看看眼前的饭。
       虽然他狼狈不堪,但是我依旧能看出来,他五官极其英俊,像极了我的二舅,但是他巍巍颤颤不自主的点头和他眼神中惶恐不安的闪烁和偶尔直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神,都让我十分恐慌,我起身到了厨房间,和老板娘说,给我打包吧,她说打包回去就不好吃了,我说那人看得我直发毛,她说哦,他从灾区才来,说想来上海找个事情做,我让他进来吃碗饭的,你不要怕,我一会出去陪你。
       我一听灾区,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我一直不敢猜。
       老板娘坐在我和男人的中间,挡住他看我的眼神,我开始吃饭,他也开始吃饭。可是我依旧能感受到他偶尔探头看我的眼神,我一直在想,他想吃我点的酸辣白菜?
       我吃到一半,发现他已经吃完了,盘子吃得特别干净,完全不用洗,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我为我周围很多人剩饭感到羞愧。
       我悄悄问老板娘,他吃完饭怎么办?老板娘说也不知道,我说总不能让他睡到大街上吧,她也有点发愁,说是啊,怎么办啊。
       我于是问他,师傅,你从哪里来,有身份证吗?上海有亲戚或者朋友吗?你身上有钱吗?
       他说,重庆来的,身份证没有拿出来。上海有亲戚,但是只有座机号码,出来带了五百块钱,但是一路盘缠路费也花了很多。
       他说到钱的时候,我心里一热,我觉得人家特别真诚。
       
       他说亲戚叫李银花,给了我一个号码,我打过去,上海人接的,第一个电话很恼怒的样子,说什么四川老乡,就砰的挂掉了。
       我又打过去了,说了大致的情况,人家还算好,耐心地听我说完,说不认识什么李银花,没有这个人,再次砰的挂掉。
       我想了想,问,师傅,你贵姓啊,他说姓李,我说李师傅,你看要不这样,我打110,让警察送你去救助站,无论怎么样,你可以在里面先洗个澡、睡个觉,安顿一下,然后再找你的亲戚,再看看找工作怎么样?
       他说,那也行。
       于是我开始打110,结果110说这种事情不管,你找救助站。
       于是我开始打市救助站电话,市说这个事情你去区救助站。
       于是我打区救助站电话,区说这个归市救助站管,你应该去市救助站。
       于是我又打市救助站的电话,市说,这个归我们管不错,但是你现在人在区,就送区救助站。
       于是我再打区救助站,区救助站很勉强地说,就算人送到我们这里,我们还是要送到市救助站的,但是我告诉你,我们是不接的,人必须到我们这里来接受救助。
       我说我就是一个陌生的路人,夜这么晚了,人家一个灾民一路逃荒来,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去啊。人家说那不管,我们向来不接,你的人要到我们这里来才能接收救助。
       我又拨110,希望110能把李师傅送去救助站,但是110说,不管!
       我问不是说110有警必接的吗?人家告诉我:不是有警必接,民警也有处理范围的,而且民警也是有警力方面的分配的,而且民警也是要处理相关事宜的……
       一口气那么多“而且”,让我早已说不出话来,要不是我电话录音了救助站和110的回答,那么我还沉迷于十几年来一直认为的“110有警必接”、“救助站人性化救助”的宣传误区中。
       我又要哭出来,活活要被气死,李师傅、老板娘和小伙计都在旁边听着,老板娘嘟囔了一句:电视上说得那么好听……
       没有办法了,我说,你们谁陪我一起,我们送他去吧,老板娘问怎么去,我说打车,她问怎么回来?我说我也要回到这里,我送你们的人回来,她说那让小伙计陪我一起。
       车上的时候,给媒体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很气愤这个事情,他说他和社会新闻的同事说一下,看看能不能呼吁一下,的士司机说:他是灾区的吗?没有身份证谁知道哪里跑来的,再说不是现在说灾区包吃包住吗,包吃包住多好,还出来干吗?
       送去了,差点吵起来,区救助站的人拒绝我们进去,拒绝办理任何手续,而且盘问我的身份,我最后被迫告知了我的记者身份外,他们依旧是很上海本地人很鄙视的样子让我们出去,李师傅吓坏了,赶紧从铁门跳出来,嘟囔着说着什么,后来我很详细地记录了他的地址和姓名,在写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告诉我中间的字是山清水秀的秀,李秀贵。
       我一直劝慰李师傅不要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你总不能睡在街上,先安顿下来再找亲戚找工作才行啊。他一直颤抖着在解他拎着的蛇皮袋捆成的小包袱,救助站的人在里面一直喊,进不进来,不进来我锁门了啊,赶紧进来,不要磨蹭啊!很刺耳。
       中途有个高个男人出来听到我说的话,很鄙夷地说,就他?还想在上海找工作?不可能的事情,赶紧明天送回去!
       我让小伙计劝劝他,问他要取什么东西,小伙计拍拍他,蹲下去,轻轻拿开他巍巍颤颤的手,自己帮他把捆了很多道的绳子解开,李师傅没有拿东西出来,只是把自己手中另外一个空的折叠得很好的蛇皮袋放在包袱里面,使劲地往下压了压,小伙计帮他重新捆上,捆得有点不够仔细,李师傅还想捆好,但是救助站的人更加不耐烦了,声音都变了,好像咆哮,我赶紧劝李师傅进去,最起码这里不用露宿街头。我最后特别想拥抱他一下,可是他衣服很脏,我想我也是伪善的吧。
       回去的车上,收音机里面在说,上海市球迷捐款踊跃,有个球迷捐光了身上的1000多元现金后,还把欧米茄手表捐了出来。
       手机接到短信,媒体的朋友发来的:和两家报纸的社会新闻记者说了这个事情,人家都不情愿,说有些部门很麻烦,不好意思帮不到你。
       我谢过人家,独自走在凌晨无人的街头,心里百感交集。
       十七、2008年5月27日 上午
       朋友去灾区采访,下车匆忙间就把行李忘出租车上了,他电话我的时候我正在火车上,我把他的情况写成短信发给四川人民广播电台的朋友,人家说都是为四川人民,马上播,多播几次。
       还有朋友说,现在你只要说是记者来采访灾区的,行李会和天使一样自己长着翅膀飞回来。这个时候,人们的觉悟比什么都高。
       于是,朋友真的接到了电话,人家说先给钱,再说行李。
       朋友认为是骗子,放弃了,行李箱里面有摄影器材还有一些捐款。
       朋友说不要再和我提这个事情,一个月内不要再问我的行李。
       这个五月,中国人的眼泪流成了海。
       如此悲痛的国难期间,我还是听见了灾区的哄抬物价、趁火打劫、拐骗儿童、高价帐篷、诈骗短信,我还是听见了一些人的骂声、质问声和阴阳怪气声。
       我看见有些人说消息早就能公布但是因为怕影响到某些利益就先压着;有些亲友的平安早就可以知道但是因为怕别人妒忌不能说;还有一些人本来一起玩的,但是出了事情之后,先出来的人就无视还下落不明的人,说不认识,不是一起的,生怕沾上半点关系;还有些人自家的人平安了就天下都平安了,别人的苦难就再也不关自己的事情了;还有些人说被逼捐、逼哀、逼哭;还有些人在这个期间突然变成了怀疑人格、怨气人生,怀疑一切,怨恨一切,比如凭什么相信他是灾民,凭什么要相信这个慈善会那个慈善会?凭什么要我捐款,政府还欠我什么,党、社会、单位还欠我什么;更匪夷所思的是还有一个外国人跳出来说这次地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灾难只是暂时的,而灾难中的我们是发扬了人性的光辉,还是延续了人性的自私?或者就是展现了人性的猥琐才是该让我们更加长久感悟与沉思的吧!
       总之,我相信我所看见的,我相信我所听见的,世界美好就是因为阳光和阴影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