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经］旧都散歌（组诗）
作者：胡 弦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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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坡酒吧
只有执拗的人
才会爱上一小块倾斜的大地
只有敏感、脆弱的心
才会提前现出裂纹
只有磨损的地板，没有脚印
只有杯子，没有指纹
——没有证据。没有空气复述
那曾在其中颤动过的词
有两种酒：被喝掉的和剩下的
有两种可能：低处，和高处
但只有一种倾斜的存在
只有一种用力的静止
——连影子
也在用力
……器皿轻响
所有的事物都在静静反光
生啤和铁观音抱紧各自的锐角
沉默的人在角落里
他有一份陡峭的孤独
雨花台
从前的光，醒着的
藤条
锈迹隐隐。体内的
梅花，江山……
一场春雨，正在换掉古老的血液
涛声、爱情、钟声
石头取消石兽，树叶
寂寞卷动
……多少人在雷声下长眠
隔着朝代相望的人
呼吸又被磨掉了一些
中山陵
风起伏，云聚散，一座山
在城市里走动
一座山，仿佛
时光的骨骼，城的首领
春深，松青，远游的人归来
又一阵誓言化成了
山坡红花
尘埃也刚刚说过话
它们谈到了这漫长的春天
栀子开，梅花落
闪电寄居在铜纽扣里
顺着沉默之铜
摸到另一个时代的雨。有人被淋湿
消失在
遥远的远方
江水可饮，小草可喜
春风浩荡，吹动往事和内心的废墟
在山道，可上升，下降
同一级台阶上
站一站，我听到了
两个不同时代的话语和回声
9月8日：出玄武湖隧道上高架立交
冲刷。清新夜气，仿佛魂魄
冲刷着肝肠、暗影
……黑暗都在体外
小火车，树影，降落人间的星星
连接，那铺向空中的
街市
有人在月亮上，比我
高三百米
江水穿城
火车已到郊外
夜气会把它送得更远
我在南京多么安静
9月8日，初秋，我已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小火车滑过，消失
那叫做紫金的山也是安静的
潜伏于夜空
没有急着发出自己的光
夫子庙
雨丝 ，凉意
小吃好吃
以备纪念的
纪念品
…… 问价，问路，要使用
湿润的言辞
这是个有些恍惚的夜晚
半明半暗
古老的屋檐重量在减轻
我在岸边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心中
有淡淡的茫然和欢喜
看见河水
沉沉的
——霓虹划过河心
仿佛哪个朝代美女的脸
秦淮河·秋雨
秋雨连绵
让老房子伤透了心
落叶贴上冰凉的石阶
哪儿来的这么多乌云？
哪儿来的这么多车子、行人？
河水浑浊，鸥鸟低飞
它们不出声，这更让人担心
一对老夫妇坐在走廊上，弯着身子
关节炎，衰老，压低了
电线的弧度
河堤上的柳树，这些过了时的
老美人，身影凄迷
它们的现在
对应了从前的繁华和风尘
燕子矶
1
今天去看燕子矶
我想看看它的翅膀
我只看到了沉重的石头
飞不起来的石头
它有值得尊重的痛苦
它有用不完的江水
它不需要办法
也没有安慰
连悲伤也仿佛消失了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2
今天去看燕子矶
看见矶头下
拴着一只小木船
一只小木船
它知道这石头有多么可靠
一只没有梦的小木船
对庞大的痛苦视而不见的小木船
或者
它知道那梦，知道
并对那痛苦了然于心
却小心的
不撞上去
只和它并排着
3
今天去看燕子矶
看见红砂岩，砾岩
翻卷
危崖，悬空在江上
落日的余晖从江水里
返照着它
像盛开的红硕花朵
而我今天目睹了这变幻
因而感知了在痛苦里
起伏的幸福
仿佛神意一直就在低处
并在某个时刻灼灼闪耀
虽然转眼间暮色将至
虽然转眼间，一切
又将笼上黯黑的苦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