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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随笔]老鱼随笔三题
作者:老 鱼

《诗歌月刊》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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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间的一些事物
       对我来讲, 有些事物, 只能是一瞬间的事物。2004年10月的一天,我坐在一辆大巴上,去一个地方。我从南向北,去旅行,车在高速公路上行使,非常快。因此,我所遇到的事物,只是一瞬间的事物。
       我看到一辆货车,满载一车竹子,也是从南向北。我知道,这是从南方的某个地方拉来的。我看到车牌,有一个“鲁”字,我知道这是山东的车。车一晃就过去了,我看不清车号,看见了也记不住。可我就想起了南方上的那些竹林,那些竹林啊,漫山遍野的青绿着,浪漫,多情,还有些古典的意趣。可我在这儿看到它们时,它们没有了青绿,一根一根的,拥挤,颜色发黄,在车上与我一样,去北方。它们去山东,或者更远的地方。我就想,它们到了北方,或许去某个人家,挑起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太阳下晒着;要么做成小竹椅,小竹凳,小竹床,或者做成竹筷子,做成风筝。这都是可能的。我想着想着, 那辆车就被甩在后边了。那辆“鲁”地车,是我看到过的无数车辆的一个。
       车子继续前行。车子到一个地方,就走不动了。这是高速,本该畅通无阻。可是,在这个时候,车子走不动了。那么多的车子一个挨着一个。堵了。车厢里有城市交通电台的广播,正在说着这里发生的事情。这里出了车祸。一个司机,架大货车,睡意沉沉,突然,也就是一瞬间,他把大货车开出了轨道,开到迎面而来的客车上了。这个瞬间的事情有些惨烈,那辆客车上人突然次变了人生轨迹,比如,他们该是去签定合同,该是去看望父母,该是去找朋友叙旧,或者该是去找情人约会,总之,他们和她们本来有许多计划,许多打算,许多憧憬的,突然,这么一个司机的瞬间瞌睡,就把她们或者他们的计划、打算、憧憬一类的改变了。那些被改写命运的人,有29人从此不在了,有几个人在医院里呻吟。这是那一天我在瞬间经历的事情。
       车子走了。我就与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客车告别。那些碎片只是在那一天在那一时与我有些关系。可是,我在那天所感受到的惊心动魄却让我记忆颇深。我在惊叹中继续前行。车子窗口依然是画框,我在这样的画框里看到许多对我而言的一瞬间的事情:一个农人扛着工具下田,一个农妇抱着孩子喂奶,一个孩子在追赶一条狗,一块水田边有水牛在吃草,一群鸡鸭在咕咕咕嘎嘎嘎地叫。这对我来说,肯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对那些地方来说,也是永远的啊。
       在车厢里有些百无聊赖。车厢的电视里正在放一部糟糕的武打片,声音的效果有些刺耳。情节上有些千篇一律,人总会为了一些他们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撕杀:秘籍、藏宝图、阴谋、权位、美色等等。那些制片人就不厌其烦,一部一部地制作出这类片子,给无聊的人找点刺激,逗点乐子。我却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并不是因为我怎么高雅,我也是俗人一个,可是,看的多了也会烦。
       我就继续看窗外。窗外有一个村庄,在10月里,村庄一片秋色。村庄的房舍在10的阳光下温暖、安静。树木们叶子颜色驳杂,飞鸟在村庄的上空盘旋。这个村庄好熟悉,这个村庄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我来自村庄,陌生是因为这个村庄只是我偶尔遇到。并且,很快就过去。但是,村庄在高速的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存在,对我是一个洗礼,是一种安抚,是灵魂的镇定。看到在秋天的田野上的村庄,看到在秋天阳光下的村庄,。看到色彩驳杂飞鸟盘旋的村庄,我会心情平静。
       我看见了河流。我不知道这条河流叫什么名字。河上有船只,有船只上的炊烟,有身着红色衣服的女人和腰里系一根绳子的娃娃。河流里因为船只而生动起来。河流的两岸,还是树木和村庄,画一样。
       这样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瞬间的事物。我这样的旅行并不多,我也不会在同一条路上有多少这样的经历。因此,他们或者她们或者它们注定是我生命中的悬念。我呢,我在这儿匆忙出现,匆忙消失,我也该是这儿的悬念。我们的这个世界,可能天天都会发生这样的瞬间的事物。我能记得的这样的事物,真是微乎其微。想想,好象会有许多悲伤似的。
       石台散记
       车到了石台。
       我们第一站是去秋浦河。秋浦河,这个名字在李白的诗歌里读到过。秋浦河,似乎只流淌在唐代似的。其实不,秋浦河就流淌在当下的石台县。2005年5月28日早上6点,我们乘坐天天旅行社的大巴,来到了石台,大巴从都市来到山野,来到石台的群山。夏天的山青绿喜人,层层叠叠的青绿山峰里,就蜿蜒着铺展着秋浦河。
       乍看秋浦河,一派自然风光,距离现代物质文明似乎很遥远,类似于欧洲的古老的风景油画。河两岸长着古老的树木,古树枝干盘曲虬劲,好象十分沧桑。而那些河水在阳光下清澈可直视水底,河水里的鹅卵石历历在目,掬在手里,清凉透彻,玉石一般。好久没亲近过这样的河流了。
       我们乘坐的是竹伐。坐上竹伐,竹伐就在秋浦河里漂流了。是竹伐在漂流,也是我们在漂流。河水就在脚下,那么清洁的水,让我们有了清洁的想法。把鞋子脱了,让脚伸进水里。在如此静流着的秋浦河里,洗涤岁月积累的尘梦,可真是难得的瞬间。我们在竹伐上吹着风。这是李白吹过的风。
       就想到了李白。
       李白在这里漂流过。李白漂流时的秋浦河,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不过,李白不是坐汽车而来,李白骑一头毛驴,或者坐一辆马车,从桃花潭来,从敬亭山来,或者从采石矶来,背着老酒和诗囊,就踩上了秋浦河的竹筏。李白的诗句就和那些阳光的碎片一道漂在秋浦河清澈的水流里。 “水如一匹练,次地即平天。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 (《秋浦歌十七首》)对了,李白常常在月光下行动。李白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他乘明月上酒船看两岸月光下花的朦胧嗅水面上花的梦一样的清香然后诗兴勃发,这是秋浦河与李白的缘分,是诗歌与秋浦河的缘分。我们在当下,看到李白的诗歌被时间镌刻在山岩上,那些诗歌就成了秋浦河之魂。
       从秋浦河上了码头,我们驱车到石台县城。石台县城,一座青山绿水中的小城。自然有一些现代的街道和楼房。这里除了到处可见的茶叶的店铺外,我能够感受到的就是秋浦河作为一个和李白密切相关的词语,在小城里被大量复制,秋浦河是小城的名片,秋浦商务中心,秋浦旅行社或者秋浦大街,这些让我想到这座小城是秋浦河孕育的。它带着秋浦河的味道。石台的大街小巷好象都有秋浦河在流淌。
       我们又来到牯牛降。
       石台多山,多山就多传说。某一座山,似牯牛自天而降,就有了牯牛降。我对牯牛降倒没有多少特殊的感觉,无非是青山。你举目能够看到的,就是青山。我感兴趣的是严家冲。这是一个山沟里小村子。一到这样的小村庄,我就会想到陶渊明。陶渊明在他那个东晋的时候能想到世外桃源。看来我们的感觉是有些相似。其实,从严家冲到最热闹的都市,按照现在的交通条件,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可是,在我的感觉里,严家;中,就是个世界以外的桃源。这儿很少机器声,也没有嘈杂的市井声,几栋民居,白墙黑瓦,错落有致,有皖南徽派
       建筑的古朴神韵。这儿的山民,种几亩稻,栽几畸百合,伺弄几棵茶树,圈里养几头猪,就把日子打发的简朴有味。我在去情人谷时,在路旁,就看见一位山里老人,摆个案子,向游人卖山货。他不吆喝,就那么沉默地坐着,看着自己的摊子。山里有许多传说,似乎每一块石头都有一些故事藏在里面。我觉得山民有时就靠这些故事来确立自己的精神的坐标。
       牯牛降是自然的。尽管有许多传说,我还是感觉到了它的自然的色彩和声韵。树木,绿色。在阳光下,那些绿色,深或者浅。偶尔有些花,在绿色的树林里寂寞地开。花开的热闹的地方,色彩有些斑斓。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是瀑布。牯牛降的四叠瀑给我们造就了动态的山水画面。它的声音,也是纯自然的声音。山是一架琴,流水是这琴的乐师。
       这比喻有些俗了,可也贴切。
       在这里,真感觉都市的热闹很遥远。
       树
       城市的树有些矫情。我常常这样想。
       还是山里的树,乡野里的树,自然,率意。那些树,风吹也罢,雨打也罢,挺拔也罢,弯曲也罢,都是自己生长的。你看到一棵树有些弯曲,那说不准是树对一场风的记忆。树用弯曲记忆风。树挺拔也是自己觉得应该如此,和什么人的高大英雄之类无关。那些树在岩石上在水塘边或者在一片坟地上,倔强地疯狂地旺盛地生长,常常就成了我的对于树木的永远的印象。城市的树木总有点矫情。城市树木的矫情,看上去整齐,有些人为的痕迹。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树木的生长,把树木排列成兵士的队列,或者把树木弄成按照某些人的奇怪的癖好的畸形,那树木就不是自然的树木了。
       我在自己的蜗居里,常常想一些树木的事情。我在书桌前,看书桌的上木纹,我会想到树。并由此我会感恩。我的书桌是上了年纪的那种,木质纹路清晰,那里记忆着树木的年轮。我不知道是谁伐倒了那棵大树,那棵大树应该是一片风景的,那棵可以做风景的大树被伐倒,被送进木工厂,在机器的轰响中成为我的书桌。让我在一片树木上读那些依然是由树木变做的书籍。我觉得我离树木很近,我觉得温暖。我还常常会产生幻觉,我觉得我的书桌还会成为一棵树,绿荫一片。我在产生这样幻觉的时候,我好象能听到那树木枝桠间的风。
       在一条街道上,曾经有一些大树,那些大树,枝桠横阔,绿荫如云。我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我灵魂清凉,心情平静。城市需要这样的大树。可是,一天,这样的大树被杀伐,那些树倒下后,街道敞亮,阳光灿烂。重新栽上的珍贵小树在市井纷沓的脚步里在市井火热的潮水里在市井滚动的欲望里可怜兮兮。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使弱小的树木的绿色显得单薄孱弱。我们从此没有了绿色的呵护。城市不应该驱赶树木。我们需要草坪,我们更需要树木。现在,新的开发区楼房鲜亮,道路光洁,走在那些楼房前,走在那些道路上,我还是怀念树木,怀念法桐,怀念白杨,怀念绿柳,怀念槐树和椿树,怀念楝子和松柏。那些树木,去了哪儿呢。
       一棵树可以长在一座桥上。
       在曹村镇,我看到一棵这样的树,我觉得奇怪。据说这树有400年了,400年在一座桥上长成一棵大树。我去看那棵树时,那棵树有些青翠,也有些沧桑。那是一棵把根扎在桥上的石板缝隙里的树。是谁造化了这样的奇观呢,我猜想是飞翔的鸟,是400年前的一只鸟,在桥上把种子撒在桥的缝隙里,而且是在东侧,或许不止一颗种子,只是其中的一颗发芽了,就长成了树,就阅尽7"400年的人世风云。那些树根,在石缝里纵横,在它的青绿中一代人一代人走了,我们也是它的过客。在时间里摆动的树木还有一棵站立在灵泗公路边的老槐树。还有一棵在宿州街头站立的老槐树。那树站在那里,站成了精灵。许多人在老树上挂着锦帐,许多人对着老树膜拜。
       我们对树的审美,很久了。
       把树画到纸上,把树写到诗歌里,把树刻到石板上,把树拍到照片里。我们的思想在树上结果,树木在我们身边吹着风。把梅花视为妻,把松柏视为友,把树看成自己,把自己看成树。我就想,我得栽一棵树。我不是天上的星,我是人间的树。
       2006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