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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头条]像情人,又像死者
作者:海 啸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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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阅读南鸥是需要勇气的。当他火一样的激情在海岩上凝固,你可能会看见那只精卫正泣血而行,往返在暴雨和风波之间。一旦海平浪静,他又像盘旋于余霞中的鸥鸟,静静守候着黑夜的降临。他以诗歌,为自己,也为他所经历的时代树起一座精神的“断碑”。
        南鸥1984开始写作,按照他自己的话说,1990年才开始进入真正的创作状态。我所理解的状态应该是一种对于生命意识的真正觉醒,正是在这种意识的“指引”下,使得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便完成了《火浴》、《收容》、《苏格拉底之死》、《长城》等一系列对生命意识进行反复追问、对诗歌品格苦苦坚守与捍卫,高蹈着诗歌“英雄主义”理想的重要文本。
        杨远宏在为南鸥1993年出版的《火浴》写的《深入血流与生命》的序言中一再提到他诗歌中的“死亡意识”:南鸥的血流与生命几乎一直在死亡的河流中浮沉,并惨烈悲壮、高迈卓拔地较量和洞穿。但他对死亡的体验不是逃避性的、与大地无关无碍的纯哲理冥想玄思,而是一种具有本体性意义的真切体悟。直到最近一次贵州之行,我才有幸得到南鸥这本给他带来真正“诗名”的诗集。是的,正像杨远宏在文中所说,没有对死亡的敬畏与彻悟,任何生活与生命都只能是鸿毛漂浮、鸡毛蒜皮的;未经通达的死,无由通达真正的生。值得庆幸的是,诗人南鸥在一场“火浴”中,已提前洞穿了生死。这无疑是他最初也是最终的胜利!
       难怪诗人黄翔捧着南鸥的《火浴》,会情不自禁地在扉页留下这段话:孩子,今天我们读你的诗读了整整一天,张玲读,我听、哑默听;哑默读,我听、张玲听。我们三人共同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并发现了一种来自于我骨髓内部的逼近和挑衅……孩子,当今的诗人不认识你,我们认识你;当今的诗坛远离你,我们拥抱你!你是本世纪最后一位英雄主义诗人,最后一位历史主义诗人,最后一位理想主义诗人。你一个人站在潮头,足以喝退当今大片的伪诗人卷起的伪诗潮……
        是的,当时的南鸥已是一个29岁的“孩子”,在这里,就在诗人黄翔的面前,正是这个饱经沧桑的诗的“孩子”,却被命运和诗歌一度遗弃!
       二
       谁把太阳举到空中而死于黑暗
       独坐秋天,我仿佛被死者抛到高空
       从最初一枚果子的成熟
       我触摸事物内部的苍凉
       我发现黄金内部的白骨……
        如果在南鸥早期的诗歌《秋天的背景》一诗中,尚能发现他略显“轻率”的情感放纵,那么,他在《长城》中所表达的“我是你的囚犯/又是你的孝子”;“一位少女的初恋从你开始/一位男人的婚变从你开始”等如此断裂、绝望而又真切的痛楚与忏悔,让我们看到了他情感的浓缩与上升,并且已逐步从纯情绪的状态上升到精神的层面。因此我坚信了这一点:南鸥时刻处于一种裂变、愈合,再到裂变的复杂角力之中,而他的诗歌正是这种复杂的角力经过诗性的折射后所释放出的痛楚、忧患的光芒。熟悉南鸥的朋友一定会对他特殊的生活经历以及生命体验所动容,正是在这种生命放逐与精神“幽禁”的状态中,他完成了一次次诗歌的涅。尤其新世纪以来,他创作的《春天的裂缝》、《与凯尔泰斯的虚幻之旅》、《穿过孤独的哲学》、《黄昏里的三种风景》等组诗,既昭示了他一贯坚持的本体性生命意识的当代性追问,又彰显着奇幻、病状的审美意趣。面对当下浮燥、纷纭、时尚的诗坛,南鸥从来不为当前大量所谓伪诗人所卷起“流行诗潮”所左右,依旧固执地坚守自己的精神“墓地”。从这个意义上说,南鸥既是一个时代的“死者”,又是一个时代的“守灵人”,他用诗歌为每一个夜晚点亮脚灯……
        南鸥诗歌的魅力所在,就是“情感外形的完全恰当”(艾略特语)。“诗的价值并不在于情绪这一成分的伟大强度,而是在于艺术的强大,也可以说在于发生混合时的压力强度”。在艾略特的眼里,诗歌的价值取决于“压力强度”。无论在情感还是语言上,南鸥的“诗歌强度”是极为罕见的。我们从他的作品中,感受着巨大的沉痛、忧思,那种对生命撕裂般的决绝与追问。并且,他在诗歌中大量运用了一些似乎已与当前“先锋阵营”背道而驰的语汇,诸如黑夜、阴影、死亡、枯萎、疼痛、安息、尸骨、英雄、埋葬、舞蹈、僵硬、深渊、鹰、蝴蝶、废墟、玫瑰、覆盖、黄昏、积雪、灰烬等等。面对当下像时装一样流行的诗坛,智慧的读者一定不难发现,正是南鸥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诗歌文本,以其独特的音色——对信仰、价值、尊严、情感和审美意志等诗歌基本元素的坚守,使我们看见了一种重新恢复当下汉语诗歌的精神立场与品格的的信心和力量!
       “绵延的钢轨,泛着蓝色的/幽光,剑一样修改时间和万物的位置”。在诗歌《从钢铁和栅栏开始》中,南鸥力图通过这把诗歌之剑,重新“修改时间”与“万物的位置”。布罗茨基提出的许多东西都可以分享,包括面包、床铺、信念甚至恋人,但诗却不能被分享。这是单独地面向一个人的,与他发生直接的、没有中间人的关系。南鸥诗歌中散发的精神“幽光”是他独有的,是他内心乃至整个生命的真实关照。我们完全可以回避他的“剑”之指向,面对时间和万物,我们当然是卑微的,宛如沧海一粟。但是,南鸥在自己构建的诗歌王国里无疑是位真正的王者。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把自己陷入巨大的精神险境。“天空伸出一双白净的小手/我却摸到一堆黑色的骨头(《玫瑰与舞女》)”,在他的世界里,玫瑰开放在黑色的墓穴里,那是“天空”无法普照与剥夺的世界!
       三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南鸥的诗歌“位置”曾一度被遮蔽。我曾多次对朋友们表达过这种失望,他的确“错过”了可以更进一步向上“跨越”的诗歌声名。但是,当我真正深入到他的诗歌内部,也就彻底释怀了。尽管他依旧在“那里”,保持着应有的、心安理得的幽闭境地,内心固若金汤,包裹着似乎只能属于那个“废弃时代”的精神琥珀。但是,我不得不折服于他的荣辱不惊、从容、内敛、大气的生命态度。正如诗人自己所说:“死亡都已经历了,还有什么是存在?”。
        是诗歌给予了我们特殊的机缘,在《新诗代》提出“感动写作”不久,南鸥以他杰出的诗歌作品和他独树一帜、具有前瞻性的理论文本,成为“新诗代”备受关注,也是最为突出的代表性诗人之一。
       总是被雨水纠缠,像情人
       又像死者。总是陷落一块断碑的回忆
       那些象形的文字日渐模糊
       留下的空白午夜一样安静……
       这是南鸥的组诗《春天的裂缝》其中一首《雨祭》中的诗句。我以为,这是他最具有代表性的诗歌宣言。被“雨水”纠缠的诗人,像“情人”,又像一个伟大的“死者”。这种巨大的落差中的宁静,交错中的奇幻,只能在南鸥的诗歌中得到奇异而完美的呈现。“雨水”再平常不过,通常我们会在这种情绪的暗示下,想象着与“情人”充满诗意的约会,而在南鸥的世界里,“情人”所暗示的是诗人与一个时代的如诉如泣、虔诚至深的暧昧与纠葛;而“死者”,则隐喻了诗人一种本体性的宿命——“死者”是诗人存在的一种方式。南鸥长诗《收容》中的首句:“所有的不幸,都因为我们是人/都因为我们太虔诚”为我们作了最经典的注解。因此,南鸥的《雨祭》中的“雨水”,无疑被血流浸染,它保持着血液的浓度和泪水的咸度。哪怕在这样的“雨天”之下“推迟一生才能到站”!
       毫无疑问,南鸥是一个时代的“断碑”,在“断碑”日渐模糊的文字里,在“午夜一样安静”的诗人内心,这块“断碑”已经从暗夜的时空里突显出一种令人激动的身影,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安慰和幸福的呢?如果说,当代诗歌缺少所谓经典的文本标识,那么,当我们面对南鸥的文字密码,当我们触摸到这些密码颤动的瞬间所放射的心灵的力量,我们是否会恢复对诗歌的重新认知?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写作山头林立,主义纷飞,大有万军奔突的喜人景象。殊不知,正是这种混乱无序的假象背后,造成诗歌精神本质的大面积缺失。真正具有生命本体意识和语言质地的优秀作品,被无端“推迟”到这个时代的前台。而“感动写作”的提出,是21世纪以来中国诗歌的一次灵魂觉醒和精神建瓴。它反对肮脏、虚伪、暴露和歧途,提倡人性之光和汉语之美,以感恩、悲悯的情怀,直面现实,胸怀天下。“感动写作”正是有南鸥等一批诗人的致力实践,给我们贡献了大量优秀的诗歌文本,为当下重新确立当代诗歌的神喻品质和内在磁力,提供一种新的可能。
       “依然是春天。旧病复发的春天/我依然靠在去年的一棵柳树下回忆/枝条如劲舞,划破天空的皮肤/紫红的血渲染黄昏/天空凝固。积重难返的记忆/注定是春天的表情挥之不去的阴影……”(《柳条划破天空的皮肤》)。即使在这个“旧病复发的春天”,哪怕毫无“春色”所言,诗人依旧充满对这个时代,对自我内心的无尽追问与向往。
        为什么写作?马尔克斯是为了使自己的朋友们更爱我。是这样吗?如果是,诗人南鸥却“一个夜晚,我驾着小船逃离了历史”……
       
       2006年8月18日于北京回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