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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暄琐话]一件事会照亮一生
作者:吴 非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8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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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上课讲到文学作品中的同情与悲悯,私下总感叹现在的孩子不如以前。“文革”前,经济困难时期,虽然有“阶级斗争”的教育,民间淳朴的同情心总是能让孩子为之感动,面对贫弱和苦难,他们有时并不考虑“社会主义觉悟”和“专政”,甚至能冲动地放弃“阶级立场”,他们宁可来一点“小资产阶级软弱性”。记得去农村夏收时,看到一个孩子吃力地背着麦捆,有个女生上去帮。有社员指着孩子悄悄说:“她老子是地主。”女生犹豫了一下,奇怪地问:“她父亲是地主关她什么事?”同学中有革命性强一些的,批评女生说:“以后要注意了。”女生说:“要是我压趴下了,她是不是也不准来帮我?”——在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严酷的“思想教育”都没能让一位少年失去同情心。而到了改革开放年月,大部分人的生活好起来时,同情心反而变得珍贵起来,岂非咄咄怪事!
       105周年校庆,有位学生撰文回忆附中岁月,提到我曾在高中辩论大赛中“吹黑哨”的旧事。书出版后,有老师看了问我:“你当年真的‘吹黑哨’?”我看了一下这位同学的记述,大体是有过这回事。不过,如果不是他回忆,我也许永远地忘记了。那是15年前的辩论赛,高一和高二对抗,题目是“市容队没收小贩物品是否合理?”高一队抽到的是正方,高二队抽到反方。学校竟要我同时辅导两个队。我教高一,可是我希望高一队输掉。在辅导高二队时,我教他们如何质疑,如何攻击,而且对高二队说,希望他们赢得胜利。那位同学回忆说,对我的做法,他们很意外。在辩论时,他们信心百倍,气势如虹,赢得了比赛。这位同学在后来的记者生涯中,经常地为弱势群体呼喊,多次为捍卫正义而处于逆境。
       当年那样的做法,对高一学生代表队也许很不公平,但我的确不忍让学生从此有“市容没收小贩物品合理”的认识。这种主观情感在左右我,我忘记了自己是“指导教师”,我只想到不能让学生丧失最起码的同情心。不管谁抽到反方,我都会那样去做。《语文课程标准》中的“情感态度价值观”指的不就是这些吗?
       上班路上,常看到两位老年妇女在乞讨,一位白发的年纪很大了,另一位患有浮肿病。我路过时,会给她们一些硬币。时间长了,她们甚至会问:“老师,下课了?”我也经常会为自己身上没带钱而发窘。下雨了,我会想,她们今天不会来了。后来我知道,班上的学生也经常给她们钱。有一次,小魏在随笔中写到,他把身上的十多元钱全给了那位老奶奶,这是他近两天的饭钱。那位老奶奶对他诉说了家庭的不幸,说了近半个小时。小魏感叹:如今,会有谁对一个学生说自己的生命经历?我得到了一个人生的故事,可是我没有其他可以回报她的。过了些天,另一位同学小陈在作文中也写到,他把一顿饭钱给了老奶奶,因为他实在不忍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路边乞讨。
       现在的孩子经常接受的“教诲”是:那些乞讨者全是骗子。这种冷酷的教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在这个金钱社会,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事,没有人愿意去思考。我在讲评作文时,介绍了两位同学的作文。关注社会,关注民生,是中国语文教育的传统。我对学生说,人的一生有许多美好的感情,我们也许无法做得更多,但是,一个男子汉,有这样的同情心,他以后不会去做坏事的,他是值得信赖的。大家都向他们投去赞许的目光,我看到了,我感到我的教学是有意义的。
       《卡拉玛卓夫兄弟》中,可爱的青年阿廖沙是怎样说的?“第一和首先的一条是,我们要善良,其次要清清白白地做人,再其次是永远不要彼此相忘。……没有任何东西比某种美好的回忆(特别是童年的回忆,你们生身之地留下的回忆)更崇高,更强烈,更健康,更有利于你们未来的生活了。……即使只有一个美好的回忆留在我们心中,那这也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有助于我们得救。”
       也许孩子们还不知道,这些蕴藉了人性和真情的行动,会照亮他的一生。■
       【海音荐自《杭州日报》2008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