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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随笔]好诗的好
作者:董宇峰

《诗歌月刊》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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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人
       总是在我梦境最深处
       吹笛子
       我好不容易
       从另一个梦里借来一盏灯笼
       想照照
       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可是这个晚上
       他走了
       只在他坐过的椅子上
       留下了那支笛子
       这首诗,名为《吹笛人》,见于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一个女孩的上半夜涂鸦》,黑白绘本,每页一图一文。作者颜夏,是刚出大学校门不久的丌界“白领丽人”,写作与绘画都是业余的事,对上述的文字,她好像并没有认真地定位成什么体裁,我看实在是一首好诗。
       好诗好在哪里,不容易说清楚。
       试想你也做过这样的梦,一夜复一夜,你走着,或者是飞着,穿过一重又一重幻境,或烟雨迷茫,或百怪纷出,你可能担惊受怕,也可能利欲熏心,终于到了尽头,平静了,清晰了,啊,有一个人在黑暗中吹笛子。
       没看清他的面孔,也忘记了他吹的曲子,你还不想离开,却莫名其妙地转到另一个梦中,你觉得有些愉悦,还有些遗憾。你老是想着那个吹笛人,这个新的梦里都有些什么境遇,全不在意了,你忽然明白,到这个梦里来,你是为了找一盏灯笼,于是灯笼就来了,你提上灯笼回到刚才那个梦,也许很急切,也许很坦然,你要看一看那个吹笛人,长得什么模样。你照亮了那片黑暗,可是,吹笛人不在了,你只看见一把椅子,上面有一支笛子。
       你醒了,在深夜或是在清晨,慢慢地回想这些梦境,你觉得,似乎从前做过这个梦或者是类似的梦,而且做过好几次呢。你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屋内的椅子或沙发,你希望能发现一支笛子。
       你的希望当然要落空。可是,在明清,唐宋,魏晋,历代中国文人的笔记小说里,有为数不少的人,他们像这样的希望没有落空。有砍柴人看两个神仙下了一盘棋,回头找到自己的斧头,木制的斧柄已经腐烂了,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有少妇帮过一条巨蛇的忙,巨蛇吐出一颗夜明珠给她,此后数年,她家里都不用点灯,省了灯油钱。有青年男子投宿客栈,壁上一幅画中的美人,每夜下来与他交欢,他射出的精液被人发现是在画的空心卷轴里。《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分明是带着一块玉,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庄子如果没有梦见蝴蝶,他可能就不会成为写出《逍遥游》的庄子啊。
       雪泥鸿爪,梦境如是,人生,想开了也不过如此而已。
       一首诗,就这样打通了形而上和形而下,连接了千年前的古人和千年后的我们,不着痕迹,尽得风流。读《吹笛人》时,我自然而然地想起徐志摩和卞之林,顾城和北岛的名诗名句,我认为,论比兴之新奇,意境之幽深,情趣之生动,语言之简洁,颜夏的功夫,有前人所不及之处。
       写新诗的人,每苦于不能脱了“翻译腔”,依我看,那根源是因为精神方面的底子还不够。《吹笛人》是毫无疑问的新诗体,同时又是道地的中国风味,这一点尤其为我们熟悉的那些诗人所不及。当然《吹笛人》并不是十全十美,我觉得气氛略嫌阴森森。好在初读时,月冷梅香,再读时,云深松老,放下了,可以恍然看见自己与小伙伴捉迷藏的那颗童心。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于一个学现代科技的女孩子之手,要说是别人代笔吧,谁又能代得出?
       真想劝颜夏放弃她的丌事业专心写诗,却又知道她不会那么不现实,因为诗人不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好行当。
       如今搞书法的人,看不起唐宋,更无论明清,讲究的是上追魏晋,颜夏以一首小诗做到了这个,也许是不经意的。比较古人,李白显得有些直白,李贺又过份地咬文嚼字、要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那里才能找到《吹笛人》的出处。从另一个角度看,厚重的文化背景,并没有妨碍诗人表达足够先锋的现代感,这首诗写的是少女情怀,人海茫茫,知音廖廖,有缘无份,人间蒸发,得到时不知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初阅世事,熟人不多,想自己不曾有会吹笛子的朋友,所以只要看一看那个人长的什么模样,没看到,错过了,却不是绝望,因为还有一支笛子啊,在以后的梦里,分明可以打着灯笼再找一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