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景]山魂
作者:张荣昌
《含笑花》 2006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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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羊寨是全县最偏僻最贫困的村寨,也是一个极神秘的山寨。岩羊寨是一个居住着八十多户人家的彝族山寨,距县城有百里之遥,由于交通闭塞,什么现代文明、超前意识、时尚潮流都与他们无关,岩羊寨的人们依旧沿袭着古老的生活方式。
岩羊寨方圆数十公里全是大山,一座座高耸如云的大山层层叠叠地把山寨包裹起来。岩羊寨的人们世世代代都与大山唇齿相依,他们每天看到的都是大山,每天攀爬的仍是陡峭的大山。大山在岩羊寨彝家人眼里是天堂,是极乐世界,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岩羊寨正北面是一座延绵数十里的大山,临寨的一面是陡峭的绝壁,崖缝间生长着一株株千年不朽的灌木,悬崖上攀附着交错的藤葛。在这刀削般的绝壁上,生长着一个猴群部落,活蹦乱跳的猴子,它们在峭壁上行走如飞,腾挪自如,正是这些生灵,赋予了这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山以灵性。人们把这座悬崖叫“猴爬岩”,意思是只有猴子才能攀越这座悬崖,同时也在言语间隐含了赞美大山险峻的美意。
除了这些充满灵性的猴子之外,险峻的悬崖上还活跃着数不清的野岩羊,它们才真正是这些大山的主人,在还没有岩羊寨的彝家人之前它们就早已在这里生活了上万年。方圆数十里大山到处闪烁着它们矫健的身影,陡峭的悬崖上处处留下它们的足迹。正因为有这么丰美的野羊为食,彝家人最终选择了这里定居,岩羊寨也因此而得名。 最初到这里定居的彝家人人数很少,也只不过五六人,他们以洞穴而居,以猎杀野岩羊为食,日子倒也过得十分逍遥。
岩羊生活在险峻陡峭的悬崖上,以岩缝的灌木为食,这样可以有效地避开峡谷中的狼群和熊等肉食动物。自从岩羊寨来了人类之后,人类成为他们主要的天敌,来自鹰雕的威胁远远低于人类。岩羊行动十分敏捷,能在极其危险的悬崖上疾走如飞,凭借着它们敏锐的嗅觉,机灵的身体,一次次逃过了猎人的追杀。岩羊奔跑时犹如一道闪电,在岩峰上一划而过,岩羊寨的彝家人把它视为一种吉祥物,服饰上屋檐上处处都能看到岩羊优美的身姿。
岩羊寨的民风民情曹阳还没有升调县委书记之前就早有耳闻,全县各族人民都朝着小康奋进,惟一只有岩羊寨人依然过着半耕半猎的生活。前两任县委书记也曾做了不少工作,动员他们搬迁到条件比较好,能尽快摆脱贫困的地方居住,但终究都以失败而告终。岩羊寨的彝家人态度很坚定,回答是一致的:“即使死也要死在岩羊寨,决不离开岩羊寨半步。”大有与岩羊寨共存亡之势。
曹阳一上任就从省里请来专家对岩羊寨进行了全面的考察,评估,从经济发展的角度,生态和环保方面都作了详细的论证,历时半年之久。
岩羊寨周边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石山,可以耕作的土地少之又少,不可能有较大的发展。岩羊寨的村民以猎杀野岩羊为生,近年来由于人口大幅度增长,猎杀过度,方圆数十公里的大山间也仅存百余只,如果再任其捕杀,不要十年,这种只有云贵高原才有的珍稀动物将濒临灭绝。
曹阳当机立断,拍板定案——将岩羊寨异地搬迁,并把这一项目定为全县重点扶贫项目。曹阳从他上任的第一天起就下定决心,要把前两任同事都没有攻克的堡垒拿下,为官一任,就得造福一方。曹阳办事历来都是风风火火,说干就干。他的相貌与性格截然相反,很文静,让人有一种定气闲情的感觉。
异地搬迁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这对曹阳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经他多方筹集,省上也大力支持,因此,建房所需的数百万款项已基本到位。地点是最容易解决的事,算不上什么问题,本县有丰富的土地资源,有的地方数公里人迹罕至,荒芜的土地上蒿草丛生,经农科专家鉴定,这地方特别适合种辣椒。
曹阳已经有几夜没睡好了,眼窝深深地陷进去,像生了一场大病,这么大的一件事,能睡好呢,他考虑的很多,也很远。岩羊寨搬迁后一定要以种植辣椒为主。辣椒是全县的支柱产业,也只有牢牢抓住辣椒这棵摇钱树,岩羊寨奔小康才能成为现实。把哪些散乱如麻的头绪疏理清楚后,曹阳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岩羊寨的彝家人宁死也要守住山寨,不愿走出大山。前两位县领导就是因为这问题双方一直僵持着,对峙的双方谁也不让步。曹阳不愿重蹈覆辙,他要亲自去山寨一趟,耐心地/说服村民们搬出山去。
在乡上下了车后,曹阳一行人便朝着岩羊寨开始了艰难的跋涉,他身边只带着办公室的秘书小马和省电视台记者小苏,小苏是专程下来跟踪报道岩羊寨异地搬迁的。在过去数年的时间里,什么考察呀,现场观摩呀,一来就是数十人,把整个山寨折腾得鸡犬不宁,最终还是把事情搞砸了。这次他要深入到彝家人心里去,真正读懂彝家人。
正午十分,火辣辣的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深邃的天空没一丝云,太阳似乎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曹阳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在山间盘旋着,小马紧随其后。曹阳停下来看看身后,马的脸涨得通红,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苏背着摄像机,远远地落在后面。曹阳坐到一块巨石上朝着小苏大声叫:“快来呀,加把劲,快到了。”
小马仰面朝天躺在曹阳身边的巨石上,像散了架似的,他彻底地放松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空旷的蓝天。
小苏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面庞上正流淌着莹亮亮的汗水,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像从河里捞出来似的,可以拧得出水,嘴里抱怨说:“这鬼地方也能住人,没一脚是平的。”
曹阳轻轻笑一笑说:“我们此行不正是为解决这问题而来的吗?”曹阳边说着边伸手把摄像机从小苏的肩上接过来,“我替你背一会,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到了。”
小苏还没回过神来,摄像机已到了曹阳手里,小苏像丢了宝贝似的急忙伸手抓住摄像机:“不,曹书记,还是我来。”小苏执拗地把摄像机夺回来,坚持要自己背。
三人又继续上路了,在嶙峋的怪石间穿行着,石头上返射出的热浪一阵阵袭来,像进了一个大烤箱,令人喘不过气来。正当小马小苏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曹阳在前面垭口大叫:“啊!岩羊寨,到了,终于到了。”
两人精神一振,急忙爬上山垭,站在曹阳身边,小苏本能地打开摄像机四处寻找目标,但眼前除了大山之外还是大山,起伏连绵的大山层层叠起。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峰像一排排涌动的海浪,一层一层地压过来,小苏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仍然没搜寻到目标:“曹书记,岩羊寨在哪,我怎么一点也看不见?”
“那不是?”曹阳用手往前面一指。
小马小苏把眼睛瞪得老大,向曹阳指的方向极目远眺,眼前仍是苍茫的群山,小苏疑惑地问:“岩羊寨在哪,我怎么一点也看不见。”
“那不是?”曹阳指着远方,“高高的那座悬崖下就是岩羊寨,看见悬崖就等于看见岩羊寨了,那就是岩羊寨的标志。”曹阳饶有兴趣地说。
“哦,还那么远呢,起码还要走两个小时!”小苏累极了,失望地把摄像机装进包里。
三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很快消失在丛山中。
当三人出现在寨头时,太阳已经西偏了。奇怪的
是,寨里没人,静悄悄的。忽见一群小孩向村边跑去,曹阳急忙迫上最后边的一位问:“村里人都到哪里去了?”
小孩没说话,怯生生地看着三位陌生人,脚不停地往后退,转身就跑。曹阳便尾随着小孩出了村来到悬崖下。
全寨人.都聚集在这里,人声鼎沸,人们异常活跃,一种欢乐的气氛正弥漫开来。从他们的着装和脸上洋溢的喜气,不难看出,他们正在进行一项节日的庆典。崖下一大堆木柴正熊熊燃烧,腾起的烟雾把正西斜的太阳罩住了。
人们老远就看见曹阳等人的到来。莫勒老爹虽然六十多岁了,但身子还十分硬朗,坚实的膀臂提醒人们,他依然是壮实的彝家汉子,依然是岩羊寨的领头羊:“曹书记,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曹阳上次带考察队来就住在莫勒老爹家里,莫勒老爹一眼就认出了曹阳,曹阳的到来确实让莫勒老爹有些意外。
曹阳亲切地和莫勒老爹握手。莫勒老爹不停地朝曹阳身后瞅,不解地问:“怎么,就你们三人。”
曹阳哈哈一笑说:“你嫌少吗?我还嫌多呢。”
“以前每次都是二三十人,这次也不会是来动员我们搬家的吧。”莫勒老爹人直嘴快,说着也哈哈大笑起来。
“不不不,”曹阳大声地说,“这次来不谈搬家的事。”
“那……你们来……”莫勒老爹更是莫名其妙,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搬家的事,”曹阳有意避开哪些敏感的话题,“我是专门来给你们摄像……”
“蛇相……”人们面面相觑,不懂什么是蛇相;有些不知所措。
“摄像就是照相……”曹阳见大家不知道摄像的意思,连忙解释说,不管确切不确切,只要大家能听懂就行。
听说照相,人们“哗——”一下就回拢过来。岩羊村的彝家人最喜爱的就是照相,逢年过节,照相已成了他们的一项主要活动。照相刚刚进入岩羊村的时候,人们既好奇又欣喜,全寨人围着照相的商贩团团转,商贩们也从中获利,大把大把地把岩羊寨一年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给赚走了,但彝家人乐意,看着墙上一幅幅“全家福”,他们梦里也在笑。岩羊寨的彝家人在照相方面也吃过亏,而且让他们刻骨铭心,有一次寨里来了两个人,说是能照彩色照片,并把带来的照片展示给大家观看,价钱比较便宜,二元一张。人们一听便乐了,以前照黑白相还三元一张呢?于是,全寨人倾巢而出,有的还照了好几张呢!二位师傅背着鼓囊囊一包钱走了,说好三天后送照片来,可是这一走就是一年多,至今仍杳无音信。
曹阳指着正在摄像的小苏介绍给大家:“他就是省电视台记者小苏,你们都叫他苏师傅好了。”
这一听,大家都乐了,全都围上去:“苏师傅,给我照一张……”
小苏一下子懵了,不知该怎么解释,急忙说:“不、不不,这种取不出相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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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不出相片还叫什么照相……”大家也被说糊涂了。
小苏继续把摄像机对着每个人转来转去。
“是这样的,”曹阳进一步解释,“这种相机与其它的都不同,它可以把每个人都先装进去,带回去在电视上一放,人人都可以看得见,就连北京都能看得见。”
“真的?”人们产生了极大兴趣,“北京都能看得见我们?”人们半信半疑。
“对,不仅北京能看见,全世界都能看见。”曹阳见自己的话产生了效应,也兴奋起来。
“全世界?全世界有多大?有北京大吗?”
“全世界有北京远吗?”
在人们心目中只有北京的存在,北京是最伟大神圣的地方,北京是天堂,但谁也没见过,只是一种向往,突然冒出个全世界,觉得有些唐突。
曹阳沉思片刻,他想用最简明的语言最通俗的话语与大家沟通,但连他自己也糊涂了,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得清楚。因为在人们心中,北京代表了整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北京才是整个宇宙的中心,北京以外有什么呢?有些事说不清只能不说,你想解释清楚只能是越描越黑。曹阳巧妙地把话题转给小苏:“这些事一时也说不清,以后你们会明白的,还是让苏师傅给你们多照几张相吧。”
人们的注意力一下都集中到小苏身上:“你说这东西能把我们装进去是吗?”“当然能。”小苏把摄像机关上,与人们交谈起来。 “能把我们全寨人都装进去吗?”一位青年带着一种奚落的口吻,想给小苏一个下马威,看看他的尴尬相。
“能,不但能把全寨人装进去,还能把整个山寨装进去,还有周围的大山都能装进去。”小苏像开玩笑似的,但他说得很自信。
“哇——”青年大叫一声,“那不成了牛魔王的乾坤袋了吗?哈——哈哈哈。”青年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青年名叫岩露,是母亲上山扛柴时在岩脚生的,把他取名岩露。
“哈——哈。”曹阳、小苏、小马看着他们的滑稽相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气氛空前活跃。
曹阳见人们还是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为了消除疑虑,曹阳叫小苏打开摄像机上的视屏让大家观看。
“哇——真的……那是你……那是我,还有……”人们吼叫着把小苏簇拥得东倒西歪。曹阳没有忘记此行的使命,见时机已经成熟,便高声说:“乡亲们,只要大家搬进新家去,我敢保证人人都可以看到电视,而且还人人都可以上电视。”“真的?” “真的!”“你不骗人?”“不骗!”莫勒老爹激动得一把抓住曹阳的胳膊:“曹书记,我信你,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人,你跟我来。”莫勒老爹拖着曹阳的胳膊赶往悬崖下去。
岩下火堆烧得正旺,正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西下的夕阳洒下淡红色的光。
小马见曹书记被人拖走,急忙跟上去,小苏也尾随着,村民们也都蜂拥而来。
曹阳见此情景,对着小马和小苏大叫一声:“你俩别来。”
小马和小苏急忙打住脚步。
莫勒老爹却大喊一声,像滚过一声惊雷:“马秘书和苏记者过来,其他人都给我站住。”他这一喊也真管用,喧闹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鸦雀无声,都像木桩似的立在原地。
莫勒老爹拖着曹书记一直朝绝壁走去,小马、小苏也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小心地跟着。
岩下是几棵高大茂盛的榕树,茂密的枝叶把岩壁遮掩了一大片,绕过树丛,接近岩脚便是一台台以人工堆砌的石坎,石坎很古老,是用原始的石块支砌而成,没有任何人工雕凿的痕迹,石坎上长满一层厚厚的青苔。沿石级而上,二十多级台阶的尽头是—个洞口,洞口可以驶进一辆车,周围长满了藤蔓,不到跟前,难以发现石洞的存在。洞头上写着斗大的两个字,但曹阳也看不懂,问身后的小马那是什么字,小马小苏都摇摇头。还是莫勒老爹道出了其中的秘密:“那两个字叫神洞,是我们祖上用彝文写的,有一千多年了……”
步入洞口,曹阳等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洞内空旷而宽阔,可容纳数百人,洞底是平的,平得像一个天然的溜冰场,洞顶也是平的,与洞底正好平行,高高的洞顶上悬吊着一个个造型各异的钟乳石,俨然似天花板上装饰的巨型吊灯,光滑的墙壁形成一个筒状,正好顶住那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整个场地
俨然古希腊的斗兽场,不,像维也纳的音乐大厅。周围平直的墙壁上布满了壁画,虽然年代久远,壁画的色彩已经暗淡,但还依稀可以辨出壁画的内容。壁画描述了远古时期先辈们狩猎的各种精彩场面。最惊人心魄的要数场地中央那组石雕。场地中央隆起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耸立着两个雕像,一个是完全赤裸的彝家汉子,另一个是一头十分彪悍强壮的雄性岩羊,从它四腿后蹬整个身体前倾的造型上一眼就看出,它正奋力把两支匕首般的羊角向对方刺去,那赤裸的男人躬着腰,两手紧紧攫住两支正向他刺来的羊角,从他那瞪得浑圆的眼睛和手臂上以及大腿上隆起的肌肉,就知道他正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蓦然间,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人感到窒息。
莫勒老爹告诉曹阳:“今天是我们彝家人祭神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开祭。你们三人是第一例进入神洞的人,就连我们彝家女人也不得进入神洞。从前谁要是擅自闯入神洞就是犯了大忌,要被诛杀的。”
曹阳围着石雕转了三圈,估计整座石雕至少有上百吨重,但从上到下没有一点拼凑衔接的痕迹。
莫勒老爹似乎看出了曹阳心中的疑惑,便告诉他:“这里原先没有石雕,是自然隆起的一块巨石,一直与洞顶连为一体,后来发生一件事,祖先才请来能工巧匠把这块巨石雕琢成现在的神像,整座雕像连同基座都是一整块巨石雕成的,它与整座大山的龙脉连在一起。”莫勒老爹说得很认真,言语中带着一种信徒才具有的浓浓的虔诚。
小马用手指着雕像问:“这么浩大的工程,这可不是三天两载能完成的……”
小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勒老爹一掌拍在指向神像的手臂上,莫勒老爹严厉地说:“不准用手指神像。”并告诉他们,“整座石雕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全部完工,完工时全寨人祭奠了七天七夜。”
出于一种职业的本能,小苏请教莫勒老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先辈们下这么大的决心建造这座雕像?”
其勒老爹沉默片刻,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先辈们刚到这里定居的时候,就居住在这个石洞里。由于初来,水土不服,族人一个个病倒了,几天过后,数十人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洞里,眼看整个部族就要灭亡,头人心如刀绞。夜里,他隐隐地记起小时候老人说过,用岩羊熬汤能治百病,于是,头人迫不及待地等不到天亮就只身摸出山洞,光着身子踏着微微的晨光,徒手攀上头上的这座崖壁。他在崖顶上搜寻着,突然发现三只岩羊在悬崖的边沿正悠闲地咀嚼缝中的嫩叶,叶片上挂满了莹亮亮的露珠……”
“后来呢?”苏记者迫不及待地问。
三人都听得很专注,洞里静极了,就连洞顶滴下的水珠敲击地面的声音也清晰可辨,神像后面那个伸向大山深处的石洞里涌出一股凉凉的风,让人有些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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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勒老爹清理了一下喉咙继续讲:“头人发现目标真是喜出望外,整个族人有救了。他在石缝中潜行着慢慢向岩羊靠拢,眼睛不停地在三只岩羊身上移动,要马上作出决定,选择捕猎的最终目标。那只威武雄壮,头上长着两只像刀子似的羊角的公羊,捕捉有一定的难度,头人决定放弃,把目光移向另外两只,跟在后边的那只是羔羊,正把头伸向母羊的胯下吮吸乳汁,头人选择了乳羊,乳羊离他也很近。头人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乳羊,母亲受到突然的惊吓,本能地向前一蹿,跳出数米远,乳羊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正当头人感到一种成功的喜悦的时候,那头健壮的雄岩羊,以十分凶猛之势,奋力向头人扎来,头人猝不及防,一只锋利的羊角扎进了他的腹腔,头人双手紧紧抱住岩羊的头,在悬崖边沿展开一场生死搏斗,最后双双跌下了悬崖。当族人找到时,头人和岩羊都停止了呼吸,族人用岩羊熬了一锅汤,拯救了整个部族。为纪念头人,这组石雕便诞生了。”莫勒老爹似乎还沉浸在悲壮的故事中,噙满泪水的双眼还久久地凝视着祖先的神像。
“想不到这深山里还有这么精彩离奇的故事。”小马像孩子似的高兴得挥动着手臂。
更高兴的是苏记者,他不放过每一个瞬间,他相信这期节目一定有轰动效应。
曹阳虽然不语,但他内心却早已沸腾了,他似乎在隐隐感觉到前两位同事失败的真正原因。莫勒老爹的话验证了曹阳早已听说的一些传闻,岩羊寨的彝家人打猎不用刀,也不用枪,他们捕猎自有一套绝妙的技法,这些技法也是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们首先是徒手攀上岩顶,在岩羊经常出没的地方潜伏着,极有耐心地等待着,有时一等就是一两天。他们先把自己身上涂抹上与植物相似的饰纹,再把身子隐蔽起来,当目标出现时,他们无声地潜行着,慢慢向目标接近。距岩羊数米时,乘其不备,突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岩羊扑去,就在岩羊一愣的刹那间,早已成了猎人的囊中之物。不过,这一招也只能捕到哪些年幼或老弱的岩羊。
曹阳觉得以前自认为很了解的这个民族越来越陌生、越来越神秘了。要真正解读这个民族还得有些时日。
岩露匆匆进了洞,在莫勒老爹身边小声说:“时辰到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莫勒老爹出了洞,其余的人也跟着走出了洞外,太阳已经落到山后,暮色在峡谷中渐渐升起。悬崖下那堆柴也变成一堆红红的炭火,红红的火舌正欢快地跳着,刚才的那股滚滚浓烟早已消散,人们围着火堆围成一个大圆圈。岩露和另外两个青年拖着一头雄壮的野岩羊,尽管野岩羊拼命挣扎,也难摆脱三双钳子般的大手。’岩露和另一位青年在前面牢牢抓住岩羊角,另一人在后面用力推岩羊的屁股,岩羊用四条腿向前死死撑在地上,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印。
祭祀开始了,莫勒老爹用陶碗从木桶里舀了一碗酒,用树叶蘸酒洒在雄岩羊身上,寨里每年的祭神活动都要用一只雄性野岩羊作祭品,这是千百年的规矩。这只雄岩羊是前几天村人从大山里捕到的。平时,岩羊寨的彝家人打到猎物从来不分彼此,不论谁打到猎物都是全寨人共享,小孩像过节日似的追逐嬉闹,妇女们则和男人们在悬崖下通宵达旦地跳着彝家人独有的弦子舞。
生活在悬崖上的野岩羊,尽管它们行动敏捷,但只要被岩羊寨的彝家人盯上,它们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更多的时间,那些身强力壮的岩羊闪电般地从猎人身边逃脱了。看着快到手的食物从身边溜走,猎人们哪能就此罢休,便奋力追赶。就这样,一场精彩的人与岩羊的追逐大战在岩峰上开始了。这是一场求生的大战,彝人捕杀岩羊是为了自身的生存,岩羊逃脱猎人的捕杀也是为了自身的生存,双方都竭尽全力在一座座山峰上闪过,接连追过几座大山,一直追到双方都精疲力竭地倒在岩缝中,直到寨里人找到时才把两者都抬回山寨里。这种游戏从古到今从来没有间断。
莫勒老爹又依次用树叶把酒洒在每个人的身上,酒的人庄重而又神圣,口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被酒的人虔诚而陶醉,闭着双目安详地任凭头人挥洒,像在接受一次神圣的洗礼。人们沐浴着幸福的甘露,心里比蜜还甜,他们用心去感受这一刻。
曹阳小马小苏也接受了这种洗礼,这表明彝家人已经接纳了他们。
一桶酒很快洒完了,莫勒老爹又在另一只木桶里舀了一碗酒,含一口猛地喷向那堆正烧得通红的火堆,火塘里“轰——”的一下窜起高高的火苗,紧接着莫勒老爹把手里的一碗酒也泼进火堆里,火堆里一下子蹦起数尺高淡蓝色的火苗。
瞬间,最惊人的一幕开始了。岩露和另两位彝族青年赤着脚拖着岩羊闯进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塘。
曹阳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他的心在颤抖。整个身体在颤抖。小马瞪大双眼,口也张得大大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小苏跑前跑后,不失时机地捕捉每—个精彩的瞬间。
岩露等三人拖的拖,推的推,把岩羊拽入“火海”,岩羊奋力蹦起,弄得火星四溅,像节日的礼花,淹没了三人的身影。尽管岩羊活蹦乱跳,三人仍有序地从火塘中央趟过。
岩羊寨的彝家人从不穿鞋,他们把鞋视为一种束缚,一种羁绊。穿上鞋像小脚女人似的,一瘸一拐,失去了彝家人那种与生俱来的粗犷与慓悍。他们光着脚在铺满荆棘的灌木丛中行走如飞,在锋利的岩石上奔跑如履平地,数十年的磨练,脚底板上长了一层厚厚的茧,用刀枪不入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
周围的人欢呼着,呐喊着,锣鼓声此起彼伏。紧接着,莫勒老爹也赤着脚从容地从火塘中央趟过,随后,所有的男人们也赤着脚一个接一个从火塘中央趟过。彝家人把这种活动叫“下火海。”只有男人才有资格“下火海”,女人没有资格“下火海”,下了“火海”的男人才能进入神洞祭奠神像。“下火海”与汉人的沐浴净身极为相似,所不同的是,汉人用的是水,彝家人则是用火沐浴净身,方法不同,目的却是一致的。趟过“火海”,所有的污秽才能彻底清除。不但身体要“净”,整个意识也要“净”,清除各种杂念才能与神相通。火,是通往这样一种境界的桥梁。
趟过“火海”,那只雄伟的野岩羊被牵到几只装满了酒的木桶旁,头人直接操刀宰杀。莫勒老爹接过早已给他准备好了的刀子,他用手拭了拭锋刃,明晃晃的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随着莫勒老爹喷向岩羊额头的一口烈酒,那把锋利的刀尖准确地刺进岩羊耳根后面那个最致命的穴位。顷刻,一股殷红的鲜血像热泉似的喷涌而出,人们急忙把岩羊凌空架起,让热血喷洒在那几只装满了酒的木桶里。
开了膛的岩羊整只被托盘托着送进神洞,供奉在神像前的神龛上,趟过“火海”的人们依次在神像前叩拜。
祭拜结束后,岩羊头依然留在神龛上,被剥去了羊皮的野岩羊被几把钢叉架到烧得正旺的火塘上。散着芳香的岩羊油滴在火炭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引发串串火苗。
烤得金黄的岩羊肉被早巳按捺不住的彝家人用锋利的刀子割下,盛在盘子里端到每个人面前。人们依旧沿着火塘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芳香四溢的烤肉早已把人们撩得馋涎欲滴。人们尽情地享受节日带来的快乐,被岩羊血喷洒过的烈酒把每个人的脸烧得通红。
莫勒老爹和曹书记小马小苏一同坐在草地上,火光把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莫勒老爹频频向三位客人敬酒,不胜酒力的曹阳脸上泛起一阵阵热浪,像三国时期的红脸关公。
年轻人也纷纷向曹书记敬酒,小马生怕曹书记喝醉了,便接过酒碗说:“曹书记不能再喝了,让我替他喝吧。”端着酒就往嘴里倒。
“不,”曹阳一把抓住酒碗,“还是我来,既然乡亲们看得起我,这酒我一定要喝。”说罢一仰头,一碗酒一饮而尽。
“好样的,够朋友,你是我们彝家人真正的朋友。”莫勒老爹紧紧抓住曹书记的手,四只手叠在一起。
曹阳的酒喝得有点过量,但意识还很清楚,他想就此机会说服莫勒老爹搬入新居,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曹书记,”倒是莫勒老爹先开了口,“过了春节,正月初八我们岩羊寨有个‘攀岩节’,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正月间?正月间恐怕你们都已住进新村去了。政府计划今年腊月间一定要搬进新村住,要保证每一户村民都要住进新房,过一个有意义的春节。”曹阳抓住时机借题发挥,说的恰到好处。
“乡亲们舍不得住惯了的小木房,舍不得这大山……”莫勒老爹喃喃地说,像是对曹阳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人倒是可以搬走,那神洞能搬吗?”
“恐怕不是乡亲们不愿意搬,是你老人家不愿意搬吧?哈——哈——”曹阳笑得很自然,拍了莫勒老爹肩膀—掌。
“哈——你真精明。”莫勒老爹也笑了。
被岩羊血喷洒过的烈酒把每个人的血液燃到了沸点,几只腾空了酒的木桶被遗弃在草地上,东倒西歪,像喝醉了酒的样子。人们围着火塘踩着弦于的节奏疯狂地跳着,赤裸着的脚掌把大地震得山响。
曹阳小马小苏三人也加入了狂欢的人群。不分男女老少。尽情地挥洒。人类最原始的本性,只有这时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现。
人也疯了,山也疯了,整个山寨也疯狂了,就连平时很羞涩的月亮也变得疯狂了,扯去朦胧的面纱,赤裸裸地探出云帘,加入狂欢的人流。莎拉把一个嵌满鲜花的花环套在岩露项上,转身跑出了人群。莎拉是全寨最漂亮的姑娘,青年们都想得到她的花环,但她把丘比特的爱神之箭直接射向岩露,人们一下子欢呼起来。岩露愣了一下,也冲出人群,朝着莎拉跑的方向迫去。
月光把大山染得银白,把山寨也染得银白,歌声笑声舞步声在银色的月光中悠悠地回荡,这个不眠的夜晚是属于岩羊寨彝家人的。
翌日清晨,曹阳等三人离开岩羊寨,莫勒老爹及村人送出老远,最后在山垭上分了手。曹阳走出很远回头看时,村民们依然在山垭上向他们挥手。
“曹书记,”小马紧走几步跟曹阳说,“我们怎么今天就走啦?”
“你还不想走,要在这儿过年吗?”曹阳扭头看了小马一眼。
“不走你想在岩羊寨招亲吗,”小苏也赶上来凑起热闹,“是不是看上昨晚戴花环的那姑娘,那姑娘倒是挺漂亮的,别做梦了,人家早有主了。”
“去你的,我在说正事呢。”小马推了小苏一下,继续跟曹阳说,“搬迁的事不是还没确定吗?”
“是啊,”小苏也附着说,“再不确定就没时间了,年关马上就要到了,这是省上挂牌督办的扶贫项目,不是定期春节前要迁入新村的吗?”
曹阳停下脚步,看了看小马和小苏,又继续朝前走,漫不经心地说:“要办的事不是都已经办好了吗?”
小马和小苏相互看了一眼说:“什么时候办的,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你们当然不知道,有些事需要大声呐喊,有些事只需一个手势一个动作,但有些事不需要声音和任何动作。从我们走进岩羊寨的那一刻,我们之间的对话就已经开始了,这种交流是在潜意识中无声地进行。以村民们对待我的态度就表明,彝家人已经接纳了我们,只要他们不排斥不敌视,我们的事就成功了一大半……”
小马小苏似懂非懂,若有所悟。
路旁的草丛中突然蹦出一只野兔,小苏急忙把镜头转过去,小马欲上前去捉,兔子二闪而过,很快
消失在隆起的乱石中。
曹阳没有直接回县城,而是先到正在建设的新村里看看工程进展如何。
工程已经进入到尾声,工人们正在安装门窗,看来整个工程结束也只是三两天的事了。
“呀,曹书记,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先告诉一声。”扶贫办的王主任从工地间出来,见曹书记突然到来有些意外,急忙迎上来。
曹书记向王主任询问了整个工程情况,并观看了所有的房屋。房屋一共建造了七八十幢,与岩羊寨的住房相等,每家一幢。房屋整齐地排列着,横向纵向都很整齐,宽阔的街道用混泥土铺垫而成,房屋的造型统一由城市规划设计室设计,造型典雅,具有时代气息。每栋房屋分上下两层,一楼一底。楼上没有隔墙,三间房屋连为一体,宽敞明亮,是农民每年堆放粮食的最佳场所。楼下分左中右三间,中间一间是客厅,左右两间隔为四个卧室,地面都用水泥铺上,平整光滑,这样的居住条件谁不喜欢呢?外墙都是用瓷砖贴上,洁白的瓷砖把房屋装扮得格外耀眼,再加上高眺的阳台,使房屋更加锦上添花,设计者真是独具匠心。
周围的地不用分,方圆几公里没人迹,想种多少就种多少,只要有能力,就像内蒙古草原那样,愁的是种不了。
曹阳观看后觉得很满意,这只是小康生活的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增加农民的经济收入,提高农民的生活质量。想到此,曹阳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整个新村工程竣工典礼那天,盛况空前,各地区各部门前来参加庆典的车辆有一百多辆,沿途停放了几公里。省州县的领导分61j讲了话,莫勒老村长也代表岩羊村上台发了言,他万分感谢党和政府对彝家人的关心,新建这么好的住房是彝家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已成为事实,他真是不敢相信。莫勒老村长充分表达了彝家人诚挚的感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目前欠缺的就是何时搬迁的问题。曹阳已为岩羊寨搬迁准备了上百头骡马,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搬迁大军。但双方在搬迁的时间上发生了分歧。曹阳要求春节前搬入新村。莫勒老爹却坚持要春节过后“攀岩节”结束才搬迁。
曹阳坚持要腊月间搬迁完毕自有充足的理由,春节期间要作为一期待特别节目在电视台播放,表明全省最贫困的村寨都已步入小康生活,而且上边的意思也是这样。
莫勒老爹坚持春节过后搬迁,也是全寨人的意愿,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千百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有深厚的感情,就这么急匆匆地离去,感情的落差太大,让人难以承受。春节过后搬迁,就是让人们的感情上有个缓冲区,过渡一下。春节期间和攀岩期间,全寨彝家人都要对神洞里的祖先作一些告别祭祀,和祖先过一个告别年,彻底地宜泄一腔即将离别的痛楚,说不定这次离别将是世世代代的永别。
当然,曹阳和莫勒老爹各自的想法都只会埋在心里,有些意识的东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他们各自想的都远比这些要丰富得多,语言在这种场合显得十分苍白无力,他们所能表达的就是去与不去。
双方各持己见,各不相让,谁也不愿妥协,没能在时间问题上达成一致。正当双方对峙着,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
一天夜里,曹阳正在熟睡中,一阵震颤,曹阳从梦中惊醒,床还在嘎嘎地摇晃。“地震!”曹阳本能地反映,急忙翻身坐起,屋顶的吊灯还在悠悠地晃动着。虽然地震一瞬间就过去了,但曹阳的心仍在激烈跳动,久久不能平静。黎明时分,曹阳正朦胧睡去,电话响了。电话是乡上打来的,报告了地震灾情,地震中心发生在岩羊寨,灾情十分严重。
刻不容缓,曹阳当即调集了当地武警,自己带队,办公室的马秘书和苏记者也闻讯赶来,踏着黎明的晨光,一队人马朝岩羊寨奔去。
其余的事由陈副书记负责调派,卫生医疗,物资救济等后援工作也在紧张地进行。
现场一片狼藉,昔日错落有致的村落已成一片废墟,几间还未倒下的房屋也歪歪斜斜地站立着。一些幸存者正在瓦砾中抢救亲人。武警官兵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抢救工作中。
在废墟中,曹阳找到了莫勒老爹。莫勒老爹是被一根木头压在腹部,没什么大碍。一切工作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大约两个小时后,后援队伍陆续到了,伤者得到了及时救治。
傍晚时分,抢救工作全部结束,灾情报告显示,死亡一人,重伤七人,轻伤五十二人。死者是一位老人,是被坍塌下来的木头击中头部而死,重伤者已被送往医院,轻伤者也就地得到妥善处理。
曹阳松了一口气,但他心中仍有一个谜团,这么严重的灾情,死亡几乎为零,要是发生在城里,至少要有上万人失去生命。
还是莫勒老爹的一句话,解开了曹阳心中的谜团:“以前岩羊寨也发生过几次地震,但没这么强烈,幸好我们寨子所有的房屋都是木结构的小木屋,不容易倒,即使倒下来,里面也还有一定的空间……”
曹阳心中咯噎了一下,虽然莫勒老爹没再坚持原来的观点,与曹阳达成了一致。
上百头骡马组成的搬迁队伍,顺利地开进岩羊寨,仅三天的工夫,全寨人全部住进了新村。
春节期间,电视台及各家报纸相继报道了岩羊寨住进小康村的消息,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前来采访者、参观者、休闲度假者……络绎为绝。
岩羊寨的人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依然沉浸在一种无法摆脱的困惑中。
首先有人发觉堆在楼上的玉米开始发霉,慢慢的整堆的腐烂了。后来一家接一家都出现类似的情况,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命中不服在新村居住,以前在岩羊寨木条编织的木楼上,无论堆多少粮食都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后来有人找到了答案,可能是岩羊寨的风水好。
奇怪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莫勒老爹家焐出的一窝小鸡,傍晚时,母鸡在客厅的水泥地板上把小鸡全暖在翼下,第二早上,发现十多只小鸡全都死了,母鸡仍安然无恙。后来这种事相继发生了好几起,一团难分难解的迷雾在人们心头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件心惊肉跳的事又发生了。进入腊月,正是隆冬季节,岩露向莎拉提出要在春节前把婚结了。莎拉家马上同意了,莎拉喊了村里的几位好友到家里来商量筹备婚嫁的事,堂屋里像在岩羊寨一样,几个大疙瘩架起的火塘烧得正旺,突然一声巨响,火塘中央发生爆炸,强大的气浪把周围烤火的人掀出数米远。
警察闻讯赶到,经勘察并非人为所至,是水泥地面受热后,下面的气体膨胀而引发的爆炸,幸好没人受伤。
人们对新居的困惑逐步发展为一种恐惧。
奇怪的事并没有结束,而且更惨烈的事正一步步向人们逼近,人们全然不知,全村人正沉浸在岩露的喜事中,这毕竟是全寨人搬入新居后的第一桩喜事,人们一直闹到天黑才醉醺醺地离去。按照彝家人的惯例,新婚之夜,洞房里要放一盆火,表示以后夫妻俩和和睦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第二天早上,岩露的母亲不愿打扰小夫妻俩,一大早自己起来做饭。可是,太阳都冒出好高了,夫妻俩仍没有起床。伙伴们去敲门,想笑笑他俩。但尽管怎样敲,里面仍然没有动静。人们觉得不对劲,便把
门撬开,人们惊呆了,俩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人们用手往鼻子上一探,立刻惊叫着奔出门外,两人都没气了。
全村人像炸了锅似的,都被吓懵了,岩露的母亲当即昏倒在地。
医务人员赶到时,莎拉早已停止了呼吸,岩露还有一点体温,经紧急抢救,才把岩露从死神手中夺回来。
’
经医生检测,这是一起二氧化碳中毒,并告诉乡亲们一些生活常识,这种混泥土浇灌的房屋,门窗紧闭后空气不能对流,在这种情况下房里更不能烧火,火里释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人容易中毒死亡。
乡亲们不这么认为,到这里才一个月的时间,接连发生那么多事,一定是这里风水不好,这里不是一块吉地。所发生的事,都是一种不祥之兆。
春节七天的长假还没度完,曹阳接到扶贫办王主任的报告,新村的人们都已搬走了。曹阳愣了,许久回不过神来,这是始料未及的事。事情的发生太突然了,让曹阳猝不及防,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换来的却是一杯苦水。报告像一块巨石,沉重地压在曹阳心头。
曹阳不敢怠慢,立刻叫了小马小苏和王主任,一同前往新村看个究竟。
新村里,一幢幢新房依旧整齐地排列着,只是早巳人去房空,空荡荡的村里静得让人恐惧。
曹阳沿着宽敞的街道缓缓地朝前走去,一直采到最前边的一幢房前站住了,这是岩露的家。曹阳来到堂屋里,岩霹的母亲目光呆滞坐在凳子上,墙角放着春节前政府慰问的大米。老人家告诉曹阳,全寨人都走了,只有她家没走,母子俩孤零零地住守着那么庞大的村落。岩露到对面山上妻子的坟去了。
曹阳在对面的山上找到了岩露,岩露正在妻子的坟前哭得死去活来,悲痛欲绝。曹阳没打扰他,站在远处定定地看着那堆新垒起的土堆。岩露哭着哭着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曹阳急忙上前拉住岩露。
岩霹见是曹书记,便收住眼泪,哽咽许久,拉住曹书记的手说:“我不走了,我饿死也要死在这里,我要永远守着我老婆莎拉。”
曹阳此时的内心不知什么滋味,只是紧紧握住岩露的手,兴奋地说:“好、好、不走就好,以后一定会好的。”
回到家里,曹阳心里仍不能平静,明天是正月初八,他想起了莫勒老爹告诉他的正月初八是彝家人的“攀岩节,”明天也正是工薪族收假的日子,他要再到岩羊寨看看,莫勒老爹和村民们过得怎么样,那样的废墟还能生存吗?
第二天一大早,和他同行的依然是小马和小苏和王主任。一行四人来到岩羊寨时已是正午时分。他们没有立刻进寨,而是在寨头的山坡上找一个阴凉处坐下,观看寨里的人们在做什么。
曹阳居高临下,整个山寨尽收眼底。只是原来倒下的那些小木屋已被撑起来了,依然和地震前一样,错落有致,依然保持着那种淳朴典雅的民族风格,风光依旧,民俗依旧。
与曹阳遥遥相对的是村北面那座高耸入云的“猴爬岩”,全寨的人都聚集在岩下。仍然在上次“过火海”的地方,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现在做什么。
小苏有些按捺不住了,抬着摄像机正在调焦距:“书记,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不去,今天不去打扰他们了。”曹阳内心充满着各种矛盾,这是一种现代理念与传统观念的大碰撞,人们千年的生活习惯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改变,此时他的内心非常复杂,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很快就被村民发现了,有几个人朝着他们走来。曹阳还不等来人爬上山来便主动下山迎了上去。 、来人领头的正是莫勒老爹,还在老远就大声说:“我早就知道你们今天会来。”见了曹阳等人像见到久别的亲人,莫勒老爹亲热地和客人一一拥抱。
他们一路谈着朝崖下走去,什么都谈,惟一不谈的是搬迁的事和重建家园的事,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不多时便来到崖下,人们热烈地欢迎他们的到来。依然是上次“过火海”的地方,但这次没有了“火海”,只是在“火海”的地方架起了一架云梯,云梯的踩档不是用木棍,而是用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钢刀绑架而成。彝家人把这种云梯叫“刀山”。看着那些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刀刃,曹阳倒抽了一口冷气。
比赛即将开始,小苏扛着摄像机选择不同的角度,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小马早就被彝家姑娘们拖去跳舞去了,曹阳身边只剩下王主任,曹阳笑着对王主任说:“你也去玩去,想去哪就去哪,今天是彝家人的狂欢节,大家都放松放松。”
王主任也加入了欢乐的人群。
比赛开始了,参赛者共数十名,莫勒老爹宣布了比赛规则:“参赛者都必须赤着脚,锣声一响,参赛者开始上刀山……”
曹阳明白“上刀山”就是光着脚踩着锋利的刀刃攀上云梯顶端,然后再踩着刀刃下到地面才算完成这一项目。
莫勒老爹环视一眼周围的人群继续说:“上完刀山后跑步到崖下,自选攀岩的线路,崖顶上放着数十只岩羊角,攀岩者徒手攀到崖顶后取下一只岩羊角,顺原路回到出发点就算完成所有的项目。计时是采用点香的方法,最后看谁的香剩下的最长谁就是冠军,冠军将获得一头牛的奖励。”
人们一下于欢呼起来,参赛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按照报名的顺序,第一位选手已站到“刀山”下。随着一声锣响,一炷记时用的香也随即点燃插在香案上,第一位选手应声而起,脚踩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攀上“刀山”,敏捷的身影在刀刃上晃动着。
曹阳的心也随着“上刀山”的人悬起,那脚必定是肉呀,他生怕那钢刀一下把脚切成两半,曹阳闷着一口气,比“上刀山”者还紧张。
第一个人刚落地,第二声锣声又响了,香案上又多了一炷香,第二个“上刀山”的勇士迅速地攀了上去。
下了“刀山”的人飞快地向悬崖冲去,向百米冲刺的运动员。倾刻间,岩壁上爬满了许多人,像墙壁上贴着的小壁虎,艰难地向上移动。
锣声一声接一声地响,勇士一个接一个地冲向“刀山”。最后一个出场的青年,中等个子,虽然骨瘦如柴,但从他那古铜色的面庞和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他是—位刚毅而又自信的男人。
曹阳一看到这青年出场,首先闪现出三个字“能行吗?”不过,曹阳还是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锣声一响,他就像猴子似的已蹿上了四五踩刀梯,姑娘们欢呼起来。“猴子”果然身手不凡,倾刻间他已完成了“刀山”的攀爬回到地面上,又像飞燕似的向岩壁飞去。
攀岩者也有中途退出比赛的,有俩人已经从岩壁中间往下移动,这表明他们已经放弃了比赛。当然,更多的人还在向上攀登着。
姑娘们甩动着手中的花头巾,拼命呐喊,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助威。
攀岩者像猴子似的在岩缝中向上移动,有的横向移动数米后又向上攀爬,有的借助岩缝中的藤葛小树向上腾挪。远处的一群猴子在陡峭的岩壁上正紧张地注视着这群攀岩者。
攀岩者已经有人拿着岩顶上的岩羊角回到香案前,亲自把属于自己的那炷香火掐灭。
所有的参赛者都已结束赛程,最后获得冠军的居然是那位“骨瘦如柴”的青年。莫勒老爹亲自为他牵来一头健壮的公牛,牛头上挂着红布扎成的绣球。青年一手牵过公牛,一手挥舞着向大家致意。人们一阵欢呼,他是彝家人真正的英雄。这时,一位漂亮的姑娘向他走去,把一支嵌满鲜花的花环戴在他脖子上,只有英雄才能享受这种荣誉。姑娘挽着冠军的手臂,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走出人群。
倏然间,曹阳的心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隐隐感觉到,岩羊寨的彝家人与大山已经融为一体,是大山造就了这个民族,大山是彝家人精神的一部分。他们一旦回归了大山,就显得生机盎然,活力无限,整个民族都复活了。彝家人与大山在一起永远是快乐的,大山是彝家人的魂魄。
看着这个回归了大山的民族,曹阳对迁居的事并不气馁,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新村定居下来,他就是胜者。
后 记
第二年春节刚过,一条消息传进岩羊寨,人们又一次困惑了。岩露那小子居然搞什么科技种植辣椒——发了!还买了一辆叫什么林木的摩托车,一位美丽的汉家姑娘也主动投身于岩露的怀抱。这消息又一次把岩羊寨人们正常的生活给打乱了,有人想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