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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论坛]“道情”考释
作者:孙福轩

《中国道教》 2005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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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情”的源起与体制
       

       
  “道情”作为一种道教声腔说唱艺术,起源于何时,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道情”原为“道歌”,相传为东汉张道陵所创,用来宣传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宗教思想,南宋时,开始用渔鼓和简板伴奏,亦称渔鼓;有人认为道家的《步虚词》是“道情的先声”,《步虚词》由道家之徒所吟唱,未几便产生出了正式的“道情”;陈汝衡先生在其《说书史话》中引用《新唐书·礼乐志》“高宗调露二年命乐工作道调”的记载,欲从中寻绎出道情的起源
       
  ;郑振铎先生在其《中国俗文学史》中说:“道情之唱,由来甚久。元曲有仙佛科;元人散曲里复多闲适乐道语。道家的词集在《道藏》里者不少。曲集亦有《自然集》等。” 把道情的起源追溯到元代以前(具体时间未言),如此等等。
       
  我认为:对道情产生时间的判断,应以不同的类型体制为准则。道情从东汉的“道歌”到宋代的所谓类似“鼓子词”的说唱艺术,一直到明代才产生了真正讲述道教故事的叙事体和道情剧。所以,从作为一种说唱形式而言,曲辞道情应是唐代开始的,而作为叙事意义上的道情则是从明代才开始产生的。从“道情”的发生学而言,北魏神瑞二年(公元415年)嵩山道士寇谦之制《云中音诵》道曲中即有步虚声,传至后世便成为宫观中的斋醮法事音乐。唐代尊崇道教,《九真》《承天》等宫廷道乐的产生对“道情”的孕育和发展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参看《唐会要》卷三十三)作为一种说唱艺术,一方面,道情需要一定的乐谱、乐调;从唱词的层面上论,像《步虚词》、道歌诗均具有文本方面的意义,在唐代还产生了大量的“黄冠体”诗,一些女道士(亦称“道姑”)在当时写下了大量的反映道徒生活的诗歌。“道情”一词见于文献记载最早是南宋周密的《武林旧事》:
       
  淳熙十一年六月初一日,车驾过宫,太上命提举传旨:“盛夏诸官家免拜。”(冷泉)堂前假山、修竹、古松、不见日色,并无暑气。后苑小厮儿三十人,打息气唱道情。太上云:“此是张伦所撰《鼓子词》。”
       
  又有“乾淳教坊乐部,衙前,张宋道唱道情”,“诸色伎艺人唱耍令,叶道唱道情”之类,它显示了在南宋确实存在着一种供“合唱”用的“道情”。张伦,在《武林旧事》中尚有三处关于他的记载,据此知其是“知阁”的官职,大约就是御用文人一类。书中还录有他的其它三首作品:《柳梢青》、《壶中天慢》、《临江仙》。关于“鼓子词”,与“诸宫调”同被视为说唱文学的代表。郑振铎在《中国俗文学史》说“鼓子词乃是以‘管弦’伴之歌唱的,和‘诸宫调’单用‘弦索’伴唱者不同”,“鼓子词的讲唱至少须以三人组成:一人是讲说的,另一人是歌唱的。讲唱者或兼操弦索,或兼吹笛,其它一人则专吹笛或操弦。” “道情”的演唱似无须这样繁复,这里太上把“鼓子词”和“道情”等同视之,无非是其演唱体制、韵式有所相似而已。
       
  关于道情的体制,也是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明末清初才完型为以七言为主的唱词形式。下面结合有关文献作一些考辨:
       
  宋代关于道情的资料所见无几,只是约略知道它是和“鼓子词”“唱耍令”一类相类似的说唱艺术。而在元及明清的文学作品中却保存了一些有关“道情”演唱的记载,才使“道情”呈现出具体可观的形态。
       
  ?眼正宫?演撇了是和非,掉了争和斗,把俺这心猿意马收,我则待舞西风两叶宽袍袖。看日月搬昏昼,千家饭足可求,百家衣不害羞,问是么破设设遮着皮肉。傲人间伯子公侯,我则侍闲遥遥唱个道情,醉醮醮的打首个稽,抄化圣汤仙酒。藜杖瓢钵便是俺的行头,我则待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求,到大来散袒无忧。(《倘秀才》)
       
  这首散曲见于《自然集》,据推测,写作的时间应是在金朝末年,至迟不晚于元代中叶。它形象地展示了当时“道情”演唱的情形。作者的傲视功名,悠游世事的自然之心态溢于言表。这首散曲后被收入散曲集,歌唱时的“行头”便有了变化。
       
  我则侍闲遥遥唱个道情,醉醮醮的打首个稽,抄化圣汤仙酒。藜杖瓢钵便是俺的行头。(《自然集》)
       
  我则侍闲遥遥唱个道情,醉醮醮的打首个稽,抄化圣汤仙酒。咱这渔鼓简子便是行头。(《雍熙乐府》)
       
  在明代较早的拟话本小说《李道人独步云门》中,也有一段关于“道情”的叙述:
       
  李道士正在彷徨之际,忽听得远远的渔鼓简响,走云看时,却是东岳庙前一个瞎老儿,在那里唱道情,聚着人掠钱。……那瞽者听信众人,遂敲动渔鼓简板,先念出四句诗来道:“暑往寒来春复秋,夕阳桥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念了这四句诗,次第敷衍正传。乃是庄子汉骷髅一段话文,又是道家故事,正合了李清之意。李清挤进一步,侧耳而听,只见那瞽者说一回,唱一回,正叹到骷髅皮生肉长,复命回阳,在地下直咣跳将起来。
       
  清代的文康在《儿女英雄传》第三十八回也写到道士说唱“道情”的情形:
       
  ……道士坐在紧靠东墙根儿,面前放着张桌儿,周围摆着几条板凳,那板凳上坐着也没多的几个人,……看那道士时,只见他穿一件蓝布道袍,戴顶棕道笠儿。……脸上却又照戏上小丑一般,抹着个三花脸儿。还带着一圈儿狗蝇胡子。左胳膊上揽着个渔鼓,手里掐着副简板,却把右手拍着鼓,只听他:扎嘣嘣、扎嘣嘣、扎嘣、扎嘣、扎嘣打着。……便按住鼓板发科道:
       
  “锦样年华水样过,轮蹄风雨暗消磨,仓皇一枕黄粱梦,都付人间春梦婆。小子风尘奔走,不道姓名,只因作了半世莽撞痴人,醒来一场繁华大梦。思之无味,未说也可怜,随口编了几句道情。”他说完了这段科白,又按着板眼拍那个鼓。……只听他唱道:鼓逢逢,第一声。莫争喧,仔细听。人生世上浑如梦,春花秋月销磨尽,苍狗白云变态中。游丝万丈飘无定,诌几句盲词瞎话,当作他暮鼓晨钟。
       
  其它如《青楼梦》等小说中亦多有演唱“道情”的记载,从这些记述来看,“道情”的说唱在明清是有着大体固定的程式,这主要表现在以几个方面:
       

       
  (一)说唱道情者的身份
       
  说唱“道词”者主要是“道徒”,这恐怕和“道情”的起源有关。因为“道情”本来是道徒自我抒发超尘脱俗的一种歌唱形式,只是后来才逐渐向民间渗透和发展。演唱者的身份也随之起了变化,但还是要装扮成道士的模样,如《珍珠塔》中的方卿中了状元,并没有衣锦还乡,而是一身“道士”打扮,唱“道情”以羞其姑母。阿英先生在《夜航集·道情》中亦说及乞讨的事:“一个作道士装束,有时戴着道帽的人,手里拿着渔鼓和简板,挨门逐户地歌唱求乞。”当然,除了道士之外(包括装扮成道士的),还有一类人,便是瞽者(见上引《李道人独步云门》),古代的说书艺人(还有卜卦活动)往往有这些人的参与,这也许是他们治生的一条较好的门路。清代随着“道情”的民间化进程,道情的演唱者便不再拘泥于道士,在日常宴饮、歌舞欢娱中随时都会有“道情”的演唱,如《青楼梦》中挹香所唱即是,此亦无装扮成道士再唱的道理。
       

       
  (二)说唱道情的体制
       
  “道情”和宋代的说书相似,往往有一个引子,在“道情”中称为“发科”(见《儿女英雄传》)、上场白(见《青楼梦》),多是由四句诗构成,内容多是道家的看破红尘、遐蹈物表的情愫剖白。其作用亦是起到稳定观众的作用,当然有些和正文的内容也有着紧密的联系。
       
  在正文的演唱过程中,多是“说一回,唱一回”,说是散白,唱是韵体,且多用一些词调,如《庄子叹骷髅》(见《儿女英雄传》第四十五回的有关描述)用的词调有《鹧鸪天》《西江月》《耍孩儿》,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长短句词调。当然,这是指的明以来的以叙事为主的较长篇幅的“道情”而言,此前的“道情”多是一些短制,恐无说白的成份。
       

       
  在实际的演出过程中,“道情”体制也还是比较灵活的,如《青楼梦》中的发科亦有大段说白的内容。在《金瓶梅》第六十四回中,亦出现了两位唱“道情”的:
       
  西门庆为犒劳众宾,叫了“道情的”。应召而来的两位唱道情的,唱了韩文公雪拥蓝关故事和李白好贪杯的故事,博得好评。
       
  这里的“道情”演唱就只提到唱,而没有提及“说白”。(其间亦可能有说白,或是士大夫对其故事比较熟悉,临时改变体制,只唱不说罢了)
       

       
  (三)说唱道情的乐器
       
  “道情”是演唱的,需要乐调和器乐伴奏,一般在开头就要弹奏一下以开场。从一些资料记载来看,主要是渔鼓和简板,如元杂居《竹叶舟》第四折一开始便是道教真人列御寇引张子房(张良)、葛仙翁执“渔鼓”与“简板”上场。此外,《岳阳楼》第三折、《刘行首》第四折中都有类似的描述。《太平广记》中有关于演唱道情的简板记载:
       
  蓝采和每行乞于城市乞索,持大拍板,长三尺余。常醉踏歌,老少皆随看之。机智诙谐。……歌词极多,率皆仙意,人莫知测。
       
  《三才图会》中亦有关于这两种乐器的说明:
       
  截竹为筒,长三四尺,以皮冒其首,皮用猪上之最薄者,用两指击之,又有简子,以竹为之,长二尺许,阔四五分,厚半之,其末俱略反外,歌时用二片合击之,以和者也。其制始于胡元。
       
  青木正儿就清末民国初唱道情所用的“渔鼓简板”,在他的《说话故事源流考》中也作了具体描述:
       
  如今唱道情所用乐器,即所谓“渔鼓简板”,渔鼓乃一粗筒,长四五尺,径五六寸,一端复(覆)之以皮,作鼓使用,敲击时发出闷声。简板系细长状竹棒,长四五尺,末端付以木叶状竹板,二片敲击以取节拍,音凄凉。其基调闲寂深静,极具素朴脱俗之趣。
       
  康保成在《傩戏艺术源流》中引李家瑞先生的说法曰:
       
  道教神仙沿门所唱为“道情”,李家瑞先生说:唱道情所用渔鼓:“是三尺余长的竹筒,以薄膜蒙其一端,简子则为两根长短片,屈其上端,唱的时候,左手抱渔鼓,击简子,右手拍渔鼓。简子用以节音(打拍子),渔鼓则唱完一句,或一段,才拍一遍。
       
  其实从“道情”的实际演唱情况来看,也并不是如此拘泥的,伴奏也并不都是用这两种乐器的,在《清稗类钞》中,传达出明清民间演唱道情的风貌:
       
  “道情”,……而郑州妇女唱之者,每在茶室,手扶铁板,口中喃喃然。
       
  这一方面说明“道情”的民间化过程,同时也表明人们已不拘泥于固定的程式。到了现代的“陇西道情”中,渔鼓和简板又演变成板胡一类的乐器,更是和以前不同了。
       

       
  二、“道情”的历史发展
       

       
  “道情”从道教徒的劝善布道之词演化为一种民间娱乐性质的伎艺,从道情歌诗演化成道情说唱叙事、道情戏,经历了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我认为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汉至唐是道情的萌芽期,宋元是发展期,明清之际是最终的定型完成与世俗化时期。(发展为道情叙事文体,当然也还有一些道情曲辞的创作)
       
  汉唐保留下来一些道歌和道情诗,显示出“道情”原始阶段的形态。此时“道情”的内容多是道徒歌吟心志,高蹈物表情怀的抒写。故明初宁王朱权在《太和正间谱》中说:“道家所唱者,飞驭天表,游览太虚,俯视八绂,志在冲漠之上,寄傲宇宙之间,慨古感今,有乐道倘佯之情,故曰道情。” (11)
       
  五代贯休曾有《道情偈》的诗四首,王梵志的诗中有《道情诗》一首,敦煌文书S5648中也有道情诗。(12)这类的道情诗也多是作者淡泊心声的表白,王梵志的道情诗倒有点激愤之语:“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13)有返归本初,对世道不平之感慨。
       
  宋元时期,道教兴盛,散曲道情的作者和曲目数量大增。此时的道情主要还是一些歌诗,然已有向“道情剧”、“道情叙事体”转移的趋向了,在元杂剧中曾多次提到道情的演出。此时的“道情”,任讷把它分成两类:超脱凡尘类和警醒世顽类。从一些杂剧和散曲中的“道情”来看,这种分法大体反映了有元一代道情创作的实际。如《竹叶舟》第四折“……如今陈季卿尚未来,我等无事,暂到长街上唱些儿道情,也好警醒世人咱。”明确标示唱“道情”的目的是警醒世人。散曲《醉太平》这样唱道:“休信道尧舜和桀纣,则不如郝王孙谭马丘刘。他们是文中子门徒,亢仓子志友,传言为吏道张平叔,偃月的刘行首,则不如阐全真王师祖,道不如打回头马半州。”(《自然集》)把尧舜说成是文中子门徒,把全真教的郝王孙谭马丘刘看得比历代统治者更重要,亦是全真教徒超脱凡尘的明示了。
       
  《张三丰全集》中收有《道情歌》一篇,《五更道情》六体凡三十七首,《九更道情》九首,《叹出家道情》七首,《天边月道情》九首,《一扫光道情》十二首,《无根树道情》二十四首,《四时道情》四首,《青羊宫留题道情四首》。其立意主要是看破世路云泥,打破生死机关,无烦、无恼、无忧无虑,使自己进入空灵的境界而得道成仙。他在《五更道情》其四中说:“虚白堂前拴意马,无影树下锁心猿。”这里,“意马”、“心猿”都是有所指的,是世俗心的象征,世俗欲望太重,便不能摆脱所谓的“生死轮回”。
       
  “道情”在明清两代有了很大程度的发展,(14)这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道情”逐渐脱离宋元以来的宗教气息而走向世俗情态。《清稗类钞》曰:“道情,乐歌词之类,亦谓之‘黄冠体’。盖本道士所歌,为离尘绝俗之语者。今俚俗之鼓儿词,亦谓之‘唱道情’。江浙河南多有之,以男子为多。而郑州则妇女唱之者,每在茶室,手扶铁板,口中喃喃然。”在民间如此受到欢迎,这就为“道情”获得更大的演唱空间和更强的艺术生命力。清初“道情”作者徐灵胎的一段话也可为此时期的“道情”的民间化作反面证据:“(道情)……乃曲体之至高至妙者也。迨今久其传,仅存时俗所唱之《耍孩儿》、《清江引》数曲,卑靡庸浊,全无超出尘世之响,其声竟不可寻矣。”二是韵式逐渐定型为七字为主的结构形式(此是就主导倾向而言,当时也存在着大量的三字句、六字句、十字句等);三是出现了“道情叙事体”——《庄子叹骷髅》、《雪拥蓝关》等,同时“道情歌词”也逐渐吸收民间的乐曲、乐调,并结合舞台表演从而向道情剧转化;四是明清文人的“道情”拟作明显增加,数量和质量均有所提高。如王夫之晚年就曾作过《愚鼓词》二十七首(即渔鼓词),自言“晓风残月,一板一槌,亦自使逍遥自在。”抒发其遁世避俗之愿望。
       
  从“道情”的韵式上看,这时期的“道情”已基本形成了以七言为主的结构形式。前此的“道情词”,五、七言形式不拘,此时的“道情”,基本上是以七言为主,穿插三言、六言、九言、十言句而成。这在徐灵胎、郑板桥和庄子叹骷髅等道情词、道情叙事文中可得比较分明。
       
  清代的道情以金农、徐灵胎和郑板桥的为突出,其中“金农所作,已离开道情本质很远……徐大椿所作,以教训为主,也还近之。”尤其是板桥的《道情十首》,“最得其意”,(15)流布传唱最广,鲁迅先生曾于《三闲集·怎么写》一文中说:“《板桥家书》我也不喜欢看,不如读他的《道情》。”其序曰:
       
  ……我如今也谱得《道情》十首,无非唤醒痴聋,销除烦恼。每到山青水绿之处,聊以自遣自歌。若遇争名夺利之场,正好觉人觉世。这也是风流事业,措大生溽,不免将来请教诸公,以当一笑。
       

       
  其中以《老渔翁》为有名:
       
  老渔翁,一钓竿,靠山涯,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轻波远,荻港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
       
  “世情看得凉淡无聊之至,而以个人的享乐为主,所谓贫乐道,无荣无辱,便是其宗旨。”郑板桥以散淡的情怀,超脱于市俗功名利禄之上,达到无羁无绊,无荣无辱的超然境界,表现出对功利主义,对仕途经济的淡漠与鄙视,在儒家经世致用,修齐平治的主流思想占统摄地位的封建社会中,以老庄出世无为的思想,游离于主体文化的边缘,表现了失意知识分子的人生心态,最为得“道情”之三昧。
       
  在《西游记》中第四十四回和第七十回也有道情的叙述:
       
  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近城门,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道:“道长,贫道起手。”(第四十四回)
       
  行者道:“你的大王却着恼呵?”小妖道:“正在那里着恼哩。你去与他唱个道情词儿解解闷也好。”(第七十回)
       
  和尚也可以唱“道情”,大王亦听“道情词”解闷,此时的“道情”已完全变成一种市井艺术,它的功能已不再是道教徒的冲和淡倦的抒情,也不是道门教义的宣扬,而完全变成人们消遣娱乐的说唱形式了。
       

       
  三、几部重要的“道情”与其现代形态
       

       
  明清“道情”的重要发展是出现了几部“说唱叙事道情”,叶德均在《宋元明讲唱文学》中云:“后一类(此指诗赞体叙事道情),今存明末刊本《庄子叹骷髅南北词曲》二卷,题毗陵舜逸山人杜薏编。”此与冯梦龙话本《李道人独步云门》中的“庄子叹骷髅”、丁耀亢《金屋梦》中第四十五回“庄子叹骷髅”两篇形成同一情节上的展开链。《金屋梦》中“庄子叹骷髅”有全部唱词,虽然与明刊本不可能完全相同,但至少也保存了这部“道情”的大体内容。是我们了解明清“道情”演唱的重要资料。
       
  《金屋梦》中的“道情”是以说白和七言及长短句的唱词相间的体例出现的。故事大体是说庄子与道童出游,荒丘路遇骸骨,庄子发问:“莫不是男子汉、妇女身、老公公、小小儿,住居何处何名姓?”叹喟其生前种种情状。后使法术使其还阳,不料骷髅却诬告庄子谋财害命之罪,最后庄子感叹到:“古今尽是一骷髅,抛露尸骸还不修。自是好心无好报,人生恩爱尽成愁。”又使其现出原形,县官下堂要拜为弟子,庄子化阵清风而去。
       
  故事情节不算繁复,对“道情”演唱的体制却有不可忽视之意义。除了这本道情之外,陈汝衡在《说书史话》中还介绍了自己所藏的《新订考据真实湘子全传》(题性莲居士南阳氏著,太原德隆散人参校。四卷),郑振铎先生在《中国文学研究》下也说尚有《韩湘子九□韩公》(约为道、咸间刊本)。在《佛曲叙略》中“蓝关宝卷”后有小注:“后有小说,又有道情”,由此可见,这类“说唱叙事道情”在明清小说的数量当时应该是颇丰的,只是后来由于对道教的偏见,而致使“道情”的作品无法行以流传至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在明清的“道情”演唱过程中,还出现了一个引人注意的变化,即有了人物的动作性表演(16),这对后世的“道情剧”的产生有着巨大的影响。“道情”本来是有丰富情感成分的吟唱,这种感情不是一般的世俗之情,而是超越于世情之上体现了“道”之精微的超逸之情。为了以“道”之崇高情感感化世人,就必须通过形象性来强化艺术效果。这种形象性,除了体现在内容上也体现在技巧上。它可以通过一定的动作表演,使内容更加具体可感。同时,它还可以穿插念白,使其内容更易于为人所理解。念白的穿插和内容的动作化导致了“道情”向戏剧属性的游移。这在《李道人独步云门》也有相类似的体现:“李清挤进一步,侧耳而听,只见那瞽者说一回,唱一回,正叹到骷髅皮生肉长,复命回阳,在地下直咣跳将起来。”
       
  “道情”从宋元开始,就已经具有民间化的艺术品格,明清两代,更是如此,并且逐渐分化成两大不同的音乐体系——南方的诗赞体和北方的曲牌体。南方道情主要有江苏扬州道情、常州道情、浙江温州道情、温岭道情、义乌道情、江西的江西道情、四川的竹琴等;北方道情主要有河北渔鼓、太原道情、永济道情、陕西的长安道情、镇巴渔鼓、陕南渔鼓、甘肃的陇东道情、陇西道情等,各地的道情基本上都同当地民歌小调相结合,或者吸收戏曲的唱调,从而具有各种不同风格。其中陇东道情同当地的皮影戏相互融合,已形成著名的陇剧。又如河南坠子的形成,亦是道情与民间曲种合流共振的产物。
       
  就现代各地的“说唱道情”而言,和古代的道情已有了很大的变化,据我看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道情”内容的变化
       
  “道情”,就其主要内容而言,无非是道教徒精神生活的表现,其故事也多是道教题材的。而明清以后的“道情”,却开始了多种内容的创新,徐灵胎的“道情”已有这种趋向。“洄溪所不同于板桥的,是他用着道情的体制,在文学的各方面做着尝试。他留下的道情虽只有三十八阙,然已可看到,他是试作了赠序,寿序,题跋,传记,游记,祭文,杂论等等,而且有了成绩。”(17)清代的道情艺人又被区分为“内档”(主要是坐唱的)、“外档”(流动在街头巷尾的)、“杂档”(其它如船上等)等类型,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唱词。如泰州艺人清明唱《西湖令》,端阳唱《盗仙草》,中秋唱《游月宫》,冬天唱《踏雪寻梅》等,还有一些“劝世、祝福、祝寿”等短篇曲目。有些道情艺人将《珍珠塔》、《白蛇传》、《封神榜》、《三国》、《水浒》等中、长篇改编成道情说唱;此外还有民间传说故事,如吕蒙正赶斋、张廷秀赴考、梁山伯与祝英台、王汉喜借年等。现在的“道情”内容更是丰富多姿。道情艺人见什么唱什么,有时可信口拈来。在陕西的一些地方,婚丧嫁娶,人们便邀请道情剧团唱道情。又如江苏泰州道情——《王传达与尖嘴辣椒》就是两个女演员,身着旗袍,手持装饰精美的渔鼓、简板,边敲边打,边说边唱。说的是扬州地方语言伴以评话形式,唱的是稍经加工的《耍孩儿》、《浪淘沙》、《步步高》、《清江引》等道情专用曲牌,表现的是当今乡里邻间发生的一段有趣的小故事(18)
       

       
  (二)演唱形式的多样
       
  传统“道情”的演唱,多是一人挎渔鼓,手拿简板,边唱边说,当然,在《武林旧事》中,也曾出现过“合唱道情”的方式,但那可能是道观内的一种仪式,在后世的“道情”演唱中,多为一人的形式,这在元明清的有关记载中看得很分明。其实,由一人独立完成的“道情”在明代已开始了某种程度的变化,在《李道人独步云门》中,已有了戏剧因素的介入,可能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了。一人演唱,一人有动作表演。在现代民间的“道情”演出活动中,更是出现了一人、二人、多人;独唱、对唱、合唱的演唱方式,在陕北的广场艺术“道情”中,还进一步舞台化,出现了角色的分工,男角身着道袍,手执拂尘,女角身穿五彩服,一手持扇一手持帕,生旦相对,边扭边唱,有时也以一问一答的传统方式进行。
       

       
  (三)曲式的丰富
       
  徐灵胎《洄溪道情自序》说:“……迨今久其传,仅存时俗之所唱之《耍孩儿》、《清江引》数曲,……其声竟不可寻矣。”道情音乐原来比较丰富,据说有七十二个套曲和一百来种曲调,每种套曲又有“正、反、平、苦、抢、紧”六种不同的曲子,唱腔也是根据演唱剧情的需要临时加以组合。其唱腔为联曲体,它是利用诸宫调的某些曲子互相联缀起来,组成有层次的大型唱段。但后来道情在流传的过程中,内容的制作越来越多,而调式却单调乏味起来,不得不渐次引入词牌体和曲牌体,调式才逐渐丰富,元曲《竹叶舟》第四折在一段说白之后,列御寇唱了《村里迓鼓》、《元和令》、《上马娇》、《胜葫芦》,接着又说:“这道情曲儿还未唱完,纯阳子蚤来了也。”可见在元代一些曲牌已为“道情”所用。尤其是现在的民间,结合一些民间小调,使得“道情”的演唱更富有了无限的活力。如陕北道情有平调、十字调、耍孩调、西凉调、一枝梅;河南道情有锁落枝、银头落儿、老桃红、剪靛花,有些曲种中还把板桥道情作为专用曲牌等。
       

       

       
  (四)乐器的改进
       
  古代“道情”的演唱,其伴奏乐器主要是“渔鼓”和“简板”,现在民间的乐器则加入了地方乐器,使“道情”的演唱有了进一步的丰富与发展,如“陇西道情”中,渔鼓和简板演变成“板胡”;陇东道情的主要伴奏乐器有:四弦(民间称作“四股弦”)、小唢呐(即海笛)、笛子等;打击乐器有:渔鼓、简板、水梆子(将梆子和碰铃系在一起,既可各自单击,亦可同时发声,“水梆子”为其俗称),以及板鼓、锣、钹等。
       
  注:
       
  ①类似的说法在《续通典》中也有记载:“懿宗命乐工敬纳吹觱栗,初弄道调,上谓是曲误拍之,敬纳乃随拍撰成曲子。”
       
  ②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613页。
       
  ③《续仙传》曾经记载:“蓝采和手持拍板(简板)唱踏歌行乞于市。”这可能便是道情的最初形式。鼓子词和诸宫调的体式都和唐代的变文有一定的联系。南宋,“道情”又被视为“鼓词”,可见其产生也应更早一些。唐代沿袭历代郊庙制度,民间大建道观,道士们所唱的赞颂歌曲,即“经韵”,逐渐向民间传播,演变为道士们布道劝善的“新经韵”,此亦可能即是所谓的“唱道情”。又据《宋史·乐志》,北宋有道人“欢大曲”,此可能即是沿袭唐宫廷法典歌舞而存在“法曲道情”,在民间存在说唱兼有的“说唱道情”。而此前的所谓“道情”,应是类似歌谣俗曲之类的样式,亦可说成是道情的起源。
       
  ④周密《武林旧事》卷七,山东友谊出版社,2001年版,第144页。
       
  ⑤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68页。
       
  ⑥参[日]小野四平《中国近代白话短篇小说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本文引用了其中的一些材料,予此说明。
       
  ⑦《太平广记》中华书局校本,1981年版,第151-152页。
       
  ⑧王圻《三才图会》卷三,“器用类”乐器卷,王思义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134页。
       
  ⑨康保成《傩戏艺术源流》,广东高教出版社,1999年版,第177页。
       
  ⑩徐珂《清稗类钞》,“音乐类·唱道情”,上海商务印书馆,1920年版。
       
  (11)朱权《太和正间谱》,引自《中国文学批评通史》“明代卷”,袁震宇、刘明今著,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04页。
       
  (12)小野四平《中国近代白话短篇小说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62页。
       
  (13)见胡适《古典文学研究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70页。
       
  (14)对于明代有无道情,任讷在《曲谐》中说:“道情一体,明人之中,尚未见有传作。今世但知板桥有其词,而不知徐灵胎实定其制。灵胎有《洄溪道情》。”其实,这一说法是值得商榷的,我们前述《庄子叹骷髅》的说唱和《金瓶梅》中的说“道情”已可以说明这一点。此外还有明末归元恭的《万古愁曲》,也是文人拟作的“道情”。
       
  (15)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清代的民歌》,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613页。
       
  (16)阿英在“道情”中曾提及戏台上韩湘子小方卿之流对观众的影响,此亦是道情舞台化的一种表现形式。见《夜航集》中国文联,1993年版,第169页。
       
  (17)阿英《夜航集·道情》,中国文联,1993年版,第169页。
       
  (18)严学坤《“泰州道情”搬上舞台的联想》,《艺术百家》1999年第1期,第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