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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年过年，得永厚一猴，仙猿献桃，大吉大利，只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前景固好，但兑现无期，难于征信，故我有“惯嚼苦瓜成好味，此生不信有桃甜”之诗报之；去年过年，得永厚一鸡，高视阔步，睥睨自雄，有自尊心，无奴才气，我曾有《得二鸡说》记其事；今年，永厚又赠一犬，题曰：“一犬得道，举家飞升。”说是贺岁，似别有寄托，同春节晚会那股甜得发腻的味道大有异趣。
       中国人的毛病之一就是喜欢讨口彩，明知是虚，也宁愿享受那受骗的甜蜜。狗年了，总得说点好听的，但同狗相联的好话似乎不多。鸡鸣狗盗，不好；狐群狗党，不好；鼠窃狗偷，也不好。不知哪一位福至心灵，想到狗叫的声音与“旺”相近，于是舞台、荧屏、手机“汪汪”之声一片，大有“一犬吠，百犬吠”的架势，但这个“一犬吠”什么的，当然更不好。所幸，永厚画狗，不取此路。那只小狗并不武勇，毛发蓬松，却沉静不躁，似乎还在用一种忧郁的目光看着世界。资源、环境、贫困、道德、文化，有许多令人忧虑。旧年也罢，新年也罢．这些都不是几声“旺旺”就能消弭的。不过，这些题目都太大了．小百姓哪里管得许多?过去说“站在家门口，心怀全世界”。其实，话一句耳!心都想到那广漠之野去了，眼前的忧郁倒丢过了一旁。
       但忧郁不属于所有的人，当然也不属于所有的狗。人有得道之人，犬也有得道之犬。杀了犬戎氏，娶了古帝高辛氏女儿那条叫槃瓠的狗，列土封侯，羌女在抱，大概就是得道之犬。一人得道，鸡犬可以沾光飞升；一犬得道，当然举家也可以共沐恩光了。一切有情在得道面前是一律平等的，但古往今来，狗模狗样的或许比人模人样或人模狗样的更有机会或手段得道呢。譬如，狗的那份忠心就是常人难于模仿的，而忠心从来都是入道的根基。
       我们实在不能对得道之狗再有太多的责难，它的付出已是常人难于做到的。对主人，它惟命是从；对职责，它昼夜坚守。无事时，它鞍前马后摇头摆尾；有事时，它吠叫扑咬勇于格斗。如果不是这些优良品德，凭什么它能成为人的宠物!所以永厚在另一张狗年贺岁图中于“一犬得道，举家飞升”之外．加题了“卿不负人”四字，算是对上一句的补充。狗确实无负于人，但也要补充一句，它只是无负于它的主人。相比之下，人对狗，准确些说是主人对狗，却并非都能始终如一的。“狡兔死，走狗烹”。没有利用价值的狗，下场是很悲惨的。
       我知道，永厚也养着一只狗。但他并不希望那狗一味地讨好。他在这张贺岁图的另一个版本上题道：“看到你在草地上撒欢，我真高兴。如果你只知道在我脚后跟打转，你想我会多么失望啊!”但是，永厚忘了，如果还带有野性，那狗是很难入道的。翻翻旧书，陆机的狗能来往奔波几百里传递家书，张然的狗能替主捉奸，杨生的狗能灭火救主……但凡见诸载籍的狗——大概均可称得道之狗——都是对主人忠心耿耿，绝无野性也绝无二意的狗。有了这样专一的忠心，才有入道的可能，也才能连带着举家飞升。
       其实，真能撒欢，也是一种得道，因为它已经懂得无罣无碍方是自然，像淮南王刘安那样带着鸡犬飞升，怪累赘、怪辛苦的。
       [黄京裕荐自《今晚报》2006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