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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我必须不停地写作”
作者:禹一奇/译

《译文》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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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自美国公共电视台2003年1月24日《现在时刻》栏目
       比尔•莫亚:你是不是从未停止过写作?
       多丽丝•莱辛:是的。我情不自禁,有感而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一点没开玩笑。真是这样。每写完一部书,我就感到如释重负。现在我就有这样的感觉,身上没有负担,负担已放入一个包裹,转嫁到出版商那里。心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不需要做什么。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坐着。突然间,情感爆发。可怕的感觉席卷全身——浪费生命,自己一无是处,我不是好人。我会认为一整天如同小猫般追逐嬉戏,到处闲逛,没有写作,那就是浪费生命,做得还不够好。你怎么解释这种愚蠢的想法?
       比尔•莫亚:当你知道不管成功与否,你将毕生致力于写作的时候,有没有出现人们说的“灵光一现”?有没有出现这样一刻呢?
       多丽丝•莱辛:我整个孩提时代都在创作。十七岁时,我写了两部小说,那两部小说写得很糟糕。我把它们扔了出去,没有感到一丝后悔。我不停地创作,我必须不停地创作,停不下来。但问题是我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
       比尔•莫亚:你十四岁时就辍学了,对吗?
       多丽丝•莱辛:十四岁,是的。我没有受过专门训练。
       比尔•莫亚:对一个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甚至十五岁的小女孩来说,“我要写作”意味着什么?
       多丽丝•莱辛:那时,我当保姆维持生计,专门照看婴儿的那种。工作相当无聊。于是,我想“试试看写小说吧。”我写了两部。回到农村后,我写了两部小说。
       比尔•莫亚:是在非洲完成的。
       多丽丝•莱辛:是的。
       比尔•莫亚:写作的灵感来自哪里?你读了很多书,还是有人……
       多丽丝•莱辛:我一直保持阅读的习惯。我不停地读啊,读啊,读。是阅读这种良好的习惯拯救了我,教育了我。写小说是一条出路。但那时我还太年轻。
       比尔•莫亚: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女孩。
       多丽丝•莱辛:很无聊。管宝宝很单调。一直管宝宝,让人烦透了。我这一生中最无聊的事情就是下午推着婴儿车在公园闲逛,总觉得这样的下午没个头。我一边推着婴儿车,脑子里却一边酝酿着诗歌。心想“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比尔•莫亚:当时你还是个孩子,那么你是如何养成阅读的习惯呢?怎么发生的?
       多丽丝•莱辛:归功于我妈妈,我要感谢我的妈妈。她从英格兰定购了很多书。要知道我们当时生活在非洲中部。而她为我一大箱一大箱地定购书籍。回首往昔,一想到她为我买书,至今记忆犹新。
       比尔•莫亚: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你经历过的那个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时期……想起那些正儿八经的大事。你出生时正巧碰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你又经历了经济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核战争、冷战、种族大屠杀、大英帝国分崩离析。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记忆中那个的世界现在还有影子吗?
       多丽丝•莱辛:没有,一点没有留下。第一次世界大战,我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产物,我十分清楚一战给孩子们造成怎样的损伤。我的双亲都因为一战受到严重伤害。我父亲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感情上都受到了重创。我清醒地意识到,如果父母总把战争挂在嘴边,这会对孩子的成长带来负面的影响。
       比尔•莫亚:你父亲喋喋不休地谈论战争吗?
       多丽丝•莱辛:是的,他以此为乐。我生活的区域另外还有六、七位老兵,他们经常一起谈论战争,谈论战壕,谈论他们的将军,等等。我就是在这样的交谈中成长的,糟透了,你懂吗?这些人饱受折磨。当然,从外表来看,他们很文明,很友善,挺不错的。但实际上,他们是战争的牺牲品。
       比尔•莫亚:我们请你带些照片来,你带来了几张你父亲的照片,我很受感动。你能和我们谈谈这些照片吗?
       多丽丝•莱辛:我看着这张照片,我想他当时很年轻。我——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是一名士兵。那是我眼中的父亲。但实际上他弱不禁风,是吗?
       比尔•莫亚:这张照片呢?
       多丽丝•莱辛:这张是他住在伦敦的皇家免费医院时照的,那时他,他们对他进行了截肢手术。这位护士,这位护士是我的母亲。她是病房的护士。他们就这样相识,然后结婚了。
       比尔•莫亚:你说战争也毁了你的母亲?
       多丽丝•莱辛:本来我的母亲要和一位年轻的医生结婚,不幸的是,船只失事,他没能活下来。我认为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走出阴影。
       比尔•莫亚:你所有的著作好像都在理想、幻想与人性、现实之间做斗争。
       多丽丝•莱辛:是啊,我想是这样。我——我没有忘记二十几岁的时候,我一度不切实际,自信满满。我曾经是一名赤色分子。
       比尔•莫亚:共产主义战士。这在美国不太听得到。
       多丽丝•莱辛:什么,你说赤色分子?
       比尔•莫亚:赤色分子。
       多丽丝•莱辛:我成为其中一员是因为当地的红色组织是唯一的一群读书人。凡是能读的书我都拿来读。共产主义者他们现在可能不读书了,但那段时期他们阅读范围很广。他们也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他们是唯一知道战争不会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的人。我的意思是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小撮白人压制黑人的制度太荒谬了,它存续不了多久。
       比尔•莫亚:当时你还在非洲中部的罗得西亚。
       多丽丝•莱辛:是的,罗得西亚。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事情发生在罗得西亚。
       比尔•莫亚:你当共产主义员的时间并不长,对吗?
       多丽丝•莱辛:不长。
       多丽丝•莱辛:我不知道。
       比尔•莫亚:有梦想总归不是坏事。
       多丽丝•莱辛:若梦想让你做出不切合实际的事情,梦想就成了罪魁祸首。那就是它们不好的一面。倘若一味沉浸在美好的乌托邦里,憧憬着新的太阳冉冉升起,幻想着黎明的到来,你就看不到真实的世界,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可以做的。
       比尔•莫亚:你花了很长时间想要揭开大英帝国的面纱,这点是肯定的。我认为你成功地再现了历史。
       多丽丝•莱辛:小时候,想都不敢想大英帝国会灭亡。但它和其它帝国一样,终究会归于消亡。人们谈论大英帝国的时候,往往忘了欧洲所有的国家,除了德国,都经历过帝制。法国、葡萄牙、荷兰,你尽管举例,都没能保住帝制。所有这些国家都曾是帝国。那是哪本书的主题之一?
       比尔•莫亚:《最甜蜜的梦》?
       多丽丝•莱辛:对,《最甜蜜的梦》。
       比尔•莫亚:我为老朱丽叶这个角色所折服。她在一个大家族中德高望重,年轻人都对她惟命是从。她说:“你不能再发起另一场可怕的战争了”,然后说,“就这样吧。”于是,一切都回归到正常的状态。我们的孩子在战争的阴影下成长,心情紧张,烦躁不安。
       多丽丝•莱辛:我认为可怕的事件,诸如战争,在国民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太吓人了,不可能经历这一切后,轻松地说,“好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变得和蔼可亲。”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人们因为战争而性格扭曲,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身心疲惫。人们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平静。我认为战争毁了很多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年轻人,当然不是全部人都被毁了。很多人在战争结束后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忘记了六十年代年轻人付出的惨重代价。我们周围有许多身心受到伤害的年轻人。借我家房子住的人和警察发生了冲突,警察——警察要他们戒毒,等等,等等,而他们辍学在家。
       现在你可以看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伤亡人数。只要你关注一下,就很容易辨认出他们。他们的特色是把所有的事物都想象得十分美妙,这点令人生气。他们对待事情经常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我——等一下。我是不是老顽固?老太婆讲话就是这样。
       比尔•莫亚:老顽固?
       多丽丝•莱辛:是啊。
       比尔•莫亚:老太婆讲话。
       多丽丝•莱辛:老太婆讲话。老顽固。因为他们——有些人思想混乱,处于一片混沌状态。我的好友说我是一个思想狭隘的老古董,一天到晚怨声载道。他们说他们心中的六十年代的年轻人充满欢声笑语。他们发现了性爱。每一代人都有他们的第一次。到处可以听到音乐,他们性观念解放,远离父母。我说的那些都是垃圾。他们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他们也许是对的。
       比尔•莫亚:六十年代社会习俗与国家秩序全面崩溃,我接触过的一些保守党人都鄙视那个年代。六十年代是无政府主义时代,充斥着毒品,自由性爱,反对所有传统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代美国政治对六十年代做出了回应,现在保守党大权在握,美国政治深受“里根时代”驱使。
       当然,你笔下塑造的人物代表自我发现的时代,代表自由解放的时代。那么多年以后,回头看看,你认为这是最好的时代,还是最差的时代?
       多丽丝•莱辛:当然,我认为那不是最好的时代,四周都是受到伤害的人。但自然也有好的方面。我是说,你不能一味地谴责一段历史时期,说它不符合历史规律,生活并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说所有的事情都很糟糕。一部分是好的,另一部分不好。
       很多保守党人曾经是鼓吹“爱情与和平”的嬉皮士。如果他们现在人到中年,可能非常受人尊敬,可能早已忘记自己受过的苦难。
       比尔•莫亚:那不是我经历过的六十年代,我没有生活在无政府状态。
       多丽丝•莱辛:我正想说,你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你从来不是大肆宣扬“爱情与和平”的嬉皮士。你可能错过了。
       比尔•莫亚:错过什么了?
       多丽丝•莱辛:他们好像很开心。
       比尔•莫亚:但你说过他们是受到伤害的孩子。
       多丽丝•莱辛:他们是受到伤害,但他们活得很开心。他们享受各种音乐。过去,他们经常参加类似摇滚乐演奏会这样的活动。他们过得很惬意。
       比尔•莫亚:你打算在《最甜蜜的梦》中重塑那个世界吗?
       多丽丝•莱辛:是的。我想再现人们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再现那段时间人们穷大方的社会习俗。
       比尔•莫亚:这让我想起你提到过的自传。引用一段话:“历史上从来没有表明,我们期待的只是战争、暴君、疾病、厄运、灾难。美好的时光却转眼即逝。”你写道:“当我们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再一次深陷泥潭,遭遇浩劫时,为什么我们那么痛苦,那么吃惊?”你还写道:“为什么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可以对弃子的内心世界发出共鸣?”
       多丽丝•莱辛:这点让我感到兴奋不已。你的灵感源自何处?尤其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孩子们。每个人似乎都觉得有人向他们许愿他们生活在天堂里吗?那么,谁向他们许的愿?你遇见——我遇见了因为事情不完美而备受折磨的人。他们并非生活在天堂。
       你认为像做宣传广告吗?可能吧。如果你有孩子,他们从小生活在电视和报纸给他们创造的虚拟世界里,等他们长大成人,可能就是现在那样。
       比尔•莫亚:可能他们活得不够长。我是说,如果活得够长,你可以看到生命的轮回。
       多丽丝•莱辛:是这样的。现在想来令人毛骨悚然。今天早上我在考虑,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悼念亡灵的战争纪念馆。我们每年纪念他们一次。人们可能还记得伤病员。但是没有人想到过那些精神受到创伤的人。每场战争都留下许多这样的人。
       没有人考虑过他们的感受。战争发动者也从未考虑过这点。看着将领们神采飞扬的面庞,他们是否考虑过战争的后果?就战争而言,洋洋得意、兴奋不已的表情是多么残酷!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从来没有。
       比尔•莫亚:我想对我个人而言,你的著作中最感人、最有启发的是《第五个孩子》。这孩子从娘胎里生出来后,长成了一个蛮暴怪物。没有你刚才讲的那番话,我始终读不明白,何为幸福之脆弱。是你创造了这个吸引人眼球的家庭,也是你旋即又将它打得粉碎。
       多丽丝•莱辛:我是想写一部有关一段古老传说的作品。一群小精灵将一个外星人放入人类的摇篮里。他没有长成小精灵,反而回到过去的某一种族。要知道一个人在山坡上、岩洞里可能完好无损地存活下来。但将其放到文明社会里,反而会毁了她。就这样,我创作了一个名叫“本”的孩子。这是一部惊悚小说,是吗?
       比尔•莫亚:看上去很恐怖。他是——他是一个心灵扭曲的怪胎。我不禁想起《玛丽雪莱之科学怪人》。想起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母亲。那是一个关于中上层阶级家庭的故事,孩子的暴死彻底击碎了他们对世界的美好看法。从外表上看,孩子很怪异——贪得无厌,强壮得变态,对人苛刻、凶残。正因为如此,一切都变得颠三倒四,不正常。
       多丽丝•莱辛:你肯定知道有些孩子生来就不适合他们的家庭,这对父母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不是因为创作,让我想到了这点,而是事实就是这样。
       比尔•莫亚:我想知道多丽丝•莱辛写作是不是完全出于想象,出于猜测,而且是不是乐此不疲呢?或者这是她观察世界的方法?人们期待理想主义,却最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这将人们彻底摧毁。
       多丽丝•莱辛:不是这样的。人们读我著作的时候,常常会从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我写那本书的时候,有新闻记者跑来问我:“嗨,那肯定和巴勒斯坦有关。”“哦,当然是和基因研究有关。”
       我不断地解释:“不,不是的。只是一个故事罢了。我就是那个讲故事的人。” 要说激起我写作欲望的是一名女子写给姨妈诉衷肠的信。那次我坐在诊室外面等牙科医生,和大家一样为了消磨时间我找了点东西来读,于是我读到了那封信。
       信上写道:“我知道你帮不了我什么忙,但我必须找个人来倾诉,否则我会疯掉的。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第四个孩子也诞生了,一个女孩儿。但她是撒旦再世。我们被她折腾得接近崩溃的边缘。晚上有时我走进她的房间,看着躺在枕头上那张可爱的小脸,我真想抱抱她。但我不敢,因为我拥入怀抱的可能是向我吐唾沫星子,发嘘声的小妖怪。”读到这里,我突然有了创作灵感。我注意到她使用了一些宗教词语,这点她本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于是,我有了强烈的写作冲动。
       要知道写故事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工作。有了写作的冲动后,它不停地在你脑际萦绕徘徊,你就没日没夜地考虑如何将它表现出来。紧接着,动笔开始写作。很久以后,你想:“哦,就是它,是个有趣的问题。”
       比尔•莫亚:我认为我没想得那么远。我的意思是,这个故事不仅对像我这样的读者,而且对作者你来说总是有某种意义的。我们经常像你对待“本”那样对待我们的梦想与希望。上帝,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你就写吧。我把这个看作是上帝的象征。
       多丽丝•莱辛:我不是为了象征什么而写作的。要知道如果写作的时候有这样的念头,你一个字都写不成。
       比尔•莫亚:为什么?
       多丽丝•莱辛:因为它——你是用大脑的另一半来写作。事实上,我认为你是大概从这儿开始创作的。从你的腹腔神经丛开始。如果你开始审查每一个细节,我是指,“上帝,就是那个信息,就是那个”——你就没法写作。
       比尔•莫亚:这样就成了共产党员在写小册子,或者基督教徒在写福音书了。
       多丽丝•莱辛:是啊。
       比尔•莫亚:是不是作家的职责是为人们拓宽视野。
       多丽丝•莱辛:我认为作者没有什么职责……人们常常忘记小说的功能是告诉世人小说问世前,人们没有想到过的一些方面,没有引起重视的一些方面。在美国尤其如此。这让我想起你们一些优秀的作家。如果没有南部的小说家,谁会知道“深南部”这个区域?我们正是通过小说对俄罗斯有所了解。我认为这才是小说的功能,而我们恰恰忘记了这点。
       比尔•莫亚:你说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时代……总统决定攻打伊拉克已经有几个星期了,可能只有几天。你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人们感到毛骨悚然?
       多丽丝•莱辛:人们的世界观深受西部小说影响。这是人们心中的一幅画面:一位代表正义的长官骑着马,长驱直入,冲入城区,赶走坏蛋,城市又恢复平和的面貌,于是,长官又骑着战马消失在斜阳里。
       这场战争的伤亡人数令人害怕。我们看到这正在欧洲上演,非常明显,这个男人想要打仗。这位总统想要打仗。不管什么原因,他就要开打了。
       比尔•莫亚:托尼•布莱尔助了他一臂之力。
       多丽丝•莱辛:我并不支持布莱尔。布莱尔只不过是一个小国家的小人物。他和布什一样想要发动战争,想要打仗。
       比尔•莫亚:尽管伟大的小说家一再向我们揭示战争的真相,但人们仍然不停地开战。
       多丽丝•莱辛:我们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不是吗?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可怕的真相是我在非洲罗得西亚的南部,那时我还很年轻……
       非洲人没有通行证,遭到拦截,我盯着看那些晚上抓获的猎物——犯人。他们带着手铐穿过街道,前后都有白人狱警严加看守。我看着,看着,不禁想起——对,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其他小说家的作品中都描写过类似的场景。正是他们的小说让我有了如此观察世界的能力,这才让我有源源不断的写作激情。尽管我们只可能在一小部分人身上产生影响,但我希望产生的是正面影响。
       比尔•莫亚:你仍不停地在写作。
       多丽丝•莱辛:是的,我一直在写,我必须不停地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