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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山的《三家巷》是中国革命历经艰苦与曲折的真实、生动及史诗式的记录，它所雕塑的一个个来自不同阶级或阶层的人物形象更是有血有肉、呼之欲出。作者费尽笔墨描摹主人公周炳的外貌、性格、情感与革命的经历，以颠覆经典的手法塑造他的典型形象。
       纵观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革命历史小说，不难看出小说中的主人公不外乎是坚定的英雄或顽强的革命斗士，而《三家巷》里的主人公周炳的形象则颇为复杂。无数学者将他与贾宝玉联系起来，惊呼二者的相似程度之高。然而，这种说法仅仅是观照了周炳儿女情长的一面。其实，周炳既有俊美的外表，又兼具痴傻气，而且软弱中带着狂热的激情，还有一股“侠”的气概。他的形象具有立体多面性，优点融于缺点之中，互相对立统一，因而成为革命历史小说人物谱系中最为惊艳与独特的一个。
       一、周炳的真——痴
       周炳的痴是贯穿其童年时期直至革命时期的。他的痴源自其父亲周铁的忠厚淳朴，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周炳以其天真与憨傻的眼光看待世俗人情，不在乎名利纷争，也不懂得记仇记恨，任凭真性情的流露，丝毫不掩饰与做作。小说在讲述他的童年的成长经历时对此性格着墨甚多。在“证人”一章里，陈杨氏诱骗他为陈家遮羞，他不明白陈杨氏的用意，就把情形照直说了一遍。陈杨氏要他改口，他先是坚持好孩子不扯谎，然对方一请求，也就答应了。比如他听过父亲周铁叙说了何陈两家的发家史后，便心直口快不假思索地说道：“哦，原来都是发死人财的！”再如周炳到河南郭寿的草药铺当伙计，发现另一个伙计郭标行为不轨后出于好心而没有告发他反被他诬陷时，也不为自己澄清，糊糊涂涂地成了顶罪羔羊，足见其痴傻的程度了。周炳身上流露出的童真、单纯是他异于他人的可爱之处，然而正是这可爱与过度的“真”让他与亲戚朋友产生隔阂，让他与这个时代产生距离。因为率直、坦率的性格与作风会危及周边人的利益，冷不防地揭下他们的面具，使得他们在慌乱中失去阵脚、狼狈不堪。也正是这样，小周炳才处处受“排挤”，当剪刀铺的学徒不成，去当鞋匠，再去当草药铺的伙计，还做过看牛娣，被陈家收为义子又被陈家抛弃。另一方面，周炳对爱情相当痴情。他深爱着他的表姐区桃，不仅为她的美貌所吸引，而且敬爱她的美丽的内在。周炳觉得除了区桃，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知心人”，幻想革命胜利后“一天对着她十二个时辰，我们的日子会美满得不能再美满！”然而，区桃在沙基惨案中被帝国主义所枪杀。失去亲密爱侣的周炳，陷入无边的悲凉与迷惘之中，他觉得“生命不过像一颗露珠，一根小草，一片破瓦，一块烂布”；甚至“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幻梦！”于是眼前一片漆黑，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在“永恒的记忆”中，周炳悼念区桃的大段独白流露出他对区桃的深切思念与爱之刻骨铭心。他乘船离开广州时，掏出区桃的照片呆看良久，自语希望区桃给他一个微笑。
       二、周炳的善——侠
       侠，是中国古代独特的一类人，早在纷乱动荡的春秋战国时代，侠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力量活跃在社会生活的诸多重要领域。声名远播的战国四公子，好养客聚士，仗义疏财，已颇有豪侠之风。复旦大学教授骆玉明先生是这样说侠的——“侠之立世存身，大抵重快意而尚豪迈，不欲琐之鄙之，曲意顺人。其重然诺，轻货财，拔人于厄难，曾不忘生死，则尤为世所称羡者。”[2]现在，侠从古代的分文武、正邪与贵贱到成为一种信念——追求正义的人格精神。
       《三家巷》里周炳的成长历程中，“侠”的品格也甚为突出。首先是他的刚正不阿、同情弱小。“周炳在各种诱惑中成长和发展，有过迷惘和困惑，但是他从童年时代起就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3]在“证人”一章里，他看阿财可怜，可能会被陈家赶出去，便答应替她作证，还“陪她哭了半天”，看来周炳同情弱小的侠之品格早在他幼小之年已初露端倪了。在为阿财作证中，周炳不惧干爹陈万利的威严，将真相如实道出，终被陈家给撵出来了。这样刚正不阿的小周炳也无可避免地在日后遭遇不少挫折。其次，是他的愤世嫉俗、胆大过人。皮鞋匠区华很赏识周炳，曾对周铁说——“看那孩子，外面粘糊糊地象个浑人，里面的胆子却大”。在乞巧节上，周炳与青云鞋铺的少东家林开泰的冲突将小周炳的勇敢展现得淋漓尽致。林开泰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在七月初六晚闲串到区桃家，伸手去抓区桃做的莲花，还嬉皮笑脸地调戏区桃。周炳见区桃受辱，“一步跳到家私柜旁边，顺手捞起一把铁锤，又一步跳开来，往林开泰那只不规矩的胳膊上，使劲就是一锤！”一连串的动作描写活灵活现地刻写出周炳的愤怒与果敢，堪称是小周炳初出茅庐的第一战。再次，是他的仗义行侠、劫富济贫。他到镇南村给何应元放牛，认识了佃户胡源一家，常常去他们家玩儿，学一些农活，也帮忙干些事情。当他发现胡源一家困窘得揭不开锅时，冒险去何家偷谷给胡源家，让胡家勉勉强强的不再忍饥挨饿。周炳的一系列扶贫的举动充分说明了他的侠的品格，也是小说人物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亮点。
       三、周炳的美——俊
       周炳是《三家巷》中最美貌的一位男子，小说中很多处都直接描写到他的外貌，精细的刻画与多番的渲染让周炳每次一出场就闪着惊艳绝伦的光芒。
       “这个出身铁匠世家的孩子，头圆眼大，凡是见过他一面的人，没有不说他英俊潇洒的”，还有人说，“要是把他扮成女孩装束，他要比他姐姐周泉更加美貌”。陈文雄认为如果周炳学会了英文，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经理，因为外国人专门挑选脸孔漂亮的人物当经理；陈文娣认为周炳如去学唱戏，就算是个哑巴，也会颠倒了全广州的人；在区桃眼中，周炳“那张宽大强壮的脸，那对喷射出光辉和热力的圆眼睛，那只自信而粗野的高鼻子，这几样东西配合得又俊、又美、又匀称，又得人爱”；在陈文婷眼里，周炳的颈脖强硬有力，像雄马一样漂亮。“迷人的岁月”一章，对周炳的俊美有较为全面的呈现。“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真是一个雄伟年轻的美男子”。区桃觉得周炳的“身躯是那样地壮健，面貌是那样地英俊，举头望天的时候，鼻子是端正而威严的；拿眼睛看她的时候，眼睛黑得象发光的漆”。戏散场后，周炳的朋友马有等人也直夸周炳的俊美，简直和区桃是天生一对。
       作者对周炳加倍形容的写法，在小说中还有很多处，多以侧面描写为主，多次地托他人之言显周炳之俊，让周炳成为小说中名副其实的美男子，让男人艳羡，让女子喜爱。着重刻画主人公的外在美使得周炳屡屡成为焦点，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明显借鉴了古典小说对男主人公外貌精致的摹写的模式。当然，外在美是与内在美相对应融合的。外在美衬托他的内在美，使得他更加光彩夺目。
       四、周炳形象总析
       欧阳山依照美的原则将真、善、美集中于周炳身上，使之异常光艳，为了让人物更显真实感，也不忘表现周炳的弱点。作者曾说：“他既没有把周炳当作英雄，更没有把他当作理想来塑造，因此既说不到歌颂，有时还有些非议，但是同意他继续革命，把整个过程走完。”[4]周炳的弱点在于他的幼稚、软弱和盲目轻信等。他对陈文婷的爱看得过于单纯，在药铺避难时还时刻想着和陈文婷见上一面，也没想到是否会暴露了行踪，而陈文婷对待爱情的态度则让周炳迷惘、震惊与懊丧，这暴露了他对于革命形式与周遭环境的认识过于肤浅。周炳多重性格的形成是有其根源与环境背景的，他出身于工人家庭，从小受尽了歧视和压迫，贫困的生活使他具有劳动人民的善良、吃苦耐劳的品质，阶级属性赋予他痛恨剥削阶级、同情劳动人民的朴素革命意识。再兼之以不一般的成长经历，周炳从小也沾染了不少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因而在革命剧变的时代他表现出多方面的精神面貌，这里作者成功运用了所谓的“成长模式”，即初开始是人物性格上具有相对薄弱处，而后在革命浪潮的熏陶下逐步成长为坚定的革命斗士。这同时也是作者“典型观”的成功应用。欧阳山曾经说过，他毕生追求的有两个目标，其中之一就是典型性格的问题。他认为：“不是一个阶级只有一个典型性格，而是一个阶级存在着无数的典型性格”。[5]作者不是一开始就把周炳写成完美无缺的美的形象，周炳与文学史上出现的朱老忠、江姐、林道静、杨子荣等无产阶级的英雄人物不同，他的思想极其复杂，积极与消极的因素都有，也就是说他的思想性格同时存在着美与丑。作者着重笔墨描述他的“美如何不断战胜丑，最后得以升华，使内在美与外形美互相融合”，[6]成为一个丰满的、立体多面的、尤为引人注目的形象。
       参考文献：
       [1]许道明、朱文华.《新编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12.第1版。
       [2]汪涌豪.《中国游侠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4.第2版。
       [3]黄钢.《社会主义文学的目的》[A].《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欧阳山专集》[C].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教研室编，第31页。
       [4]欧阳山.《三家巷》[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59.9.第1版.第4页。
       [5]欧阳山.《欧阳山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8。
       [6]赵洪.《欧阳山风格论》[A].《热血青史——欧阳山作品研讨论文集》[C].广东省文学艺术界合会编.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10.第1版。
       黄飞燕，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系06级基地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