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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研究]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水手形象
作者:李名奇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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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文在以湘西为背景的文学创作中,塑造了一群粗犷而真诚、硬朗而乐观的湘西水手形象。他们在急流险滩当中勇敢地拼搏着自己整个的一生,他们在往返奔波的闲暇之余真诚而且朴素地追求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感情,这一切,都突显了他们在悲剧命运中对生命本真的感悟以及对淳美人性的景仰。因此,他们以其独有的人生特质而成为了沈从文理想家园中的重要角色。
       一、强悍的生命形态
       沈从文曾经说过:“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他的文学则是张扬自然生命形态的生命诗学。正因为如此,他笔下的那些水手个个都展现了强悍而又勇敢的生命活力,同时又是那样的乐观和自在,是完全依据自然原则生成的人类。他们的生命是强悍的,自然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他们想哭就大哭,来劲儿了就拉着嗓子吼几句。他们不知道生和死,似乎都是自由自在地活着。
       《辰河小船上的水手》中的水手们健康壮实,但“命里派定了划船”,他们这些弄船人风里来,浪里去,在急流中把生命托付给了那一叶小舟和那一竿长篙,然而,他们毫不畏惧,从不会退缩,因为大自然给了他们强悍的体魄和灵魂,“遇应当下水时,便即刻跳下水中去。遇应当到滩石上爬行时,也毫不推辞即刻前去”。险滩乱石中耍弄生命,大风大浪里头笑看生死,他们还会“在那吃酸菜臭牛肉说野话的口中,高兴唱起歌来时,所唱的又正是如何美丽动人的歌!”在生死的边缘上,在险象环生的恶水险滩里,他们纵情欢笑,放声歌唱,强悍中透析着自然的神气,仿佛一切都不能阻挠自己天性的流露。《边城》中的大老天保“结实如小牛,能驾船、能泅水”,却因为船搁浅在石包子上,想撇开却被篙子弹到水中死掉了,我们可以想象到他当时与死神搏斗的情形,生命的强力在无所畏惧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释放,奋力搏击,一往无前。就像老船夫临终前的那句话:“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都是那样的坦然。也正是在这些水手的心中有着这样一种坚强的人生理念,使得那些艰辛险阻反而让他们展现了作为勇者的风采,虽然死去,那顶多也只能是一种无奈。这种人生的坚韧与刚毅寓于水手们平凡而自然的生命之中,我们也可以从中发现寄寓其中的属于作者的生命追求和生命价值判断。至于《柏子》,开篇就将读者带到了一个欢快优美的场景当中。水手们正在桅杆上解绳索,但是他们却趁这功夫,摆弄自己嘹亮的歌喉,船上船下都洋溢着一股欢快美好的气氛。船在码头停泊的时候,便是他们最欢喜的时候。柏子们是些粗人,他吃的是酸菜南瓜臭牛肉之类的粗食,说的是“老子摇橹摇厌了,要推车”之类的粗话。但是他们却从身体到生命灵魂都永远是健康的,他们都不缺少欢乐。柏子们和妓女相见的情形从头到尾也都是愉快的、令人欣喜的。甚至于他们的离别也不会带来多大的伤感,他们活得自在,没有任何的怨尤。他们想起和妓女在一起的情形心是热的,他们对生活没有苛求。他们明白离别意味着下次的重逢,高高兴兴地做工,高高兴兴地吃饭睡觉,因为和妓女每一次的邂逅都让他们得了前前后后的希望,一夜的依偎足够两个月咀嚼,不到两个月他可又回来了,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在“衣冠简朴古风存”的诗化世界中,人们乐于亲近这些强悍、自然的生命,像柏子一样的那些水手,他们没有奢华的物质享受,没有高深的知识学问,没有故作高雅的言语举止,却一样地活得洒洒脱脱,硬朗而又显得自然。水手们的生命虽然近乎原始、蛮荒,却保存着人类最值得珍惜的热力四射的强悍生命活力和朴素自然的生命存在形式,那都是生命魅力之所在。正像沈从文自己说的那样:“我看到生命的一种最完整的形式,这一切都在抽象中好好存在”。
       二、淳美的道德情感
       湘西的山美、水美,生活在湘西的水手们也受着这山水的浸润,散发着“山里人”独有的淳美气息,这便是沈从文理想世界中那崇高的人性或道德、情感之美,他说:“我要表现的是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的确,在美丽的湘西,水手与青山绿水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不仅突出了山水的美,更突出的是他们人性的淳美。
       《边城》中七十岁的老船夫,几十年风雨无阻地摆渡行船,方便他人。二老傩送,勤快、大方、英俊、勇敢、强健,这样的一位年轻而且出色的水手就是边城人爱与美的化身。他“眼眉秀拨山群,为人聪明而又富有感情,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矫情,不浮华,不倚势凌人”。他对翠翠一见钟情,半夜里,他“遵照当地的习惯,很诚实与坦白地为一个‘初生之犊’的黄花女唱歌”。当他面临着渡船和碾房作出选择时,他毅然地决定要舍弃碾房,愿为爱情而守一辈子渡船,“或许我命里只许我撑个渡船”,话语委婉却体现了他爱得明确和坚决。因为这自然的爱,生命更有意义更有活力,因为这纯洁的爱,人才显得高大,世界才为人类所拥有,这正是沈从文对爱的阐释和彰显,对爱与生命的探索。《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中,那一点点的露水恩情,水手和妓女各自支付份上的一把眼泪与一把埋怨,但眼泪和埋怨渗透到人性的里面,却依然是那么柔和,美丽。对柏子们来说,性爱原本是他们最原始的生理上的需要,但是,他们的性爱又不同于简单的肉体欲望,往深层次说,性爱成了他们人性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真爱在他们肉体的交流中已经得到了升华,显示出了人性的淳美。虽然他们之间感情交流的形式有些独特,但是,这一切都妨碍不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发自心灵的追求。
       当我们在面对湘西水手那健康、优美、质朴、自然的人性时,无一不为之而感动,因为这一切都是水手们高尚道德的表露,高尚道德在我们人类中是淳美人性在生活中的升华,它在我们人与人的交往中显得格外重要。也正是有了这些高尚个体的组合,才会建构起沈从文先生想造的“希腊小庙”,他“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
       三、悲剧的生存命运
       水手们在与险恶自然环境的搏击中把生命的强力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从他们的人生际遇中,我们又无不感慨于他们生活的艰辛,命运的惨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风雨飘摇中挥霍着人生,甚至在急流中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水手来说,他们无法摆脱悲剧性的人生命运。
       水手们的生活漂泊不定,居无定所,随处栖息,使得他们无法像常人一样拥有家庭,就像《辰河小船上的水手》中那个掌舵船工,“划了三十七年的船,还只是孤身一人。”他们无法体验家庭的温馨和快乐。而且,水手的职业虽然极具风险,但是他们的收入却极其微薄,经济条件极为困窘,掌舵的八分钱一天,拦头的一角三分一天,小伙计一分二厘一天,在欲望和思念的驱动下,他们在“并不缺少欢乐的承受中,在一两个夜晚把一个月所有的积蓄全部倾之于妓女身上了,生命就在这种穷苦中打发,到了年老,或者生病,“躺在空船里或太阳下死掉了,一生也就算完事了”。
       水手们的苦难似乎与生俱来,命里注定了终身要呆在船上, “天上纵落刀子也得做事”,命运不能由自己主宰,遇到险滩,也由不得自己对生命有一点点的珍惜,在一切声音皆为大雪以前的寒气凝结了的天气里,小船搁浅,水手们也只能一面对着天气咒骂各种野话,但一面还得卸下裤子往水中跳去,他们没有明天,只是仅仅希望在寒冷的当下,能喝上一两口酒,活活血脉而已。《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中的浪头是无情的,“船上滩时浪头俨然只想把船上人攫走”,但是水手们靠水生活,虽然明白急流的危险,险滩的可怕,但他们为了求得基本的生存,每个日子里时时刻刻都要准备着向水中跳去。水手们的生命就像暮秋时节的一片落叶,随风逝去。当《桃园与沅州》的船只逼入急流乱石的时候,那些水手便“不问冬夏,都得敏捷而勇敢的脱光衣裤,向急流中跳去,在水里尽肩背之力使船只离开险境”,他们的命运似乎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尤其是那些小水手,在水中淹死了,船主只需拿出起先写的字据,便是家长也不能过问。只需在掌舵的交还一点衣物,说明落水情况后“烧几百钱纸,手续便清楚了”。
       总之,沈从文是一个湘西人民情绪的表达者,他把湘西的美注入给了那些水手,因此,湘西水手是湘西特殊的环境和作家艺术追求的产物,缺少任何一方的存在,湘西水手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们身上那“真”、那“美”交织融合在一起,产生出更加迷醉的力量,这也正是湘西水手魅力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