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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快评]伤逝与寻梦
作者:李遇春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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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小青的《右岗的茶树》,是一篇唯美气息浓郁的诗化小说。小说中幻美的诗情,如同一杯浓得化不开的香茗,令人沉醉。一篇以茶为核心意象的小说,其风格亦有茶的清新流丽,韵味绵长,说它是一首“茶之诗”,应该不算过誉。
       但它毕竟还是一篇小说。小说可以臻达诗的境界,但小说自有小说的审美规范。虽然这篇小说的情节很简单,它显然不属于那种传统的情节结构模式的小说,人物的性格也很单纯,这也是传统的典型形象塑造理论所规范不了的,但作为一篇诗化抒情小说,它行云流水般的散文化结构,男女主人公纯美的人格形象,还有文本中美丽而感伤的氛围和意境,无不显示出现代诗化抒情小说的典范形态。
       这篇小说在结构上具有回环之美。开篇写“伤逝”,继而写“寻梦”,结局再度写“伤逝”,以“伤逝”始,又以“伤逝”终,女主人公的“寻梦”之旅注定了是一次幻美之旅。伤美之易逝,叹梦之易碎,美之梦终难成真,一切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即,然而寻梦人的执著,追美者的信仰,又留给读者无尽的遐思。这篇小说的妙处在于,作者打破了真与假、有与无的界限,随着作者娓娓的叙述,读者越来越感到迷惘,小说中的人物、村庄、玉螺茶等等,一切是否真实地存在过,以及女主人公寻梦的过程本身,居然都成了问题。然而,这正是作者所期待的艺术效果。她要的就是这种“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审美境界。从艺术的虚实关系而言,这篇小说中的“真实”是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之上的,作者叙述的故事是否“虚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从这个梦幻般的“虚假”的故事中体悟到了另一种“真实”,这种“真实”是一种深刻的生命体验,是一种对美的执著的信仰,它是人类心灵深处的一种永恒的艺术冲动。在这个意义上,女主人公的伤逝和寻梦即是人类的一种精神象征行为。
       寻梦源于伤逝。小说中女主人公二秀的寻梦之旅,正是为了寻找曾经有过但却最终消逝了的美梦。说“美梦”其实并不确切,准确地说,二秀追寻的是“美之梦”。这里所说的“伤逝”,自然并不同于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小说《伤逝》,鲁迅先生笔下的涓生是为了曾经有过的美好爱情最终无情地逝去而伤悼,涓生伤逝的对象是爱情。而在范小青的笔下,二秀伤逝的对象更加抽象,它不再是具象的爱情,而是抽象的美。至于美的载体,就是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核心意象——玉螺茶。这是一种超凡脱俗的茶,它的产量极小,产地范围也极小,只存在于据说是周老师家乡的子盈村。泡玉螺茶的过程,其实是一个享受美和体验美的过程。周老师在班上演示的泡茶过程,给了那一群生长在偏僻山村的孩子们一次刻骨铭心的美的教育。这种美的启蒙对于二秀来说更是终生难忘,从此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价值观念乃至行为方式。小说中多次出现玉螺茶在晶莹的水中沉浮飘忽的诗意描述,这是一种美的升华,具有神奇的形而上的意味。正是玉螺茶,成了连接男女主人公情感关系的纽带。这种感情不是爱情,胜似爱情!
       二秀和周小进,他们是师生关系,但本质上是被启蒙者与启蒙者的关系。不过这种启蒙不是我们习惯上所说的功利主义的文化启蒙,如文明与愚昧的冲突模式,而是更加抽象的超功利的美的启蒙。美的启蒙涵盖了善的启蒙和真的启蒙,善是伦理范畴,真是科学观念,求真与扬善,都是为了趋达美的境界。求真是知识的终极目标,扬善是信仰的终极关怀,知识和信仰的终极境界,即形而上的美的灵境。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中周老师的落水而死,就是茶之殇和美之殇的隐喻。周老师是为二秀而死的,他希望二秀不要中断学业,但夜间家访不慎落水。他的死既是扬善的行为,也是求真的意志,更是殉美的旗帜。周老师的死让二秀伤怀不已,她决心离乡背井去寻找周老师的家乡,那里有他的坟墓和钟爱的玉螺茶。但二秀失望了,子盈村里并没有周老师的墓,而且连玉螺茶也早已名存实亡了。子盈村人变得狡黠而贪婪,他们学会了作假,现代化的商业价值观念早已污染了他们的心灵。真正的玉螺茶已不复存在,连人们品尝玉螺茶的味觉都已经麻木,玉螺茶所象征的美感早已烟消云散了。
       只有二秀还在坚守着玉螺茶的纯美本质。她用最古典的方式采摘了最后一缕春茶。“一抹酥胸蒸绿玉”,她怀抱着这缕玉螺茶回到家乡,把它撒向了周老师死去的河中,向这位美的启蒙者致以美的祭奠。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信守一生。
       李遇春,评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