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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古船》与《断头台》比较
作者:罗巧玲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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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是社会文化精神的传承者,他们对于人的存在状态的审美关怀与把握,往往表现为特有的救世忧思和使命感。上世纪80年代,同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的中俄当代作家张炜与艾特玛托夫,在面对社会变迁、面对人性恶的迷狂与拯救并企图摆脱这一尴尬境地时,共同选择了传统文化下劝善的人道主义救赎,《古船》与《断头台》便是这种探索的表现。
       一、血腥序曲——人性失乐园,异化的原罪
       人性异化是历史的必然,往往社会历史要发展,人性灵魂内部也随之扭曲,由此人类始终在失去乐园的痛苦中徘徊。在《古船》与《断头台》中,作者分别描绘了现代社会进程中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尖锐的矛盾冲突,并都以血腥的大屠杀为序曲。
       若按时间安排故事,《古船》的开头足够令人窒息。苦难深重、满目疮痍的洼狸镇史由一场场充满血腥的杀戮记载。以赵炳为扭曲人性的代表,洼狸镇上人与人之间充满了阴险毒辣的暗算,杀人放火、奸淫妇女、肆意妄为——这段痛苦的经历,无论是以革命的名义还是反革命的名义,都充满了兽性般的互相摧残作践:还乡团用铁丝穿进42个人的锁子骨里,穿成一串扯来扯去最后锁进窑子里活埋;农会主任被“五牛分尸”,死后肝被炒了下酒;分不清情势的革命群众用藤条抽打偶然还乡的地主儿子至其当场死亡;甚至还将萝卜插进活活砍死的地主女儿的阴部……野蛮中透着荒唐,“镇上的人就是这么撕来撕去,血流成河”。土改、还乡团、饥馑灾荒、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几十年惊天动地的浩劫透出的是洼狸镇人性的撕扭与煎熬,人性掉入了异化为兽性的罪恶之中。
       《断头台》的故事同样如此,这是一个关于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善恶因果循环的故事:在遥远的莫云库梅荒原上,原本万世不移的生物链规律进程与自然和谐,随着声势浩大的围猎羚羊活动被人类打破了。荒原上开始了“旷古未闻”的、不可思议的大逃亡,“仔细想想吧,狼是在同自己的猎物一起逃命呀,他们方才还准备把猎物撕成血淋淋的碎块,并分而食之,而现在却同羚羊一起逃生……”母狼阿克巴拉在这血肉模糊的大屠杀中失去了头胎的三个孩子!枪林弹雨,整个荒原弥漫着凄惨的血腥气息……,“荒原给天国作出了血的奉献……简直如同《启示录》中描写的世界末日那么可怖。”失去乐园的狼被逼远走伊塞克湖区,然而它们仍然陷落于人类凶狠的魔爪——阿克巴拉三次失去幼崽!悲痛欲绝的母狼日夜撕心裂肺般悲鸣长嚎,叼走了牧人波士顿的儿子,波士顿疯狂复仇,他领悟到一个可怕的真理“这世界完了!”
       两首血腥的序曲拉开人类反思的帷幕,人类曾因始祖亚当、夏娃偷吃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园并永远遭受漫无尽期的漂流。如果说人生而有罪,罪与肉身俱来的思想多少带有某种宗教的虚妄,那么两部作品中所共同描述的异化人性则毫无争辩地是真实的罪恶,追究起来这便是人类本性痼疾,是异化了的“原罪”。在作品中,两位作家共同发现了人类欲望所导致的道德沦丧与精神失落,人与自然遭受的苦难闪现了历史的荒诞,超越了道德的底线。那么人的归宿究竟何在?
       二、为善的救赎者——不同的道路,共同的精神
       在人类生存出路的探索与审视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发掘了人的恶的本性,同时他的“原罪——救赎”理念为人世开出了药方:以苦痛来净化自己,用爱来洗净世间的恶。在《古船》与《断头台》中,两位作家似乎受陀氏的这些影响很大,他们也共同找到了一种人道主义的救赎药方,即“善”,分别表现为传统儒道哲学精神与基督宗教。同时他们还各自找到了理想人格的执行者:隋抱朴与阿夫季。
       (1)隋抱朴——传统儒道哲学精神下的善者
       张炜曾谈到雨果的话,他说一个作家应该永远坚信,在一切原则上,总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究其作品深处,我们便能看到他的人道主义与传统精神的相通之处。
       隋抱朴和隋见素是《古船》的中心人物,其名字出自《道德经》“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朴”更是为老子视为道的本性,言“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由此可见作者的用心。
       作为寄托作者忧思的人物,隋抱朴是个徘徊于思想与行动的有着分裂人格的主角。一出场他身上便带着严重的“怯病”:这个隋家的长子,眼看着粉丝厂被赵家承包却一声不吭,像一块木头一样呆坐在老磨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了一个“怪人”。直到第十六、十七章,作者才安排他向弟弟袒露心迹。原来,他身上背负了太过沉重的思想包袱:童年时期目睹了社会、历史、家族的沧桑巨变,尤其是父亲的赎罪意识与母亲被亵渎的生命——洼狸镇上长年累月、愈演愈烈的疯狂血腥刺痛了这个善良人的内心,丑陋的人性使他觉得“有说不清的羞愧劲儿,耻辱劲儿。”他传承了父亲的赎罪血脉,看清自己家族曾经的财富已敛起了如山一般深重的血腥罪恶,内心有深深的原罪感,所以终日坐在磨屋里反思。他感觉“一辈子喘不过气来”。
       正是因为对人性恶深沉的恨,精神上隋抱朴走上“儒”的道路。他时刻在心里自我诘问,苦行苦修以至达到儒家“吾日三省吾身”的精神境界,把性子都磨细了。行动上,他恪守道家的清静无为,养气守静、与世无争;相信道家的“盈满则亏”,一辈子在为隋家曾经的过错赎罪,忏悔意识渗透了抱朴的灵魂。于是压抑脾性、放弃爱情,禁锢自己鲜活的生命、他渐渐变得无勇气无血性。怯懦木讷的他成为一个思想激烈却迟迟不敢行动的东方哈姆雷特。他的拯救灵魂之路是托尔斯泰式的“道德自我完善”、不以暴力抗恶,最终归向“善”——他已俨然成了一个受虐的“东方基督徒”。
       (2)阿夫季——至善受难的现代基督
       “情”是艾特玛托夫所有作品中最动人之处,他的情充满了人道主义的关怀。在后期的作品中,他常常走向一种道德化、人性化的宗教探索。
       有如隋抱朴,现代殉难者阿夫季的名字同样藏着隐喻目的,“阿夫季”是《圣经·旧约》中希伯来先知俄巴底亚的俄语音变。就职于报社的阿夫季带着对社会罪恶的救赎感、使命感孤身混入大麻贩子中,决心拯恶向善,然而却在羞辱与毒打下差点丧命;侥幸存活后他又在疯狂狩猎者当中“布道”,却被人性恶的巨网困扰,他曾试图最后努力然而走上了死亡的道路——被绑在盐木上,像基督一样受辱受难致死,他成了20世纪一个新的使徒、殉道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心存“真理与善的福音”的阿夫季有如《白痴》中企图拯恶劝善的“白痴”梅思金公爵,像《卡拉玛左夫兄弟》中未完成功业的阿辽沙。他被嘲笑为一个“怪人”,被拷打得遍体鳞伤;他在寻求人的道德完善道路上苦苦求索,一系列历难仿佛两千年前耶稣基督及其门徒们在艰难的传播福音中被驱逐、唾弃、嘲笑的历史重现。冥冥中他又回到了创世纪初期,一下子与两千多年前的世界取得了沟通,耶稣与彼拉多的论战仿佛是他心灵的呐喊——求善的正义使他穿越时空与耶稣基督实现潜在对位,最后的遇难则使他同耶稣一样成了永恒的象征。这是作者以“仁爱”、“向善”为支点呼唤人性回归而选择的宗教仪式。
       隋抱朴与阿夫季,两个体现异国作家对人类精神境界破损的忧思与警示的寄托者,反映了作者的深深情思。为善的救世良方说明唯有宽容、向善向美,人类才能同自身的邪恶斗争,最终通向和谐共生的道路。
       三、未知前方——拯救道路的困惑
       返朴归真,在《古船》与《断头台》中,两位作家在面对时代异化、人性恶时感到忧思并呐喊,并不约而同地在宗教与传统文化中寻找精神寄托,然而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两位作家最终并未在作品里验证自己探询的结果,在结尾,一切都是未知数……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两位作家在内在精神上表现出潜在的呼应,使人看到不同国度的知识分子在社会文明发展中都有着深切的忧思与人文关怀,他们热切的社会责任感值得我们敬佩并进行进一步求索。
       参考文献:
       [1]张炜著.《古船》[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8月北京第一版.
       [2][苏]钦吉斯·艾特玛托夫著.《断头台》[M].徐立群、张祖武译.重庆出版社出版发行.1988年10月第一版.
       [3]贺荣一著.《道德经注译与析解》.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1994年4月第1版.
       [4]《圣经》.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1998年.
       [5]《<断头台>:一个现代宗教神话》[J].何云波.选自《外国文学研究》.2003年第3期P104-108
       [6]《守望者的精神礼仪——张炜创作论》[J].周海波.王光东.选自《当代作家评论》1996年第3期P102-111
       罗巧玲,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