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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杜甫后期创作中悲情根源探寻
作者:王 平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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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集大成者,他的诗享有“诗史”的美誉,是唐朝由盛转衰的艺术记录,也是饱经忧患渗透着辛酸血泪的艺术结晶。他的诗篇是唐诗世界中一座凛然屹立的高峰,众家以其为典范,他也被后来者奉为“诗圣”。
       杜甫的创作主要集中在后半期,其诗歌的主导风格,正是于国家处在激烈震荡、王朝倾危的安史之乱前夕形成。他目睹数十年天下瓦解、民生哀号的满目疮痍,其本人的生活也充满磨难和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在血与泪的滋养下,他的诗歌创作达到了巅峰状态。杜甫诗歌之所以能悯悯动人,流芳千古,也正是因为他的诗蕴含着一种厚积的感情力量,而当这种情感每欲喷薄而出时,他的仁者之心、他的儒家涵养所形成的中和处世心态,又把这喷薄欲出的悲怆抑制住,使它变得缓慢、深沉,变得低回起伏。所有这些因素,相互交织形成了杜诗的主要风格——沉郁顿挫。即杜诗中既有强烈的人生情感,同时这种情感又得到理性的控制,使得悲怆之余,更有蕴积的沉郁之痛。
       这种悲怆沉郁,在文学中可从悲情的美学角度来理解。
       悲情在美学中指人生失意的沉痛,是主体对现实、社会、人生的伤怀。在哲学层面表现为人生的喜与怒、哀与乐、离与合。悲情在中国的美学领域体现得较为深刻,在中国的文学中表现得更为淋漓尽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明之夜,诗人孤单影只,借酒消愁,愁肠难断,愁思之情油然而生;“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凄冷的笔调融合了亡国之痛、孀居之悲、沦落之苦,因而显得格外深沉与厚重;“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凄清晚景中蕴含着诗人客居天涯无限的感慨与哀思。而杜甫在他后期诗歌的创作中更是将悲情演绎得出神入化。
       究根到底,这种悲怆的情感源自何处呢?下面就试从以下两方面进行探寻:
       一、因壮志难酬、生活困顿而悲
       早年的杜甫与李白一样,以大才自许,具有高远的志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画鹰》)“侧脑看青宵,宁为众禽没。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画鹘行》)可以看出杜甫不甘凡庸的追求。带着这样的豪情过了一段“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的漫游生活,故他的早期诗歌具有高昂的格调、进取的激情。但当他为仕途入长安后,在理想与现实出现强烈反差时,诗人的浪漫豪情不再固守,逐渐消退,从而在诗歌中流露出失意的沉痛。
       (一) 壮志难酬、贤人失志的苦闷
       杜甫生在奉儒守官并有文学传统的家庭中,从小受到的是儒家正统教育,因而有务必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雄心,他称做官为他们家的“素业”,他的政治理想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终其一生,高蹈出世的念头很少占据他的头脑。当他满怀着“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的信心来到长安参加了由李林甫操纵的一次考试而落入骗局后,梦想开始破灭,接着长安十年的困守,彻底粉碎了诗人“要路津挺出”的预想,陷入壮志难酬、贤人失志的苦闷中。“雄姿未受伏枥恩,猛气犹思战场利”、“青丝络头为君老,何由却出横门道?”(《高都护骢马行》)大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概,诗人借马喻人,寄寓了自己抱负难展的感慨;“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直抒个人抱负难以实现,将诗人在长安干谒奔波的苦况和壮志难酬的郁愤刻画殆尽;“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圣朝亦知贱士丑,一物自荷黄天慈。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乐游园歌》),诗人苦投无门,对己之不遇而发感叹,一生理想和抱负难以实现,寂寞惆怅时只好借吟诗以自慰、抒愤。仇兆鳌评论道:“朝已见弃,而天犹见怜,假以一饮之缘,其无聊亦甚矣。”此时杜甫诗中的悲伤情怀已初见端倪。
       杜甫在仕途屡经坎坷,贤人失志、怀才不遇的苦闷让诗人终身无法摆脱。当他对镜悲白发之时,老大无成的悲哀便笼罩在心头。在宴会上,他会“忽忆雨时秋井塌,古人白骨生青苔。如何不饮令心哀!”(《苏端薛复宴简薛华醉歌》)他看见古建筑中“苍鼠窜古瓦”,也不禁感叹:“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玉华宫》)“儒生老无成,臣子忧四藩”(《客居》)以及“抱主身已老,入朝病见妨”(《入衡州》)其中透露的都是壮志难酬,白首无成的遗恨。
       (二) 居无定所、穷困潦倒的悲哀
       杜甫一生潦倒,食不裹腹,漂泊不定,辗转于甘肃、四川、湖北、湖南等地直至病死湘江舟中,让世人为之叹息。天宝六载诗人离乡到长安应试以求取功名,不幸因权贵操纵而落选,诗人从此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不得不奔走权贵之门,投赠干谒,却毫无结果,身处异地而仕途不济,生活便陷入尴尬局面,过着朝不保夕的困顿生活。在困居长安时期,诗人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成为被世人遗忘的“少陵野老”。朝不保夕、无米下炊、衣不蔽体的困顿让诗人无可奈何。“杜陵野老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醉时歌》)便是诗人困居长安时所作,“野老”、“短褐”、“日籴”可见诗人当时之窘迫。他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饿已卒。吾泞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亲人咫尺天涯,无粮而眼睁睁看着幼子夭折,催人泪下。“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空囊》)一贫如洗的苦况让诗人无法释怀。生计问题压得这位“窃比稷与契”的诗人喘不过气来,残羹冷炙的生活让诗人充满了屈辱感。“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有儒愁饿死”既是诗人悲惨的经历也是对现实的强烈控诉。
       缺衣少食已经让诗人狼狈不堪,加上居无定所的漂泊更让人心寒。纵观诗人的一生,大半是在漂泊中度过,且每次都是居处在变而凄楚的生活状况依旧。就其居所而言,拥有一草堂已经是极大幸事。长安时期便开始落居杜陵,被贬官使他的流徙一度延续,靠朋友的义气周济而流浪度日;安史之乱后携家避难鄜州羌村,投奔灵武途中被俘长安,后奔赴凤翔,被贬华州后弃官开始了“漂泊西南天地间”的人生苦旅;赴同谷,在此寓居期间没有得到任何援助,这是杜甫一生中生活最困苦的时期,组诗《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便淋漓尽致地叙写了他极度穷困的生活状况:“手脚冻皴皮肉死”(其一)“男呻女吟四壁静”(其二)“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其五)“三年饥走荒山道”(其七)。萧涤非便评到:“真是到了惨绝人寰的境地”。千古名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便写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抵成都,依靠亲友的帮助,在西郊浣花溪畔建成草堂,草堂的建成结束了诗人多年的流离生活而露出多年少有的愉悦心情,一草堂这样多少布衣平民都不耻的生活根基,杜甫却欢之雀跃,可想当时诗人生活的困顿和心中的凄楚。在严武病逝生活失去依靠后,杜甫离开成都再次流浪,由四川流于重庆,最后迁居夔州,两年之后漂泊湖南,贫病交加中濒临绝境,最后在湘江舟中含恨辞世。
       壮志难酬、仕途不济、困顿的生活让怀有满腔抱负的杜甫垂手叹息,诗歌也一改前期的豪壮浪漫色彩,用抑郁的笔调抒写了现实的苦闷与悲哀。
       二、因国家破败、生灵涂炭而悲
       杜甫之所以具有永恒的魅力,不仅在于他给中国古典诗歌提供了范本,将诗歌演绎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诗人那楷模式的中华民族文人品格。他继承和发扬了孟子的“大丈夫”精神,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诗圣那种忧国忧民无已时,君圣民安死方休的崇高精神为世人敬仰。诗人一生满怀济世情怀,“杞国家无事忧天倾”的入世思想让杜甫无法超脱世情。但诗人生不逢时,他所生活的年代正值唐王朝由盛转衰时期,国家破败,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种忧伤伴随着诗人直至终老。
       (一) 国家衰败、盛世难继的忧思
       杜甫早年豪情满怀,壮志凌云,诗中看不到悲伤的笔调。在长安困居时期,具有远见卓识的杜甫看到了唐王朝潜在的危机,便开始忧患唐王朝的命运。他惊人地预报了山雨欲来的消息,组诗《后出塞五首》便以一个脱身归来的士兵自述的形式,揭露了安禄山反唐的真相,并指出了玄宗穷兵黩武,过宠边疆,以至养虎为患。从这开始,杜甫的忧虑与日俱增,在诗歌中体现出的悲情也愈来愈明显、愈来愈深沉。自京赴奉先县探亲途中,一路的见闻惊心,让诗人深感危机将临,以“忧端齐终南,鸿洞不可掇”的心情写下了传世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反映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社会实况,也表现了诗人内心的苦闷。对安史之乱的预感让现实证实后,杜甫并不会因为预见准确而得意三分,相反,这使这位忧国忧民的诗人更加痛苦,因为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局面。虽然无法征战疆场,为国献策,但诗人仍心系天下,铁马冰河常入梦。“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悲陈陶》)陈陶之战伤亡是惨重的,杜甫从战士的牺牲中,从宇宙的沉默气氛中,从人民流泪的悼念中,从他们悲哀的心底上写出了悲壮,诗人内心的悲楚不言而喻。《悲青坂》、《哀王孙》、《哀江头》诗人直接用“悲”“哀”抒写了对国家危机的忧思。一首《春望》更是将诗人因家国破碎的忧伤抒写到了极至:“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全诗语语沉痛,字字血泪凝成,国破家亡之深忧巨痛,读来撼人心魄。
       唐王朝的衰败并未因安史之乱的结束而停止,而只不过是乱世的开始,唐王朝每况愈下,外族势力崛起,靠和亲保持边境安宁只是一厢情愿的事了,盛极一时的唐王朝变得岌岌可危。因此,杜甫的忧国之虑也无法终结。“故林归未得,排闷强裁诗。”(《江亭》)两句一转此诗表面上的悠闲恬适,直抒胸中难以排遣的家国之忧和内心的焦灼苦闷。“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野望》)纵目之下都是萧条破败的景象,诗人顿时忧上心头。本来满怀豪情壮志的诗人以为可以凭借满腔热情和满腹才华报效国家,可生不逢时,盛世难继,在国家日渐衰落时无计可施的杜甫只能借助手中的笔墨来抒写满怀的苦闷与愤慨,与困顿的个人生活相比,国家的满目疮痍更让诗人悲痛,此时哪怕国家有一点可喜的讯息都可以让满心疲惫的诗人兴奋不已。“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让世人感动。《诸将五首》中,诗人看到安史之乱后国家仍存在的隐患,希望能为国分忧解困而对形势作了细致分析。《秋兴八首》更在看秋景而忆长安的“故国之思”历历尽数。“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即使是生命行将不再,也依然忧怀国事。
       (二) 民不聊生、妻离子散的愁痛
       战争爆发最终导致的是国家衰退,但直接遭受灾难的是穷苦百姓,战乱让他们无以聊生,妻离子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杜甫从小受到的便是儒家的正统教育,怀有儒家的仁者之心,他忧国亦忧民,山河破碎让他寝食难安,人民遭受苦难更让他痛心不已。诗人由洛阳回华州途中见到朝廷为平乱而到处抓兵抓丁的情景,他怀着悲痛的心情写下了“三吏”、“三别”这组传颂千载的史诗。“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新安吏》)老幼皆难免被抓去充兵充丁,人民苦不堪言。《石壕吏》中的“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官吏捉人的惨剧,人民悲惨遭遇的真实写照,催人泪下,诗人更是痛心疾首。“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新婚别》)新妇送新郎应征去前线,可谓生离死别,悲怨而沉痛,愁绪万端。“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熟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垂老别》)“子孙阵亡尽”的老翁投杖出门、愤然从军的悲壮情景如何能不让诗人心酸。“人生无家别,何以为烝黎?”(《无家别》)战争让人无家又别,只身莫依,亡亲难见,人民已经到了形同枯棕,无复生机的地步,尤为痛彻心扉。“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白帝》),十室九室空的荒村让人触目惊心,孤苦无依的痛哭声让人心生无限的感喟和叹息。
       长期的战乱使人民的生活不再安宁,家中剩下的只是老弱病残,生离死别,家破人亡的惨景比比皆是。生活在这个年代的诗人也难逃此厄运,大半生在流离中度过的诗人时刻都伴随着思乡思亲之痛。如诗人的《孤雁》“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望尽似犹见,哀多如更闻。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便托孤雁失群之苦来寓兄弟离别之思,同时以野鸦之鸣噪纷纷衬托孤雁思群之情,更见诗人凄苦无助之态。“九度附书向洛阳,十年骨肉无消息。”的骨肉离散之悲毅然笔下。
       杜甫目睹了唐王朝的衰败,这对于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的他来说无疑是残忍的炼狱般的煎熬。也必然在他心中激起波澜,发于口端,形成无数史诗般的诗篇。
       参考文献:
       1、张忠纲,《杜甫诗选》 北京:中华书局 2005.
       2、刘明华,《杜甫研究论集》 重庆:重庆出版社 2004.
       3、卢国琛,《杜甫诗醇》 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 2006.
       4、萧涤非等,《唐诗三百首鉴赏词典》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6.
       5、李史峰,《中国通史》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6.
       王平,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育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