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课文研析]《阿Q正传》的艺术魅力
作者:段香菊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阿Q正传》中阿Q形象的典型意义以及作品博大精深的思想内涵已被众多研究者们反复论证,我认为在艺术特色方面《阿Q正传》有三点尤其值得关注,它们体现了鲁迅在小说创作上继承本国文化传统与吸收外来文化营养的巧妙和谐统一。
       一、悲喜剧交融的方式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而且鲁迅在日本时就推崇果戈理的“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那种“含泪的微笑”。鲁迅写作中既突破了中国传统艺术大团圆式的难分悲喜剧的模式,又消失了西方传统的悲剧和喜剧的截然差别,而将悲剧和喜剧巧妙地浑融一体。
       在《阿Q正传》中,一切可笑的,同时也是可悲的,而一切可悲的,同时也是可笑的。阿Q是一个劳动者,他质朴,“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有一回,有一个老头子颂扬说:‘阿Q真能做!’这时阿Q赤着膊,懒洋洋的瘦伶仃的正在他面前,别人也摸不着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然而阿Q很喜欢。”阿Q渴望改变最为悲惨的现状,得到一个起码的生活权利:有一个住的地方,有一张秀才娘子那样的床;有老婆孩子;对死亡有恐惧……这些是应该肯定的,也就是人生有价值的东西。但是阿Q谋求改变悲惨现状的思想行为竟出奇地愚昧、极端地可笑,他一贯沉浸在精神胜利法中,想解脱痛苦,终至忘却痛苦,浑浑噩噩,不知所终。这是需要批判的,是人生无价值的东西。值得同情的东西和应该否定的东西统一在阿Q身上,作品用给阿Q的悲剧性命运裹上喜剧形式的手法,既毁灭他人生有价值的,痛惜他生活命运的悲苦无告,又撕破他人生无价值的,嘲讽他思想行为的愚昧麻木。这就使人们读之欲笑,思之欲哭,眼泪和笑声高度地交融统一,形成了巨大的情感冲击波,轰击着读者的灵魂,在笑声中感受更为深沉的悲哀。阿Q越是获得精神的胜利,读者越是感到悲哀;阿Q越是感到得意,读者就越是感到痛苦。最终读者由发笑转入痛苦的沉思。这就比写成单纯的悲剧或喜剧产生了更为丰富、强烈的效果,作品内涵厚重,耐人深思。
       二、塑造典型继承发扬了中国传统文化特色
       鲁迅塑造了一个阿Q,不仅“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作为在我的眼里所经过的中国的人生”,而且精神胜利法还揭示了人类精神现象的一个重要侧面。正如恩格斯所说:“他们既然对物质上的解放感到绝望,就去追寻精神上的解放来代替,就去追寻思想上的安慰,以摆脱完全的绝望处境”。这就使阿Q和他的精神胜利法具有了超时代,超民族的意义与价值。西方文学中也有这样的作品,比如西班牙塞万提斯的代表作《唐吉诃德》,表现了人类容易陷于某种主观主义的误区;英国莎士比亚的代表作《哈姆雷特》,表现了人类忧郁和犹豫的惰性特征;歌德的《浮士德》表现的则是人类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那些作品都是宏篇巨制,而《阿Q正传》呢?仅仅三万多字的小中篇,就塑造出这样一个不朽的精神典型,实属罕见。这一罕见效果的达到,离不开鲁迅对传统文化艺术特色的继承和发挥。
       比如传统文化里模糊写意的特色。在《阿Q正传》中,阿Q和其他人物的外貌、经历等等都有些渺茫,作者没有用浓墨重彩清晰描绘,赵太爷、钱太爷、王胡、小D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具体来历怎样?都没做细致交代和分析。但是,单纯中含复杂,冲淡中藏浓郁,小说只给我们极为简易、单纯的线条,却能引人去咀嚼,去玩味,去想象人生社会的背景底色,去体悟生活哲理。渺茫与模糊反而令读者放开想象,获得更加丰富鲜明的印象。阿Q的塑造也运用概括、夸张的手法,达到以少胜多的含蓄境界。比如和王胡比捉虱子,“阿Q最初是失望,后来就不平了: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这么多,自己倒反这样少,这是怎样的大失体统的事呵!”这其实是运用带有夸张的艺术手法集中表现更丑的国民劣根性,略加点染,把它集中突出地写出来,人物的精神病态就使人为之怵目惊心了;再比如阿Q被游街示众时无师自通地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则更具有概括意义,这就起了洞幽烛隐的效果。虽然在我们面前出现的小说主角缩略到似乎只有一个Q样最确定,但正因为这种模糊写意的特色,阿Q在我们脑海中挥之不去,没有随着时代环境的变化而消失。阿Q就不只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而成为值得我们思考的中国人的灵魂、中国的人生、甚至是人类的普遍困境。
       再比如传统艺术里白描手法。鲁迅说:“我力避行文的唠叨,只要能够将意思传达给别人,就宁肯什么陪衬也没有,中国旧戏上,没有背景,新年卖给小孩看的花纸上,只有主要的几个人,我深信对我的目的,这方法是适宜的”。这种传统手法在语言上的例子随处可见,如第四章恋爱的悲剧,阿Q向吴妈求婚那一段: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Q忽然抢上前,对伊跪下了。
       一刹时中很寂然。
       “阿呀!”吴妈愣了一息,突然发抖,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后来带哭了。
       阿Q对了墙壁跪着也发愣,于是两手扶着空板凳,慢慢地站起来,仿佛觉得有些糟。他这时确也有些忐忑了,慌张地将烟管插在裤带上,就想去舂米……
       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即可,不罗嗦一字一句,但人物特有的行为举止都准确而传神地印在读者脑海里。这就是典型的节制、凝炼的白描手法。
       这些都深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含蓄、凝炼、举重若轻、意蕴悠长。这就超越了平庸,显示了居高临下的高技巧、大手笔。而这种艺术特色,因为隐含着厚重、沉稳、执著的思想内容与文化意蕴,所以决不显得浮飘,而是篇幅虽短,分量却重,形式虽小,含金量却大。
       三、借鉴西方艺术表现手法——现实主义与表现主义结合带来“间离效果”
       阿Q形象的终结之处是鲁迅的哲学思考最深刻之处,当阿Q游街示众时“再看那些喝彩的人们。这刹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回旋了。四年之前,他曾在山脚下遇见一只饿狼,永是不远不近地跟定他,要吃他的肉……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地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并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永是不远不近地跟他走。这些眼睛们似乎连成一气,已经在那里咬他的灵魂。”这些话,并非阿Q能想在说,这种写作手法,也绝非传统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而是体现了表现主义要求的表现心灵真实和深层潜意识,挖掘在现象世界背后的本质和永恒真理,推动自我感情昂扬和追求精神人格的价值。鲁迅借小说发出了对中国国民劣根性的感叹。
       间离效果体现在小说里就是用现实主义手法叙述故事时插入叙述者的机智巧妙的议论,提醒读者脱离作品,去若即若离的感受人物,理解人物,让理智发挥作用,牵制情感的放任,思考作品外更广泛的人生社会意义。这就可以打破共鸣的独断地位,触发读者艺术鉴赏中的理性激动,引起深广的联想和冷静的思考。
       例如第四章恋爱的悲剧中的一段:
       “断子绝孙的阿Q!”
       阿Q的耳朵里又听到这句话。他想:不错,应该有一个女人,断子绝孙便没有人供一碗饭,……应该有一个女人。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若敖之鬼馁而”,也是一件人生的大哀,所以他那思想,其实是样样合于圣经贤传的,只可惜后来有些“不能收其放心”了。
       “女人,女人!……”他想。
       “……和尚动得……女人,女人!……女人!”他又想。
       我们不能知道这晚上阿Q在什么时候才打鼾。但大约他从此总觉得指头有些滑腻,所以他从此总有些飘飘然;“女……”他想。
       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
       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
       最后一段话是鲁迅的穿插,表面是说阿Q,可是千百士大夫的无耻面目也在里面了。这样,叙述者时而进入角色,代替角色说话,时而又跳出来,用机智深刻的议论把透过角色要挖掘的秘密告诉给我们读者,引导读者去思考此中的丰富内涵,引导读者去联想类似的其他现象和事物。讲故事的人没有让读者深深沉浸在故事角色的悲欢离合等等思想情感里,而是让读者明白这只是作品,你们思考的应是更广泛更普遍的心理、人生、社会,促使人们从社会的角度,而不是故事的简单角度出发,去作出思考社会人生、改造世界的行动。这类作者出面的议论剖析,是与人物的言语、行为和心理活动的描绘糅合在一起的,不仅没有累赘之感,而且成为作品中化一般为奇特,化腐朽为神奇的升华之处。《阿Q正传》中这种手法运用得极为精粹,幽默,辛辣,三言两语,就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这种写法在传统小说里是没有的,这就是利用了间离效果。
       作品把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结合起来,利用了“间离效果”,阿Q就跳出了小说的平面,也跳出了特定的未庄、农村、中国社会,而反映了人类共同关注的某些形而上的要素,这是对人类存在的问题的沉痛的反思!作品就具有了超民族、超时代的意义与价值。
       在这篇小说里,鲁迅将悲喜剧结合,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结合,使《阿Q正传》成为继承传统和冲破传统和谐统一的典范之作。而鲁迅的作品之所以充满着革命家的激情,思想家的睿智,文学家的魅力,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他既能将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运用自如,又能广泛吸取外来的先进文化营养。唯其如此,《阿Q正传》才成为中国现代小说的昆仑,成为世界文学中的经典,经久不衰,回味无穷。
        段香菊,女,新疆兵团警官高等专科学校基础部讲师,从事大学语文教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