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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文坛]评邓一光的《亲爱的敌人》
作者:刘润润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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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北作家邓一光的天性里面,始终流淌着激情、英雄的血液,情感充沛,男性气质逼人。这位“对战争年代有着别样的追忆与迷恋”的作家2005年推出长篇小说《亲爱的敌人》,把人物的命运摆放在如同战场之上的现代都市,父女如同仇敌,相爱与相恨,把城市的现实困境和精神困境写的淋漓尽致。这部小说汪洋恣肆的笔法和伤感抒情的分析,叙述饱和又有弹性,使这部小说呈现动人的风格,也赋予小说叙事上的张力和美感。
       邓一光说他最关心的是“人”,一个人把命运弄糟了之后,将如何行事?在《亲爱的敌人》中,这个人是穆仰天——一生中犯下了两个重大错误,一位失去妻子的男人和父亲。他要将从小失去母亲、性格叛逆的如同“敌人”一样的女儿抚养成长的故事。
       十年前某个雨天穆仰天遇到童云,这位“脸上永远挂着樱桃般透明的微笑”的女老师,义无反顾地嫁给他。然后,童云生下了女儿穆童,这个女儿“后来长开了,沐浴着细雨的杏花似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水灵灵的,人见人喜欢。”可十年后同样的一个雨天,穆仰天失去了童云。童云的离开,让他和女儿的世界“天塌地陷,并且残缺得无法弥补”。他和女儿“猝不及防,而且举步维艰”,失去了平衡,再也回不到往日的快乐生活中去了。
       穆仰天经历了幸福的婚姻,亲密爱人的突然去世,然后收拾残缺的情感,朋友的背叛,生意的失败,不断地伤害自己,最后身患绝症,遭受了生活的多重打击。父亲穆仰天是作者笔下一个丰满感性的“生命个体”,更是现代都市中一个逼上绝路具有寓言意味的精神标本。
       小说以感性的方式表达对日常处境中人性问题的思索,通过审视主人公穆仰天——这个童云心目中的“英雄”,并推向绝境,四面楚歌,对其进行精神处境的解剖,正是作者触摸到现代人生存的创痛和精神困顿。
       这其中最大的困境则是穆仰天和自己的女儿,成为彼此假想的“仇敌”。穆仰天在现实的残酷下,在与女儿紧张关系中感到了一种做父亲的威胁和悲伤。父女的日常生活被描写得惊心动魄。母亲去世后,在成长青春期的穆童像个小巫婆,蛮横无理,没心没肺,处处捣乱,敏感、迷茫、叛逆、混乱、粗鲁又忧伤,对觉察到的冷落,对父亲结交的女友充满敌意,像只小兽一样不允许别人踏进她的领地占有她的父亲。
       家中有一个在成长过程中充满了危险的女儿,父女间在两人世界里明显感到威胁,敌意、焦躁不安,沮丧。但是“女儿只是幼鹰,担负不起森林消亡的责任”,“穆童不光是他穆仰天的女儿,还是童云的女儿;他不能在童云不在的时候,碰穆童一个手指”。除了认真地收拾残局,继续水深火热,把自己阻止在穆童仇恨的对岸,穆仰天一筹莫展,也无怨无悔。穆仰天“根本没有退路,已近不惑的男人穆仰天和谁赌气也不能和十四岁的女儿赌气,何况在内心深处,他不能让女儿失去了母亲之后,再有什么失去。”从某种意义上说,父女俩也正是无可奈何又无可分割的最“亲爱的敌人”。
       亲情永远抵御着暴力的侵噬,但是“穆童的长大和她在长大过程中绽放出的微笑,是和穆仰天的要离去有关”。命运毫不遮挡,显示出残酷的温情,在穆仰天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做出了冒险,建立起女儿成人世界的种种经验,急切地尽最后所有的力量守护女儿长大。
       穆仰天说“你是长叶的季节”,“你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去做你拿不准的事,你就会拿准了;去做你担忧的事,担忧就不在了。”……他还告诉女儿,要学会保护乳房;要反抗别人的侵犯;16岁之前不要恋爱,18岁之前不进酒吧、舞厅;最重要的是,“永远也不要丧失勇气和信心”。此外,“我和你妈妈……会一直守在你看不见的身边”。穆童的承诺是“老爸,你放心地去和妈妈相会吧,不用担心我,我会长大的,我会让你们在远方感到骄傲的。”
       父女的对话,成长花开的秘密,“敌我”关系在对生命的关怀中无声化解,回归了失落的亲情。这也是小说最感人的篇章,邓一光的叙述总会让读者饱含泪光。
       终于两败俱伤的父女俩彼此体恤,相依为命,突出情感的重围。邓一光的父女生活比较起他的战争小说同样惨烈悲壮。爱,使我们受困于一种痛苦的关系;痛苦,则制造出与爱交织在一起的恨。爱、婚姻家庭既能给我们带来最大的欢乐,也能造成最大的悲痛和悲剧。小说提供了生命裂痕后的残缺,迷失、无奈和困境,还有这样的生存状态下亲情的强大与不可战胜的力量。
       《亲爱的敌人》有着清晰的背景和准确的故事时间。小说的背景放在作家熟悉的城市——武汉。小说的空间都发生在武汉这座温暖又世俗的城市。这座城市的表情喧嚣,浮躁、精明、深刻,每天都上演着一幕幕人间的悲欢离合。邓一光对这座城市的叙述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那种城市扑面而来的气息,那种感性的氛围,城市欲望的宣泄,掩盖在城市灵魂中的细节,让小说拥有强烈的情感力量。
       邓一光为我们构筑了一个颇具人间烟火气,浓浓的人情味的城市,全神贯注于这座城市的时代记忆。作者笔下的武汉是“中性”的,“既不在热闹的时尚中,没头没脑地捕风捉影,也不敝帚自珍,恪守早已没落了的文化传统。武汉人知道如何生活,也乐于享受最普通的生活。”比如说吃,他写到“一碟清炒红菜苔、一碟豆豉红椒炒腊肉丁、一罐排骨煨莲藕汤,满腹满脑就有了云蒸霞蔚的香气。这样的本事,别的地方没有。”又比如“滑坡巷那些精明干练的年轻嫂子们手脚麻利地卤着鸭脖子、炖着牛骨头,满眼红汤鼎沸,白汤滚涌,香味弥漫得一街都是”。
       武汉的潮湿多雨,小说中的重要情节都被作者安排在雨天,让雨水不守规矩地到处流淌。“武汉的雨像极了武汉人的脾气,从不忸怩,说来就来,来了就痛快淋漓地下,下出豪情万丈的样子”。“雨水中的大街小巷,老人坐在雨水淅沥的屋檐下眯了眼睛剥毛豆,孩子在齐膝深的水中欢呼雀跃地冲来荡去”,所以不论是童云,还是穆童都义无返顾的选择留在这座城市,碰见她们命中注定要去“远方”的穆仰天。
       作品中多次提到的“远方”是城市的入口,也是城市的出口。“远方”是主人公穆仰天一个最重要的精神追求和梦想,对远方的模糊向往是他建构自我空间的一个重要步骤,更是与命运抗争和自我救赎的方式。
       从家乡到武汉再到不可未知的“远方”,构成其作品中人物的原动力。
       穆仰天“喜欢负笈他乡的远方生活,喜欢那种潜伏在远方居心叵测的不确定性和新鲜感,喜欢让自己经历坐立不安的遭遇”。“武汉不是穆仰天的家乡,从这个角度讲,等于是在另一个远方。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去的别的什么地方,才是他要去的远方。”
       后来穆仰天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在一个梅子熟透的雨天里见到了童云,十分认真地说:“带你去远方。”原来他对“远方”的热爱,是因为童云匿藏在那,要他去寻找。“我是你的远方,所以你会爱上我”。不光他是童云的远方,童云也是他的远方;他们互为远方,所以才会深深地爱上。
       穆仰天还想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流浪者,他会“永远在童云身心的大地上行走,天荒地老地走下去”。“有这样的女人,他不再需要远方;女人在哪儿,远方就在哪儿。”到小说的结局,他们的女儿对穆仰天说:“你们即使去了远方,你们在远方也会爱我,对不对?只要你们在那边继续爱我,我就不再害怕什么了。”
       对“远方”情节的冲动感源于心灵深处,也是一种哲学状态。穆仰天年轻的时候,“自己一直想要去远方,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去远方”。可这只是他的一种冲动,穆仰天其实并不知道“远方”在哪儿、“远方”是什么。 后来遇到了童云,穆仰天以为童云是自己的“远方”,等到童云急匆匆地,一个人先走了,穆仰天就恍然大悟,童云去的那个地方才是“远方”。可那个“远方”到底是什么,是他还不曾抵达的地方,个人生命中一种永不放弃的期盼而已。
       《亲爱的敌人》究竟要把我们带到怎样的“远方”,邓一光曾经写过另一篇小说《怀念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都是把自由、希望、幸福的归宿寄托在“远方”。在去“远方”漫长的旅行中,探索生死、爱恨的存在意义。
       考察作者的“远方”情结,发现“远方”是对现世的抵抗,是对命运疼痛的抚摩,透露着浓厚的浪漫主义情怀,有着梦幻般的透明纯净。“远方”具有穿透力,穿越过去、现在、未来、也穿越现世与来生。
       每每写到“远方”时,你会发现作者的语言充满诗性,它是一个符号,是一种人生方式,是宿命,是对“此岸”与“彼岸”的思考,是一种隐喻和信仰。这里的“远方”是不确定又无限延伸的,但同时又是唯一和终极,作者只是对去“远方”作出可能性的探索,对“远方”的寻找和解释无疑构成这部小说的重要层面。在邓一光笔下生命的河流中,除了步履匆匆,都来不及悲伤。我想,这种执著更是邓一光的文学追求与理想。
       刘润润,女,湖北长江大学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