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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教法]在大学语文教学中传承古代文化传统
作者:唐彦临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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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的全球化语境,促进了各民族之间文化的交往,加强了不同形式文化之间的相互了解、交流与碰撞,给人们带来一个用新的眼光环顾世界、并重新审视自己文化的机会。然而全球化在促进人类普遍交往的同时,也宣传了强势文化,传播了西方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不断消解着弱势文化的个性。我们可以强烈的感觉到,在当前的中国,人们越来越功利主义、实用主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益物化。与此同时,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则被弃之高阁,成为高校教授们在故纸堆中爬梳的对象。
       如何在我们民族中再次普及传统文化,使中华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立于不败之地,是当前我们的教育面临的刻不容缓的问题,大学语文课程在这一任务中,可以扮演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角色。新时期最早倡导在高校开设大学语文课程的教育界前辈匡亚明曾说过:“大学语文是一门边缘性学科,讲授这门课不仅仅是为了让大学生们掌握一定的语文知识,培养和提高他们对文艺作品的欣赏水平和文字表达能力,而且在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铸造‘中国人为人的道德’(鲁迅语),培养改革人才,激发爱国热情等方面都能起到积极的作用。”[1]大学语文所面对的是已有一定的语言文学功底的大学生,对他们的教授可以不再囿于字词句的解释和篇章结构的分析,不再拘泥于作家作品、思想内容、写作特点相承不变的“三段论”教学法,而应该使大学语文成为培养中华文明传统文化的种子的基地,它不仅仅是一门课程、文字词汇、语法、思想内容本身,而且是一种文化景观,亦即课程文选所包含的使用和创造该文化成果的中国人的文化心态,历史文化积淀,其折射出的中国人特有的思维方式,以及语言成果和形成这语言成果与文化的关系等等,通过学习可以培养学生崇尚气节的爱国精神,刚健有为的自强精神,宽厚仁慈的包容精神,乐观旷达的处世态度,志在天下的忧患意识,天人合一的和谐意识等,以博大精探的民族文化铸造大学生的灵魂,这些教育不但将使学生受益终生,而且将对中华文化的传承带来新的契机。
       赋大学语文教学以文化的视角,有助于学生从理念层次认识和把握作品,不仅使学生对字词句的理解更深入,而且达到了大学语文课程的更深层目标——提高学生的文化素质,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任务。如何利用大学语文这一基地来完成这一任务,是有待于深入探讨的问题,兹以《前赤壁赋》为例,谈谈其深蕴着的中国古代文化精神,
       苏轼生活在古代文化高度发达的宋代,被誉为是中国古代文学家中最有文化色彩的文人,他的《前赤壁赋》中既包含了中国古代文化精神内核——哲学观念,又阐发了中国传统的价值观,体现了中国古代的人格理想和人生修养准则,以及中国古代审美心理和艺术旨趣等等。使《前赤壁赋》成为了解古代文化的一个范本。
       在《前赤壁赋》中,体现了中国古代文化精神中对人生意义的深邃的哲学思考。苏轼通过对明月秋水的沉思与精辟论解,跨越时空地表达了现代的辩证唯物主义意识话语。这篇散文赋继承了辞赋体常用的主客问答的方式,在苏子与客之间设为一场关于人生意义的辩论,抑客伸主。在这里,主客问答的形式得到了创新的改造,主客双方,代表着作者思想中的两个对立面,主客辩论不过是作者内心深处的矛盾斗争的外化,客不过是作者为展开辩论虚设的人物。作者在文章的开头首先点明出游赤壁的时间和地点,再由游起兴,以月造境,给人们勾勒出一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自然环境。然后用“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写出对明月的喜爱之情。而明月似乎也颇通人情,“少焉”就“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这时,“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缓缓升起的空中明月映照着辽阔邈远的江水,水光远接天边,江上轻纱缭绕,水天融成一片,面对如此光明澄静、高雅淡远的优美境界,作者似乎完全陶醉了,也似乎在这虚灵化和情致化的明月江水之间,发现了自己的真性、真情,并与之产生了心灵的契合,于是就在“纵一苇之所如,凌万倾之茫然”的庄子般的“使我欣欣而乐与”的快乐自由中,一刹那忘却了自己的存在,达到“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境界。这是一种身入化境,情景交融、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理想境界。然而,这里忘怀现实的“遗世独立”之快乐毕竟只是暂时的,只是瞬间的一种超越现实的反映,表面的乐恰包含了一种深层的悲,反映了他超脱现实的强烈愿望,是消极出世的思想的表现,并不能从精神上摆脱现实处境的束缚。很快,作为胸怀大志、而今政治失意的苏轼,面对茫茫无尽的江水,吟诵着“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壮丽诗句,不免产生了人生无常的悲叹:当年曹操的横槊赋诗而自己的浪迹江湖;宇宙无穷无尽而人生须臾短暂;希望仙游长生而明“知不可乎骤得”。但作者很快就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他仍从眼前的江水和明月下笔,层次井然地揭示了自己的人生哲学:“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他以行云流水般的文笔,以宇宙——人生的三度对比展示了作家内心意识,以理性解说现实,达到了对人生困境的审美超越。谁能让天地终止不动!谁又能长生不老!从其不变而观之,年年花开花落,月月有月圆月缺,这是恒久不变的规律,宇宙如此,人生亦是如此。人虽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但人的一生也有其恒久不变的一面,只不过以另外的一种形态存在罢了。若万物与我永存,又何必去羡慕那明月江水呢!
       他超脱地洞察人与宇宙之间的辩证关系,在“变”的绝对性与“不变”的相对性中,使个体渺小的生命获得了和浩瀚的宇宙相同的意义,从消极颓丧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否定了虚无主义的人生观,以旷达乐观的态度对待现实,身处逆境而仍热爱生活。
       《前赤壁赋》还阐发了中国传统的价值观,体现了中国古代的人格理想。
       苏轼在明月之夜畅游赤壁,行动本身是为消解“乌台诗案”后郁积于胸中的惆怅、惶惑的情绪,期图在“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超世快乐中忘怀现实。然而,在他遭遇挫折时虽然不时用道家、佛家思想来寻求超越,表现了他在这一选择上内心的矛盾,但占主导思想,最后获得胜利的始终是儒家思想,主宰苏轼的人格理想始终是儒家的。
       苏轼在贬居黄州时,虽然“惟佛经以度日”,常到安国寺“焚香默坐,深自省察”,佛道的超尘出世思想日有增益。但儒学始终是他出仕从政的主导思想,经世纪民、致君尧舜的抱负和积极入世的精神始终不灭,主张治国经世“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这一点,在《前赤壁赋》也有显现。
       在《前赤壁赋》中,他虽然身处困境,但并未完全忘怀自己作为士大夫的责任。从其“扣弦而歌”中已经可以看出端倪:“桂棹兮兰桨,激空明兮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在这里,诗人采用了赋体常用的香草美人手法,显示了虽然身处江湖之远,但仍然心系魏阙之上的高远情怀,面对自己不幸的遭遇,不仅无怨无悔,而且为国君、为民众施展才华之心不变。紧接着眼前的清风明月之景引发了苏轼的怀古之思:“‘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他对曹操为统一中国建功立业的英雄气概的欣羡之情溢于言表,对比他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两篇作品写于同时,具有互文的作用,都认识到人生的渺小与短暂,前者试问豪气英雄的曹操“而今安在哉”,而后者感叹“人生如梦”。实际上,苏轼在否定虚无主义人生观时,也否定了认为建功立业无益,功业不能长存的思想。“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则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命运多坎坷的苏东坡,在被贬黄州的逆境中,虽难以施展一身抱负,却能够勇敢面对生活的磨难而心境平和。他深切地感悟到:人生虽短暂同“蜉蝣”、人虽渺小如“沧海一粟”,但是,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意味着“物与我皆无尽”。因此,无须因眼前的失败、挫折而放弃追求、而无益伤悲,总会有云开雾去时。他有着“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旷达、疏宕的胸怀,也有着官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惨烈不足以萦绕心怀之乐观精神。从人生观念上,他发扬中国土生土长地儒道两家极端重视感性心理和自然生命的精神,主张“为生命、生存、生活积极活动,以求在现实的世俗生活中取得精神的平宁和幸福……在人生快乐中求得超越。”[2]这是他在险恶的政治逆境中自我排遣的精神支柱。这种人生思想和生活态度反映在他的创作中,就使他观察问题比较通达,在一种超然物外的旷达态度背后,仍然坚持着对人生、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内在心理的超脱与外在行动的执着这一矛盾的表现在苏轼身上却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作为一篇文彩横溢、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前赤壁赋》以赋体的形式特点,游记的外在内容,承载了典型的中国古代传统的艺术旨趣和审美心理。
       文章的核心部分是抒发作者对人生的感慨,讨论人生的意义,故富于抒情性和哲理性,但这种哲理性,并不用抽象的哲学语言和纯粹的逻辑思辨来表现,而是通过对景物的描写,运用因景生情,借物喻理的艺术手法达到的,其外在的突出表现则是诗情、画意、哲理的统一。
       这种说理的方式源于中国古代的哲学传统,自先秦庄子一派开始,就有“言不尽意”的观点,庄子借用寓言,将深奥的道理寓于形象的描绘之中,借助于具体可感的客观事物来表达深微玄奥的哲学道理,达到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
       “水”与“月”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文化传统中以物寓理的载体,从“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3]的感慨,到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江边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4]的领悟,而苏轼更是继承传统,运用人们最常见的水与月,水与月的最常见的变与不变,有穷与无尽的辩证统一关系来阐明人生哲理。以“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雄浑壮阔的场面寓宇宙的浩淼无穷,以江水的长逝而不往寓宇宙的永恒存在;从“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到“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月出月落的变化,来寓宇宙人生的圆转变化和生生不息。没有枯操得使人乏味、沉重的哲学术语,诗的语言与深刻的智慧结合得如此高明、美妙,简直是一个奇迹。
       以艺术形象作为抒情达意的凭借和依托,抒发作者丰富的思想感情,因它不但示人以富有美感的形象,而且能激发读者的联想或想象,使人感到在有限的词句中蕴涵着无穷的意味,从来就被认为是散文创作的最高境界,成为历代文人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标。苏轼曾说:“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5]可见,苏轼也深受此种文论的影响,他在理念上极力维护文学的抒情性、形象性,把“言有尽而意无穷”视为文学的抒情形象的不可或缺的特征,并将这种理念贯穿在《前赤壁赋》的创作之中,在其笔下极尽渲染之能事,活生生渲染出中国古典哲学中天人合一的玄远意境,直令读者产生“我欲乘风归去”的审美冲动。
       但苏轼并非是纯客观的、亦步亦趋的描摹物象,他对于外界自然的描绘就如同是画中的写意,书法的狂草一样,注重突出的是外物给我的主观感受,突出的是一种精神的意绪与领悟。《前赤壁赋》虽然以记游的形式写成,但其重视的是主体意识的自由抒发,主观感受的随意表现。其中涉及的意象己不同于生活、自然的原型,而是艺术加工的创造性产物,其中倾注了作者自身的丰富情感,成为一种为生气所灌注的、有机的生命体,它显得比一般的自然还更自然。
       对现代人而言,大部分人对自然美的审美观照仅止于“游山玩水”而已。满足于观赏自然时获得的感官满足与喜悦,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会在面对大海、登临绝顶时在潜意识里进入更深层次的心理活动,获得更深的感悟,多数人对自然美游山玩水式观赏态度和走马观花式的观赏方式下,能够在山水美中达到“物我两忘”的陶醉状态的恐怕很少,因为那需要有良好的审美心境,需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需要时间,需要驻足,需要排拒各种功利杂念的干扰,全身心地投入。虽然以直觉为特征的美感形态也能使我们获得身心愉快,使精神得到放松,并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情志,但它毕竟还不是对自然美的最高审美境界。我们说自然美对人有陶冶情操的作用、完善人格的作用,这是一种理论,也是一种追求。在实践中,具体到某一个人而言,能够达到何种高度,却因主客体的种种差异而不同。而苏轼的正好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杰出的范例。
       《前赤壁赋》作为大学语文课程中的一个普通篇目,它所蕴涵的丰富的古代文化精神并不是一个特例,可以说,在各种大学语文教材的版本中,都体现了编者以传承文化传统为目的的苦心经营,如果教师在授课时忽视了这一点,单纯进行字词句及篇章结构的分析,就难以培养出真正具有审美心理和审美素养、性情优雅的一代学生,也就失去了大学语文课程的设置目的。只有使我们中国人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文化传承、发扬光大者,以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心理为主体,我们才不会迷失自己。
       注释:
       [1]《大学语文研究文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2]李泽厚《乐感文化》,摘自金元浦,谭好哲,陆学明等《中国文化概论》.北京:首都师范人学出版社,1999年版。
       [3]《论语·子罕》。
       [4]《春江花月夜》,摘自朱东润《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
       [5]《白石道人诗说》,摘自[清]何文焕《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
       唐彦临,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