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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者]女子的叙事
作者:王晓云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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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灰
       当志摩遇到小曼,天才变成了灰。此前,志摩是天上闪电,林间猛虎,康桥柔波。而自从遇到小曼,这天才、热情、狂妄不切实际的男人,白云苍狗起来。女人阻止了志摩的飞翔,让他变得庸杂、现实、痛苦和潦倒,最终还搭上了性命。
       可见婚姻对一个人影响有多大。想志摩如果还和幼仪一起,大概死之悲剧可免,最多,是没爱情吧。放到今天,志摩如果是内心不那么纯粹的男子,大可不必为婚姻进行这么大的折腾。但志摩是真实绝对的男子。一旦爱上徽因,他是疯狂的,不在乎别人说;一旦爱上小曼,他也是张扬的,书信里处处可见肉麻动人的宣言。
       言谈琐事,何其缠绵,何其感动,几乎让我对小曼这样的女子,叫一声“婊子”。然而,当你了解陆小曼的生平后,才发现,这原本就是两种人。志摩激烈,传统,内心是书香门第有传统事业感的人,他天分极高,才华服从心灵热切的愿望,显得那样率真,奔放,具可爱的正直。而陆小曼,就全然不同,她热爱文艺,每行都是三脚猫,体弱多病,娇生惯养,从小优越家世,所谓棋琴书画,不过教育她做个好太太。天生贪图享受,颓废华丽与雅玩,都决定了她难成大气,而成为被人赏玩的“波斯猫”。我很惊奇,竟有评论家把陆小曼说成是追求自由与真爱的新式女子,这实在大谬。首先,她从未想去工作,这是做独立新式女子最基本的姿态;第二,其实爱情在她的生活中并不是最重要的,她寻找爱情不过是任性,想冲破精神郁闷,这可能与她读过一些新文艺书有关。也大概是这点,媚惑了徐志摩,让他认为陆小曼的精神和他一样是可在天上飞的。
       肤浅的陆小曼在玩弄了志摩的诗歌后,觉得这东西不过是空的,不过既为爱情闹得满城风雨,向世间撒谎,她被吓住了。她不爱爱情,爱生活。生活里的一切享受,屋外盛开的夹竹桃,花猫厅前的身影,辗转腾挪化浓妆的戏子,鸦片迷醉的香,无不让人喜欢!还有抚过她身体的翁瑞午的舒适的手,甚至和性无关,只是舒适。因此,她不可解志摩千声唤,更不可把原因告诉众人,因为她曾以爱情为标枪,她怎敢否认自己!
       天才徐志摩和现实陆小曼在同一屋檐下纠缠,爱情游戏有个最高规则,那就是谁爱谁亏。志摩的声声唤在小曼眼里不过是过眼烟云,她毫不在意,好不心烦,啪的用一杆烟枪砸到志摩脸上。志摩仓皇出逃,红尘困顿,坠机身亡。
       小曼陷进千夫所指,诚惶诚恐,不得不做所谓《哭摩》,在我看来,这完全是干巴巴,只说自己如何痛,然后说,失去照顾。不过,正如她的选择,她甚至放弃胡适的关照(此时她已深知和胡适亦非一路人)而选择翁瑞午,她永远只爱生活,甚至出版志摩的书,一个为了版税,另一个为了夙愿,她愿意说服自己,她是爱志摩的。
       实际上,从来没有。
       天才爱这样的女人,那是爱上了灰。我可惜志摩没有遇到爱玲,否则,这两个情种才会好一阵痴缠。爱玲一生,丧身爱情。
       天才在人间扶摇而上,灰尘见证了他们的亮丽。
       当玻璃爱上了琉璃
       玻璃是什么?是二氧化硅。琉璃是什么?也是二氧化硅。实际上玻璃就是琉璃,琉璃就是玻璃,但是玻璃和琉璃确有不同。琉璃在宋代以后的名字叫玻璃,以脱蜡铸造融合颜色烧制的氧化铅水晶玻璃,就叫琉璃。
       唉,融合在这样复杂而又纠缠不清的解释中是件很费心的事,但是你又不得不藉它来说明物质构造形式和转变的不同。如此唇齿相依而又各个不同,就好像女人之间的联系和区别一样。
       一个大梦初醒的午后,我的少年朋友R在南方某省给我打电话,她说在那个城市啊,可以说是中国风光最赏心悦目的城市,可是却心怀忧伤。原因是她和她先生告别古都去南方谋了高就,先生旋尔又去了国外进修,本来是件非常非常好的事,可是他们恰恰经由此,发现了生活的苦闷和难受。
       路瓦栽妇人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因为不肯屈尊戴一朵大路上摘来泛着露珠的野玫瑰花,跟人家借了一根项链。结果项链丢了,她付出了一生。一个多世纪以后,我的朋友R说,先生去了日本,这次终于同意了我的说法,不再按他的理想将我塑造成一个传统的画家,而是要涉足实业,吸引国外注资。
       天哪,生活了三十几年,终于醍醐灌顶。
       十五年前,我和R在中国西部一个渺小的小镇中学读书,那个学校有诗意极了的一些名字,紫薇园,丁香园,紫荆,还有茶花。可是我们住的地方却是一个阔人的房屋,在那里有连成一排的整齐如兵靴一样的床,还有天上落了雪就会簌簌落雪沫的瓦顶。然而,我和R意犹未尽,我们用同一个勺子分吃盒饭,把西红柿用小刀切成鲜花一样让它在盘底开放。我们迷恋琼瑶、亦舒、玄小拂,我们讲一个故事,由我写成小说,R配上画,我们的名字在整个校园内外流传。一直到后来,我们终于都走上了写书和画画的道路。
       然而,这个一切都成熟了的黄昏,R在厦门,我在上海,我们说,好像这样选择的生活不对。
       我们曾经是清澈透明的玻璃,也满含着澄澈动人的芬芳,内里脆质,外表坚冷,冰清玉洁。而现在,我们想变成琉璃,经过了锻化的琉璃,变得如此风情万种,五彩斑澜,催人欲折。
       从来,R来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陪她一起去逛街,辉煌浪漫雅丽多姿的商场在华灯初上之后是如此的妙曼芬芳,这里的节奏是轻轻的,音乐是缓慢的,时光是透明的,美丽是凝固的。有的只是温婉,美丽,不被打扰的心灵被皮草包围。
       喜欢那些颜色各异毛绒绒的衣服,把冬天挡在了外面,丝质如水的水貂皮,一件大衣要好几万,那些晶莹璀璨的首饰,即使所罗门的国王打开宝匣也不过如此,柔滑如烟的克利斯汀迪奥奶蜜,让小脸好一阵反应不过来。背景的音乐总是幽曼,玫瑰的花茶载浮载沉。之后终于回复过来,我们还有庸常的生活。我和R在大街上分手了,我们这样的闺中密友终于在午夜的时候分开,唉,貂皮大衣没有到手,还要去挤午夜寒冷的公交车。
       R在南方的城市和我说:看看人家,大街上都是奔驰宝马,而我们却开着赛欧,一件高级女装,价值八万,岂不让人望洋兴叹!
       唉,我们是怎么回事啊,记得看过亦舒的一个小说,名字忘了,意思是说一个有点故事的小女人,在尖沙嘴的豪华地段开了一家小小的古玩店,店虽小,而物不菲,有各种小小的鼻烟壶。说起鼻烟壶,让我想起认识的另一位女子,她的房间架下,曾经摆有二十几个,当时我是那么嗤之以鼻。然而,无用之雅玩却是有质之生活,怪不得……
        《红楼梦》中,芳官的妈妈打了自己的女儿,因害怕被人责骂,连忙伸手欲服侍宝玉,被袭人一阵唾,呸,这种地方岂是你可以来的,退三围以外。女人生了自己的女儿,实在想不到地位不仅不能由此被人尊敬,反而地位悬殊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这,就是玻璃和琉璃的区别吧。玻璃在旷野撑盖着人类的大厦,也有人在乡野踢着它肮脏的身躯,不多视。而琉璃在暖房里静静生辉、纤尘不染,高古弱质。即便是做了瓦,盖的也是皇宫,只有那个地方才能叫琉璃瓦的紫禁城。
       当女人梦想由玻璃变成琉璃,痛苦也就诞生了,只有经过激烈的锻造,她才可以实现愿望。不过这时候,她离人间烟火真的远了,它是一个少数人的艺术,它不可以装东西和使用,它是假的玻璃。
       (选自《百花洲》200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