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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者]会跑三步篮的姐姐
作者:景凤鸣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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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去省城的火车站,我送姐姐回县城。是个阳光灿烂的夏日,风很凉爽宜人,闭上眼睛,有些秋日初晨的味道。
       姐姐才从山东,那个据说和德国一个纬度的地方回来。背回来的东西留下了一些,又拿走了一些。还把以往的东西归拢了一下,再拿走。
       一些东西打在背包里,一些东西放在筐里。筐是包装带编就的那种。这个城市不大用的,或者曾经用过如今被泛滥的塑料袋代替的。拎起来很占地方,也很扎眼。姐姐说,放在这里也没用,不如拿回去装点啥。很朴素的想法。然后她就拎起那筐。争了半天,才拿过来,由自己拎着,再和她共同抬那个包。姐姐走得有些慢,近半年腿似乎有些病痛。四十三岁的女人,总强调自己到了更年期,莫名其妙的心悸,心慌。不再关心自己的瘦身,别人问起身高时,总是往低了说,把一米六五的高度说成是一米六二五。总之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风姿绰约的天生一副美妙歌喉并且会打篮球的姐姐了。
       坐在清清爽爽的公交车上,我们姐弟俩就显得刺眼。车里的红男绿女们,都用简洁明快的服装,以及各式巧妙的挎包,表达着初夏的心情,用化过妆的、美容过的表情,表达生活的状态。便想起以往和姐姐走在一起时,总是利索得令人瞩目的。这次因为筐和提包,竟有不合时宜或者短了什么的意思。
       终于走下公交车时,跟姐姐说了这个想法。姐姐说,那怕什么。谁不用这筐,这提兜。很振振有辞的。只是这样说完,姐姐却沉默起来。
       姐姐沉默的时候,打量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姐姐的眼角和眼袋上已有了几道很深的皱纹,表情平静的时候也可以看得出的。这种皱纹如果笑起来,会很深重,或者沉重。牙齿略微地黄,面颊上有些血丝。听信妹妹的蛊惑,在小城风行纹眉与纹眼袋的时候,原来的两道卧蚕眉拔成一道细线。这样一个满身清爽与淡色的季节,姐姐身着黑色的裤子,红色的薄毛衣,头发散乱或者蓬松着。未经过精心处理的那种蓬松。
       这样叙说姐姐的时候,姐姐似乎变得俗气。事实上,姐姐坐在车厢里,或者背负着东西走在大街上,仍会引起男人女人的注意。除了姐姐清秀柔媚的气质,还包含一种奇怪。这样的女人,不应该是背负着行李在街上走的。
       生活对于女人是什么?尤其一个事事要强的女人,一个站在女人堆里,立刻可以看到的女人,一个走在大街上,不经意的绰约姿态以及气质,立刻引人重视的女人。
       姐姐那种孤傲与盛气被湮没了,骨子里不服输没有了。姐姐变成了一个有挣钱机会就想努力的女人,一个为读高中的孩子如何考上大学和如何供念大学而心绪重重的女人。
       后来去车站售票处。火车站正在修复,又一次莫名其妙的修复。需要过栈道,需要上楼。姐姐把筐和提兜留下来,不容分说地冲到人群中。姐姐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要自己买票,独自承担这份票钱。那个时候,姐姐的病痛没有了,又恢复了原来的风风火火的状态。冲到人群中的时候,似乎有三步篮的痕迹。三步篮是姐姐念初中的时候,掺到高中女子篮球队练就的。虽有舞蹈的印象,却不影响投篮的效果。人到篮下,手一压腕,球已进筐。虽不是雄风纠纠的运动员,却同样呼啸而来,势不可挡。姐姐工作以后,参加教师球赛,姐姐的三步篮和投篮,很让男同事们和女同事们惊奇。也是因为这一手,立刻被确定为女篮的核心球手。只是第一次比赛行,第二次比赛忽然不行了。姐姐那两天得了肠炎。替换上场的是位中年女老师。那位老师很幽默,抢过球就跑,抢不到球就拉人衣角,充满滑稽与幽默。全场因此哈哈地笑。观众席上的姐姐也快乐地大笑,笑得青春飞扬。那个时候,姐姐还是年轻的小媳妇。
        站在站台等姐姐。
        三十八岁的弟弟,等四十三岁的姐姐出来。
       阳光真的很明媚,尽管装修队切割大理石的声音很刺耳,还有股股碎屑和烟尘。这个时空中,聚集容纳着多少五行八作的人们,从搜求矿泉水瓶的拾荒者,到卖报的大学生,到生活虽有保障却心路艰辛的姐姐,到高档轿车一直送到豪华候车室的贵人。那时内心很惭愧,愿望却很奢华,也很直接。想有个车,姐姐来的时候,能接或送一下。戴着白手套及墨镜,稳稳地将车停在拥挤凌乱的广场上,等姐姐款款下车,再到后备箱中拿出姐姐的行李背包。那种箱包式的,而不是条编筐。票自然要通过订购方式,事先买好并且送达的。
       天下的弟弟们都希望姐姐生活得滋润。
       后来姐姐出来了。她在男人的堆中,仍是几乎平齐的身高。简直搞不清她的一米六二五从何而来。只是票没有买到,便和她去客运站。
       姐姐不安地说,让你跟着跑一早晨,不然能干很多事情的。到出站口,姐姐招呼住一辆价格便宜的货用三轮车。我忙拦过一辆出租。这样—个汽车城,出租车满街流淌的地方,坐上慢悠悠的三轮车,耽误事不说,要招人看一路的。姐姐又是抱歉地笑笑。那笑令人想起母亲。想起这些年来,姐姐偷偷地对自己的关心,一时满腹的无言。
       姐姐坐长途汽车走的。我并未等到车发。工作时间有些紧,也不愿意站在车下呆呆地等着启动。那样彼此都不安定。
       我是带着三十八岁应该有辆车的想法走的。接下来的工作,却不是挣车买车的路迹或者轨道。我知道。
       会跑三步篮的姐姐的身姿,隐褪了,隐褪了。现实的公交车中,拎筐的女人呈现出来,呈现出来。
       (选自《青年作家》2006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