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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者]小城笔记
作者:彭晓玲

《文学教育》 2005年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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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空墟
       偶尔,我会在街上溜溜。今晚,飞着点点雨丝,正是阳春三月,天地间飘着暖人的湿气。我常常这样走,有时是大白天,更多的时候则是晚上。
       一路上,霓虹灯闪烁不已,店铺显得比白天还要华贵,有不少人穿梭其间。街道上,车来车往,灯柱总是落在行人脚下。或许是晚上吧,人们的脚步不再匆忙,神情间多了不少悠闲。今天,真是有点意外,当我转入解放路时,还没走多远,视野间竟冒出了一大片空地,世界便猛然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这块地段,原本就是小城浏阳有名的老城区,即便是靠街,也只是立着一排高低不一的二层楼房。而再往内,至嗣同路之间,则卧着一些横七竖八的小巷,都是些歪歪斜斜的矮房,有什么关圣殿、柴家巷等名目。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块不太规则的空墟,除了袒露着的高高低低的泥土。没有路灯,我看不清泥土的颜色,只是一大片大片的黑暗。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无意间,我一抬头,便看到了灰蒙蒙的天上,竟浮着月亮。月亮黄黄的,圆圆的,四周还圈着一圈隐隐的光晕。一时间,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我一直喜欢这片老城区的陈旧,还有它的灰暗,它的懒散。以前,我常常找空闲去穿穿那些旧巷。巷道弯弯曲曲,或铺着石板或铺着黑黑的煤渣,两旁便是些低矮的灰灰的房子。不过,走着走着,便会嗅到小巷人家飘出来的菜香,还有小孩子的喧哗之声。而墙根处,晒太阳的老人坐在那打瞌睡,当行人走近时,偶尔还会抬起头,眯着眼睛瞄瞄,尔后,复又低下头打瞌睡。倘是周末,小巷里便热闹一些。孩子们四处窜来窜去,大嫂大婶们则三三两两地站在巷道里拉家常,时不时有爽朗的笑响起。偶尔,会有男人坐在太阳底下打牌、下棋,四周围着的一大帮看客,不停地指指点点。打牌人没了主张,下棋的也不知是该将军还是该防守,看客们却急得哇哇直叫。于是,世俗的小巷便多了许多人情味。
       走得最多的是关圣殿巷,是因为我总觉得这个名字隐藏了什么秘密。可我始终没有看出这条巷子有什么特别,只是比其他几条小巷更安静罢了。后来,我听人说,小巷里原本隐匿着一座寺庙,就叫关圣殿,旁边还有一棵很大很大的古树,树下藏着一条乌黑的大蛇,曾经爬进了附近的人家。可我走过很多次,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关圣殿的影子,更不用说什么古树了。
       还有,有一条小巷口,摆着几个小摊,是炸南瓜饼的,味道香甜。每一次走过时,我便会买几只。而嗣同路旁那排旧房,全是蒸菜店。蒸菜,一小碗一小碗地盛着,放在蒸笼里蒸,清秀耐看,味道又好。店里人来人往,生意好得不行。还常有外地人慕名而来。
       可惜,这一切都成了记忆。只怪自己不关心时事,这么一大片房子拆了,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于是,我怜惜的目光不由在空墟上流连。而空墟上依然黑乎乎的。再一细瞧,在空墟之中,影影绰绰地伏着一个黑影,一时间,我还看不清它是什么东西,它孤孤地蹲在那里,让我猛然间有了惊慌和恐惧。好在,不久就意识到自己是站在繁华的都市之侧,用不着害怕。待我小心翼翼地向黑影靠近,走了一阵,才看清了,是一栋拆剩的空楼房。人去楼空,窗口洞开,只剩下凄凉漫溢其间。原本,我还打算在空墟上走一圈,但现在,我有点胆怯。房子没了,人走了,可曾经驳杂的故事也许还留在原地。天黑走过,要是让故事缠了一身,那该怎么办呀。
       就在我打算逃离,丢下这破败的城市空墟时,突然,几声“砰砰”声之后,空墟上空便绽放了一朵灿烂的烟花。就在我呆愣之间,一朵又一朵美艳的烟花又升上了空墟上空。于是,五彩缤纷的烟花与丑陋的空墟,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几分钟之后,黑暗中走出了几个人,义无反顾地融入了城市的喧哗。一切又归于沉静。
       虽然,我明明知道,空地的安静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这里肯定又是一片繁华的街市,而曾经所有的故事便会毫无意义地埋没于繁华之后。但我依然觉得心上爬满了沉甸甸的思绪。
       问津古刹
       这是一个特别的傍晚。我走进了问津古刹。
       其实,问津古刹并不起眼,自外看去,也只是一幢青砖旧房而已。原本,它就静立于喧哗的小城中心,我一直对其熟视无睹。可就在这个傍晚,因了一缕缕随风而来的檀香,我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古寺实在很小。院子小,也没有平常的古树森然,竖了两只黄色的香炉塔之外,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房子也少,只有一排三间陈旧的房子,黄色的墙青色的瓦。我一进去,一个矮小的老太太便迎了上来。老太太一副出家人的打扮,棕色长衣棕色灯笼裤,光光的头上还戴着一顶黑缎帽。见到我,她没有半点惊奇,也许在她看来,一切世事都与她无关吧。她静静地看了看我,也不多说,便自顾自往前走。我忙跟了上去,便到了大雄宝殿,浓郁的檀香漫卷而来,看得出香火的旺盛。殿里光线暗淡,却赫然可见,正中上方放置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菩萨,老太太一一指点:释迦牟尼、弥勒佛、如来佛。殿之四周,还有一圈闪着金光的小菩萨,老太太边走边双手合十地拜。一种神秘的威严悄然袭来,我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尾随于她。尔后,便来到了大菩萨的背面,是千手观音。老太太拜过之后,也不待我发问,便轻言轻语地说开了:姑娘,你知道么,我出家也已10年了,法号是耀坤,是菩萨保佑了我,让我没病没灾,你看我都80岁了,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论调,我无话可说,只呆呆地看着她。老太太也不见怪,又带我来到了后院。后院又小又破,好在,靠后墙的花盆里栽了些兰花,才露出些许生机。坐在后院,耀坤师父告诉我,问津古寺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原来可是大庙呢,前有问津寺,中有龙王庙,后有居士林呢,统称龙王庙。我依然无可想象,神情愣愣的。见我不解,她又絮絮不止,信菩萨才好呢,念念经就什么烦恼都没了。你们年轻人都不信,你知道么,1945年那场罕见的洪水,全浏阳城都成了一片汪洋,洪水却绕龙王庙而过,庙里硬是没进半滴水。神的世界自然会产生神话,但我竟能与神话奇迹般地碰撞,一时间,我不知身在何处,就那么茫然地盯着老太太。耀坤师父却不恼,兀自安静地坐着不再吭声。
       又一个穿黄袍的老太太来了,坐在我身边,口里喃喃不已,手里还不停地数着一串棕色念珠。我贸然地问她,您是居士吗?她瞄了我一眼,便不再管我。我想我肯定冒犯了她,赶紧站起来道歉。老太太停了下来,说,不知者无罪!我是出家人,可不是居士,我的法号是怀辉,今年都快90岁了,是南岳衡阳人,走遍了全国许多有名的寺庙呢。又一个意外,我不由惶然。怀辉师父倒是有了与我说话的兴致,其实,信菩萨的人与寺庙是有缘分的,寺庙里不光有人居士,还有鼠居士、蛇居士,它们比人还要修得好。人有私心杂念,鼠、蛇可没有。一到晚上,法堂里便是鼠居士、蛇居士的天下,它们也会敲木鱼、鸣法器呢。
       万物皆有灵,人倒是显得俗了。这就是佛理么?佛理真正的内核是什么呢?怀辉师父却丢下我,只管自己边念经边数念珠。她已沉入了自己的世界,我不忍打扰,再抬头一看,天色已渐渐暗了,我也该走了。
       这时,耀坤师父又迎了上来,带我来到了大殿之前。这里立着三块石碑,高低不一的青石碑。艰难地读过碑文,我便略微知道了问津寺悠久曲折的传奇。于是,我不由感慨,不光人活得艰难,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千辛万苦啊。于是,便产生了拯救人的菩萨,宽慰人的菩萨,麻醉人的菩萨,且将源远流长。
       待走出寺门时,天已全然黑了。寂静的夜空下,寺内一片寂然,寺外则是灯火喧哗。什么时候,人不需逃避于菩萨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