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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者]独舞的男孩
作者:田 洱

《文学教育》 2005年 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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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应该是九一年,小丁参加了系统里搞短期的培训班,去了省城。同班的兵团哥有天下午邀他去附近一家幼儿园看看去,他也就去了。他知道兵团哥这样的色狼肯定是盯到了什么货色,叫自己帮衬在旁边也好壮一份胆色。兵团哥表面上挺能吹,小丁觉得其实他胆子不蛮大的。
       兵团哥要看的那个幼儿园阿姨就是姚姿。兵团哥跟小丁吹,他说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有品的就是这个小阿姨。以前在建设兵团六年时间,因为一些民谣,他在新疆库车一带转悠好久,都没有正眼瞧上一个。现在,多谢这一场鸟培训,发现了这个小阿姨。兵团哥说,这他妈就叫养在幼儿园人未识啊。兵团哥还说,可能,自己这么优秀却迟迟没有坠入爱河,冥冥中就是在等她呵。小丁嗤地笑了一下,他觉得兵团哥总是这样给自己虚张声势。可是,从另一个方面讲他觉得兵团哥真可称得上帅气逼人,和自己不同,朋友刚开始恋爱时候老拉他当帮衬。老当帮衬意味着什么?左看右看,这人对自己一点威胁都没有,大家都对他放心。小丁就是这样。他自己也知道。
       两人坐在翘翘板上,各在一头,晃几下,格局肯定是小丁在下兵团哥在上。小丁比兵团哥宽了几圈。然后,小丁闷着吸烟,听兵团哥在那一头望眼欲穿地说,怎么还没出来,怎么?
       小丁老是听着兵团哥这么叨念,不知不觉也被吊起个胃口来,想看看被兵团哥遥寄一大堆情感的女人到底会是怎样。
       他们坐的地方,和幼儿园的院子之间有一道铁丝网隔着。这主要是防止小孩擅作主张过到这边来玩翘翘板,这些小东西得在阿姨陪护下才能玩一玩。小丁和兵团哥是翻了一层围墙才进到这里的,围墙挺矮,小丁都翻得进来。有个老阿姨看见两个人进到园里,就轰他们走。兵团哥涎着脸说,老阿姨哎,看一看祖国的花朵有什么紧的咯?可是老阿姨还是赶他们走,说是怕吓着了孩子。兵团哥不理会这么多,回头又爬了进去。多有那么几次,老阿姨也懒得管了。渐渐中,兵团哥所说的那个女人就出现了。但她总是背面或者侧面向这边,总是不肯现出眉目。小丁就说,兵团哎,她好像对你没感觉,再说也不见得怎么样。兵团哥就说,嗤,丁狗子你莫慌咯,她不掉头则已,一掉头,小心你下巴骨惊得掉脱。小丁不以为然,他说,你才是。
       他们就这么看着小阿姨的背影,整整两个下午,就这么捱了过去。第三个下午,小丁还是被一种奇怪的心思牵引着,又陪兵团哥爬了幼儿园的围墙。一坐翘翘板,小丁还是在下,眼界窄许多。那天阳光泛滥,搞得小丁不停打瞌睡。忽然他听见兵团哥欢快地叫道,嘿,她往这边看了过来。小丁睁开眼,看了过去,有一阵模糊。兵团哥声调有些变,他说,她看得真痴。
       小丁还是看得不太清楚,但他真的好想看清女人的样子。毕竟守候好几天了,好奇心再怎么也悬了起来。他忽然发现,兵团哥看看那个小阿姨,又看看自己;看看自己,又扭头去向着小阿姨。
       兵团哥看了半天,石破天惊地说,丁狗子,她像是在看你。你说你有什么好看的咯?
       小丁说,别扯鬼蛋。
       别装不晓得。兵团哥说,我天,她走过来了。
       那天下午姚姿照常引导小班的小孩子做游戏,一抬头又看见铁网外面的两个男人。她知道那是在看自己,以前也有人这么做过,不过不像他们这样痴。以往她只注意得见撬在上面那人,今天,她随意看了看下头那个,昏昏欲睡的人。
       她很吃惊,因为她想起了在阳光下跳舞的那个小男孩,叫古马的小男孩。
       她记得,那时候的舞蹈毫无美感,一般的作法是,双臂微弯,手握空拳,挺胸昂首,面对哪方哪一方就应该假想成东方,做出一脸灿烂状,仿佛迎面拂来和煦的阳光。还得一边唱着口号一边动作。现在,她简明地把记忆中那种舞蹈动作归纳为“切菜跺脚式”。词大都忘了,倒是有这样两句特别铿锵:要是革命就跟着毛主席,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
       但是,姚姿记得,古马的舞姿格外不同。当时,在那个院子里,已经略微发育的古马仍然全裸着身子,闭着眼睛旁若无人跳起了大家都跳过的舞,他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已经无人听得懂。最特别的是,古马的左手在任何时候都捏住自己的小鸡鸡,仿佛拼命想拽长一截。那时的阳光格外地亮,所以把裸体的古马照耀得灰暗起来,像一个飘忽的影子。
       当时姚姿只能躲在一扇窗后头,躲躲闪闪看着古马的舞蹈,面红耳赤,却欲罢不能地看向他。有时古马会很开心笑起来。这时,她的眼泪往往就迸出来了。
       现在,她看清了翘翘板上那个半寐的男人,那神态,那表情!
       下午的阳光正好照亮他脸的一侧,使他整张脸一分为二,半阴半阳。她有点想哭,于是她走过去。两个男人都很紧张。走得很近了,她脑子里仅存的那部分理智提醒她说,他不是他,不是那个人。那个人是否还活着。她不知道了。进省城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老家那边的事情。而那个早就发了疯的男孩,除了自己,谁还会记起来呢?
       但她还是问翘翘板下头那个戆头戆脑的男人,不由自主地问他,你是不是朗山人?
       不是,我是佴城人。小丁这么说。
        她又问,你亲戚里面有没有姓古的?
       古?
       另一个男人跳下来,忙搭腔说,有的有的。他脑子有点慢,但肯定认识你要说的那个人。
       狗日的,你走桃花运了,装什么愣?兵团哥看着小阿姨转身走过去,就沮丧地抽起一根烟说,她怎么就对你有意思?猪嬲的你,好男无好女,赖汉有仙妻呵。
       小丁说,未必,她只是想问一个熟人。
       你有戏,她刚才看了你老半天,都有些痴。说不定你长得像她的初恋情人。电影里老是这么编的。兵团哥兀自喃喃不休。这时老阿姨又出现了,她生气地说,你们两个怎么又来了,还呷烟!
       兵团哥把烟掐了,说,老阿姨哎,打个商量行不?我这兄弟和你们那个小阿姨是对上眼了,刚才你没来,好一阵眉来眼去地放电。你帮牵个线总行嗄。
       老阿姨不耐烦地挥手说,牵你个鬼,走咯走咯。
       当时小丁也不信这事,回头真的跟姚姿谈上了,还有些不可思议。兵团哥总是撺掇他搞下去,有时候小丁很犹豫,兵团哥佯作生气状,说,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嗄。兵团哥嘴有些坏,为人很好。他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咯,哥我搞不到手,把她送你老弟也是蛮好的事。
       培训结束的时候,姚姿就跟着小丁回了一趟佴城。对,小丁鬼使神差把姚姿搞到手了。以前他失恋过多次,在朋友中间,基本已经成为话柄。比如说,朋友老五经常会安慰他,别灰心,凭你的条件,恋爱一百次肯定会成功一次的咯。小丁不说话,他在朋友中间学会了沉默,这样人缘就非常好。这次,突然把姚姿带回老家,确实让一大堆了解他的人瞠目结舌。
       朋友们就问,怎么骗到手的?是不是幼儿园的阿姨跟小孩处久了,都有点呆?
       不是。
       老五说,肯定是用那什么鸡鸣五鼓返魂香对不?要不然,我看是悬,———他武侠书看得多了。
       也不是。小丁老实地说,是她自己对我有意。
       朋友们打起了唿哨,不太敢信的样子,还不停摁小丁的脑袋,或者在其额头弹几下子。小丁也不理会,一个人在这样高兴的时候,可以接受别人任何表达祝贺的方式。
       接着谈婚论嫁。姚姿表示随男方的意思,她也想早点结婚,因为她年纪实际要比小丁还大一点,但表面根本看不出来。小丁父亲有点手腕,很快把准儿媳调到佴城———其实,从省城往佴城调一个人,不是太麻烦的事,别反着来就行。按小丁父母的意思,屋树好了再结婚。
       他家的新宅建在城西一座小山的腰际,私宅,单独院落。佴城地皮不是很贵,大家乐于攒钱建私宅。新屋怎么树,两老也征询过姚姿的意见。姚姿无所谓,她说树房子的事她根本不懂。屋就在两老的意见下搞了起来,树得差不多的时候,姚姿单独跟小丁商量说,能不能把屋顶搞成斜水泥顶,搞一个阁楼,再铺一层土栽一些草?对,只是栽草,不要养花。小丁有些愣,姚姿以前什么要求也没有,突然冒出一个,却那么古怪。小丁为难地说,哪有这样搞法?你自己看,我们满城没有一家往屋顶栽草的。姚姿说,干嘛和别人一样?小丁就解释,小地方,做事最好别太出格。这里跟省城比不得。姚姿也就不说什么。
       到了晚上,姚姿给小丁放了一盘VCD,挪威风光。那里,家家户户屋顶都长满了草。她说,我就是喜欢这样。小丁也觉得不错,但是他还是不想这么做。他说,说不定以后我们到挪威买栋房子,可以这么做。
       小丁以为姚姿不过是随便说说,可是,她愈来愈坚持这样想法。从这件事上,小丁看见了姚姿还是有很倔的一面。小丁很为难,因为在他看来,父母一直都是最古板的人,最怕干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事。他们在小城里一直活得很受别人尊敬。商量了以后,父母爽快地答应了。姚姿本来就远远高于他们原先的预想,何况,这样一个女人还不提任何条件。两老心里就一直过意不去了似地,觉得亏了她一大坨。现在,姚姿能提出条件,两老觉得应该答应的。于是叫工头按这个意思做,还买了进口的地毯草种,说是种出来以后不必修剪,就能长得齐斩斩光溜溜的,煞是好看。可是姚姿不喜欢这种草,她说要种最普通那些野草,艾蒿啊芭茅啊什么的。
       她的意思,是要等草长出来以后,屋顶看上去得有一种荒败的景象。
       父母想不通,不过还是按姚姿的意思做了。为了儿子能结婚,两老极善于妥协。
       房子树好,草长出来寸许,两人就结婚了。当天兵团哥也从省城赶来,送了一份礼,还喝得挺酡。小丁不想麻烦他过来,可他本人经常打电话提醒说,结婚得叫我这个媒人哦,要不然你太不够意思了。看着小丁和姚姿结婚,兵团哥还是有些悲凉,于是三下两下把自己先灌得醉了。兵团哥说话开始不太顾忌,跟作陪的老五他们说,哎,我这个人啊引狼入室,真是的。别看小丁人长得呆气,可要小心,最擅长扮猪吃老虎。小丁佴城的朋友这才知道,小丁和姚姿是怎么好上的。
       小丁和姚姿各拿一杯,轮桌敬酒。走到兵团哥坐的这一桌,兵团哥已经很不行了。他用那一双昏花的眼看一看新娘,觉得这一天她简直有些完美。于是他说,小姚哎,你说你怎么就只看上他了呢?这不是,有问题么?
       兵团哥除了酒气,还一脸的想不通。姚姿表情尴尬,心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小丁的朋友们起哄把兵团哥架到一边去,不让他继续说话。可是小丁已经听进去了。既然是结婚,小丁也喝得不少。借着兵团哥说话的意思,小丁也疑惑起来。最近一段时日,自顾去高兴,却没有想过姚姿怎么会一眼看上自己呢?小丁拿自己跟兵团哥做过对比,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可能也会选择兵团哥,而不是……前者。
       这不是,有问题么?
       这样的想法,像一片扩散力极强的阴影。小丁瞟了姚姿一眼,姚姿正好也把眼光放过来,撞在一起。其实这么多年活过来,小丁心里面有一种失败情绪,不会太相信好事从天而降,会不偏不倚砸中自己。
       比如说———小丁又会想起路口那个服装店:那家店一开业就说跳楼,老跳楼,没完没了地跳。跳了几年,老板在小丁家隔壁修起一幢四层楼,还他妈没有跳下来。现在马路上忽然有个陌生人要横塞给你一坨人民币,你敢接么?
       闹哄哄的人们都走散以后,小丁被几个人拥着推着进了新房。姚姿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小丁东倒西歪走过去,虽然喝了那么多酒,仍然兴奋得起。之前,姚姿硬是不让小丁动手动脚,小丁一直很痛苦地捱过来,他想,现在除我们这一对,哪还有这规矩啊?今天晚上,他觉得姚姿没有理由再推辞了。
       小丁也坐在床沿,找姚姿说些话,并借酒劲,开始动起了手脚。不过这一套他挺陌生,所以动作做得很不流畅,显现出心有些虚。姚姿嘴上习惯性地说,慢点咯,莫慌。可是她也知道,这样的日子,理所当然得对小丁有所迁就。
       姚姿把上衣护得铁紧,不让小丁解自己衣服。于是小丁就哆嗦着把她的裤子褪了下来。他是想,既然裤子都褪下来了,衣服又有什么理由老贴在身上?但是他又想错了,姚姿还是不让小丁碰自己的衣服。可是小丁想,只是这样,做起来又有什么意思?这的确是他的第一次,他实在不想将就着完成,像是穿着衣服洗澡一样。
       小丁不屈不挠地去撩姚姿的衣服。姚姿一面挣扎一面诘问他说,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嘛?
       我只是想看看。小丁想了想,这么回答,我还没有看过你的……胸脯,我确实想看看。要不然,我没心思做事。
       姚姿一脸为难地说,你又不是小孩子啦,还要这么干?你怎么是这么一个人?不行!
       于是,小丁盘坐在床头,思来想去,觉得她的话也没有什么道理。小丁再一次伏下身子,近乎哀求地跟姚姿说,那么,摸一摸总行不咯?要不然,这个事做起来就很没意思了。
       姚姿说,没意思就别做行了。她毅然决然的表情,在房内暧昧的灯光照耀下,多少显得不和谐。小丁不想再多说什么,闭着眼睛,把一双手使劲往姚姿的衣服里面伸。他已经不想和她废什么话,就霸蛮这么搞。
       姚姿推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狠狠给他一个巴掌,语带呜咽地说,你怎么这么流氓?你怎么是这么一个人?
       小丁也没好气,他说,我怎么啦?你这两坨又不是海绵,还怕露馅不成?今天我非要看看。说着,两只手还是没有停下来。
       等到差点就触摸到姚姿一只乳房的时候,姚姿哭了出来。小丁不得不看她的脸,满脸都是泪痕,表情痛苦得有所扭曲。小丁那一点心思,刹那间变得索然无味。
       小丁重新坐到了床沿,燃上一支烟。他苦笑地说,我他妈这又何苦,倒像是在强奸你一样。
       以后的一段日子,一到晚上做那事,姚姿就护住自己上体,而腰以下的部位,随小丁的便就是。她把贴身衣物越穿越紧。有一次小丁把皮面衣服一拔拉,她竟然还穿了进口的三位一体。小丁瞎急了半天,找不到解开这东西的窍门。憋不住火的小丁也将就着做了几次,但是一切根本就达不到他的预想。她始终显现不肯配合的神情,做起爱来,总是像是在委屈自己接受小丁的施虐一样。她的眼泪在这样的时候特别多,像拧不紧的水龙头。于是,小丁觉得,从仅有的这几次做爱来看,感觉上,自己不过是只蚊子把她轻轻叮了几口。如此而已。
       小丁被这意犹未尽的感觉折腾得不行。随着时日推进,他甚至觉得,做不做爱好像并不重要了,一旦晚上上了床,自己一门心思,只是想打开姚姿的衣服,看一看里面到底怎么样。他也大概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但还是想亲眼看看。最吸引人的东西往往是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的,不是么?
       小丁此前虽然没有碰过女人,但是毛片啊三级片啊看得还是有蛮多。他从里面得来—个认识:女人很容易把上体暴露出来,没事似的,比如每一部三级片里女人都是这样,大都对自己的下体隐晦不已;如果毫无顾忌展现给观众看,那就得,叫做毛片啦。———总之,这些片子让小丁觉得下体才应该是女人的防范重点,可是,为什么妻子姚姿却只对自己的上半身讳莫如深呢?
       小丁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又想起兵团哥早先就说过的话。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能轻易送给我吗?小丁觉得这很是个问题。想至这层,小丁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不要命地蜇了一下。
       一连半月余,小丁都很安详,晚上熄了灯便安静入睡,不跟姚姿说什么话。他想憋口气,不再像以往一样,每次都是自己主动。他觉得,这种主动一直使自己处在很不利的位置,他想改变局势。可是,姚姿对这事的反应很迟钝,既然小丁没有提出要求,她就装作不知道。
       这样,大概过去了二十几天,小丁很沮丧地发现,自己其实是沉不住气的一个人。当天晚上,小丁变得风急火燎,毕竟,结婚以后就数这次的间隔时间长。他开始撩拨她。她面朝另一侧,被他连绵不断地撩拨了有五六分钟的时间,不得不打个哈欠,作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她平躺起来,双手抱胸,只是把两只脚摊开了一些。她想,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意思。
       小丁没有按这个意思去做,而是轻柔地抚摸着姚姿放在胸上的两只手。他想,她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意思。这样,两人就进入了一种僵持。
       她手臂光滑细腻。他摩来摩去。她没有反应。于是他想拿开她的手。这个时候,她本来柔弱的一双手却盘得特别牢固,生了根样。他再用几分力———他不信自己竟然拿不开女人的手,于是她就拧了他一把,他哧哧地暗笑起来,继续抚摸她的手臂,然后,伺机而动。那一夜,她打消了他好多次念头。
       不过小丁没有生气,也没有沮丧,这事情慢慢衍生出游戏的意味。他忽然地想,豁出这一晚不睡觉算了。
       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后,小丁还在那里摸来摸去,想拖得她支持不住,乖乖放开那两只手。姚姿突然坐了起来,拧亮一只床头暗灯,十分虚弱无力地说,我都被你搞癫了,你到底还要不要睡觉?
       小丁赔着笑说,我还以为你喜欢。
       我有病?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放我睡一下?我明天有课。
       你知道我要怎么样。这时候是凌晨两点钟,小丁的一腔内火还不曾有消停的迹象。姚姿转头看看小丁,小丁一脸坏笑,兴致盎然,不肯善罢干休的样子。姚姿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你?
       我就是不要脸。
       真拿你没办法。姚姿把头垂向另一侧,胡乱地理着头发,很为难。小丁借着灯光看着妻子,挨过去拥抱住她的腿。逆着光,他看见她眼睛有些湿。不过,到现在小丁已经对她的泪水不太敏感了。他不能一看见她面垂泪水就做贼心虚,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他哆哆嗦嗦解开了她睡衣最下面一粒扣子,又伺机进攻稍上面那一粒。
       姚姿就长长叹息了一声,说真拿你没办法,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说着,她把睡衣一扯,纽扣纷纷绽落。里面还有一层很紧巴的乳罩。她弯转手去轻巧地解开袢扣,还有一阵犹豫。终于,她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这才取下那只泛着黑金属光泽的乳罩。她的眼泪已经垂落下来,滴在乳房上。
       可小丁管不了那么多。在她解开袢扣的同时他就已屏住了呼吸。结婚差不多两个月,他才第一次看见了妻子的乳房,绝对是惊鸿一瞥。可以说,那是一对非常饱满圆润的乳房,他看着眼晕。他不明白,这样好的东西,为何藏着掖着见不得人?
       同时她竟然在问,你看得出,有什么问题吗?
       挺好啊。小丁觉得自己已经不太能说话,含含糊糊说了三个字。
       她还是在哭,双泪长垂。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就不觉得……
       小丁顾不上她是什么意思。他动手摸了一摸,发觉她浑身起着剧烈反应。他还当这是良性反应,于是将一张拱嘴凑了过去,像孩子一样……就那样。他觉得有点咸,突然想到,她的乳房上满是眼泪!
       姚姿毫不犹豫给了小丁几巴掌,并歇斯底里地在小丁耳边喊,你怎么能这样!但小丁此时很麻木。姚姿忙乱地抓起那只花瓶状的床头灯,用力一扯,然后举起来敲了过去。
       小丁那个晚上,最后只知道,灯突然就熄了。
       小丁把额头包起来,清醒的时候想好了借口。天亮以后碰见熟人问,他就解释说,昨晚抓老鼠撞上墙了。他还告诉别人,我房里的老鼠晚上叫春,搅得人没法睡。朋友们理解,又关心他,回头就捉来一只小猫让他养着。
       过后小丁看见姚姿,还是有些紧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做爱都停止了。姚姿有些抱歉,但没有说出来,佯作不知继续过着日子。她是挺沉得住气的一个女人。
       两个人的日子变得有些黯淡。小丁就很奇怪,仅仅是被敲一下嘛,怎么看见她老是紧张呢?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容易受打击的人啊。但是,有些晚上他想碰她,不知为何,又作罢了。
       一天晚上小丁回来得晚点,进浴室去洗澡———浴室和卧房连在一起。他记得,姚姿已经是睡了,屋里关着灯的。当他洗完澡,一丝不挂就走了出来。这时,卧室的灯却亮了,姚姿躺在床头,凝神地看着他。他有些不自在,这可能是性生活不谐导致的。他不愿让她看自己的裸体,想穿上一条肥佬裤,姚姿却说,你不要穿裤,好吗?他问,怎么了?他往自己身下看看,看不出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就这样,很好。姚姿凝视着他的裸体,眼神中却有一种慈祥。小丁并不习惯这样做,他觉得自己一旦脱光衣服,实在太过丑陋。他对自己身体很不自信,太胖,肚子上的肥肉如同梯田。
       可是姚姿为何事看得这么认真?
       她悠悠然地说,你还记得那种舞吗?就是七十年代初流行过的那一种,手像切菜,脚踏一下又蹬一下。
       有些印象,可是跳不出来了。小丁想起遥远的那个时代,那时候他还很小,满大街的人似乎都很喜欢跳舞,嘴里还得念叨。不过他记得那是很尴尬的舞蹈,有点像耍猴。
       姚姿就从床头跳了下来,并说,我可以教你,你跳给我看看,好吗?
       小丁突然来了好奇,他说,不就是跳舞嘛。于是学开了。那动作说简单也实在简单,他学了几下,唤起了记忆。他独立能跳了以后,她就说,你跳给我看好了。当小丁开始要跳,姚姿却说,左手不是这么做,你把左手,抓住那个东西,对,抓住那个东西。她面红耳赤,可是还是说完了这样的话。
       姚姿手指着小丁的阴茎。小丁鬼使神差照她说的做了。同时他把这东西用力拽一点,使它看起来更显得修长。
       他生硬地跳了约有几分钟,人慢慢清醒了起来,于是他自问,我这不是,有病么?
       再看看姚姿,她浑身紧缩盖着被子,眼泪流出一大片,弄湿了床。虽然姚姿是个爱哭的女人,但这一回流下的泪,怕是比以往所有的泪水加起来还多。他明白了,他对自己说,要是我没病,那谁有病?我天。他从她眼底看见了脆弱。他靠过去,抱住妻子,同时问,有什么事,你必须得跟我说出来,让我去解决。
       没有。
       你必须说,要不然,我们就不要睡觉。小丁坚决地这么说。我是你男人,我应该知道。
       你怎么硬是要逼我咯,我讲出来,搞不定会疯掉的。姚姿脆弱地说。
       我看你还是说出来好。小丁不依不饶地说,你不说,可能我就会疯掉。这样看来,还是你说出来的好。反正你不说出来,也差不多疯了。是不是……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那到底是……
       小丁,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姚姿定定神看着小丁,这么说了一句。
       小丁觉得自己是有些明白了。兵团哥说得不错,自己果然是像她以前认识的某个人。虽然这种相似,促成了两个人的结合,但,一个人活成另一个人的影子,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小丁想起些什么,他问,姓古的对不?
       你怎么知道?姚姿有些犯糊涂。
       你以前的男朋友?
       姚姿说,怎么可能呢,根本不是。
       他是一个疯子。姚姿说,本来,他小的时候他妈要他学跳舞的。他妈会拉手风琴。他家和我家在一个院子里。
       古马和姚姿当时都坐在朗山脚下一条老胡同里,一个南方式的封闭院落,方方正正一个天井,有三层,约摸六七户人家。姚姿和古马同一个楼层。古马可能要大一两岁,记忆里他很瘦,当时很瘦,轮廓显得很清秀。古马的妈要他学跳舞,于是古马也就学跳舞,在走廊上过道上跳,身子旋转得很滴溜。古母在旁边敲击着节拍,敲几下,古马就转几圈。有时候古母就会拉起手风琴,拉很革命的曲子,跟古马跳的舞一点也不搭调。但一般的革命群众看不出来。
       有时候阳光渗进天井里,渗到二楼的走廊过道,古马在阳光下跳舞。姚姿记得,那时候的阳光很漂亮,也可能,溶进天井的阳光和铺满大马路的阳光不一样,那些最终落在走廊过道的阳光,像是经过了过滤经过了梳理,疏朗而精致。古马在那种阳光下跳舞。院子里很多孩子都讨厌古马,说他妖里妖气,像个女孩,还他妈跳舞。可是他仍然故我地跳舞。姚姿不那样想,她觉得古马跳舞跳得很好,还能踮起脚尖。她很喜欢在窗格子后面看古马跳舞,在窗框上敲起节拍。
       这是姚姿十一岁以前的事情。如果再大一点,一个女孩在窗后偷看一个男孩的跳舞,也许会发生些别的事情。
       本来,那是一个极安详的小院,甚至和外面沸反盈天的情势有几分格格不入。直到一个暑期的下午。
       那天下午,市公安局来了很多人包围了这一栋楼,限制里面的小孩随便出入。说是上午在门道处发现一条反标,用粉笔写成的,字迹稚拙,怀疑是院子里的小孩干的。并且还是哪一家的家长报的案。那天上午,院子里的确只有孩子,大人们都准点上班,或者去了农村劳动。
       哦,什么样的反标,到底写了什么?小丁的好奇心被挑逗了起来。姚姿说,还能有哪样,就是,嗯。小丁表示不明白。姚姿脸色就变了,她厉声地说,我不想说你干嘛非逼我说出来?
       小丁说,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不,我不会说出来的。姚姿越发谨慎地说,我不记得那写的是什么了。
       每个小孩必须呆在自己家里,父母不能接近。过了不久,有一个毛茸茸的警察进到姚姿的房间。姚姿第一眼看去,甚至觉得他很有些英俊,像我们兄弟国家一位领袖一样相貌不凡,标一号的国字脸。
       国字脸的警察问了姚姿的基本情况,这样,她才得以看清国字脸警察牙齿很黄。然后警察要她在纸上写下两行字: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打倒内奸工贼刘少奇!
       姚姿用铅笔在一个小练习簿上工工整整写下这两行字。她的字写得很娟秀,尽管才十一岁。警察看了看,他说,这不行,这看不出来。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姚姿身边,要她把两行字再写一遍。姚姿写这一遍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有些心慌,手心沁汗,写得没有刚才那两行好。
       警察吸了一支烟,他说,是咯,写着写着就有些本质了。伪装是不行的。他叫姚姿继续地写下去。姚姿写的时候,他却说,这样不行,我得看看你是不是心慌。
       她惊恐地看着警察,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看出来些什么。他不要她看自己,他说,你只管写,叔叔能分清好人坏人的。说着,警察解开了姚姿领口上那枚纽扣,把一只手探进来,搁在她左边的胸口上。他屏住气感觉了一番,说,嗯,心跳还算平稳。你继续写,我不叫你停你就不要停。如果你做贼心虚,你的心跳就会慢慢地乱起来,你写的字也就会暴露真相的。
       姚姿在警察把手放进去的当时,人就有点晕了。她知道自己胸口什么也不会有,那时候,十一岁———现在即使发育提速,十一岁的小女孩同样地扁平。可是,那一只手很要命,她觉得警察的手长满了毛。她低头写字,可是,分明感觉得到,那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从左边又移到了右边。她感觉他手上的毛硬得像一把鞋刷,能轻易地擦亮牛皮革,但她胸口的皮肤远比牛皮革柔嫩。
       她的字越写越丑。她很担心,而且,她更担心自己写的两行字,一分神写反了,这不就,反动了么?这样,她忽然有了一个让自己惴惴不安的想法:门道上的反标,会不会是自己写的呢?有时候,心里知道不能做某事,越是提醒自己,越是鬼使神差地做了。有一次就是这样,她发现自己睫毛很修长很好看,忽然却迸出个想法:我不能拔自己的睫毛啊。这种意念搅得她很难受,好像手不由自主就会去拔睫毛。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拔了几根睫毛。怪不得一晚上的梦做得有些疼。
       会不会是我写的?她开始了一种怀疑,同时还知道提醒自己,不能这样恍惚下去。回过神,她听到一种粗重的喘息声,这才注意到警察的鼻头已经嗅在自己脖子根处,两翼一张一合。她非常恐慌,稍稍往后睨一眼去,看见,警察剩下的那只手,竟然在他自己的裤裆处反复地揉搓着什么,像是在和一团老面。
       不准往后看。警察威严地说,写下去,我不叫你停你就要不停地写!
       她扭转头,又听见那种喘息的声音。警察的手已经收拢,剩下两枚手指捻住自己的乳头———能叫乳头么,彼时也不过是一层很薄的皮肤而已。
       她不敢发出声音,只知道写字。那些笔划,东倒西歪,越来越没有向心力。
       耳际的喘息声倒是渐弱。后来,警察也把手从她衣服里收了回去,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吸那种“节约”牌的纸烟。她把半本练习簿写满了,警察摔来一根毛巾,示意她擦擦汗。她看了警察一眼,这时候警察和蔼了许多,甚至冲她微微一笑,脸上是很满足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得写下去,她看不出警察眼神中的意思。这时楼下天井里有人叫嚷些什么,她惊魂未定没听明白,警察却下去了。她把自己移到窗前,看见所有的警察都集中在小小的天井里,议论着什么。
       幸好,那一天算是完了。
       他们不得走出院子,父母也不能进来跟他们接头。晚上吃的是馒头,男孩两个女孩一个。发馒头时候,警察还说,那个人不找出来,你们就得天天那么过,直到找出来写反标的人为止。
       她一夜没有睡觉的意思。姚姿记得,自己就是从那一夜开始有了失眠的征兆。那天晚上她想了很多很多,才十一岁的人,事情一想多,必然是要乱的。她越来越觉得,反标好像是自己写的。到下半夜,她甚至慢慢记起来一些细节,甚至粉笔灰飞舞这样细致入微的情节,甚至门道的石块上那些苔痕被划落的景象。
       但那反标写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想起来了。这句话,她认为自己老早就在心里面说过,她知道这是一句不能说出的话,但四下瞅着没人的时候,她出于好奇,会在心里面这么念叨起来,从而获得一种隐秘的快感。
       于是她自问,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就有反动的想法?我天!
       到有鸡叫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能确定,那则反标是自己写的。天亮了,她看见阳光再一次渗进天井,她还奇怪地看了一眼古马跳舞的那段楼道。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古马也同样遭受排查。七点多,又有人来发馒头。发馒头的警察这一回说,你们要对得起人民的粮食,知道事情就揭发。人民的粮食不能养那些反动派。
       姚姿分明记得,那天的早餐她吃得还算安详。她已经打定主意,等一会,看见那个国字脸的警察上楼,自己就往外走,承认这一切。一个人拿定主意投案自首以后,心里反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
       她缓慢而又悠长地咀嚼着回味着那个馒头,同时无端觉得,只要馒头没嚼完,国字脸的警察就没理由走上楼来。
       只吃了一半,她听见楼梯上面响起一片脚步声。她放下馒头,理了理额上拂乱的发丝,准备打开门出去。
       这时外面很乱,原本上楼的警察又纷纷下到楼下去。她打开门,所有的小孩都站在了走廊或是过道上。怎么了?
       好一阵,有人才跑来告诉她说,抓到了抓到了。那个人很兴奋,他有十六七岁,是院子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小孩。她往楼下看,古马被一个警察拧住右耳朵。
       是古马!
       我怎么跟你说了这些呢?姚姿像是如梦初醒。她看着小丁,小丁正在吸一根烟,已燃至烟蒂。
       后来呢?
       她停止了哭泣。她说得没有整理成文字以后这么详细,也就让小丁大概听得出意思。说出来以后,人就安定多了,而不是她原以为的那种崩溃。毕竟已经事隔多年。当年她决定承认一切的一刹那,心中何尝不是这种非一般的平静?
       是啊,后来呢?每个听故事的人都爱这样问,这起码说明,故事吸引了别人。
       她觉得自己两个乳房疯狂地发育了。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才十二岁,而那个时候普遍营养不良,导致同龄女孩个个面浮菜色。她有什么理由独自发育起来呢?她觉得自己胸前正经历一场病变,她变得孤独,而且经常性虚汗、梦魇、困乏、失眠。这些使得她尽可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甚至多年以后,也不肯告诉丈夫小丁。她把一块床单撕成布条,捆绑住自己的胸口,但是乳房还是在局促的空间里面吱吱嘎嘎地生长。
       她经常半夜醒来,抚摸着自己的乳房,悄无声息地哭泣不止。
       她总是躲在自己房里,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楼道。终于有一天,她又看见了古马。他竟然胖了,还是爱跳舞。她把眼睛抬高一点,这才发现,回家的古马没有穿裤子。她这才想到,他可能已经不太正常了。他每天还在楼道里跳着舞,不再去上课,他的妈也不再站在他身边用手风琴伴奏一曲。可是阳光依然渗进来,洒在古马的身上。
       古马的脸上有一种永恒一样的微笑,淡定从容,目不斜视。在从前,他清瘦的脸庞上显得很忧郁,而现在没完没了地笑着。他不再跳那种踮起脚的舞蹈,而是街面上流行的忠字舞,天天切菜跺脚,同时,左手不知何事,竟不停地拽自己的阴茎,好像他与自己的阴茎有仇一样。他竟然一天天发胖起来,长瘌痢的脑袋也让人剃成秃瓢。随着他体重增加,他舞步日益沉重,惊起楼板上积年的尘灰。楼下老有人骂骂咧咧,可古马已经充耳不闻了。
       她老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古马跳舞时那个动作,怎么说都有些———他已经不是小小孩了,他阴茎那个地方已经有了一圈淡淡的茸毛。这让她感到万分难堪,可是,每天又欲罢不能地往外看去,然后热泪横流。
       古马跳得那么投入,像是忘掉了其他一切,脸上的微笑有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她有时会看得毛骨悚然,还是停不住自己的眼。她感谢这个人,因为她知道,如果那天自己先走下楼梯的话,发疯的可能就是自己。
       自己发疯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赤身裸体在阳光下舞蹈?那简直不可想象。她每次想至这一层,就再一次感觉到双乳在疯长。
       她隔着窗户,源源不断看着古马的舞蹈,真的很想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即使让自己安心一点。有的日子,这种想法会占据整个内心。
       故事讲完了。
       姚姿只说出一部分,隐瞒更多的东西。小丁大概听出来龙去脉。她忧虑地看着他,不知他会怎么样安慰自己。小丁又吸光一支烟,他把烟蒂扔在地板上,说,我们睡觉吧。他关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拥抱紧自己的妻子。
       以后的日子,小丁对这事处理得很好,从不提起,就仿佛没有听姚姿说起过。姚姿有几次憋得不行,主动要提起来,可是他顾左右而言它。于是,她也不再提起。她这才觉得丈夫小丁是很体贴的男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傻气,有几分像发疯又发胖了的古马。
       后来,她麻木的乳房竟然渐渐能够对小丁的抚摸有反应,两口子的性生活,也日益和谐了默契了,两人甚至某些晚上一爬上床头,就来临一种心照不宣的快感。她适时地怀孕。当她肚皮逐渐显山露水,屋顶上的野草也是郁郁葱葱,特别是芭茅草,高得可没及人。她形成一个爱好,某些晴好的黄昏,晚饭后,她就拉着小丁往屋顶上爬,进到阁楼,闩死了门,然后隐没进草丛里。她会脱光衣服,抚摸着肚皮。小丁看见妻子硕大的两只乳房在黄昏中一闪一闪,晶莹剔透。她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一同隔着草叶,看向夕阳。她往山下看去,人群如蚁,没有人能看见草堆中的两个人。
       他经常提议说,我们下去好不,起风了。
       她总是尽量延宕,她会说,不,就这里好。不知怎的,我一躲进草丛,就特别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