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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立场]动物为什么要过马路(外二篇)
作者:梦亦非

《天涯》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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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微风。
       道路伸向天涯……
       一条蛇蜷缩在余温未尽的柏油路上,享受着阳光温情的抚摸,这时,摩托车笔直地驶过,“啪”地一声,冷血的蛇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次日,一只知更鸟发现了自己喜欢的蛇肉午餐,停下来准备饱餐一顿,它伸长了脖子。可是,一辆轿车迎面撞来,它从此只能拖着残废之躯行走江湖。
       太阳又轮回到了顶上,饿得发晕的乌鸦看到路边垂垂欲死的知更鸟,一个“超胆侠”似的漂亮俯冲,却倒霉地碰上了拐弯处的大货车:它天使似的到天堂向上帝报到去了。
       ——这连环命案就发生在英国的乡村公路上。据英国一项调查表明:每年丧生于英国车轮下的动物有数百万之多。美国地大物博,动物们也就在车轮下丧生得更可观:仅仅是公路上,每天死亡动物达100万只。而在美丽的中国,据专家们冬季(动物们出没最少)考察:100公里长的路上,共发现了61处被压死的动物留下的“血案现场”,有白兔王子、尖刻的刺猬、隐士般的獾、各种鼠类……
       “交通死亡动物”日渐成为一个流行的动保名词。
       流血的死亡只是对动物直接的谋杀,更可怕的是,四通八达的道路阻隔,让物种遗传多样性的降低,同一物种基因出现不同的特征。栖息于德国和瑞士南部森林带的一条四车道高速路两侧的堤岸田鼠,相互间杂交的机会微乎其微,以致于道路两侧原来是同种的田鼠,如今已出现不同的基因特征。
       老外们开始设计野生动物过马路的通道。在美国的佛罗里达州,鱼类及野生动物保护委员会在46号公路上建立了第一条“黑熊通道”:公路被架高,给“熊瞎子”提供一个明亮的视野,减少它们对黑暗狭窄通道的畏惧心理,在公路一侧种植成排的松树,引导熊瞎子走人通道。而鱼类的通道更复杂,华盛顿鱼类及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在2000年编写了一本鱼类通道设计手册。考虑到各种鱼的个体大小、喜好的流水速度、通道形状、水流大小、鱼的行为及特征,对不同的鱼类度身打造不同通道,有的要设计成阶梯式,有的要在水底铺上卵石,有的甚至要设计成小瀑布……
       欧洲山区的公路上,有一种专供流氓兔与米老鼠们通过的天桥:它不是金属或混凝土建造的冰冷路面,它上面有花有草有树,与周围的自然环境一样,让童话的主人公们快快乐乐地过马路。德国勃兰登堡公路下方则有许多直径近1米、长度小于30米的涵管,让青蛙公主们过马路去找恐龙哥哥。考虑最周到的是柏林到科隆的铁路,在它经过的河流上,专门为水獭等水陆两栖动物量身订做通道,在通道两侧拉起防护网,阻止动物们上路面。中国的道路设计师也开始把动物当生命看待了,他们为穿越自然保护区最多的青藏铁路设计了多种动物通道:桥梁下方通道、隧道上方通道、路基平交缓坡通道、复合通道。
       设置通道的效果非常明显:“吃肉公路”Trans—CanadaHighway从加拿大班弗国家公园穿过,每天车流量达14000辆,自从在公路上加设24处动物通道后,“动物交通事故”减少了近百分之八十。
       “动物为什么要过马路?”答案是:因为马路切断了动物们原来的生活区域。
       长尾山雀的家
       也许这个比喻过于庸俗:如果春天是花枝招展的姑娘,那么鸟儿就是她耳上、项上和手脚上轻轻晃着、美妙作响的饰品。蕾切尔·卡逊著有一本《寂静的春天》,其中就假设过没有鸟儿的春天是如何的没落与荒凉:“……这是一个没有声息的春天。这儿的清晨曾经荡漾着乌鸦、鸫鸟、鸽子、樫鸟、鹪鹩的合唱以及其他鸟鸣的音浪,而现在一切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寂静覆盖着田野、树木和沼泽。”
       三月,是我在黔南山居时最佳的散步月份,且不说满眼的花树芳草,仅耳朵就能听到一曲永不停歇的交响乐:鸟儿们的歌声!沿着村子旁边的砂石公路往森林里走,转过一个小山岭,树林里的鸟儿就多起来。我常常站在山岭上开阔的路段边远眺莽莽苍苍的山海,但是,每每总有数只长尾山雀吸引住我的视线,它们在树端上鸣叫,发出一连串细小尖锐而又连贯短促的声音,这是它们营巢的好时节。
       中午是长尾山雀营巢最繁忙的一段时间,来回地运送材料:苔藓、地衣、树皮及羽毛等,有时甚至用鳞翅目昆虫的茧丝胶来当作“混凝土”。这种爱好舒适绝不逊于人类的鸟儿,最喜欢用的营巢材料是羽毛,有人曾将一个鸟巢端下来算,数出了1660根羽毛,而《英国鸟类》一书中说,曾在一个巢中发现了1776根羽毛,这还不算惊奇,最有意思的是,英国的政治家、散文家格雷曾亲自看见过一只长尾山雀在营巢的早期阶段,竟然降落在火公鸡的后背上并且从它的身上拔走了一根羽毛,仿佛在表示:就算你是铁公鸡,为了我的家,我也要拔拔你的毛。
       我曾经跟踪过一只筑巢中的长尾山雀,通过望远镜,我看到它与另一只山雀的巢筑在松树上,这时巢已建成杯状,它们用胸部磨擦着巢穴的四周,一圈一圈地,使它变圆、光滑起来,就像做陶工人用手将旋转中的直泥坯做成圆坛子一样,我还看到其中一只将头搭在一侧,拖出从巢外伸过来的一缕材料。外壁建好之后,大量的功夫就花在装修房间上,这得耗费上许多羽毛和苔藓。
       不过,这种过于舒适的豪宅也会引来其他动物们的垂涎,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这个巢穴离路边不远,有一次我竟然在散步时找不着它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竟然在附近的一株山茶树上看到了它的影子,一只灰色的松鼠从其中鬼头鬼脑地溜出来。看来,松鼠太喜欢这漂亮温暖的巢穴,悄悄地偷窃了它,拖到山茶树上做了自己的窝。
       不过就算这样,长尾山雀还可以重新再修筑一个巢穴,它们辛苦十数天又可以重新拥有温暖舒适的家,不用像人类那样为几室几厅要奋斗好多年。在村子外的那段路上,每年我都会发现长尾山雀的新家,我每次回山中小住,总会在早晨和黄昏时到那段路上去散步,看一看这些精灵的飞翔,听一听它们虽然不怎么动听但却悦耳的歌声。有了鸟儿的春天不寂寞,有鸟儿作伴的散步之途上,人的心灵也将不会寂寞。
       灭绝是一支悲歌
       距今三十亿年前,地球上开始出现生命,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曾出现过25亿种动植物,可是,到了上个世纪末,其中的99.9%已经灭绝,在这99,9%中,则有一半是在近三百年内消失在人类的视野里,而这一半中的60%则是二十世纪人类的伟大征服的成就。人类消灭了其他物种,站在生命的荒漠上指点江山,长风猎猎,其中的敏感者却已感觉到了生命的落寞与孤独,环保主义者、动物保护主义者、绿党,想必就是这些征服者中最早回头看看来路与眺望前途的人,他们在风声中听到的、他们在无声的寂静里听到的,定然是一支悲歌,它正在时间的河岸上、历史的上空无所不在地传来……
       十九世纪初,整个北美洲有旅鸽近五十亿只。这么多!远比北美洲任何鸟类都要庞大。可惜的是,上帝在造物的时候,其中一个细节出了问题,竟然将这种旅鸽的肉味设定为鲜嫩,更不可原谅的是,上帝心不在焉,又将它们设定为群居与集体飞行。偷吃过智慧之果的人类针对这些特性,就像黑客攻击微软软件的漏洞一样,他们用大规模的霰弹射杀与网去挑战上帝创造的完美性。山姆大叔对这种野味赞不绝口,也许在他们眼里,这么多的旅鸽就是上帝赐给他们的食之不尽的“玛哪”。到了1880年,自然保护主义者们行动起来,想要保护这种司空见惯的天使之时,已经是无补于局势。1900年,最后一只野生旅鸽死在人类黑洞洞的枪口下。1914年9月1日,另有一只叫玛莎的旅鸽死于人工饲养的笼子。从此,旅鸽这个词成了词典上一个只有能指没有所指的名词。
       每隔二十四小时,就会有一个物种在地球上销声匿迹!
       人类对环境的破坏与猎杀让物种灭绝的速度加快到自然灭绝速度的一千倍!
       也许到了最后,整个地球上的动物除了人类之外,只有老鼠与苍蝇,人们带着小孩到动物园里去参观,所看见的全是根据前人文字与摄像机留下的影像,那时的动物园将是非常干净的地方,就连动物粪便的臭味也闻不到。
       有时候我想,人类也许是地球上的病毒,这种病毒的属性便是“文明”,文明不断在进步,但文明的进步以对别的物种噬取为基础,它进步的速度越快,对别的物种消灭的速度也就越快,就像癌细胞的扩散一样……直立行走对地球来说,是走上万劫不复之路的开始,因为只有直立行走的人类(可怕的“高级动物”)才会对别的物种存亡造成威胁。
       在人类的记忆里曾有过许多早已灭亡的动物名字,或者想象中动物的名字,在人类的将来,将会有着更多曾陪伴人类在茫茫宇宙中走过的动物成为记忆。灭绝无所不在,灭绝是一支低沉而痛噬人心的悲歌,也许许多人都知道这悲歌的存在,也为这悲歌潸然泪下,但嘴中仍然大嚼着濒临灭绝的动物。
       也许,重温一下动物们的故事,重新在文字中遭遇野性,是不是会让我们重在这支悲歌中看见那些美丽的生命,那些与人类久违了的野性?
       梦亦非,作家,现居广州。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魔书》、《吸血反》,随笔集《珠宝的前世今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