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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天空]最后一个西路军
作者:耿 峥

《今古传奇》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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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入戈壁,征讨马匪,两万将士以生命诠释信仰;
       孤军奋战,卧底魔窟,铮铮男儿用血泪书写忠烈!
       浩气当歌,魂耀后人!
       董振堂动员道:“诸位,从我起,誓与高台共存亡!”
       1937年元月,西路军西进河西走廊之后的第三个月,形势极端不好。这天,苍凉的戈壁滩上寒风呼啸,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使沙砾和石块坚硬如铁。千里横亘的祈连山肃穆地立在远方,头顶上银色的雪峰如阴郁的天空抛下素洁的挽带。天空中黑云翻滚,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雪降临。
       城墙下仍然遗留着一摊摊冻成冰块的血迹和一些未及掩埋的马家军士兵的尸体。这是前几天攻占临泽城时留下的痕迹。
       忽然,西城门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一个穿着羊皮袄、扎着武装带的年轻人骑马冲出城门,直往远处奔去。他二十五六年纪,身材魁梧,腰间一边挂着驳壳枪,一边挂着马家军特制的马刀。
       他叫赵宁都,红五军侦察科长。此刻,他要赶往百里外的高台去送信。这是红五军政委黄超写给军长董振堂的信。红五军2800名将士正在董振堂率领下死守高台,应对着几万马家军和民团。信上只有两句话:“高台是打通国际路线的重要通道,切不可失!”
       赵宁都原名赵求富,是个地道的西北汉子。少时家贫,但也读过两年私塾。后投入冯玉祥的西北军,练得一身好武艺,做到董振堂旅的连长。1931年,他随董振堂参加了宁都起义,所在部队改编成红五军团。政治部主任刘伯坚说他名字不好,便替他改成了赵宁都。后来,董振堂调他到身边做特务连长,后又做过主力团团长。长征途中,被调到红五军总部任侦察科长。
       1936年10月,红四方面军抵达会宁,与一、二方面军会师。为打通国际路线,获得苏联援助,中央军委决定实施宁夏战役计划。随后,红五军、红三十军、红九军共计二万余人在徐向前、陈昌浩率领下渡过黄河,以期占领河西,打通新疆。
       河西甘肃、青海,是马步芳、马步青兄弟的势力范围。西路军踏上河西走廊后,“二马”立即调集正规军二万五千人,又从青海、凉州、敦煌各县征调民团十二万,对西路军实施反攻和阻击。时近冬季,西路军缺衣少粮,没有弹药与根据地,兵员无法补充,而马家军既有飞机大炮,也有精良的骑兵,故西路军一开始形势就处于被动。此后经四十里铺、永昌等数次血战后,西路军元气大伤。
       1937年元月,董振堂率军攻占高台。“二马”纠集正规军五个旅计二万五千人,民团四万,以马步芳的旅长马元海为总指挥,追赶而至。他们切断了高台与临泽、倪家营子间的联系,围攻高台。董振堂率军在高台与十倍于己的敌军展开数日恶战,渐支撑不住。红五军另两个主力团则随政委黄超驻守临泽。
       黄超无法支援,又不许突围。此前,董振堂派人送信给黄超,说已令人在城西墙挖了一个洞,关键时刻,全军可由此突围。但这个计划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成为泡影!
       赵宁都的战马在一望无际的沙砾地上奔驰着。此时,前方传来了清脆的枪声。赵宁都一夹马肚,战马飞快地奔去。这是从打散的民团中缴获的一匹马,在赵宁都精心训练下,已经服服帖帖了。他给它取了个名,叫“闪电”。
       赵宁都远远看见:一处隆起的小山坡上,散放着五架装着粮食和弹药的大马车,几匹骡马已倒在血泊中,其余的惊恐又顺从地趴在地上。一辆大马车已经被狂奔的骡马掀翻,车上的面粉、服装散落一地。山坡上,隐隐可见一名穿着马家军军服的人正朝山下射击。山坡下,二十多名服装不一的人正在马上,借着沙包与小山坡上的人对峙。山坡上下,横躺着不少死尸。
       一定是从祈连山上下来的土匪截住了马家军的一小支运输队。赵宁都想,若救下这个马家军,取得他的信任,说不定混进敌营就容易多了!再说,土匪解决了那个马家军,也会来追杀他这个假扮的民团的,免不了一战,不如拔刀相助。于是,他拔出身上的驳壳枪,一夹马肚,冲了上去,举枪射击。
       那群土匪猝不及防,有四个被他打中,从马上栽了下来,其余的赶紧掉转枪口,朝向赵宁都。赵宁都冲到他们面前,拔出马刀,左劈右砍。土匪像被激怒的豹子围住了赵宁都。一阵寒光之中,血肉横飞,又有几名土匪被砍落马下。那被围攻的马家军也大喝着跨上马,挥动马刀,狂呼着冲了下来。措手不及的土匪被砍倒两个。其余的土匪见情形不妙,发出一声呼哨,打马往祈连山中奔去。
       “兄弟!你是哪一部分的?”那马家军三十多岁,身材魁梧,方嘴阔脸,狮子鼻孔,皮肤粗糙黝黑,脸上挂一部大胡子。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说话时,露出一口的黄牙。从服装和气质上看,应该是个马家军的军官。
       “卑职马占龙,是永昌民团骑兵五中队副中队长。奉命随韩起功长官行动,在一条山附近被红军打散,全中队剩下我一个,正要往高台去寻找我军主力。”赵宁都用事先编好的话作答,语气谦卑。
       赵宁都原本就是永昌县人,永昌县有一支民团曾被红五军击溃,几乎全军覆没,有一个中队副就叫马占龙。
       “嗯。一个民团中队副,倒有几分本事!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会亏待你。你就跟着我吧,我叫马海。马步青长官麾下骑兵第二旅韩起禄旅三六五四团营副,奉命押运粮草,遇上土匪,幸亏你救了我!”马海打量着赵宁都,带着几分豪气道。
       赵宁都“受宠若惊”:“卑职只是小小民团,没见过世面,但消灭红军的心是有的。多谢马长官栽培!”
       马海露出大黄牙笑了,上前拍拍赵宁都的肩:“放心好了,我走南闯北多年,看本事论英雄,我会保举你的!”说着,便令赵宁都和他一道抓住没跑掉的几匹骡马,套上车,将几名重伤的马家军士兵驮上,连同军需品一道驾着往前走。
       两个人驾五辆大车,速度自然慢,折腾到黄昏,才走了十多里路,遇上驻扎在此的马彪部一个团,得了几个帮手,才连夜赶到了高台城下围攻红五军的马海所在的营部。
       马海对营长说了路上的事,并介绍了赵宁都。营长令赵宁都先随着马海,等攻下高台后,再行安排。
       当晚,马家军决定对高台发起一次总攻。一阵排炮过后,马家军蜂拥冲向高台城。
       高台城是河西走廊重镇,地势平坦,城墙高三丈,周长五里,有东西南三座城门。门上有城楼。城内东街有天主教堂,建筑宏伟,董振堂的指挥部便设在那里面。
       守城的红五军将士在城墙上与马家军激战。见自己的士兵一个个被砍下城墙来,马海咒骂着提架机关枪往城墙上拼命扫射,又令民团在前,正规军在后,一齐往城墙下冲。
       赵宁都下了马,和士兵们一道往前冲。冲到城墙下,他一扬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朝城墙上扔去。这是颗不会爆炸的手榴弹,给董振堂的信就塞在里面。赵宁都知道,缺少弹药的红军必会捡起这颗手榴弹,取出火药,这样他们就会看见塞在木柄里的信了。但潜意识里,他希望这封信不被捡到。这样,黄超的命令就失效了。
       一排爬上城墙的马家军又被红五军用石头打了下来。马家军阵营里吹起了收兵之号。赵宁都赶紧背起一个伤兵撤了回来。
       信还是被一个红军连长发现了,他赶紧交给董振堂。
       董振堂读了信,唤来特务连长吕勉,令他带人将城墙下打好的通道堵上,又召集营以上干部开会,宣读了黄超的信,动员道:“诸位,从我起,誓与高台共存亡!”
       第二天晚上,马家军再次对高台发动总攻。赵宁都本应赶回临泽复命去的,但当数十门大炮发出震天撼地的轰鸣时,他犹豫了。董振堂军长与二千多将士的命运令他揪心。高台马上有一场恶战,他哪有心思回去复命?混在马家军里冲进高台,借机保护董振堂军长,比什么都重要!
       炮声中,马家军的士气格外高涨,上万士兵如潮水般涌向高台城,朝城墙头冲去。城墙上的红军大多没有子弹了,除了偶尔两声枪响之外,只能用石头与砍刀阻挡着数万敌军的进攻。
       马海在马上挥动着马刀督促士兵爬城。赵宁都假意道:“大哥!让我带一队人往上冲吧!”
       马海道:“用不着。这是肉弹,人海战术,呆会儿冲进城了你再立功去!”
       说话间,城内喊起了杀声,只见城墙头上,一群民团挥刀砍向正在苦战的红军。赵宁都愣了。马海笑道:“哈哈哈!红军收编的民团反了!”
       城墙上的红军招架不及,马家军趁机爬上了城墙。城门被打开,马家军拥进城中,高台城被攻陷。
       “大哥!该我上了!”赵宁都未等马海答话,双腿一夹马肚,抽出马刀,冲了出去。
       赵宁都冲进城,只见整个高台城淹没在火海与血海之中。为数不多的红军正与马家军进行巷战。
       赵宁都知道指挥部在天主教堂,打马直往那里赶去。这时,特务连吕连长带着两名战士突然从巷子里闪出,手里举着缴获的马刀。火光中,吕连长一见赵宁都,愣住了。
       “吕连长……”赵宁都刚想问董军长在哪里,话音未落,吕连长嘴里怒骂一句:“叛徒!”便扑了上来。身后的两名战士也跟着扑过来。
       “吕连长,不要误会!”赵宁都赶紧喊道。
       “误会?你穿着马家军军服,和马家军一道冲入城来,是什么误会?”吕连长怒道。连日来的困战,已经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谨慎。
       赵宁都刚想解释,忽然一个骑马的马家军手举马刀,朝吕连长背后冲过来。赵宁都挥着马刀便去迎战。吕连长以为赵宁都是冲自己来的,连忙举刀砍向赵宁都面部。赵宁都扭头一闪,右肩挨了一刀,栽下马来。吕连长又举刀向他头上砍去,吕连长身后的两个战士已被那马家军砍倒。
       马海远远看见赵宁都被砍倒,领着几个马家军,纵马奔上来,狂呼一声,挥刀劈向吕连长。吕连长举刀去架,两把马刀在空中相撞,吕连长挡不住,后退两步。马海的战马嘶叫一声,抬起前蹄,踢向吕连长。吕连长被踢倒在地,马海挥刀将吕连长头颅砍掉。
       马海跳下马,扶起晕死过去的赵宁都,吩咐身后的士兵将他抬回营部。
       翌日早上,高台城内的战斗基本结束。红军牺牲二千余人,军长董振堂受重伤后自尽,军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师长叶崇本战死沙场,安置在城中百姓家中的二百余名伤病员,也被马家军搜出后杀害。全军仅十多人逃出。
       马家军将董振堂、杨克明、叶崇本等人的头挂在高台城楼上示众三天,之后送往南京。马海所在团奉命直奔临泽和倪家营子,去合围西路军另两个军及总部。
       
       赵宁都下了决心:要潜伏下来,利用自己的身份营救失散的战友!
       三个多月后,在野战医院疗伤的赵宁都已经痊愈,马海亲自来医院接他。
       一见面,马海叹息不已。“马占龙”英武的相貌没有了,成了独眼龙。脸上纵横着深深的伤疤,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他。
       “不要紧,兄弟,男人长相算个鸟!有本事才重要!”马海安慰道。
       赵宁都心里一片茫然。他已经知道:到1937年3月,西路军已全军覆没。徐向前、陈昌浩回延安复命,剩下的三千多将士,在祈连山中打游击,马家军正在四处追杀。
       “兄弟,你在高台一战表现突出,经我上报,师部批准你任我部一连连长,接替阵亡的胡连长。我已是营长了,随韩旅长驻扎河西。”马海说完,让身后的勤务兵将“闪电”牵了过来。
       “闪电”见了赵宁都,欢快地摆摆头,嘶叫一声。赵宁都抚摸着“闪电”,默然不语。
       当天,马海就将赵宁都带到营地,送到一连上任了。此前,马海派人到永昌去调查过,得知永昌吴家堡确有马占龙其人,其父母均在。称马占龙被征调为民团去打红军了,一直没有音信,怀疑已经阵亡了。
       两天后,赵宁都向马海请假,称要回老家去看一看。马海也主张赵宁都回家报个平安。
       赵宁都直奔高台,他想去凭吊董振堂军长和那些战友。
       赵宁都在祁连山下给董振堂立了个衣冠冢,打算奔延安归队。路上,他看见几个民团在毒打两名红军战士,还打算将他们活埋。赵宁都拔枪击毙了民团,救下了红军。看着那两个红军搀扶着远走的背影,赵宁都掉转了马头。他改变了主意,他要回马家军营地,留下来利用自己的身份尽量营救失散的西路军战士!
       回到营部,马海问赵宁都为何这么快便回来了。赵宁都说,走到半路遇到一位老乡,道家里一切尚好,心想家中无事,又挂念军务,就回来了。马海听了很高兴,要他尽快领着人马多抓些红军。
       马海部的任务,是与民团一道搜查西路军余部。西北军与蒋介石大战时,冯玉祥的部将反复倒戈,“二马”怕再遭背叛,一般不收留降兵,抓到俘虏,多就地处置。马家军滥杀战俘曾激起全国舆论不满,国民党中央军委也颁令禁止,但马步芳却阳奉阴违。
       这天,赵宁都领着一个连在永登民团的配合下搜山。这时的赵宁都穿着马家军军服,残眼上戴着眼罩,脸上已长出浓浓的络腮胡,隐隐现出几道可怕的疤痕,没一点儿昔日的模样。他手下现有三个排长,一排长绰号“牙齿”;二排长因嗜杀俘虏,被唤做“屠夫”;三排长因一只腿受过伤,略有不便,绰号“拐子”。
       队伍走近一个土围子时,赵宁都听见院里传来惨叫声。他冲进去,见院里二十几个民团在折磨十几名被俘的红军,一个红军已被打得晕死在地上。墙角,两个民团将一名红军装进麻袋,扎紧口子,正往上面浇柴油,准备将他烧死。
       赵宁都的脸抽搐了一下,大喝一声:“住手!”提着缰绳就冲了过去。
       民团见来了正规军,赶紧住了手。一个为首的跑到赵宁都面前,敬礼道:“报告长官!我们抓到几个红军,正准备押往县里!”
       赵宁都正要训他,忽闻房里传出女人的呼喊声,便阴沉着脸下了马,提着马鞭闯了进去。
       房里,一个矮矮壮壮的民团正将一名女红军摁在床上,裤子已经褪到膝盖,盒子枪挂在屁股上晃荡,一张嘴呼哧呼哧往女红军脸上啃,手还拼命地撕扯女红军的裤带。女红军手被绑着,拼命挣扎。
       赵宁都走过去,抓起这个民团的后领一把提起,一拳将他打倒在墙角。民团大怒,正准备还手,一看是个马家军军官,没了脾气,赶紧拎起裤子,不满地道:“长官,她是共产婆!”
       赵宁都没有理他,朝那女红军看去。只见她穿着破烂的灰军服,外面罩着一个羊皮背心,黑色棉裤膝盖以下都磨得没有了,脚上罩一双脏兮兮的破布鞋。她这时正仇恨地瞪着赵宁都。
       赵宁都心里一紧,胡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竟是刘泉姑!
       这刘泉姑是总部前进剧团的一枝花。当初,赵宁都看过她的节目,喜欢上她了,曾托人向她表示过。但不久,就听说她和红九军一名叫姚玉松的师政治部主任结婚了。赵宁都为此还沮丧了好一阵子。没想到,两人竟在这里相遇了。
       “长官!对共产婆,都是先奸后杀!”那个民团已经系好裤带,满不在乎地报告道。
       赵宁都掏出枪照着他的胸就是一枪。民团大叫一声,当即毙命。“牙齿”惊慌地道:“连长,你打死他了?”
       “类若地痞,不杀不足以维护团体名声!”赵宁都收起枪,又看了刘泉姑一眼,对“牙齿”道:“把她带上,好生看管!”就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赵宁都对民团训了一通话,告诫他们不许滥杀战俘,否则将损害团体声誉。又说屋里那个民团已被他就地正法。民团们唯唯诺诺。
       赵宁都令自己的人马押上这些红俘,回了驻地,将红俘关进一个破庙。
       第二天,“马占龙”打死民团头目的事就被报到了团部,团长令马海查处。
       马海将赵宁都招到营部责问。赵宁都解释说,那民团要对他动武,他只好开枪,又解释这也是为了维护团体的名声。马海令他将还能走的红俘押送到团部,其余统统枪毙。
       赵宁都连忙申请:“我想把他们补充到我们连,他们都是当兵的,没有军官!那女的,如果营长同意,就留给我做老婆!”
       “不行!我们从不留战俘。”马海拍拍赵宁都的肩,“至于那女的,你放心,只要团长不留下,我帮你要回来!”
       “营座直接帮我留下来好了!”
       “蠢家伙!团长都知道你为女人打死了民团,你留得住?至少也得让团长看看!”马海拿起一支自卷的莫合烟放进嘴里,吐出一团烟雾,“放心,我马海是讲义气的!你那俊脸在高台没了,大哥也得为你操心!”
       赵宁都无话可说了。马海此前是哥老会的人,后来加入马家军,慢慢由排长升为营长,好喝酒,打仗凶悍,但为人很讲义气。他既然这样说了,表明已经尽最大的力了。
       赵宁都回到连部,让传令兵将刘泉姑带来。他已经考虑好了,现在想要救下他们,只能向刘泉姑说出真相,让她好好配合。
       刘泉姑被带来了,瞪着他一言不发。虽然这个军官救过她,但他是马家军,而且相貌那样凶狠吓人。
       赵宁都支走传令兵,关上门,慢慢走到刘泉姑身边。刘泉姑吓得赶紧退后,瞪着眼道:“你要是乱来,我就撞墙!”
       赵宁都轻轻叫了一声:“刘泉姑同志!”
       刘泉姑一下愣住了。
       “泉姑,我是赵宁都,红五军的侦察科长。记得吗?”赵宁都望着她。
       赵宁都,她当然记得!那个曾经向她示过爱,送过她一面铜镜并一度让她极有好感的英武的侦察科长。“你是赵宁都?”刘泉姑怔怔地打量了一下他。
       “泉姑同志,我真是赵宁都啊。你先坐下,听我慢慢告诉你。”赵宁都小声地对刘泉姑讲了他混入马家军的经历。
       刘泉姑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终于从眼神里认出他来。她像见了亲人一般,扑进他怀里哭道:“赵科长,我们太惨了!”
       赵宁都心里一阵颤抖,轻声道:“我知道,小声点儿,别让他们听见了。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
       刘泉姑收住了泪,从他怀里直起身子,看着他的脸,道:“你也受苦了!”
       赵宁都摇摇头:“比起你和那些被杀害的战士,这算什么!”
       原来,刘泉姑她们的剧团在倪家营子突围前就被打散了,她和一群战士逃入祈连山中,转了好几个月,一直没能走出去,没想到后来被民团给搜出了。
       “姚主任呢?你有他的消息吗?”赵宁都问。
       “我一直没见到他,听说他在倪家营子突围时已经牺牲了。”刘泉姑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赵宁都免不了又安慰她一阵。两人聊了不少,还初步商议了如何营救其他战友。
       第二天,赵宁都带一个班的骑兵押着刘泉姑等二十多名红军往驻在武威的团部去。
       太阳像一面铜锣悬在天空,远处的祈连山白雪皑皑,一行人马的影子在戈壁上拖得老长。马家军骑马,红军步行。几个重伤的红军被搁在马上,由其他红军扶着走。
       到了一个小山包前,赵宁都命令队伍停下。他让红军都靠着小山包站着,然后叫马家军站成一排,将红军枪决了。
       十二名马家军下了马,站在红军对面。赵宁都从传令兵手里拿过冲锋枪,站在他们前面,命令道:“预备——“
       马家军们齐齐举起枪。
       赵宁都没有再发令,而是拉开枪栓,对着马家军就是一阵扫射。马家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打倒了。
       赵宁都对呆站着的红军喊道:“你们快上马,往东跑!”
       红军弄不清情况,一时愣着不敢动。刘泉姑急忙说:“大家照他的话做,他是自己人!”
       一个矮个儿四川佬率先冲出队列,捡起马家军的枪和马刀,上了马。其余的人也连忙行动起来。
       就在此时,远方却传来枪声,一队马家军骑兵奔驰而来。
       赵宁都急忙对红军道:“留下几个人随我阻击,其余的人快上马,泉姑,你负责带着他们离开!”
       四川佬和另四名战士自动跳下马来,还有战士要留下,被赵宁都阻止了。“冲出去一个是一个!”赵宁都拿出随身的驳壳枪,塞到刘泉姑手上,“放心,我们会脱身的!”
       马家军的骑兵队伍开始朝这边射击了。赵宁都一脚踹在刘泉姑的马屁股上,那马朝前飞奔而去,刘泉姑回头喊:“赵科长,保重!”其余的战士也驾马奔去。
       留下的人,赶紧收拢枪支,卧倒在沙包上。赵宁都将“闪电”藏在一个土包后面,自己卧倒在四川佬旁边。
       三十多个马家军狂呼着奔近了。双方相距五十多米时,赵宁都大喝一声:“开火!”
       冲在前面的马家军被射下马,几匹战马被打翻,其余的人挥动着马刀继续往前冲。赵宁都抓起冲锋枪,一阵扫射,又打倒几个。马家军退了回去,分成两拨,一拨在马上开枪射击,另一拨继续朝前冲。
       又是一阵激烈的扫射,往前冲的马家军全部被消灭,但红军也牺牲了两名。见赵宁都他们没有子弹了,掩护冲锋的十多个马家军拔出马刀,狂呼着冲过来。赵宁都抓起马刀,奔到土包后,跳上“闪电”,大呼一声,带着红军,迎着马家军冲去。
       一阵厮杀过后,戈壁滩又恢复了宁静。赵宁都环视四周,荒凉的戈壁上,只有他一人喘着气。赵宁都上马径直往东追了一阵,没有追到刘泉姑他们,于是,一路往河东赶过去。
       在马上颠簸了四天,赵宁都才在镇原找到了红军援西军驻地。哨兵领他到了专门负责接待西路军失散人员的办公室。那里的工作人员不认识他,便叫来一名原五军战士。这名五军战士一下也没认出他来,但一听说他是赵宁都,扑过来就要揍他。
       这战士称:他亲眼看见赵宁都领着马家军冲进高台城去抓董振堂军长,幸被特务连吕连长拦住。吕连长砍倒了赵宁都后遭马家军杀害。后来,赵宁都被马家军救出战场。
       赵宁都赶紧解释。办公室负责人说:“黄超是托派,刚在新疆被处决,他在倪家营子突围前曾向总部报告过,说你叛敌投降了!”
       “他胡说!”赵宁都大声争辩,“这都是误会!”
       负责人严肃道:“你既是往高台送信,送完信就该回去复命,为什么留在马家军中?又为什么和他们一道冲进城去?”
       “我原是要回去复命,但想去救董军长,所以没有离去!”
       “你一个人救得了董军长?军人应从大局出发,完成任务该回去复命,你不知道?”
       赵宁都语塞了。一只独眼呆呆地看着负责人,嘴唇嚅动一下,无言以对。
       刘泉姑他们一直没有回来,负责人也不敢轻易作决定,对他说:“你先在我们这里休息两天,我们弄清情况后再答复你。”说完就叫几个战士将他带到旁边的一个院子里去休息。门口派有哨兵把守。
       第三天,负责人来到赵宁都的住处,说:“组织上对你的情况进行了初步调查,有战士看见你随马家军冲进高台城,并与吕连长格斗,后又被马家军救走,有叛变的嫌疑;而且,你又在马家军中做了连长,你说曾营救过刘泉姑等人,现在暂无人证实。考虑到现在正在进行国共合作谈判,这种情况不予追究,但也不予收留,请你自寻出路。”
       赵宁都只觉得受伤的眼窝一阵生疼:“你们真的拿我当叛徒?”
       负责人怔了一下:“你无法证明你的清白,我们不会留下你!”说完,就带人走了出去。
       赵宁都呆呆地站了半天,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一个战士已牵着“闪电”站在院里。赵宁都骑上马,猛一打缰绳,疯了般奔了出去。
       “闪电”在戈壁上奔驰着,马背上的赵宁都却十分茫然:他想回延安去,到那儿去申诉。但回延安一样会受审查,甚至比这里更严格,没有证人,他一样说不清。再说,没有援西军驻地的介绍信,他根本去不了延安。思忖半晌,他掉转马头,往董军长墓地奔去。
       
       赵宁都反手一刀,彭连长无头的身子端坐在马背上被拖走……
       赵宁都在董振堂坟前想了一夜,天微微放亮时,给董军长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行了个军礼,上了马往前奔去。他想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去寻找刘泉姑,只有刘泉姑可以为他作证。可没走多远,竟碰上迎面奔来的一队马家军骑兵。
       这是驻扎在附近的马禄的部队,共二十多人,正要往祈连山山口去换岗。他们拦下赵宁都,听说他是马海营一连连长马占龙,道:“对不住,兄弟,我们要请上面查实!”说着就将赵宁都带进了高台城,下了枪,关进一间屋子,然后与在永登的韩起禄部联系。
       马海得到“马占龙”的消息时,又气又喜。这个家伙,带一个班押送红俘,竟让红俘全部跑掉,本人也失踪了!上面怀疑“马占龙”和红军有勾结,他本人也怀疑,但他不希望是那样,否则,他马海也非被军法从事不可,便向上峰拍了胸担保“马占龙”绝不是红军。现在终于有了“马占龙”的消息,他赶紧带了几个士兵直奔高台。
       “你他娘的干得好啊!”马海见到赵宁都,呼哧呼哧喘着气,很是恼火。
       赵宁都不吭声。
       “说话啊!投红军去了?”马海边嚷嚷边用眼神试探。
       赵宁都没好气地回答:“就是想投人家也不要啊,人家嫌我杀过他们的人!”
       “那为什么把红军给放跑了?”马海是直性子,索性把话问出了口。
       “是我一时大意!”赵宁都听出来了,马海并没有怀疑他,只是恼火他办事不力。
       “说!咋回事?”马海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莫合烟。身边的马弁赶紧上前给他点上。
       “押送途中歇息时,想干那女的,中计了!”赵宁都恨恨道,“我拉着那女的到一边,她也假意顺从,趁我不注意时掏出了我的枪,顶住我的脑袋,要弟兄们放下枪!弟兄们怕我遭遇不测,就都依了。那些红俘就捡起枪,把我们看管住了,恰好又来了一帮失散的红军,一起把我们押到山包下,先杀了弟兄们,又要杀我!这时,一队我们的骑兵冲了过来,我趁机撞掉那红俘手里的枪,结果被打昏了!”
       “后来呢?”马海有些遗憾地一拍大腿。
       “我醒过来时,遍地都是死人!我估计是红俘和我们的骑兵交上火后跑了,也顾不上杀我!我们这么多人马,竟打不过几个叫花子……下回不要落在我手上!否则我要他们尝尝我马占龙的厉害!”赵宁都恨恨道。
       “你咋不回来报告?”马海依然绷着脸。
       “人放跑了,枪也丢了,我哪里还敢回去?”赵宁都低下头,“我一直往山里走,想找到那些红俘,将功折罪……后来我慢慢转到高台,就撞见了一旅的人。”
       马海脸上闪过一丝轻松,跟着又板起脸来骂道:“胡闹!以后要出了事,马上报告我,听候命令,知道不?不过倒像老子年轻的时候,这次原谅你,上面那里自有我去解释!妈的,你救过我的命,我记得,但你也要多长进才是。”
       赵宁都连忙认错。第二天,便跟着马海回武威驻地了。
       回到连部,赵宁都的情绪仍没有好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这天,他又带着队伍上山去搜索散落的红军。太阳挂在正空,大山里被烤得热气腾腾。队伍懒洋洋地走着。“屠夫”一直骂骂咧咧:“妈的,找了大半天,没发现一个可疑的影子,二连三连这两天都搜了不少,还他妈有红军婆。”
       赵宁都瞪了他一眼。拐过一个山口,前面传来叫骂声。只见一片空地上,百多名马家军骑兵和民团士兵正围着七八十名衣衫褴褛的红军。红俘被绑着,分成几排站着。马家军冲上去,将其一排一排地砍倒。已经有两排红军横尸血泊。
       “屠夫”瞪起眼睛嚷道:“妈的!二连又抓了大排红俘,杀得好过瘾!”
       这队马家军是马海营的二连,连长姓彭。
       赵宁都赶紧领了队伍过去。蓦然,他看见了被反绑着押在彭连长身边的刘泉姑。赵宁都一边大喊着“住手”,一边驱马直奔到彭连长面前。
       彭连长见是赵宁都,高兴道:“原来是马连长,兄弟我今天收获不小,要不要分你几个?”
       赵宁都看见里面有几个是上回他放掉的红俘,笑道:“彭连长,这些红匪都是上回从我手里跑掉的,请彭连长给个人情,交给我处置!”
       彭连长很慷慨:“反正里面没有做官的,拿去吧,不过,那女的我要带走!哈哈!”
       “彭连长,上回就是因为这娘儿们才误了事,我发过誓一定要抓住她。看在兄弟的份儿上,你让我带走,我大恩必报!”
       彭连长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这女的我看上了。那些红军娃子给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说着,对手下人喊道,“把这女的给我押上,出发!”说完就要上马。
       赵宁都脸色陡变,霍地拔出枪,对准那两个拖刘泉姑的骑兵:“谁要动这女人一根毫毛,老子就崩了谁!”
       彭连也拔出枪,瞪着赵宁都:“马占龙,你太过分了。我好意把红俘送给你,你还要抢我的女人?”
       赵宁都蛮横道:“要送就都送我好了!”
       彭连长怒道:“不要以为你救过马营长的命就可以骑在我头上拉屎。你既不识好歹,就不要怪我了!”然后对手下喝道,“所有的红俘都给我带走!”
       赵宁都一挥手:“弟兄们,架枪!”
       双方的士兵都架起了枪,那些民团吓得赶紧后退。
       “牙齿”赶紧走到赵宁都面前道:“连长,都是自家人。”又对彭连长喊,“彭连长,请息怒,自家人好说话!”
       彭连长怒道:“你们连长欺人太甚,你要他先放下枪,我们各走各的!”
       “牙齿”又劝赵宁都:“连长,这事我们不占理,算了吧!”
       赵宁都道:“我今天不抢下那女的,就不算男人!”
       彭连长冷笑道:“那你有本事就来抢!”又对手下的士兵和民团喊,“都给我听着,老子说开枪就开枪,管他什么人!”
       “屠夫”插道:“连长,不如你和彭连长公平比武!”
       赵宁都冷笑一声:“彭连长,这是个好主意,公平较量,谁赢了,这女人归谁!”
       两边的士兵都打起呼哨。彭连长道:“老子就来灭灭你的横气!”
       两边士兵自动拉开场子,围成一圈。红俘被押到一边。几个民团上前拖开被杀的红俘的尸首,将场子腾空。
       赵宁都与彭连长骑在马上,对峙着。彭连长拔出马刀,瞪着赵宁都道:“狗娃儿!冲过来吧!”
       “承让了!”赵宁都拔出马刀,一磕马镫,冲了上去。
       彭连长号叫着挥刀迎了上来。两马相错,两把马刀空中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溅起耀眼的火花。两人错开,又掉转马头,冲过来,砍杀在一处。
       五个回合之后,赵宁都虚晃一招,放彭连长刀砍下来,纵身闪过。然后,反手一刀,砍在彭连长颈上。彭连长无头的身子端坐马背上被战马拖走,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洒落几滴血,眼睛仍然睁开着。
       二连的士兵大惊失色。赵宁都把刀插回鞘中,对“牙齿”道:“把人都给我带走!”
       “牙齿”呆呆地看着彭连长的脑袋,对赵宁都道:“连长,你……你砍死了彭连长!”
       “瞧你个熊样!是我砍死的,关你屁事!”赵宁都恶狠狠道。
       “是啊!砍死就砍死了!”“屠夫”应和着赵宁都。
       赵宁都对二连的人喝道:“所有的红俘都归我,谁要不服,就和我来砍两刀!”
       二连的人自是不敢作声。
       赵宁都令“拐子”领人将被杀害的红俘埋了,然后,押着刘泉姑和剩下的红俘往驻地走去。二连的人和民团赶紧抬了彭连长的尸体回去了。
       回到驻地,赵宁都令将红俘关起来后,让将刘泉姑带到自己房里来进行“提审”。
       刘泉姑小声对赵宁都说,那天他们在祈连山脚遇上马家军,马家军一吹口哨,那些战马就将他们甩下,跑向马家军那边。他们只好徒步往山里跑。他们在山中与马家军周旋,没子弹了,就把枪埋了。先后遇见了数十名躲在山中的战友。今天早上,有老百姓在下面喊,让他们出来吃点东西。他们饿慌了,就走了出来,不想被彭连长的二连包围了,原来那群百姓是民团的人装的。
       赵宁都安慰道:“能活下来就好!西路军失败了,但红军还在,以后会打回来的!”
       刘泉姑又问赵宁都上回放了他们,是怎样脱险的。赵宁都便将经过讲了一遍。
       刘泉姑难受道:“组织上怎么不慎重一点啊!”
       赵宁都苦笑道:“不杀我已是够慎重了!”
       刘泉姑安慰道:“以后有机会再向组织解释,会调查清楚的。”
       赵宁都叹口气:“我看难!你们虽然被敌人追杀,但总有希望,你们只管朝着希望走就是了!我却没有!”说着,转过头去在眼上擦了一把。
       刘泉姑看着一阵心酸,一时也不知怎样劝他。
       赵宁都猛一挥胳膊,似乎要赶走这悒郁的气氛,豪爽道:“不过你放心好了,不要我回河东,我就在河西继续做我的西路军,做最后一个西路军,做还在战斗的西路军,尽力营救战友!”
       刘泉姑点点头:“嗯。在我心里,你还是我们的赵科长!”她想了想,问赵宁都下一步怎么办。贸然砍死了彭连长,这可是不得了的事,马海追究下来怎办?
       赵宁都告诉刘泉姑,他知道马海是个讲义气的人,以马海的为人,不会太为难他的,大不了关禁闭。至于刘泉姑,他会向马海要求分配给自己。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赵宁都对刘泉姑道:“马海来了,你配合一下!”说完,一下将她拖到床上,大声骂着:“老子叫你不听话!不听话!”
       刘泉姑一边抓他的脸,一面大声怒骂:“你这个禽兽!我死也不会答应你,死也不会!”
       门被一脚踢开,马海提着马鞭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喝道:“马占龙,给我滚出来!”
       赵宁都赶紧松开刘泉姑。刘泉姑捋紧被扯得半开的衣襟,照赵宁都脸上就是一巴掌。
       马海迎头一鞭子抽在赵宁都肩上:“他娘的,为了一个女人竟杀了彭连长!”
       “报告营长!说好了两人公平决斗!”
       马海脸都气歪了:“公平个毛!人是人家抓住的,决斗啥子?你娃是抢人家的女人!”
       “我知错了,营长!可这女人是上回从我手里跑掉的,我看中了,非要她不可!”
       “你说看中就看中了?事情闹到这一步,团长会不知道?”
       赵宁都想了想,道:“那就请营座包涵了,占龙哪怕这个连长不做了,也要娶这女的。请营长把她赏给我,我今生不忘营长大恩!”
       马海又一鞭子抽在赵宁都背上:“脑袋都要掉了,还赏你女人!来人!把两个都给我绑了,押送营部!”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将赵宁都和刘泉姑绑住,押到外面马车上,带到营部,分开关押了。
       当晚,马海就将刘泉姑提到自己的营部大屋里审讯。
       “你叫啥名?哪一部分的?”他喝问道。
       刘泉姑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刘泉姑。红四方面军前进剧团的!”
       “参加红军前在做什么?”
       “学生!”
       马海骂道:“妈的!学生娃不好好念书,参加啥子共产?打打杀杀、烧烧抢抢!”
       “烧烧抢抢的是你们!你们杀了我们多少战士!”
       马海骂道:“娘的!你很有本事啊,上回是咋跑掉的?”
       刘泉姑瞪了一下马海,道:“你那个独眼连长想污辱我,我将计就计,哄住他,下了他的枪,拿他做人质,就这样跑了!”
       “看不出你还是个女中豪杰,竟把我的马兄弟给放倒了!”马海气哼哼道,“就你们那几个人杀掉我近一个排的骑兵?”
       刘泉姑冷笑道:“不信?给枪我们再试试看?”
       “你!”马海被噎得说不出话,对左右道,“把她带下去,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毫毛!”
       两个士兵将刘泉姑押了下去。马海摇摇头,自言自语:“这女人我还真他妈喜欢,但我不能对不住马占龙,做人不能不讲义气!”
       第二天,马海去团部将“马占龙”的事向团长作了报告。团长狠狠训斥他,说这都是他袒护的结果,令马海将马占龙撤职并押往团部处置,刘泉姑也一并押往团部。
       马海赶紧求请,说“马占龙”在高台之战中破了相,找老婆有些困难,请团长看在“马占龙”于团体有功,也救过自己性命的份上,再原谅他一次,以后如有再犯,决不饶他。
       好说歹说,团长终于答应了马海的请求,将刘泉姑赏给“马占龙”,只将“马占龙”降为副连长,另派一个叫刘寄生的做连长,并令人将刘寄生叫了过来。
       这刘寄生中等个头,鹰勾鼻子三角眼。他军装笔挺地站在马海面前,谦恭地行了个军礼。
       团长介绍说:“刘连长原是上海纱厂的工头,加入过青红帮,受共产党引诱,加入地下组织,并成为机关特科里的红枪队员,练得一手好枪法。后被派往鄂豫皖红区,做四方面军总部保卫局执行部副部长。后因得罪大官,被降职。因看透了共军的残酷斗争,遂在倪家营子突围后投诚,帮助搜查出了许多西路军。”
       马海带着刘寄生一起回了营部。他向赵宁都宣布了团部的处理结果,并将刘寄生介绍给他。
       赵宁都一看,吃了一惊,果然是红军总部保卫局的那个刘寄生,冷冷地同刘寄生握了手。
       “占龙,这女人归你了。”马海令传令兵将刘泉姑带过来。
       刘寄生一见刘泉姑就愣住了:“刘泉姑?我是总部保卫局的刘寄生。”
       刘泉姑也认出了他,上下一打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你?无耻的叛徒!”
       刘寄生向马海介绍道:“这可是前进剧团的一枝花。营长,日后再抓了漂亮女人,也要分给我哦!”说完,又酸酸地对赵宁都道,“副连长真是好艳福!”
       赵宁都带着刘泉姑和刘寄生一道回到了连部,他自觉地将自己的住房让给了刘寄生,搬到隔壁一个院落里住下。
       晚上,赵宁都和刘泉姑在卧室商谈下一步的打算。
       “泉姑,我们就这样先做假夫妻,你得配合一下。等稳定一段时间后,我再找机会送你到河东。”
       “嗯,我们还可以多救一些战友。”刘泉姑又说,“你的事不要担心,到时我给你做证明,我想组织上会考虑的。”
       赵宁都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现在国共合作打日本,组织上也没工夫来考虑我的事,以后再说吧!你放心,不管组织要不要我,我都还是西路军,一个还在战斗着的西路军!”
       刘泉姑望着他,眼里满是敬佩。
       当晚,赵宁都让刘泉姑睡卧室,自己则在外面房间打了地铺。他一夜未眠,心里有种隐隐的兴奋,脑海里不断闪现当初暗恋刘泉姑的情景……
       
       赵宁都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将刘泉姑揽入怀里……
       此后,赵宁都白天随刘寄生领着队伍去搜山,连队休息时,就带着刘泉姑到武威城里给她买些衣服、日用品。吃得好、休息得好,又经过打扮,刘泉姑显得格外漂亮水灵。
       这天晚饭时,刘寄生来到赵宁都的屋里嚷着要喝酒。赵宁都赶紧要刘泉姑加碗加筷。刘泉姑添了菜,坐在一边给他们斟酒。
       两人边喝边聊。刘寄生说自己原来在红军里的老婆也是前进剧团的。最后一次见面时,老婆已怀了孕,后来就再没消息了。“一定是死了。”刘寄生眼圈竟红了,“老婆不打紧,要紧的是没出生的孩子,没有后,对不住父母啊!”
       赵宁都安慰道:“找找看,以后遇见兄弟部队时,请他们关照一下!”
       刘泉姑冷笑道:“哼!你还好意思提罗英?”
       “怎么不好意思提?找到罗英,我一样要她归顺国军!你不也做了马副连长的媳妇儿?”刘寄生一双色眼扫在刘泉姑胸口上。
       “够了!你现在是我媳妇儿,不许谈以前在红军里的事!”赵宁都对刘泉姑喝道。刘泉姑也知道自己多言,顺从地低下了头。
       刘寄生色眯眯地盯着刘泉姑,带着几分醉意怪笑起来:“你说女人他娘的也怪,老子做红军时,这红军婆嫌老子官小,看不上老子。现在成了俘虏了,连敌人的副连长都嫁……”
       “刘连长,你喝多了。”赵宁都打断道。
       “马老弟,你知不知道这女人的男人是红九军的师政治部主任?你得看好点!女人是看谁有钱有势就找谁的,小心她给你戴绿帽子!”
       刘泉姑涨红了脸:“你,给我滚出去!”
       刘寄生猛地一拍桌子:“妈的,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马连长看上你,老子早叫一个连把你奸了再点天灯!”
       啪!刘泉姑抬手给了刘寄生一巴掌:“无耻的叛徒!”
       “你他妈的反了,你敢打老子!”
       赵宁都在空中拦截住刘寄生打向刘泉姑的拳头:“刘连长,她现在是我老婆!”
       “你他妈放开!”刘寄生的手被赵宁都握着,怎么也收不回,脸涨得通红。
       赵宁都狠狠地将他的手往前一掼:“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再说一次:她现在是我老婆!”
       刘寄生忽然哈哈一笑,用手点着赵宁都的脸,道:“马占龙,算你厉害!”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刘泉姑知道是自己太冲动,感谢赵宁都又一次为她解了围。
       这天半夜,刘泉姑上完厕所回卧室,不小心踩着了打地铺的赵宁都,站立不稳,倒在赵宁都身上。赵宁都一下惊醒过来。黑夜中,刘泉姑如雪的肤肌美得令人心跳。一股冲动在赵宁都身上激荡开来。他猛地坐起来,抱紧刘泉姑道:“泉姑,我一直都想着你,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吧!”
       刘泉姑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惊慌地喊:“赵科长,放开!”
       赵宁都反而越来越狂热。刘泉姑急了,腾出一只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打醒了赵宁都,他赶紧松开手臂。刘泉姑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开,跑进了卧室。
       赵宁都起身穿上军服,带上门出去了。
       刘泉姑躺在被子里,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赵宁都和姚玉松的影子。
       当初,她对英武潇洒的赵宁都很有好感。可九军领导已经来做过媒了。对方是九军的师政治部主任姚玉松。她心里不大愿意。这姚玉松年纪大,其貌不扬,手里拿个旱烟袋吧嗒吧嗒的。但领导说这是政治任务,如果不情愿,那就是看不起工农干部。于是,她嫁给了姚玉松。
       她至今都记得,新婚之夜姚玉松兴奋地咧开大嘴不停地说“见红了!见红了”的情景。那一刻,她有被强暴的感觉。因为战斗频繁,他们夫妻见面不过七八次。每次一见面,姚玉松都拉着她到没人的地方干男女之事。但因为见面少,两人倒也没有多少矛盾,夫妻还算和谐。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遇见了赵宁都。赵宁都虽然已面目全非,但那英武的气质仍打动着她。丈夫已经牺牲了,方才,赵宁都强有力的拥抱,一下打破了她心中的禁忌,那种叫“爱”的东西似乎开始在她内心徘徊了!
       这一夜,她再也没有睡着。
       赵宁都在戈壁上吹了一夜冷风,天亮后直接随连队做了早操。
       第二天,马海传令,说土匪郑老根被友军打败后,逃到附近的祈连山中活动来了,要一连派出两个排,和二连一道随他进山剿匪,并点名要赵宁都去。
       赵宁都和刘泉姑告别时,刘泉姑微笑着嘱咐他小心些,他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不敢看她的目光。
       路上,马海向赵宁都介绍了郑老根的底儿。这郑老根早年也是哥老会的人,在青海一带活动,后来与老大闹翻了,就领着几个人拉起武装,做了绿林。主要活动在祈连山一带,最盛时人马有五百多,是祈连山势力最大的土匪。此人既打红军,也打马家军。上次在高台附近袭击他的,便是郑老根的人。
       走进祈连山,进入一个峡谷。前面打前站的侦察兵过来报告,说没有发现土匪的影踪。马海令继续前进。赵宁都看了看地形,道:“此处地形复杂,得多派几支尖兵在前!”正说着,就听右边山坡上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马海身边的几个士兵落下马来。赵宁都往那山头看去,只见数十号人正手拿步枪朝这里射击,一挺机枪朝这边喷着火。马海令赵宁都带人占住前面的山包掩护,又令二连下马,往土匪所在的山坡冲。
       赵宁都带着人冲上山包,架好机枪,掩护二连冲锋。马海也爬上山包指挥。没一会儿,身后也传来了枪声,只见左边密林里,一股土匪骑兵冲了出来,赵宁都赶紧令“屠夫”带二排上马,迎了上去。
       忽然,前后山包上也出现了土匪,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在空中穿梭。二连被打退了下来。马海令再次冲锋。但士兵们见四面都是土匪,畏缩着不愿冲。马海拔出枪,喊道:“谁不向前死战,我就毙了谁!”士兵们只得奋力往前冲。这时,土匪呐喊着从四周山包冲过来。马家军不少士兵中弹倒地。“屠夫”的队伍折损了十多人溃退过来。一些战马受了惊,炸了营,惊恐地跑散。
       这时,土匪们的枪声停下了,右边山坡上站起一个矮胖的光头男人,三十五六年纪,白色对襟短褂外束着皮带,皮带上插着双枪。“马营长,请站出来说话!”郑老根大声喊道。
       马海走了出来:“郑老根,你想怎样?”
       郑老根冷笑一声:“姓马的,想当初我们同在哥老会,虽不在一个堂里,也算是兄弟。你投靠马步芳,在高台杀死我四十几个弟兄,怎么说?”
       马海道:“你没资格提哥老会,老子现在还是哥老会的人,你娘的是被踢出门的败类!上回是你手下人要抢我的粮食弹药,幸亏我兄弟相救,要不老子今天还见不到你了!”说着,将赵宁都拉上前,拍拍他的肩。
       郑老根远远地打量赵宁都:“是条汉子。报上名来!”
       赵宁都朗声道:“本人马占龙,马营长一连连副!”
       郑老根突然露出凶相:“马营长,老子今天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识相的话,就下马投降!告诉你,包围你的有三四百号人马!”
       “就凭你?共匪西路军都被老子打得全军覆没,你就来吧,老子等着!”马海说完,拉着赵宁都退到队伍里,对手下喊,“弟兄们,后退者杀,立功者赏!”
       郑老根也一挥手,对土匪们喊道:“抓住马海和那个马占龙有重赏!”
       枪声又炒豆般响起,土匪们从四面八方冲上来。赵宁都对马海道:“营长,不能硬拼!咱们先从来路杀出去,那个山包土匪不多,等杀出去后,留一个排断后,且战且退,大部人马埋伏在深谷两边,突然杀出,土匪必败!”
       马海一听,当即令赵宁都去占领那个山包。
       赵宁都带着两个排朝退路上那个山包扑去。士兵们见是突围,都来了劲,挥舞马刀,直冲过去。赵宁都一马当先,土匪抵挡不住,纷纷往后跑。马海见赵宁都占领了山包,便领二连撤退过来。
       赵宁都带“牙齿”的一排并两挺机枪扼制住小山包阻击土匪,其余人则随着马海迅速撤离,郑老根领人马在后面狂追。
       见郑老根他们进了自己设好的伏击圈,马海一声令下,命人攻击。顿时,枪声大作,土匪们纷纷栽下马来。
       郑老根赶紧下令后撤。马海军从谷地两边冲出,呐喊着朝土匪杀过去。赵宁都领人杀了个回马枪。土匪一时大溃,往后逃窜。马海领军直追了十多里,到一个密林中,发现了郑老根的临时匪窝,俘获了未及跑掉的土匪的后方人员。
       此役共消灭土匪90余人,俘获100余人,基本上摧毁了郑老根的主力。马海十分高兴,搂着赵宁都嚷道:“你他妈的真行啊,回去后我一定上报团部给你记大功!幸亏老子保了你,要不哪有今天这场胜利!妈的,以后谁要敢和你过不去,老子为你出头!”
       第二天,马家军带着伤员、押着俘虏,班师回营。
       刘泉姑正在屋里看书,听见马嘶声,知道赵宁都回来了,一阵心跳,赶紧迎出门来,接过他手里的马鞭,又去倒茶。赵宁都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接过刘泉姑端来的茶水。
       “辛苦了吧!”刘泉姑脸色微红,“有没有发现失散的西路军?”
       “没有,和土匪打了一仗。”赵宁都低头喝茶,不敢看刘泉姑的目光。
       “我真担心你受伤了呢!”刘泉姑语气娇柔,伸手掸去他肩上的灰尘。
       “打几个小土匪哪里会受伤!”赵宁都尴尬地笑了笑,抬起目光扫了一眼,见刘泉姑正柔柔地望着自己,赶紧低头闷闷地说了句:我去连里了!”放下茶杯就出去了。
       赵宁都回来时,刘泉姑已经休息了。赵宁都没有惊动她,自铺了床铺。因为太累,一躺下便睡着了。
       半夜,他忽然被一种声音弄醒。睁眼一看,只见黑暗之中,几乎半裸着身子的刘泉姑蹲在他的面前,正看着他。赵宁都像被电击一样,赶忙坐了起来,问道:“有事吗?”
       刘泉姑柔柔地看着他:“你不理我了,还为那晚的事恨我?”
       “没有,都怪我一时冲动。”赵宁都躲过她的目光。
       “那你以前送铜镜给我,也是一时冲动?原来,你根本不喜欢我!”刘泉姑低下头,眼泪倏地流了出来。
       这两天刘泉姑脑海里一直晃动着赵宁都的影子。想起赵宁都被拒绝后落寞的身影、压抑的目光,心里又难受,又有一种甜蜜与幸福。她知道赵宁都是爱她的,自己似乎也爱上了这个男人。姚玉松已经牺牲了,他们两人又以夫妻的名义同居在一屋。两人结合了,还可以更方便地一起营救失散的西路军战士。
       赵宁都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脏像停止了跳动,一股热流在他胸腔里奔涌。他猛地将刘泉姑揽入怀里……
       此后,两人合铺睡在了一处,而且正经地举办了一次婚礼。
       这天黄昏,赵宁都和刘泉姑来到附近的戈壁滩散步。马儿系在一边。两人亲密地偎依着,欣赏落日。刘寄生带着“牙齿”和“屠夫”从城里办事回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两年前,刘泉姑刚刚调入前进剧团,刘寄生一下盯上了她,刘泉姑却拒绝了。后来得知刘泉姑与姚玉松结婚后,他恨死了刘泉姑。一次酒后他强奸了剧团女演员罗英,事后亏得多方求情,才免去一死,但被撤去职务,并奉命娶了罗英。没想到,罗英没了下落,竟遇见了刘泉姑。
       “妈的,真不明白这个红军婆怎会迷上这个丑八怪!”刘寄生愤愤地骂道,一挥马鞭,往前奔去。
       赵宁都说:“要想把全线战友救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组织暴动!”
       一晃到了六月,马家军搜寻西路军失散人员的行动已经结束,被俘的八千余红军被分到青海及甘肃各地修公路、架桥、修干渠。马海营得令开到永登看押红俘修筑甘新公路。
       在永登修路的红军有一千二百余人,被编成三个营,马海的三个连各管一个营。赵宁都的一连负责最东头一段。营房都是一排排用土砖垒成的简易的房子,马家军与红军都住那里。连部设在当地一个百姓的庄院里,刘寄生住在里面。赵宁都和马弁住隔壁的一个小院儿。
       一连看管的红军共四百人,多是原九军和三十军的。公路是沿着祈连山脚往新疆去的,一连负责的这段路有十多公里长。红俘被编成三个连,“牙齿”、“屠夫”和“拐子”各管一个。
       这天,赵宁都随刘寄生一同巡视工地。忽然,刘寄生走近一个二十来岁、眉清目秀的红俘,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总部保卫局的小苟同志吗?”
       小苟停下,甩开肩上的担子,道:“呸!叛徒!”
       “你发脾气我不生气,好歹你做过我的部下。我以后会照顾你的!”刘寄生说完,得意地耸耸肩,朝前走去。
       这时,一个挑土的红俘连人带筐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赵宁都走过去问。
       旁边一个红俘道:“他病了好几天了!“
       “快抬回去叫医官看看!“
       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枪响,那红俘身子一挺,眉心处冒出一股鲜血,不动了。刘寄生冷冷地吹吹枪口,将枪装进了枪套。
       赵宁都强压住怒火道:“刘连长,下手也太狠了吧。都打死了谁来修路?”
       刘寄生冷笑道:“我在红匪里做过,尚且不同情他们,没想到你马副连长反同情他们。听说上回红军在你手里跑掉了,现在想来,莫不是你同情他们,放了?”没等赵宁都说话,他又转身对马家军士兵喊,“弟兄们,你们说,该不该狠!”
       “该!”
       刘寄生得意地笑了。他要在队伍建立威望,看来他已经做到了。他知道,马家军是不会轻易服从一个投诚过来的连长的。
       “把生病的红俘都给我找出来!”刘寄生命令道。
       一群士兵不一会儿就拖来了十几个满脸病容的红俘。
       “留下三个,其余的都砍了!”刘寄生命令道。
       那些士兵狂欢着应了一声,将伤病员拖到路边,一阵乱刀砍下,顿时血肉横飞。
       “住手!”赵宁都怒喝,“弟兄们,南京军委禁止杀俘虏,这样会影响我们的名声的。”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刘寄生喝道,指着剩下的三个红俘命令道,“来人!把他们拖到二百步外!”
       刘寄生掏出枪,对周围围观的马家军道:“弟兄们,我今日给诸位露一手!”
       马家军士兵鼓掌欢呼。
       刘寄生连发两枪,两个红俘声都没吭,就倒下了。
       旁边观看的马家军齐声喝彩。
       刘寄生忽然对赵宁都道:“马副连长,久闻你枪法不错,可否也让兄弟见识一下?”
       赵宁都脸色铁青:“我从不滥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果连长要和本人单枪单刀比试武艺,愿意奉陪!”
       刘寄生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一挥手,一枪打在剩下的那个红俘的右腿膝盖上,红俘惨叫一声,还没倒下,刘寄生又一枪打在他另一只膝盖上,红俘双腿一软,刘寄生已一枪打中他的心口。
       马家军又是一阵欢笑。“屠夫”大声道:“连座,好样的!”又对手下的士兵喊,“弟兄们!服不服连座?”
       一群马家军鼓噪道:“服!”
       刘寄生挑衅地看了赵宁都一眼,得意地将枪插入枪套,命令道:“干活儿!”
       马家军驱赶着红俘们干起活儿来。赵宁都内心默念道:“刘寄生!我一定会拿你的头来祭奠他们!”
       晚上回到家里,赵宁都对刘泉姑说起白天的事,刘泉姑也气得咬牙,直骂刘寄生禽兽不如。
       “如果不是怕打草惊蛇,我真想将刘寄生一枪打死!”赵宁都说,“要想把这四百多乃至全线一千多战友救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组织暴动!”
       “暴动?就我们两人?”刘泉姑问。
       赵宁都说:“我想寻机与郑老根取得联系,鼓动他来袭击马海,我再联系几名红俘,趁马家军乱成一团时,里应外合,暴动出逃!”
       刘泉姑建议赵宁都在红俘中找几个能帮得上手的骨干。
       赵宁都想好了,就找那个小苟。小苟原来在保卫局干,挺机灵,而且他敢和刘寄生顶撞,是条汉子。
       第二天,赵宁都和刘寄生又骑着马在工地上转悠,赵宁都正准备借机与小苟联系时,刘寄生忽然叫住了一个在路边抬土的红俘。
       那红俘四十多岁,胡子拉碴,又瘦又黑,肩上挑着一筐沙砾,低眉顺眼地立在一边。
       赵宁都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这人竟像刘泉姑的丈夫姚玉松!
       “抬起头来!”刘寄生命令道,“你叫什么名字?在红军里是什么职务?什么时候被抓的?”
       赵宁都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刘寄生没认出姚玉松。
       “我叫赵亮,是红三十军的一名马夫,在倪家营子突围时被抓的!”
       刘寄生直盯着姚玉松:“你不是马夫,你是做官的,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很面熟啊。”
       姚玉松道:“长官真会说笑话,我怎么会是做官的,你不信问他们。”
       赵宁都连忙走过去,机警地叫住一个红俘,问:“他是不是马夫?”
       “他是我们师长的马夫!”几个红俘围拢来一齐说。
       刘寄生仍然狐疑地打量着姚玉松。赵宁都笑道:“刘连长,这人呆头土脑的,会是大官?”
       “我看像。师以上干部经常到总部里来,我才会面熟。”刘寄生仍死死盯着姚玉松。
       “那倒未必,长得像的人多的是!”赵宁都道。
       刘寄生横了赵宁都一眼,又悻悻地打量一下姚玉松,喝道:“滚!”
       这晚,赵宁都望着偎在他怀中安然入梦的刘泉姑,怎么也睡不着!
       姚玉松居然没有死!而且,出现在工地上!时间长了,如有人出卖了他怎么办?之前,刘寄生认出一个曾做过军级干部警卫员的红俘,便问他这里面有没有红军团以上干部。那个红俘刚开始不说,刘寄生就令人用棉絮裹住他,泼上汽油,称如果不说就烧死他。红俘受不了,供出了一名团长。为此团部给刘寄生一次嘉奖。刘寄生在马海营中很是风光了一阵。他对全体红俘宣布:凡是供出红俘团以上干部的,一律优待或释放。凡知道团以上干部而不报的,一经查出,就地处决。凡红军团以上干部不主动坦白的,一经查出,就地处决。
       姚玉松太危险了!赵宁都有个办法可以保护他:就是将他领回来做自己的马夫。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和刘泉姑就得分开了!
       想了一夜,赵宁都决定将姚玉松领到自己身边保护起来!
       第二天,走到工地,刘寄生看见姚玉松,又要盘问,赵宁都赶紧走过去道:“这家伙看上去呆头呆脑,正好我太太没有马夫,又不好占士兵的名额,就要他给我太太喂马好了!”
       “马连长,你只是个连副,就要一个马弁加一个马夫?”刘寄生不满道。
       赵宁都笑道:“我降职后本不该再用马弁了,原来的马弁就上交吧,我只要这个红俘给我做奴隶。如果连长不好开口,我找营长说去!”
       刘寄生知道他和马海的关系,也想做个顺水人情,便悻悻道:“你领回去吧,原来那马弁先留着!”说着,一扬鞭,走了。
       当晚收工后,赵宁都将姚玉松带回了家,并让马弁出去遛马。刘泉姑笑盈盈推开门出来迎接他,一眼就看见了姚玉松。她像遭了电击一般:“老姚……”
       赵宁都道:“进屋说吧!”
       姚玉松假装不认识刘泉姑,随赵宁都进了屋。
       赵宁都请姚玉松坐下后,道:“姚主任,你受苦了!”
       “不,我不是什么姚主任!长官,你们弄错了!”姚玉松弹跳起来,紧张道。
       “老姚,都是自己人。他是红五军的侦察科长赵宁都!”刘泉姑指着赵宁都道。
       姚玉松定定地打量着赵宁都,半晌,道:“你是五军的?你认识我?那刘寄生和你一样,都是……”
       “不是一回事!”刘泉姑给姚玉松讲了一路发生的事情。
       姚玉松告诉他们:从倪家营子突围时,他大腿负伤,昏迷过去,因为被战友的尸体压住了,所以没被马家军发现。醒来后他进了大山,和几个失散的战士一起在山中躲藏,伤慢慢好了。后来,被搜山的马家军抓住了,但赶上青海省慰问团来前线慰问,要求参观俘虏,马家军为了做样子,就没有杀他们,再后来,就被押到这里来修路了。
       “差点儿被刘寄生认了出来,没想到会遇上你!”姚玉松感叹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刘泉姑揩一揩眼泪。
       “刘寄生一直盘问我,幸亏赵科长救了我!”
       “我把他带过来,做你的马夫,以后就跟着你。”赵宁都平静地对刘泉姑说。
       刘泉姑身子轻轻一颤,看着赵宁都。
       “谢谢你了,赵宁都同志!我代表组织感谢你做的工作!你放心,有我作证,你一定会重新回到队伍里的!”姚玉松握住赵宁都的手。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得想法救你们出去!”
       “宁都已有了好主意,他想把这儿修路的战友都救出去!”刘泉姑说了他们的计划。
       姚玉松听了,高兴地道:“太好了!太好了!”
       赵宁都道:“姚主任,刘寄生很狡猾,你要小心,你的身份是马夫,对外要装得像一些。有时当着外人面,我可能会吼你,你要包涵些!”
       “这个你放心。革命多年的人了,这点儿经验我能没有?”姚玉松道。
       当晚,赵宁都默默取了铺盖在外屋打起了地铺。姚玉松则和马弁一道睡在东厢房里。
       赵宁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地,从鼻翼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刘泉姑也睡不着。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与赵宁都不再是夫妻了。可是,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赵宁都。她故意将翻身的声音弄得很响,希望赵宁都能听见,可是,赵宁都那边自始至终没有动静。
       东厢房里,姚玉松也没睡着。他没有想到会被自己人搭救,而且见到了妻子。想到这里,一阵隐隐的兴奋搅动着他的心。可是,想到妻子仍然与赵宁都同处一室,他又有了些醋意。
       “红匪,起来!去马槽里加些草!”黑暗中,一声粗鲁的喝骂响起,跟着,有人一脚踢在他身上。是隔壁床上的马弁。
       姚玉松顺从地起身,披上衣服,去外面马厩里加草去了。他抱过草料加入马厩,顺便侧着耳朵听了听赵宁都房里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赵宁都带着姚玉松和马弁去了工地。他拖过一个长条板凳坐在树下,令马弁去远处遛马,让小苟和姚玉松为自己擦马靴。两人埋头擦鞋,姚玉松悄悄告诉小苟:“马连长是打入马家军的红五军侦察科长,他会想法救这里的战友的。我们几个现在组成一个支部,进行活动。”小苟大吃一惊,悄悄打量一下赵宁都,沉着地点点头。
       姚玉松又告诉小苟说刘寄生是真正的叛徒,并要小苟以后就负责联系工地上的战友。
       鞋擦完了,赵宁都和小苟对视了一眼,要他赶紧去干活儿。
       这时,马海和刘寄生等人骑马奔了过来。身后几名马家军的马后拖着三名红俘,砾石路上拖出一道道血迹。
       “占龙,听说你收了个红俘给你太太做马夫?”马海问赵宁都。
       “是,营座!公务繁忙,我有时顾不了太太,找个马夫可帮着做些杂务。另外,我已降为连副,无权使用马弁,请将马弁放回连队!”
       “既然副连长主动提出,就将马弁收回好了。”刘寄生顺势接话道。
       马海点头道:“嗯,这样也行!不过用红俘要小心点儿,这些人很不老实的!”
       “谢谢营座关怀,卑职会严加防范!”
       马海掉转马头,对刘寄生点点头。刘寄生赶紧大喊:“红俘们通通给我过来!”
       马海开始训话:“昨天,三连工地上跑了三个人,今天都被抓了回来!以后,哪个要敢逃跑,一律活埋!”几个马家军逼着一群红俘在路边沙砾地里挖了个深坑,然后将那三名红俘扔进坑里活埋了。赵宁都心里一阵难受。
       黄昏,吃过饭后,赵宁都称自己要到附近营子里办事,令姚玉松陪刘泉姑出去散散步。
       刘泉姑骑在马上,姚玉松牵着马,往外而去。
       “赵科长对你不错吧!”路上,姚玉松拉开了话题。
       “嗯。”刘泉姑冷冷地答道。
       “唉,幸亏我军当时没有收留他,他才有机会救了我们!”姚玉松感叹道。
       刘泉姑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我打了这多年的仗,从没有败得这样惨。这马家军简直都不要命!我多想离开这鬼地方,回到河东去!”见刘泉姑没有应声,姚玉松不满道,“你怎么不说话?这地方没有马家军听见!”
       “这些心情我以前都有过,现在我想的是怎样把这些战友救出去!”刘泉姑道。
       “那是,那是!”姚玉松看了看刘泉姑,道,“下马走走好不好?”
       刘泉姑下了马。
       “泉姑,你和我很陌生了。”姚玉松道。
       “没有啊,怎会这样想呢?”刘泉姑不自在地一笑,用手搓着蓝色碎花旗袍。这是赵宁都当初在武威城找人给她订做的,开始她不愿穿,赵宁都说是为了掩护的需要她才穿上,一穿就爱不释手了。
       “你看,说话和我离那么远,我说话,你也不理。”姚玉松道。
       “太近了怕敌人看出来。”刘泉姑勉强笑道。
       “泉姑,你和赵宁都同居,我不怪你,你也不知我还活着。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你,我们还是夫妻。”
       此时,两人正走到一片红柳林旁边,姚玉松将手搭在了刘泉姑的肩上,刘泉姑赶紧跳开,看着姚玉松惊愕的目光,似乎意识到过份了,便挤出几分温存道:“老姚,让敌人看见了不好!”
       “这里哪有马家军?那,我们到树林里去!”姚玉松忽然抱住了刘泉姑,呼吸急促起来。
       “老姚,当心被人发现了!”刘泉姑拼命挣扎。
       “这里哪有什么敌人!”姚玉松狂吻着,拼命将刘泉姑往林子里拉。
       “你干什么!”刘泉姑忽然大吼一声,将他猛地往后一推。
       姚玉松放开手,呆站在她面前,脸涨得通红:“你是不是变心了,和赵宁都假戏真做了?”
       刘泉姑整了整衣服,放缓口气道:“老姚,我们先把儿女情长放在一边,马家军为防止红俘跑掉,经常派人巡逻的,你我二人被他们发现事小,也连累了赵科长,还有那么多战友!”
       “哼!我看你是想把儿女情长留给赵宁都!”姚玉松冷笑道。
       刘泉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抢过缰绳,骑上马,往营地奔去。
       第二天,姚玉松对赵宁都说想碰碰头。天黑后,赵宁都将院门关死,冲着姚玉松的屋大声喊:“马夫,过来抬个东西!”
       姚玉松一来,赵宁都将屋门关紧,领着姚玉松进了内室。“姚主任,吃得还好吧!以后晚上要泉姑给你留些饭!”赵宁都道。
       “以后再说吧!”姚玉松道,“今天碰头,我想谈件事,我们得组成一个支部便于领导这次行动!”
       赵宁都点点头。
       “我看就由我、宁都、泉姑、小苟四个人组成,我职务最高,支部书记就由我担任好了!”姚玉松道。
       “支部书记应由宁都担任,他有副连长身份作掩护,好开展工作!”刘泉姑道。
       “就由姚主任担任吧,姚主任经验丰富!”赵宁都不想刘泉姑和姚玉松有冲突。
       “那就这样定了。以后有重要行动,都要向我请示,特别是泉姑同志!”姚玉松道,“宁都同志在敌营里的表现,以后我就以支部的名义作结论,报给上级。”
       “我同意姚主任的意见!”赵宁都顿了一下,又道,“我听说郑老根他们在离我们一百多里的祈连山区活动,我想明天以回老家探亲的名义,与郑老根联系,争取早日举事!”
       姚玉松高兴道:“太好了,那你就去办这事吧!”
       “我随你去。既然是回家探亲,我陪同回去,会使马家军更相信!”刘泉姑看着赵宁都。
       “我是去与土匪谈判,很危险,你去了不方便!”
       姚玉松也沉下脸道:“你去了反会拖累赵科长!”
       刘泉姑望了赵宁都一眼,低下头不吭声了。
       散了会,姚玉松自回自己的房间。刘泉姑则默默地为赵宁都准备干粮和衣物。
       夜里歇息时,刘泉姑几次走到外屋,想同赵宁都说什么,但赵宁都假装睡得很沉。
       “八天后,你带人袭击马海,我里应外合,放了红俘!”
       第二天,赵宁都到连部找刘寄生请假,刘寄生乐得赵宁都出去,当即批了假。
       赵宁都骑马上了路,晚上才到土匪活动的那片区域。他见山脚下有一个小营子,住着三五户人家,便想在此投宿,第二天再进山。
       还没进庄子,就听见山里隐隐传出枪声,翻过一道小小的山梁,只见山沟里有一个营子,几家房子正冒着火,火光照亮夜空,地上横着几具尸体,一些人呼天抢地地哭喊着。
       八成是土匪袭击了此处!赵宁都想着,一提缰绳,冲进一个较大的院子,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财主跳着脚又哭又骂,旁边一个老太婆和几个小孩儿也附和着。见穿着军装的赵宁都进来了,如见到救星一样扑上前来。
       “哎呀,长官,你快救救我一家老小啊!土匪刚把我的大小老婆都给抢走了!”财主抓着赵宁都的马号叫。
       “他们往哪边去了?”
       财主一指正前方:“往山里面走了,估计没走多远。长官,我也帮你们杀过共匪啊!我的小老婆就是红军婆……”
       赵宁都怒火直冒,一鞭子抽在他白胖的脸上,喝道:“妈的!你能杀红军,怎么没本事杀土匪?”
       “哎呀,长官,土匪人多,又有枪,共匪都是败军溃兵!”财主捂着被抽出血印的脸,委屈道。
       赵宁都狠狠瞪了他一眼,掉转马头,奔出院门,朝财主指的方向赶去。
       翻过两座山,已是下半夜,仍未见土匪的影子,赵宁都却迷了路。人困马乏,他找了个避风的崖石背面坐下,吃了点儿刘泉姑给他准备的馍,蜷着身子,迷迷糊糊地睡起来。
       蒙眬中,他听到“闪电”的嘶叫,睁眼就去拔枪,枪还没拔出,只见一圈土匪正拿枪指着他,示意他举起手来。两个土匪上来,下了他的枪和马刀,将他绑了起来。
       土匪押着他拐过一个山口,走进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壁四周点着火把,数十个土匪在里面吃酒赌钱。郑老根坐在正中石堆上吃肉喝酒,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陪着。
       “哈哈!好面熟啊!”见赵宁都进来,郑老根眯了眼调侃道。
       “当然,打得你落荒而逃的人!”赵宁都回敬道。
       “妈的,你也有今天?”郑老根眼露凶光。
       “我是专门来找你做买卖的!”赵宁都平静道。
       “买卖?我俩有什么买卖好做?卖枪?老子用不着,直接抢就是了!”郑老根冷笑道。
       “说对了,正是请你去抢枪!”赵宁都道。
       “抢枪?”
       “红军出重金要我放了在永登修路的红俘,金条我收了,想请你帮一回!”
       “怎么帮?”郑老根眼一瞪,如灯笼一般。
       “你带人袭击马海,我里应外合,趁机制造混乱,放了红俘!你可得一个营的枪支,还可找马海报仇!”赵宁都道。
       郑老根阴沉沉地打量了一下他,道:“你就只是为了金条出卖马海?”
       “人为财死!再说,我和连长刘寄生水火不容,想借你的手除掉他!”赵宁都道。
       “你很会做生意啊!老子出人出枪帮你出气挣钱!要抢枪,老子哪里抢不到?老子不想帮你怎么办?”
       “随便你,马海部修路时必放松戒备,加上我做内应,是抢枪复仇的好机会,再过些日子,马步青要搜山打土匪了,就你那几杆破枪,看着办吧!”赵宁都道。
       郑老根沉吟了半天,喝道:“那我们之间的仇怎么算?”
       “做大事的不计小仇,你就是杀了我,也还不了你死去的弟兄的命。不打不相识,今天一同做大事,还望老兄海涵!”赵宁都说完双手一拱。
       郑老根忽然哈哈大笑:“好!看你马连长是个人物,老子交了你这个朋友!来,拿酒来!”
       赵宁都坐到郑老根对面的石头上,两人推杯换盏大口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两人定下了行动的时间,八天后即六月三十日的夜晚十二时,赵宁都在营中干掉哨兵,接应郑老根摸进营房。
       两人一直喝到凌晨,郑老根搂着两边的女人得意地吹嘘,说是昨夜抢来的山脚下一财主的老婆。“妈的!这个女娃子没准是女红军,一口四川话!”郑老根拧着左边年轻点儿的女人的脸说。
       赵宁都细看那女人,只见她二十来岁,眉清目秀,一脸的戚容,一时觉得有些面熟。郑老根见赵宁都打量这女子,就将她推了过来,笑道:“老弟要喜欢这女人,就让她陪你玩儿好了!”
       赵宁都假意高兴地搂着这女子,继续和郑老根喝酒。等到天色大亮,洞里的土匪大多睡着了,郑老根也有几分醉意,赵宁都提出要赶回去。郑老根摇摇晃晃站起来,拍着赵宁都的肩膀,大声道:“老弟,实不相瞒,前些日子马步芳那杂种派大兵攻打老子,老子现在就只剩下这七八十号人了,老子做梦都想报仇!我们联手搞掉马海,弄些武器,重整旗鼓!”
       赵宁都这才知道郑老根只剩下了这点儿人马,但也只能依靠他了,道:“我们同心协力,各得其所!”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赵宁都趁势说自己喜欢那个陪酒的女人,请郑老根送给他玩两天,日后奉还。郑老根拍着肚皮哈哈大笑:“女人如衣服,不用还了!”
       赵宁都令那女子坐在后面,两人同骑“闪电”,告别郑老根,往山外走去。
       路上,赵宁都一问,那女子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说,她叫罗英,原是红军前进剧团的演员,被打散后跑进山里,饿得受不了,就和另一个男战友一起跑到山下财主家要吃的,那财主将他们哄到院子里绑了起来,将那个男战士打死扔到山沟里,强迫她留下来做了小老婆。赵宁都知道刘寄生的老婆叫罗英,以前还看过她的戏,这才知道为什么见面时觉得眼熟。赵宁都心中暗喜,问她认不认识刘寄生。罗英说是自己的爱人,又紧张地问刘寄生是不是被俘了。
       罗英听赵宁都说要将她带回马家军营地,一下滚下马来,嘤嘤地哭了:“长官,你行行好,把我送到白老爷家里去吧!”
       赵宁都很生气:“你一个红军,竟去给一个杀了你战友的人做小老婆,你不羞耻?”
       罗英哭着说:“那也比到你们营地里好!”她说完,爬起来拼命地朝远处跑。赵宁都赶紧追上去将她抓住。
       “听着,我保证不伤害你!可是你要跑的话,老子就剥了你的皮。”赵宁都用凶狠的语气道。
       罗英惊恐地看着他,浑身发抖。赵宁都令她上马,两人继续赶路。
       下午,二人走到了那财主家附近,赵宁都将罗英绑在树上。然后,一提缰绳,直奔财主家中。
       财主见他回来了,问找到他老婆没有。赵宁都说很多女人都被救了,但不知哪个是他老婆,要他去认认。说完,就带着财主去找罗英。
       见到罗英,财主大喜,又对赵宁都道:“长官,我的大老婆——”话没说完,赵宁都拔出马刀,将他劈成了两半,将尸体掀进山洞用杂草盖住。
       赵宁都不管罗英满脸疑惑,解开绳子,令她骑上白财主的马,随自己往前走去。他是请假探亲的,只两天便回了,似不合理,于是,他将罗英带到附近的高台,找个旅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奔永登而去。
       回到永登营地,已是黄昏。赵宁都领着罗英进了院子。屋里黑暗一片,刘泉姑和姚玉松都不在。他想两人或许是散步去了,就要罗英坐下喝口水。他到厨房一看,没有开伙的迹象,怀疑出了事,就点起马灯,将罗英绑在椅子上,出去打听。刚出院门,就撞见两个士兵走过来。
       “连里出了什么事吗?”他问。
       两个士兵诡异地对看一眼,道:“报告副连长,我们不知,您去连部问问吧!”
       赵宁都心生疑窦,直奔隔壁刘寄生的住处。正好刘寄生走了出来:“哈哈,马连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没有看见我老婆?”
       刘寄生怪笑道:“你老婆?你老婆得亏我帮你看着,要不,你这个绿帽子戴定啦!”
       赵宁都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来看看吧!”刘寄生往连部一间小房里走去,小屋的门口还站了个哨兵。
       进了小屋,赵宁都愣住了。只见刘泉姑和姚玉松被反绑着坐在地上。刘泉姑穿着旗袍,姚玉松赤裸着上身。
       “这是咋回事?”赵宁都问。
       “你问他们啊!”刘寄生阴阳怪气道,“我不知道是通奸还是强奸!”
       刘泉姑和姚玉松都不吭声。
       刘寄生道:“昨天,本连长感到你家院子里不对劲,就过去看看,结果一推门,见他俩抱在一起滚在床上。是强迫?没听你老婆叫唤。是通奸?真不明白你老婆怎会看上这样个马夫!”
       赵宁都冷笑道:“原来是这回事。通奸也好,强奸也好,都是我的家事,值得弄得全连人都知道?连长是存心要看我马占龙的笑话呢,还是故意要折我的面子?”
       刘寄生眼珠一转,笑道,“我不是要给你出口气嘛!”
       “我不在时你不叩门就自己进了我家内室,又算什么呢?”赵宁都冷笑。
       刘寄生脸色一变,道:“这个马夫胆子竟如此之大,我怀疑你老婆和你做夫妻是假,和红军有往来是真,所以要审讯一番!”
       “无中生有!刘连长,别动不动给老子扣帽子,我不吃这一套。是通奸还是强奸,我带回去自有办法问出!”
       “不行!你老婆可以带回去,这马夫不能,我要审问他!”刘寄生板起脸。
       “他是搞的你的老婆,还是我的老婆,要你来审?”赵宁都瞪着他,“还有,这事传开了,对你没好处!”赵宁都说完,上前照刘泉姑脸上就是一巴掌,“臭婊子!趁老子不在时竟敢偷人!”又一脚踢在姚玉松身上,“老子见你老实巴交,你竟勾引老子太太,看老子不剥你的皮!”说完带着二人走了。
       刘寄生一脸悻然。
       进了大院,赵宁都将他们押进东厢房,解开绳索,小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都,我真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都怪老姚……”刘泉姑委屈地说。
       “怪我?你一再拒绝我,要是在部队里,早就处分了你!”姚玉松愤愤道。
       原来,赵宁都走后,姚玉松想与刘泉姑亲热,刘泉姑总是拒绝。姚玉松趁白天马家军都到工地上监视红俘干活儿时,闯进刘泉姑卧室,将她摁在床上。刘泉姑虽不情愿,也不好怎么挣扎。就在这时,刘寄生闯了进来。
       赵宁都问道:“当时是欲行非礼,还是两厢情愿的样子?我好想法对付刘寄生!”
       “我看是两厢情愿。”姚玉松道。
       “不!欲行非礼,我在反抗。而且,说两厢情愿,刘寄生肯定怀疑!”刘泉姑道。
       “可是,”姚玉松叹气道,“马家军对红俘本来就惨无人道,一定会杀了我啊!”
       “说欲行非礼要合适一点儿,只说由我行家法,拖到六月三十日再说。还有,我带回了罗英,不知可不可以帮我们一下!”赵宁都说。
       “罗英?剧团的罗英?”刘泉姑喊了起来。
       “是的!刘寄生的老婆!”赵宁都将救罗英的整个经过讲了一回。
       “我相信能够说服罗英,要她做刘寄生的工作!”刘泉姑道。
       “你确信她不会出卖我们?那边可是她丈夫!”赵宁都和姚寄生同时问。
       “不会。她虽然有些软弱,但很善良。再说,她和刘寄生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她会帮我们说话的!”刘泉姑道。
       赵宁都点点头,到屋里把罗英带了过来。
       一见刘泉姑和姚玉松,罗英也大吃一惊。
       问候了几句,刘泉姑便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又再三嘱咐她要保守秘密。
       罗英听得心惊胆战,当刘泉姑提出请她回刘寄生身边帮忙做些工作时,她一口应承道:“我一定!赵科长把我从土匪窝中救了出来,我能不报恩?我和刘寄生的关系你也知道,但是毕竟夫妻一场,我还想劝说刘寄生重新做人!”
       刘泉姑道:“这估计是不可能了,他手上沾了那么多战士的鲜血,组织也不会要他了!”
       “罗英,你就想办法劝他少杀害红军,最重要的是,劝他不要纠缠姚主任这件事,就说由我来处置好了!”赵宁都道。
       罗英道:“我一定尽力,但是,也请你们放过寄生……”
       “那要看他今后的表现了。你现在回到他身边,也是组织上同意的!”姚玉松道。
       “还有,告诉刘寄生,说我是在回家探亲路上住在财主家,得知你的身份后把你带出来的!”赵宁都道。
       见都安排妥当了,赵宁都说:“我们现在该演演戏了!”他取来马鞭,死劲地抽打着墙壁,吼道:“狗杂种!臭婊子!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一定是你勾引他!”
       刘泉姑和姚玉松也使劲哭喊着,要“马占龙”饶命。打了好一阵,赵宁都将皮鞭一扔,大声道:“你这个共匪,老子不杀你,老子要慢慢折磨死你!婊子!下回再犯,老子决不放过你!”
       赵宁都“打骂”完,将罗英带到刘寄生的院子里,要她先在外面等着。
       刘寄生正坐在椅子上抽烟,见赵宁都进来了,问:“马连长,审讯结果如何?把那红俘杀了就是了,何必打弟妹呢,弟妹细皮嫩肉的,打伤了会心疼的哦!”
       “那个红俘想打我老婆主意,我老婆不情愿,多亏连长及时出现!”赵宁都道。
       “那个红俘胆大包天,我看还是剥皮算了!”刘寄生道。
       “我要慢慢折磨死他!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赵宁都说完,对外面喊,“进来吧!”
       看到罗英,刘寄生愣住了,嘴唇嚅动一下,道:“罗英?”
       “寄生!”罗英哭着冲过去,扑到刘寄生的怀里。
       刘寄生见赵宁都在一边,觉得不好意思,轻轻地推开罗英:“够了,够了,怎么回事?”
       罗英指着赵宁都道:“是马连长救了我!”接着,便将事先编好的话说了一遍。
       赵宁都说道:“好了,你夫妻团聚吧,我还要继续审我老婆!”
       “哦,小事嘛,不用那样动肝火!再说,也不是她的过错!”刘寄生劝道。夫妻团聚的欢喜使他变得宽容些了。
       半夜,刘泉姑忍不住走出卧室,含泪道:“宁都,你真的忍心把我让给他?”
       赵宁都看了她一眼,扭过脸去:“泉姑,你们是组织介绍和批准的。”
       “我会对组织讲清楚的,也会对老姚讲清楚的。我只要问你,你爱不爱我!”刘泉姑有些激动。
       赵宁都道:“泉姑,以后再说吧,不要影响了姚主任的情绪!”
       “好,我等着你的答复!”刘泉姑含泪往卧室里去了。
       门外的姚玉松缓缓朝他的房里走去。他本是起来去解手的,不想路过赵宁都的屋子,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赵宁都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有底了——姚玉松叛变了!
       第二天,赵宁都在工地上巡查,刘寄生骑着马赶了过来,神清气爽的样子:“马连长,多谢你带我老婆回来了!”
       “兄弟一场,应该的!”赵宁都道。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刚才营座传令,称那个红俘让团体很没脸面,要么就地处决,要么送到营部,给营长练靶子!”
       赵宁都心里一惊:“你告诉营座的?”
       “占龙啊,红俘都骑到咱脖子上了,营长能不知道?”
       “不行!那个红俘我要留着,慢慢折磨死他。一枪崩了他太便宜他了。”赵宁都装得咬牙切齿道。
       “慢慢折磨?他多活一天,你就多丢一天的脸!依我看,现在就叫几个弟兄把他押到营部去。”刘寄生道。
       “不用了!我明天亲自送到营长那去,我还有事情和营长说!”赵宁都道。
       “那随便你了!”刘寄生哼哼了两句,离开了。
       半夜,赵宁都将姚玉松叫到自己房里,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姚玉松一听,眼珠子瞪得老大。刘泉姑也吓了一跳,道:“那怎办啊!”
       姚玉松急切道:“我看只有我先逃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今晚你和泉姑一起走!”
       “我?”刘泉姑坚决地摇头,“我不走,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干!”
       “你是女同志,留在这里不安全,暴动时也会有危险。姚主任一个人跑掉,容易引起怀疑,和你一起,可以说是你二人通奸,合谋绑住了我跑掉!”
       “对啊,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做,我以支部书记的名义通过了!”姚玉松脸上有了轻松的表情。
       刘泉姑扭过脸去,从心里对他感到厌恶。
       刘泉姑和姚玉松二人在赵宁都的安排下收拾了包裹,并化了装。姚玉松穿起赵宁都的长衫,打扮成个生意人的样子,刘泉姑穿着旗袍。赵宁都将马家军中发的饷银都交给刘泉姑带上,又将自己的手枪摘下给姚玉松,嘱咐道:“你们骑马走,直接到兰州红军办事处。”说完,又要姚玉松将他四仰八叉地绑在床上。
       姚玉松将他绑好,正要往他嘴里塞布,刘泉姑扑了过去。“宁都!你要保重!”
       “我知道,泉姑同志,别这样,赶快走吧!”赵宁都急急道,“你们也要保重!”
       姚玉松铁青着脸说:“泉姑同志,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说着将抹布塞进赵宁都嘴里,关掉马灯,拉着刘泉姑出了门。
       二人牵着马悄然出门,走了一段路后,确信马蹄声不会惊动马家军了,才上马而去。
       第二天,刘寄生见赵宁都没有出操,也没太在意。吃过早饭,红俘们上了工地,赵宁都仍没出现,刘寄生便令“屠夫”带几个人回营地看看。
       “屠夫”到了赵宁都家,敲敲门。没有反应,便推门进去了。他见赵宁都被牢牢实实绑在床上,大吃一惊,赶紧令人去唤刘寄生回来。
       刘寄生一面令人去报告马海,一面往赵宁都屋里赶。
       赵宁都一拳擂在墙上:“妈的!昨晚半夜,那个臭婊子趁老子睡死的时候,开门把那个红俘放了进来,把老子绑住。还说是看在我待他们还不错的份上,饶我一命!妈的,原来他们是通奸!给我找匹马来,我要亲自抓住他们,扒了他们的皮!”
       刘寄生劝他冷静些,等营长来了再派人追也不迟。
       不一会儿,马海赶了过来,得知情况,怒不可遏,将赵宁都痛骂一通。
       “营座,说好今天把那个红俘押到您那里去的,结果晚上就跑掉了,也真是奇了!”刘寄生在一旁煽风点火。
       “妈的,问题就出在这儿!”赵宁都假装听不出刘寄生的意思,“大概是昨晚我折磨那个红俘时说今天要把他送去当靶子,二人狗急跳墙!”
       “你这小子,每次都栽在女人身上!”马海骂道。
       “早知这样,那马夫由我看管更好。”刘寄生冷冷道。
       “我家的事凭什么交你管?”赵宁都回敬道。
       “现在可不是你家的事喽!”
       “够了!够了!”马海不耐烦地打断二人,“你们这样不合作,红俘都跑光了!这两个大不了就是一对奸夫淫妇!再说,都国共合作了,用不着花大力气去抓,沿路都有我们的关卡,自会拦住他们的。以后留点儿神!”
       马海又训斥了赵宁都几句,就离去了。刘寄生也不便再多纠缠。
       晚饭时,刘寄生吃着吃着,猛地将碗往桌上一搁,道:“妈的,越想越不对劲啊!”
       罗英听他说了发生的事,也大吃一惊:“什么?刘泉姑和那个马夫跑了?”
       “嗯!你说有没有可能?”
       罗英故作镇定道:“也有可能。刘泉姑和马连长可能是逢场作戏吧!”
       刘寄生摇摇头:“我看不像!那婊子是真的喜欢马占龙!”停了停,他忽然冲出门喊来勤务兵,“去,把二排长给我叫过来!”
       罗英心慌地问:“你找二排长做什么?”
       刘寄生挥手道:“不关你女人的事!”
       罗英扑进他的怀里,道:“寄生,算了,你不是土生土长的马家军的人,还是别惹事了!我只想要一个安定的家,不再和你分开……”罗英说着说着,抽泣起来。
       刘寄生柔声道:“不要哭,我的官越大,你就过得越舒适,懂不懂?”刘寄生听见外面士兵跟“屠夫”打招呼,推开她,“好了,好了,给我沏茶去!”
       “屠夫”一进来,刘寄生便道:“你明天带个人,赶到马占龙家乡查清他的底细!记住,这是绝密任务。完不成任务,或是走漏了风声,你提头来见我。对你的部下就说回家探亲了。”
       “屠夫”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罗英趁刘寄生不在时,找到赵宁都,告诉他刘寄生已派“屠夫”去永昌查他的底细,劝他赶快离开。
       赵宁都摇摇头:“我和郑老根约好了,我得把修路的战友都救出去!”
       “你都自身难保了啊!”罗英着急道。
       赵宁都望着罗英,一字一句道:“现在只有把刘寄生处决了,这个你得帮我!”
       罗英脸色苍白,愣愣地看着赵宁都,忽然扑通跪下,哀求道:“赵科长,求你不要杀他,你快逃走吧!你一走,什么事都没有了!”
       赵宁都将她扶起:“刘寄生是叛徒,你难道忘了那些被害的战友了?”
       罗英含泪道:“赵科长,谢谢你救了我,帮我找到了寄生,以前我并不爱他,但现在,我真的想实实在在和他过日子,请你放过他吧!”
       “可是,暴动计划要是泡汤了,这些战友就都跑不出去了啊!”赵宁都道。
       “暴动就能跑得出去?整个河西走廊都是马家军的天下!”
       “他们可以跑入祈连山,打游击,一直打到河东去!”赵宁都道。
       “到了河东又怎么样呢?国共两党都是一家人了啊!”罗英含泪道。
       “那也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在这里受马家军的奴役!到了河东,他们可以和自己的队伍一起去打日本人!”赵宁都的独眼里闪烁着一丝光芒,但随即又黯然了,“或许我回不去了,但我想让他们回去!”
       “赵科长,我不管你救不救这些战友,我只求你不要杀刘寄生!如果你真要杀他,就先杀我吧!”罗英倔强地看着他。
       赵宁都道:“就算我这次不杀他,以后我和郑老根里应外合,组织暴动时,他也未必跑得掉!”
       “那就听天由命了!”罗英凄然道。
       赵宁都静静地望着她:“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你!”罗英很是感激,“你快逃走吧!”
       “不!我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赵宁都一夜未睡,他在思考着对策。如果“屠夫”没有查出什么,就按原计划行事;如果查出了,他只好孤注一掷,绑架刘寄生,再放走战友。
       第二天早上,赵宁都到工地上找到小苟,告诉他要随时准备,不一定要等到六月三十日。
       下午,他正在工地上巡查,马海带着一队人马飞奔而至。马海脸色铁青,目光凶得吓人。刘寄生和二连、三连两个连长板着脸紧随在他身旁。四个排的骑兵三步一个沿路排开来,抱着冲锋枪和马枪,将路段上修路的红军全部夹在路上包围起来。一个班的骑兵迅速扑向赵宁都,将他团团围住。
       赵宁都知道一定是“屠夫”摸清他的底细了。
       “赵宁都科长,失敬了!”马海带着刘寄生骑马过来。
       赵宁都笑道:“谁是赵宁都?”
       “你真他妈的会演戏啊!老子以前见过你,只是你破了相,成了独眼龙,把老子给蒙过去了!”刘寄生骂道。
       “赵宁都,你是个人物,连我都骗过去了,我佩服你!”马海感叹道。
       “营长,你说什么,我真不明白!”
       “我到永昌查过了,你他娘的一个冒牌货!”“屠夫”冲过来狠狠地骂道。
       “你们说我是红军?证据呢?”赵宁都道。
       “你两次回家探亲,可是,那里人说马占龙死后没回去过一次,这怎么说?”刘寄生道。
       “第一次路上遇见老乡了,说我家人还好,我就没有回去,第二次我去亲戚家了!”赵宁都道。
       “够了,赵宁都!我是个爽快人,这就让你口服心服!”马海说完,冲后面喊,“给我把人带上来!”
       一群马家军押着两个人走了过来。赵宁都一看,竟是姚玉松和刘泉姑。刘泉姑手被反绑着,她看到了赵宁都,忽然转过脸,朝姚玉松脸上啐了一口。赵宁都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有底了——姚玉松叛变了。姚玉松没被绑上,看见赵宁都,目光不自在地躲开。
       马海对姚玉松道:“姚主任,把你说的话重复一次!”
       姚玉松冲马海哈了个腰,道:“这人是原红五军侦察科长,叫赵宁都……”
       马海大声喝道:“把这个共匪抓了!”
       几个士兵将赵宁都掀下马,绑了起来。
       姚玉松又对马海道:“还有那个姓苟的!”
       刘寄生赶紧令“屠夫”将小苟抓来。
       “赵宁都,我马海看你救了我一命,一而再再而三地报你的恩,哪知你竟是个共匪!”一连连部里,马海在赵宁都面前踱着步子叹息着。赵宁都和刘泉姑、小苟都被捆绑着站在他面前,“你太阴险了!你先骗取我的信任,又与土匪勾结,策划红俘暴动,想把我一窝端掉!赵宁都,听说红军已经不要你了,不明白你为的是什么?”
       “为西路军!”
       “西路军?哪里还有西路军?红军都快要改编成国民革命军了!”刘寄生冷笑道。
       “好了!”马海取下帽子,往桌上一扔,“赵宁都,我马某重义气,你他妈的却对不住老子的义气!还要勾结土匪杀我!你娘的算人不?”
       赵宁都道:“对不起,马营长!你是个汉子,我赵宁都钦佩你,我也是为了我的战友。要杀要剐随你便好了!”
       刘寄生凑上前道:“营座,这几个人不用押送团部了,都点天灯算了!”
       马海眉头跳了一下,沉吟不语。如果现在杀了赵宁都,日后团部以他擅自处理要犯为由怪罪下来,他可担当不起。但如果送团部,他至少得担个严重失职之罪。他想:何不封锁消息,以赵宁都等人为诱饵,待郑老根来袭时,消灭郑老根,再送往团部将功折罪?他对刘寄生道:“先关起来,严密看守。我要用他们做诱饵,等六月三十日,消灭郑老根!你放心,这次你立了功,等消灭了郑老根,我一并为你请功!”
       “谢营座提携!”刘寄生赶紧哈腰感激道。
       马海对姚玉松道:“姚先生,你暂且呆在刘连长处,等我破了郑老根,带你到团部领功!像你这样的级别,至少会做个中校参议!”
       姚玉松点头哈腰:“多谢马营长关照!”
       马海又转头恨恨地看了看赵宁都,领着卫兵悻悻离去了。
       刘寄生送走马海,对赵宁都道:“赵科长,没想到你竟然装得有模有样!”
       赵宁都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目光像刀一样朝他刺去。刘寄生避开赵宁都的目光,走到刘泉姑身边,摸着她的脸,嘻笑道:“宝贝,你要是归顺了,我包你过上好日子。否则,就怪不得我哦!”
       刘泉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他一巴掌打在刘泉姑脸上,并叫手下将赵宁都他们都押到原来赵宁都所住的院子的东厢房里关起来。
       赵宁都微笑着:“我是最后一个西路军,当然最后一个战死在这里……”
       晚上,刘泉姑对赵宁都讲了他们被抓的经过。
       那晚,他们骑马直往东走了两天,到达张掖城后就找旅店住下了。晚上,姚玉松想与刘泉姑行房事,被她拒绝了,两人发生了争执。
       第二天一早,刘泉姑说要赶路,但姚玉松却说累着了,多休息会儿。刘泉姑只好由着他。快中午时,姚玉松才懒懒地起床,二人在旅店吃了点儿东西就赶路。不料,还没走出城门,迎面就撞见了从永昌回来的“屠夫”他们。
       姚玉松害怕被用刑,在马海的审讯下,便乖乖地什么都招了。
       “宁都,是我误了大事!”刘泉姑想到自己连累赵宁都及整个行动,又难过起来。
       “你不要自责了,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的是下一步怎么办。”
       “反正是个死,有机会就拼了吧!我憋不住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一个!”小苟愤愤道。
       赵宁都想了想,道:“我们解手时,他们只有两个人看押我们,我和小苟一起去,趁他们给我们解开绳子,我们撞倒他们,然后抢枪,冲进刘寄生的卧室劫持他!”
       “就怕抢枪的时候惊动了刘寄生和其他人!”刘泉姑道,“能不能提要求见见罗英,要她帮帮我们!”
       赵宁都摇摇头:“恐怕很难,她不会出卖刘寄生!”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刘寄生领着姚玉松进来了。哨兵点亮马灯,灯光下现出他们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脸,姚玉松已经换上了丝绸袍,一副乡绅打扮。
       “我们这可是西路军大相聚啊,呵呵!”刘寄生带着酒意嘻笑道。他特地来劝降赵宁都。
       “唉,国共也合作了,你们还较什么劲!马家军一般不收留降敌的,对咱们也算例外。你们归顺了,我们一同共事,何乐不为?我刘某也希望有几个故旧一同做事!”
       他一方面是想劝降了他们好立功,另一方面,他一个红军叛徒,总有些势单力薄。
       “是啊,刘连长说得对,我这么大的官都投诚了,你们——”姚玉松跟着接上话。
       “滚出去!”刘泉姑愤怒地喝道。
       刘寄生瞪着刘泉姑道:“别不识好歹!”又对姚玉松道,“姚先生,好好劝劝他们吧,我先休息去了!”说完,瞪了赵宁都一眼,带几分醉意离去了。
       姚玉松拖了个板凳坐下:“说实话,我是出于私情来劝你们,我不能看着你们往黄泉路上走啊!”
       “你就是被马家军吓坏了?”赵宁都盯着他。
       “我是识时务。再说,你弄走了我老婆,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红军里?国共合作了,我一样可以到前线抗日,何乐而不为呢?”
       “做人家的狗,还沾沾自喜!”小苟骂道。
       “什么狗不狗的,听说红军马上就要改成国民革命军的第八路军了,难道红军也都成了狗?”姚玉松不屑道。
       “呸!真不明白你这东西怎么当上政治部主任的!你对得起那些长眠在河西走廊的西路军战士吗?”小苟骂道。
       “姚玉松,你给我滚出去!”刘泉姑忍无可忍。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哨兵的声音:“刘太太,您找他们有事情吗?”
       只听罗英答道:“刘连长叫我来劝劝他们,里面的女犯是我从前的姐妹!”
       原来,刘寄生从姚玉松那儿得知罗英早就知道赵宁都的身份,不免一肚子火。但听罗英说曾劝阻赵宁都杀他,就饶了她,但安排她去劝劝刘泉姑。
       姚玉松见罗英进来,赶紧起身,一脸谗笑:“刘太太,你也来……”
       罗英正色道:“寄生要我来劝劝泉姑,我有些事情要和她讲,你在一旁不方便!”
       姚玉松正被刘泉姑他们骂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见罗英这样说,正好找个台阶,赶紧溜了出去。
       罗英令哨兵将门关上了,提高声音说道:“赵科长,你们还是降了吧!你们归顺后,我们在一起共事,多好!”罗英边说边使劲冲赵宁都他们眨眼睛。
       刘泉姑大声道:“呸!你这个怕死鬼!和刘寄生都不是好东西!”
       “不要这样嘛……”罗英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赵宁都身上的绳子,小声道,“赵科长,我放了你,但你要答应我,马上离开这里,不要杀寄生!”
       “罗英,你放了我们,刘寄生不会杀了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刘泉姑道。
       “不,我自有办法,你们快答应我啊!”罗英急得要哭了。
       “好吧,我答应你。”赵宁都正色道。
       罗英边给赵宁都解绳子,边大声“劝降”。
       三人的绳子都解开了,但仍将手背在身后,假装被绑着。罗英打开门,指着赵宁都对哨兵道:“他要解手!”
       两个哨兵进来了,一个放下枪准备给赵宁都解绳子,另一个端着枪对着赵宁都。那哨兵刚弯下腰,赵宁都猛然跳起来,抓住他的脑袋使劲往身后的墙上撞去,“咚”的一声,哨兵不动弹了。小苟也同时将举枪的哨兵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叫出声来。赵宁都捡起刺刀,照他捅去。
       解决了两个哨兵,小苟关上门,取下他们身上的子弹、马刀,佩戴在自己身上。赵宁都又扒下一套军服给刘泉姑,让她换下身上的旗袍。罗英帮刘泉姑换好军服,赵宁都照罗英所说,用绳子将她双手反绑起来。
       “罗英,跟我们一起走吧!”刘泉姑含泪又一次劝她。
       “我只想过点儿平安的日子,祝你们好运!”罗英好像很坚决,“你们出了院子就赶快跑吧,千万不要杀寄生!”
       “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赵宁都说着,从被捅死的马家军身上划下一片衣服,塞进罗英嘴里,道:“我们后会有期!”然后,捡起一把马刀抓在手里,又取出一条麻绳,装进口袋,领着小苟、刘泉姑借着夜色悄悄摸到门口。
       院门半掩着,两个哨兵站在门外。小苟和刘泉姑手里各拿着两名哨兵的长枪。三人摸到门口,赵宁都一摇头,和小苟猛地跳出去,赵宁都砍掉一个哨兵的头,小苟用刺刀捅进了另一个哨兵的心脏。
       三人借着夜色直朝连部奔去。
       连部院门口站岗的哨兵只一个,赵宁都悄悄摸过去,猛地扑出,一刀捅进他的心脏,然后将他的尸首拖进门去,扔在墙角。三人摸进院子,小苟负责去解决马夫,刘泉姑则持枪在院子里监视,赵宁都直扑勤务兵和传令兵的房间,解决了勤务兵和传令兵,取了他们的手提冲锋枪挂在肩上。此时,小苟也解决了马夫,赵宁都便令小苟在院子里监视着,自己和刘泉姑摸进了刘寄生的卧室。
       刘寄生正穿着一条短裤,在粉红罗帐里四仰八叉地醉卧着,赵宁都扯开蚊帐,一刀背将他敲醒。刘寄生见黑暗中的二人,酒劲立时醒了一半,赶紧往枕头下摸枪,赵宁都将刀往他脖子上一搁,低声道:“刘寄生,你要乱动乱叫我就砍下你的脑袋!”
       “你,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杀了哨兵,又绑了你老婆,放心,你老婆没死!”赵宁都低沉地道。
       “那,你们要干什么?”
       “我只要你送我们一程,但你要是不规矩,我就不客气了!”赵宁都扔下马刀,从口袋里掏出麻绳,将刘寄生双手反绑着,又取过刘寄生的武装带、驳壳枪还有马刀扎在自己身上,将枕下的勃朗宁小手枪递给刘泉姑,抽出驳壳枪,拉开保险,押着刘寄生走出去了。
       到了院子,赵宁都令小苟从马厩里拉出马来。赵宁都跨上自己的“闪电”,将刘寄生也拎了上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前面,刘泉姑和小苟也分别上了马。
       “宁都兄弟,你想干什么?我一叫,全连的弟兄们都会来的!”刘寄生仍不甘心。
       “那你要他们来好了,我求之不得!”赵宁都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寄生瞪着发红的眼睛,“你们现在直接逃走就行了,又没人拦你们!”
       “不,需要你配合!”赵宁都右手提驳壳枪,左手抓着马缰绳,同时搂定刘寄生的腰,纵马直往红俘的驻地奔去。
       红俘驻地离连部只有三四百米远。前后共五排简易的房子。马家军住前面两排,红俘们住后面三排。红俘们的房屋门都从外面被锁死了,只有带队的马家军排长们才可以打开。每晚都有三个哨兵巡逻。
       赵宁都一行清脆的马蹄声惊动了巡逻的哨兵,他们纵马奔了过来。
       “什么人,站住!”对方看清是赵宁都,前面还有被反绑着的刘寄生,大吃一惊,拔出马刀就冲了过来。
       赵宁都道:“刘连长,你不是说过要和我比枪法吗?你不是拿我三个红军做靶子露过一手吗?今日我也给你露一手!”说完,一甩驳壳枪,连发三枪,三个哨兵翻身落马。
       枪声惊动了梦中的马家军,营房里出现了骚动。赵宁都勒马立在马家军营房和红俘营房之间的路口,令小苟和刘泉姑赶紧去战友们住的房屋砸门,将战友们放出。
       “赵宁都,我只说放你走,没说要你放红俘走!”刘寄生在马上恼羞成怒。
       “少废话!”赵宁都举起手中驳壳枪,对着天空又是两枪。
       马家军纷纷取了枪直朝这里奔过来。到了近前,见赵宁都挟持着刘寄生,都傻了眼。那边,小苟边砸房门边喊:“同志们,暴动了!”红俘们像潮水一样涌出。
       “快拦住那些红俘,他们要逃跑!”“屠夫”提着手枪大声喊。
       “叫他们不要乱动!”赵宁都用枪一点刘寄生的头。
       刘寄生不吭声。
       赵宁都对马家军喊:“都不要乱动!谁动我就打爆刘寄生的头!”
       “不要杀我丈夫!”这时,罗英披头散发地奔了过来,后面跟着姚玉松。
       是姚玉松听见枪声,跑到审讯室去看情况,才给罗英松了绑。
       “赵宁都,你怎么不守信用啊!”罗英哭喊着跑过来,抓住赵宁都的马缰绳。
       “我只要他放红军离开这里!”赵宁都一半说给罗英听,一半是说给刘寄生听。跟着,用枪一杵刘寄生的头,“告诉他们,把枪扔到地上,放我们走!”
       “寄生,你说啊!你也是没办法,上面不会怪你的!”罗英抓着刘寄生的大腿喊道。
       “快说!要不打爆你的头!”赵宁都用枪朝他头上一顶。
       刘寄生对面前的马家军士兵们喊:“弟兄们,把枪放下!”
       一半士兵将举着的枪放了下来,还有一半仍端着枪。这下命令的人毕竟是红军中叛逃过来的。更重要的是:如果听了命令,这批红俘就会跑掉!凶残骄横惯了的马家军还真有些不情愿。
       “妈的!红俘在我们眼皮底下跑光了,上面查下来,我们死罪难逃!听我的,给我抓住红匪!”“屠夫”一脸凶相,挥舞手中的枪,大声鼓噪。他没有把一个红军叛徒的命看得那么重要。
       刘寄生脸色变了,对“屠夫”道:“屠夫,上面查下来,由我顶着!你想要我的命?”
       “他娘的!是你这叛徒的命值钱,还是老子们的命值钱?”“屠夫”举起手枪对准赵宁都就要开枪。赵宁都没等他扣动板机,一枪打过去,正中“屠夫”眉心,“屠夫”瞪着眼往后倒去。
       “谁不听话,就一样下场!都给我放下枪!”赵宁都喝道。
       又有几个士兵放下了枪。他们不在乎刘寄生,但害怕赵宁都。赵宁都的枪法、武艺,他们是都见识过的。
       “妈的!你们想要我死啊!我死了,营长怪罪下来,你们也担不起!”刘寄生吼道。
       “不要开枪,你们让他们走啊!”罗英也哭喊道。
       “都不要动!谁动打死谁!”这时,小苟和刘泉姑带着十多个暴动骨干骑着马冲了过来。小苟腰里插满了弹匣,骑在马上,手里端着一挺从马家军的枪弹库抢来的轻机枪,对着马家军大吼。其余的十多个骨干有几个手里也端着枪,有几个怀里抱着手榴弹。被放出的红俘们大部分朝祈连山上跑去,有的抢了马家军的马。
       “连长是马营长的红人!听连长的!把枪放下!”“牙齿”喊道。他知道此时若拼个鱼死网破,刘寄生死了倒好,要不死,以后他们怕有的罪受了。再说,放走了红俘,上面只会怪刘寄生,与他们无关,何必硬充好汉?再退一步说,这戈壁滩、祈连山是他们的天下,这帮红俘就是跑,又能跑多远?
       “妈的!我命令把枪放下!不许伤了连长!红俘们跑不远的!”“牙齿”又喊。赵宁都做连长时,待他不错,而且,以赵宁都的武艺,如要反抗,这里将会是一场恶战。
       仍端着枪的马家军悻悻地看了看“牙齿”,又看了看没有作声的三排长,放下了手中的枪。
       站在远处的姚玉松一见,拔脚就往回跑。小苟端起枪,对着姚玉松的背影就是一梭子,边打边喊:“你这个叛徒!”
       姚玉松身子一阵筛糠,扑倒在地。
       “闪开,放我们过去!”赵宁都喊道。
       小苟已换了弹匣,举着机枪,对着马家军。马家军乖乖地让开一条通道。
       赵宁都令刘泉姑带红俘骨干们在前,小苟在后,自己在中间,挟持着刘寄生从通道里走过去。罗英跟着赵宁都小跑着,边跑边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啊!”
       走远了,赵宁都回头大声道:“牙齿,不枉我平日待你不薄,不要追我们,我们要回去打小日本,你们也留点儿劲去打日本人吧!”然后对罗英道,“你上刘泉姑的马吧!送我们到山口,我不会食言的。”说完,一夹马腿,往祈连山口奔去。
       罗英赶紧爬上马。小苟和其他的红俘骨干也跟了上去。
       祈连山口离营地只有六七里路。刚到祈连山口,后面隐隐传来马蹄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数百只火把朝这边飞奔过来。赵宁都赶紧领众人上了祈连山口子。
       这个山口直通往祈连山腹地,约二十多米宽。一边是很陡的山岗,一边是深深的悬崖。赵宁都和刘泉姑等人都下了马。
       “泉姑,你和小苟领众人往山里去,能回去便回去,不能回去就在山里打游击,等组织那边通过谈判来营救,我留下来挡一阵。”赵宁都对刘泉姑道。
       “不行,你得跟我们一起走!”
       “是啊,赵科长,你带着大家进山,我们留在这里打掩护好了!”小苟一摆手中的轻机枪。
       赵宁都笑道:“你们打掩护我不放心,我掩护你们走远后,再去追赶你们!”
       “那我和你一起留下来!”刘泉姑道。
       “你留下来不方便,放心,我会赶上你们的!再说,你回去可向组织反映,给我作个证明,不是更好?”
       刘泉姑眼眶湿润了,一时无语。
       “他娘的,还他妈的儿女情长呢,追兵都赶过来了,还不快放了老子!”刘寄生坐在地上骂道。
       “是啊,赵科长,人都送到这里了,快放我们走,你们也赶快跑吧!”罗英哭喊着对赵宁都道。
       赵宁都给刘寄生解开绳索:“你们走吧!”
       刘寄生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也跑不掉!”便径直往下跑去。罗英含着泪对刘泉姑道:“泉姑!你们保重!”跟着往山下跑去。
       枪声越来越近,赵宁都道:“你们快走吧!把机枪、子弹留下,再留两支长枪!”
       小苟道:“赵科长,我也留下!”跟着又有几个战士表示留下,赵宁都不想再争,便同意了。于是,小苟带着八个战士留了下来。赵宁都将“闪电”交给刘泉姑:“呆会儿战马会受惊的!”停了停,拉一拉“闪电”脖上的缰绳,笑道,“帮我带着,就算我送你的礼物!”
       刘泉姑忽然扑进他的怀里:“你一定要赶上我们,到延安后,我们结婚!”
       “嗯,你们快走吧!”赵宁都用力搂了搂刘泉姑的肩。
       刘泉姑转身带着大队人马迅速往大山深处奔去。赵宁都赶紧和小苟等人占据有利地形。
       山下,马海领人追了过来,见刘寄生跑了过来,令队伍停住,怒气冲冲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怪这个婊子,还有那个姓姚的!他们劝赵宁都,反被赵宁都得了手!”刘寄生回头指着气喘吁吁的罗英骂道。
        “我去劝赵宁都,要他归顺,结果他打倒了我,把我绑住了……”罗英上气不接下气道。
       “臭婊子,你坏了老子大事!”刘寄生见马海生气地瞪着罗英,三角眼里射出凶光,忽然从身边一个马家军手里抢过一杆长枪,对准罗英。
       罗英惊愕地张开嘴:“寄生!我是为你好——”
       话没说完,一声枪响,罗英的身子猛地往后弹去,胸口溢出一摊殷红的血。
       “刘寄生!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狗杂种!”赵宁都在山上看到了这一幕,扣动了扳机。子弹从刘寄生头顶飞过。马海他们赶紧下了马,躲在岩石和大树后面。
       “上面情况怎样?”马海大声问刘寄生。
       “赵宁都带人打掩护,估计没有几个人,其余人上山了。”刘寄生答。
       马海朝上面扯开嗓子喊:“赵宁都,我是马海,你快投降,过去的事都不计较!我马海重交情,你是知道的!”
       “马营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各为其主,你不用费心了!今天你死我活都凭天意!你要过去,就从我尸体上冲过去吧!”赵宁都靠着一块岩石喊着,西路军被马家军残杀的情景刺激着他,他今天要好好地和马家军决战一回。
       马海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眼里露出一道杀机,一挥手,道:“给我冲!死的活的都要!后退者,杀!”
       马家军上了马,举起马刀往前冲去。
       “同志们!听我的命令,狠狠打,为死去的战友们报仇!”赵宁都举着步枪对小苟等人道。
       “是!要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小苟抓着机枪把子,满腔怒火地回答。
       马家军如一阵狂风冲了上来,离赵宁都只有五十步时,赵宁都大喊一声:“打!”一枪放倒最前面的一个马家军。
       小苟和其他战士也一齐开火。一排手榴弹扔了下去。冲在前面的数十个马家军立时人仰马翻,纷纷滚下山坡,撞着后面的奔马,一些战马失蹄扑到。
       马家军乱哄哄地退了下去。
       “妈的!”马海拔出手枪,“二连冲锋,一连三连掩护!谁退下来我毙了谁!”
       马家军蜂拥冲上。
       赵宁都架好机枪。马家军冲到离赵宁都五十米处,赵宁都又大喊一声:“开火!”手里的机枪叫了起来。马家军顶不住他的火力,又退了下去。赵宁都这边,也有两名战士牺牲了。
       “岂有此理!”马海脸涨得通红,骂道,“面前是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的西路军,只几个人就把我们打成这样,你们的勇猛哪儿去了?”
       “营座!把迫击炮调过来,几炮就可以轰下来!”刘寄生在一旁建议道,他看看不远处躺着的罗英,眼眶竟有些湿润。
       “嗯!”马海令身边的副营长赶紧回去调迫击炮,又对刘寄生说道,“再发动一次冲锋!这次放跑赵宁都和红俘,是你的责任,你要将功补过,你就带一连冲锋吧!”
       刘寄生脸色变了:“营座!稍等片刻,调来迫击炮一下就冲上去了!”
       “光等着迫击炮调过来,红俘们早跑远了!”
       刘寄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连队里,令士兵下马,然后抓过一支冲锋枪,道:“弟兄们,该我们连冲锋了!抓住和打死赵宁都者,重赏!后退的,本连长枪下不留情!”说完,一举枪,喝道:“冲啊!”
       一连的士兵高呼着往山上冲去。刘寄生手执冲锋枪在后面督战。
       小苟和战士们扔下一排手榴弹,赵宁都的机枪又突突叫了起来。一连被打得人仰马翻,他们都有些怕赵宁都,加上前面两次冲锋都没成功,所以也不肯太卖命,丢下二十多具尸体后,就拖着十来个伤员退了回来。刘寄生用冲锋枪也压不住,马海只好命令停止冲锋。
       赵宁都见马家军又退了回去,自己所剩弹药也已不多了,估计刘泉姑他们已走远,就令小苟等人赶紧离去。小苟和战士们拗不过赵宁都,便要将全部的枪弹留给他。赵宁都只要了一支长枪、一挺机枪和少量子弹,其余的要他们带走,以便在山中打游击。
       “小苟,万一我回不去了,请你一定帮我照顾好刘泉姑!”赵宁都没有回头,望着山下道。
       “是,首长!你放心,我一定找到刘大姐!”小苟揩一揩眼泪,带着剩下的战士离去。
       小苟走了没多久,马海的迫击炮调了过来,一发发炮弹在赵宁都前后左右爆炸开来,身边的大树被拦腰炸断,一块块石头被炸得飞向天空。赵宁都背着长枪和弹药,抱着机枪,左躲右闪。一块弹片击中了他的大腿。他爬到一块巨石旁,撕下身上的衣服,将伤口包扎好。
       马海隐约感到赵宁都阵地上没什么人了,命令刘寄生带一连、二连一起冲锋,三连机枪火力掩护。于是,二百多名马家军在弥漫的硝烟中狂吼着冲了上来。
       赵宁都占住有利地形,架好机枪,一阵扫射,冲在前面的马家军倒下一大片,后面的在刘寄生冲锋枪的弹压下,又冲了上来。机枪没子弹了,赵宁都只得抄起步枪射击。
       刘寄生发现只剩下赵宁都一个人了,于是高呼着:“只剩赵宁都一个人了。他没有子弹了!弟兄们,不要怕!抓住赵宁都有赏!”
       马家军立时来了劲,狂喊着朝上冲。赵宁都的长枪子弹全用光了,只腰间的驳壳枪里还有几颗子弹。他拔出马刀,挥刀直朝马家军杀去。
       马家军素来喜好拼刀,见赵宁都一个人冲上来拼刀,也来劲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厮杀。赵宁都以一当十,刀光剑影中,赵宁都身边已经倒下了一圈马家军,而他自己,大腿和肩上也挨了两刀。
       “闪开!看老子一枪打死他!”刘寄生这时冲了上来,站在人圈之外,端着冲锋枪喊。
       马家军举着刀,自动给他闪出一条缝,赵宁都飞快地从腰间抽出驳壳枪,大喝一声:“狗杂种!”左手一抬,连扣板机,驳壳枪里所剩的子弹全打进了刘寄生光着的上身里,刘寄生赤裸的上身顿时血肉模糊。
       赵宁都将手中的驳壳枪一扔,右手握紧马刀,在空中潇洒地挥动了一下,转动着身子,喘着气,逼视着围着他的马家军。他浑身上下已溅满鲜血,有自己的,也有马家军的。残眼上的眼罩也不知何时扯断了。马刀已经砍缺,上面滴着鲜血。
       “杀啊!”马家军围着他砍过去。赵宁都挥刀抵挡,但显然已力不从心,被砍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了。
       赵宁都浑身是血,仰面躺在地上。马家军一拥而上,就要乱刀砍下,马海在后面大喊:“住手!”他拨开马家军士兵,走上前,看着血肉模糊的赵宁都。
       赵宁都平静地望着马海,好像在品味胜利带来的欢乐。
       “兄弟!你赢了!可惜,你要死在这里了!”
       “我——我知道!我——是最后一个——西路军,当然——最——后一个——战死在这里!”赵宁都喘息着,微笑道。
       马海缓缓从腰里拔出手枪:“我成全你!”
       “谢——了!”赵宁都微笑着,看了一眼东边的天空,似乎在寻找刘泉姑的身影。
       此时,已近黎明,东边天空露出鱼肚白,火红的日头在地平线下奔突而出,挣扎着,跳跃着,周边的云霞越来越灿烂,越来越鲜亮。高耸的祈连山的皑皑雪峰上,已经抹上一抹微红的光芒。
       马海举起手枪,对准了赵宁都的胸口,赵宁都平静地闭上眼,一滴眼泪从独眼里流出来……
       远处,戈壁滩上,火轮一样的太阳终于从东方地平线尽头滚出来,迅速脱离地平线,跳上天空。天空燃烧起一片片汹涌的朝霞……
       祈连山深处,刘泉姑抓着小勃朗宁手枪,骑着“闪电”,和长长的红军队伍一道儿,在崎岖的山路上匆匆奔行着。她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充满期待地朝身后望去,眼里含着泪水……
       【链接】
       西路军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一支。1936年秋,红军长征胜利结束后,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向西渡过黄河。随后,第九军和红四方面军总部及第五军也渡过黄河。中共中央和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将过河部队称“西路军”,领导机关称“西路军军政委员会”。
       深入河西走廊的西路军指战员两万余人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浴血奋战5个多月,歼灭了马步芳、马步青匪徒两万余人,后终因敌众我寡,补给不足,于1937年3月失败。西路军余部分成三个支队,转入祁连山区打游击。其中两个支队大部分损失,由李先念率领的左支队历尽艰险,于4月底到达新疆东大门星星峡。这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这支部队也是最后一支结束长征的部队。
       现在新疆哈密设有西路军纪念馆。乌鲁木齐市开放了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总支队纪念馆,以缅怀西路军的悲壮业绩和他们不屈的革命精神,激励人们不断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