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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菁华]乱世红颜
作者:野 莽

《今古传奇》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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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温情?是背叛?是阴谋?美人与英雄的周旋,隐藏怎样的玄机?
       苦肉计?反间计?连环计?良知与欲望的较量,呈现怎样的结局?
       乱世玫瑰,魅影迷离;多舛往事,血色传奇!
       一另起山头
       1931年,农历三月初四,陕军第七师二十一旅旅长牛育椿,带着一千多部下,脱离国军,攻打下了四川巫山县城,却被重庆的驻军赶了出去,转身又来攻打湖北竹溪县城。
       竹溪县城的驻军原本有三百多人,但一年前,南山的土匪头子朱再明带人进城抢钱,双方各自死伤了一半,县长周国珍派人冲出城去,请来安康的驻军,将朱再明的残部打回了南山,安康驻军得胜而归的时候,有八十多人跟着他们走了。剩下驻守县城的只有一百人左右,根本经不起牛育椿十倍以上的兵力攻打,而且牛育椿的队伍就是以前来救援过竹溪的安康驻军,到了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熟悉,枪响不到一个时辰,竹溪就投降了。
       牛育椿把这一百人收编,在本地又征了几百个新兵,打了几个乡绅大户,搞了些钱,然后派部下的四川兵回到老家,买了一批枪支弹药。这样一来,他这个旅就有了两千多个人,四百多条枪。他把这两千多人扩编成四个团,按团长的姓,叫昝团、侯团、吴团、杨团。牛育椿给自己的队伍做了一面红色的旗子,上面写的是“西北独立军”,他就是独立军的牛司令了。
       独立军的四个团里,杨团是他的心腹。团长名叫杨德六,人称杨六郎,是牛育椿舅舅的儿子,家也在河北青县,十年前跟着他离开家乡,投奔陕军第七师的吴心田。
       吴心田看中了牛育椿的人高马大,也看中了杨六郎的鬼机灵,就把他们两个都留在自己的卫兵队里。没过多久,牛育椿就当上了卫兵队的副队长,后来,又升为营长、团长、旅长,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吴心田手下的一员得力大将。
       吴心田手下还有一员大将,九旅旅长范石生。范石生足智多谋,牛育椿打仗不要命,吴心田觉得这两人一文一武,是他的左膀右臂,但又恼火这左右两只胳膊动作不协调,经常闹别扭。牛育椿离开卫兵队到炮兵营当营长时,把表弟杨六郎也带去了,给他一个连长当着。范石生当时就劝吴心田,不要叫他们表兄弟两个在一起,以防兵变。吴心田大度地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年这两人来投奔我时,裤衩子都是破的,后头露着个屁股蛋子。将心比心,难道他还会背叛我不成!赶明儿你们都走了,我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他就是牛育椿!”
       范石生冷笑说:“恰恰人心是不能比的,好心是敞开着的,坏心是包藏着的,一层一层,心越坏包的层数越多,不到时候他不撕开,到时候猛一下撕开了,露出一坨黑家伙来,打死你都不信。”
       吴心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人啥都好,就是不该书读多了,净说聊斋里面的话!”
       范石生就不再说话,只是冷笑。
       牛育椿升了旅长以后,水涨船高,杨六郎就升了团长。
       民国十七年,陕军第七师奉调整编,一部分经汉江乘船往东,一部分经竹溪步行往南。牛育椿主动向吴心田提出,为防止豫西的王泰和南山的朱再明这两支队伍趁机抄他们的后路,他愿意带着二十一旅在后面压阵。
       这朱再明瘦得像个饿鬼,右边一只耳朵被人用马刀劈了,留下一道月亮形的疤子,人就叫他朱耳疤。他和王泰的队伍以前都想占领竹溪县城,一直没成。
       吴心田同意了牛育椿的方案,自己带着大部队先走一步。但是走了三天,牛育椿的队伍还没有赶上来,吴心田不免有些担心,打算派人去看看出了啥事。
       范石生说:“莫要去了,他这时已经到了四川,改了番号,不是七师的人了。”
       吴心田听了一愣,接着又笑道:“你还是说他要背叛我?我不信!去看一看,眼见为实!”
       七天以后,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路上没见到任何人的队伍,遇到一个从四川挑盐过来的人,拦住一打听,说是前些天有千把人,掮着步枪,别着马刀,急冲冲地往四川那边去了!
       吴心田的脸一下子白了,掏出盒子枪,朝着门外的黄牛就是一枪,破口大骂道:“我日他娘个牛日的东西,还是古人说得好哇,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我这就亲自带人去把他灭了!”
       范石生叫人拿了一块大洋,赔给那头黄牛的主人,又对吴心田说:“就是想灭他,何必现在?何必亲自?不出一年他就要大难临头,四川哪是他去的地方!到时他还要来请你救他命的,你可以将计就计,派我假装去救他,一去就把他灭了。”
       吴心田在范石生的脸上看了半天,问道:“你啥时候学会的算命?”
       范石生说:“他跟了你这多年,我也看了他这多年,你看的是他的个子,我看的是他的骨子。”
       果不其然,牛育椿的队伍刚刚打下四川巫山县城,就被从重庆赶来的驻军打了个稀里哗啦。没办法,他只好顺着原路退回陕西,在镇巴、西乡、洋县、紫阳一带打起了游击。
       轻而易举拿下竹溪县城以后,牛育椿把一千多人的队伍驻扎在县城的游击署里,接着在药王庙下选了一块空地,打算草建一个兵工厂,制造枪支弹药,武装自己的队伍。
       他派了一个班的士兵,去抓县长周国珍,要他以县长的名义,带人下去派粮派钱,征集乡民修筑毁坏的工事,并从县城到龙山修一道铁链子桥,好把司令部移到龙山,防止夏季护城河里涨水,阻断队伍的调动。
       奉命去抓周县长的士兵空着两手回来报告,说是周县长的太太在县城要被攻破时,吞金死了。周县长扬言说他跟牛育椿有杀妻之仇,为了报仇,他亲自进南山,请土匪头子朱耳疤去了。
       牛育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老子把王泰都不放在眼里,朱耳疤算什么!”
       没想到十多天后,县长周国珍陡然出现在了牛育椿的司令部里。他穿着一身黑西装,左边胸口上别着一朵小白花,还带着一个穿白旗袍的年轻女人,被一个挎枪的卫兵带着,进来就双手拱拳,高喊着说:“牛司令哪,敝人周国珍负荆请罪来了!”
       牛育椿见周国珍自己来了,眼睛在他脸上跳了一下,就落在了穿白旗袍的女人脸上。
       周国珍六十多岁,一张老脸,那个女人才不过二十出头,特别水嫩。牛育椿带兵横穿川陕,还没见到过这样好看的女人,喉咙里就有些发干,咽了一泡口水问道:“你不是去请朱耳疤来打我吗,你太太不是吞金死了吗,你咋又带个太太来见我?”
       周国珍一脸的悲凄道:“死的那个是我原配的太太,这几天我把她的棺材送回她娘家安葬,返回时正好遇上以前的红颜知己,就把她带了回来,算是我的新太太吧。我的这个太太是湖北荆州人,本人也姓荆,眼前我这又是丧事,又是喜事,我还带她来见牛司令,这还不能证明我的真心吗?”
       周国珍说这话的时候,新太太的一对眼睛也往牛育椿的脸上看,看得牛育椿心里直发痒,就笑了说:“这么说起来是我老牛对不起你了!不过你倒是因祸得福,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周太太。请问小周太太的芳名叫啥呀?”
       小周太太有些怕羞地扭了一下身子,娇声回答说:“我叫荆青杏,牛司令叫我青杏就是。娘家在湖北荆州,祖上却是河北青县人,我爹把我的名字里放了一个‘青’,就是叫我记住青县的意思。”
       牛育椿咧着嘴笑了一下,“啪”的一掌拍在大腿上道:“小周太太的名字好!这世界真他娘的小,我也是河北青县人,想不到我们两个还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青杏你得哭一鼻子才是啊!”
       荆青杏张了张嘴,有些意外的样子,接着就抿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真的流下了两滴泪水。
       牛育椿的心里又是一痒,忙请他们夫妇两个坐下,又叫卫兵上茶。周国珍谦恭地坐下,说:“其实牛司令的名字才好,而且不光是名字好,连姓也姓得好!”
       牛育椿嘴上问道:“你这是咋个说法?”眼睛却还是盯在周太太的脸上。
       周国珍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说:“我这么说,那是结合我们竹溪这个地方。牛司令姓牛,而我们竹溪县城西去十五里,有一个青草坪,饿了有草;东去三十里有一个水坪,渴了有水;青草坪再往西去二十里,还有一墩古牛石,那墩石头像一头老牛,卧在天台山上,穿石涧边,传说那是一头神牛,听到天台山上一声吼叫,就是它要起事的信号!县城往东南去一百二十里,有一个牛头山,那山长得好古怪,昂着个脑壳,张着个嘴巴,像是要把天咬一口,把日头吞进肚里,当地人说这牛是冲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去的,说它才是将来的真命天子呢!再往南去八十里,挨近四川还有一个木牛垭,那是诸葛亮当年攻打魏国,用木牛流马运送粮草经过的一道险关,进可以攻取陕西,退可以守住四川,那分明都是给您牛司令准备的啊!”
       牛育椿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哇!借你的吉言,既然是天意,那我老牛就驻扎在竹溪不走啦,等我将来得了天下,当了总统,你就不再是县长,最起码也是一个行署的专员吧!”
       周国珍认了真道:“牛司令还没听我说完呢,您这‘育椿’两字,又与‘遇春’谐音,春天的竹溪草也青,水也绿,保证把您养得膘肥体壮,一身牛劲!竹溪的水土培育了满山的香椿树,对您牛司令这棵香椿之王,更会精心地培育,直到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呀!”
       牛育椿更加高兴,说:“专员小了,将来我要是当了总统,就叫你当湖北省的省长!”
       荆青杏用她白嫩嫩的胳膊,悄悄碰了一下周国珍,小声地提醒他:“还不快叫牛司令给你下一个委任状,防止他到那时候又不认账了!”
       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正好能叫牛育椿听到,牛育椿又大笑着说:“你这个青杏!你这个小老乡!你这个要人命的美人儿呀!我先给你打个欠条,白纸黑字写明,欠你老公一个省长还不行吗?”
       荆青杏脸一红,娇声回答:“行!”
       牛育椿笑够了说:“像周县长你们这些爱国的七品官儿,对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面子上欢迎,心底里却恨得要死呢?”
       周国珍张嘴就答:“早就晓得牛司令是个大英雄,我周某人对您的敬佩是发自内心的,要是掺了半点儿假,早晚死在牛司令的枪下!”
       牛育椿赶快摆手说:“我是个大老粗,顺嘴开个玩笑,周县长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周国珍说:“牛司令的一个玩笑,在我的耳朵里就是一声春雷,往后我早晚跟在牛司令的身边,牛司令可千万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再开我就得吓死了!今晚我带太太来,本意是想请牛司令明天到我家去坐坐。我作为一方地主,一来给牛司令接风洗尘,二来请牛司令保境安民,牛司令千万要赏脸啊!”
       牛育椿正要一口答应,冷不丁儿从门外冲进一个人来,是他的表弟杨六郎。杨六郎斜眼瞪着周国珍说:“周县长明天摆的该不是鸿门宴吧?”
       周国珍猛吃一惊,涨红着脸一时不能说话,却听得荆青杏一口接过去道:“杨团长真是料事如神呀!”
       这话使周国珍脸又变得煞白,转眼瞪着荆青杏说:“你、你……你可莫要瞎说……”
       杨六郎的手按在腰间的盒子枪上,荆青杏嘻嘻笑道:“我给牛司令设的是红门宴,红颜的红,红粉的红,红袖添香、红拂夜奔的红!”
       牛育椿虽然不大懂得这些风雅的话,但从荆青杏的笑里觉出了些意思,就死盯着她,想要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荆青杏对着他又一笑说:“明天我会给牛司令准备几个美女,牛司令看中哪个,就只管把她带走好了!”
       牛育椿这才大笑起来,斜着眼睛看她说:“好!好!你就是这样跟着周县长私奔的吧?小老乡要是送我一个美女,我也收她做我的姨太太!”
       周国珍嘴里吐出一口长气,脸上回到本来的颜色,笑着对两人说:“连我也没想到我太太还有这个心思,牛司令就领了她的美意吧!杨团长要是还不放心,明天不妨也一道来,万一项庄出来舞剑,你就做一个对舞的樊哙,有杨团长这样的本事,别人就是想谋害牛司令,又哪能谋害得了!”
       杨六郎心里得意,却仍板着一张脸说:“刚才听牛司令称周太太是小老乡,可我听周太太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我们青县人,你这小老乡莫不是生在又一个青县?”
       荆青杏笑道:“听杨团长这么说,倒是我姓荆的女子晓得牛司令将来要成气候,出卖祖宗,冒充乡亲,攀龙附凤,千方百计想亲近巴结牛司令了!杨团长怀疑我不是河北青县人,我还怀疑杨团长不是呢,江湖上人都说‘北国豪杰,燕赵英雄’,可我看杨团长却像是吴越才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见了女人也是老虎,该不是在四川中过人家川妹子的美人计吧?刚才你还没来时,周县长已经向牛司令介绍过我了,说我祖籍河北,生在荆州,长大了又在武昌女子中学念书,杨团长要听我的青县口音,我倒只好去找个女子来假冒我了!”
       牛育椿听她越说越快,话里明显透出一种气愤,就打着圆场道:“青杏小老乡莫要见怪,杨团长是见你长得好看,故意没话找话,逗着你玩儿,想不到捅了个马蜂窝,遇上你这张厉害的小嘴,又是读过女中的,他一个打仗的粗人,哪里是你的对手?赶快莫再说了,明天叫他也去你们家里,喝个酒,认个错!”
       二暗渡陈仓
       第二天下午,牛育椿带着杨六郎等几个团长,还有他的卫队,准时来到周国珍的县长私宅。
       周国珍换了一身长袍马褂,站在门口躬身迎候,新太太荆青杏站在他的身边,穿的还是昨晚那件白旗袍,只是在翘翘的胸脯左边,别了一朵小巧的红绒花,看上去像是雪山上的一朵红莲。牛育椿身材高大,从上往下看她时,把她胸脯里的那条肉沟都看见了,不免浮想联翩,心里就有了麻酥酥的感觉。荆青杏望着他抿嘴一笑,脸又一红,那样子比昨晚更多了几丝风情,两只眼睛里像是装了露水,荡得育椿的心一阵一阵地发痒。
       牛育椿在主宾席上坐下,周国珍夫妇坐在对面,杨六郎等四个团长分坐两边,主人就开始一个一个地敬酒。
       酒宴吃到中途,荆青杏笑着起身,轻轻一摇手腕,从门背后立马儿拥来一群女子,有几个拱进那几个团长怀里,剩余的就全都围住牛育椿,唱的唱歌,跳的跳舞,还有的斟满了酒,扭着身子要跟他喝交杯酒,又夹起盘子里的鹿肉,往他们嘴里喂着。这群女子个个都长得好,跳罢唱罢,也来敬酒夹肉,换了刚才喝过酒的再去唱歌跳舞,就这么轮着班儿地陪牛司令,争着要牛司令带她们走。
       女子们喝了酒,脸更像鲜花,再唱再跳的时候就怒放起来,上衣的领口也敞大了一些,随着身子的抖动,白生生的奶子在里面一闪一闪,三个团长都撑持不住了,只有杨六郎一人还硬挺在那里,一只手按在腰上,两眼守望着牛育椿。
       自从昨晚见了荆青杏,眼前所有的女子,牛育椿看来都没得意思了。在周国珍家玩到半夜,临走的时候他一个女子都没有带,梗着颈脖子从她们面前走过,只在每人的脸上摸了一把,大步回他的司令部去了。
       回到司令部,牛育椿身子往后一仰,四脚八叉倒在了靠椅上,闭着眼睛,动都不动。勤务兵还当他是玩儿累了,烧了一盆洗脚水给他端来,放在他的脚边上,又来给他脱皮鞋,说:“牛司令洗个热水脚,早点儿睡吧!”
       牛育椿一脚把洗脚盆踢了个底朝天,吼道:“睡,睡,睡得着吗?去把杨团长给我叫来!”
       勤务兵吓得转身就跑,地上满是水,踩在上面“扑通”跌了一跤,爬起来湿着屁股又跑。杨六郎也带了一个女子回到营房,正要脱衣睡觉,听到门外喊声紧急,还当是王泰和朱耳疤的队伍打来了,把搂着他的女子一掌推开,提着盒子枪就往外跑。
       到牛育椿的房间一看,牛育椿倒背着两手,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着。杨六郎愣着神问:“表哥又在想啥事儿了?”
       牛育椿背着脸说:“啥事儿都没想,就想搞周县长的新太太,我的河北小老乡,那个要人命的白狐狸精!”
       杨六郎吁了口气,放下枪说:“我早就看出表哥的心思,可姓周的好歹还是这里的县长,县里上下还听他的,表哥是干大事的人,跟他关系搞得不好会对大事不利呀!”
       牛育椿一下子转过脸说:“他敢对我不利,我就一枪把他崩了!”
       杨六郎好言劝道:“好事不在忙上,表哥就是要她,今夜也不成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事儿得慢慢儿来!”
       牛育椿说:“我听你的今夜先忍一忍,明天你务必把她给我弄来,弄不来莫怪表哥我军法从事!”
       杨六郎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清早起来,派手下到县署衙门,叫周国珍立马儿到他这里来一下,说牛司令有要事安排。周国珍得到通报,一刻也不敢拖延,嘴里打着呵欠就跑了来。
       杨六郎说:“昨夜从周县长那里回来,牛司令把我叫去,说是牛不吃青草不行,他得在青草坪设个军需代办处,向全县百姓征收粮食、猪肉、草料、柴火,另外还有一些必需的物资。还说青草坪的土肥地好,最适合种鸦片,叫当地的乡民种些鸦片交来,由我们押到省城去换银币,两千多号人,要吃要穿,要花钱呢!他把这事儿交给我了,说是弄不来就军法处置!我想你是一县之长,我出面还不如你出面,这事儿我转交给你,今天你就得去行动,需要派兵我现在就给你派!”
       周国珍不敢怠慢,早饭也顾不得吃,带了一个排的人赶到青草坪,去搭建临时军需代办处,征收各样军需物资,布置栽种鸦片的事。
       周国珍前脚走,杨六郎后脚就派人去通知荆青杏,说周国珍在牛司令这里签订守城合同,走时忘了带他的公章私印,要她立马儿给送去。
       荆青杏心里早已做好准备,在镜子前面描眉画眼,梳妆打扮毕了,又换了一件黑色紧身的无袖旗袍,然后取了周国珍要的东西,装在一只小手袋里,去见牛司令了。
       到了游击署,荆青杏跟着杨团长派去的人,直奔牛司令的房间。进到房里,却没见到周国珍,只有牛司令独自一人坐在床边,脸色发青,一夜没睡的样子。
       听到叮叮的高跟鞋响,牛司令躬着个身子站起来,笑哈哈地迎过去说:“我的青杏小老乡,昨夜我可是受了大罪呀!”
       荆青杏见他连身子也伸不直,就晓得是昨夜的鹿肉吃多了,却故意装糊涂道:“牛司令昨夜肚子不舒服,是不是我们的饭菜做得不好?……”
       牛育椿大笑道:“哪里是饭菜的问题,正是吃得太好,才会饱暖思淫欲哪!”
       说完这话,就死死地盯着荆青杏。荆青杏斜瞟了他一眼,红着脸小声说:“那怪只怪牛司令自己,我把全城最漂亮的女孩儿都挑了来,牛司令却一个都看不中,天下没有牛司令这么刁的角儿!”
       牛育椿又往前一步说:“你挑的那些女孩儿,哪有一个比得上你!吃了一肚子的鹿肉,我是白白地浪费了一夜!”
       荆青杏抿住了要笑的小嘴,脸上红出血来,那样子比前两回看见还要漂亮。她躲开牛司令射来的眼光,伸手从包里掏出印章,又抬起眼来四处张望着,嘴里叫着:“国珍!国珍!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你在哪里呀?”
       牛育椿张开两臂,一把就把她搂进了怀里说:“国珍不在,我就不能代替他吗?你这颗害人的青杏子,我今天酸也要吃你,苦也要吃你,我的口水从昨夜流到今早,把枕头和床单都流湿了,我今天要你变成颗红杏,我要你给我出一回墙!”
       荆青杏在他怀里左右扭动着身子,鱼一样地张着小嘴儿,像是喘不过来气的样子,牛司令的大嘴就势堵了上去……
       牛育椿做完了事,躺在床上说:“我这辈子也搞了不少的女人,搞来搞去还数你最好呀!我这回想动真格的,娶你做我的姨太太,你舍得你那个姓周的吗?”
       问了这句话,他死死地盯着荆青杏。原本想到荆青杏多半会为难,说一些支吾搪塞的话,甚至还会流几颗泪,想不到荆青杏却用一双亮闪闪的眼睛迎着他说:“自古美女爱英雄,牛司令看千看万能看上我,是我荆青杏前世修来的福气,其实我和周国珍还没有拜堂成亲,我只是同情他刚死了太太,身边没个安慰体贴的人,连家里父母都没言传一声儿,就跟他回这里来了,我本身还应该是我自己的呀!”
       牛育椿一头从床上坐起来说:“你舍得就好,我索性把他杀了,免得他闹我的事!”
       荆青杏惊道:“你要杀他,我也死了,毕竟我们相好一场,我不能做他女人已经是对不起他,他再为我白白丢了性命,我又咋能忍心活下去?再说,他一个看人杀猪都直往后退的书生县长,还敢闹你牛司令的事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又能闹出个啥事来呢?”
       牛育椿说:“那我就留着他,利用他这县长牌子给我做些事情,做得好以后专员省长还有他的!”
       荆青杏穿衣起床,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附和着说:“说起做事,你有好些事情都可以利用他去做的,那晚给你们接风的时候,我听说你们要建一个兵工厂,还要修一道铁链子桥,做这些事要不要钱?干活儿要不要人?要是你派兵去向老百姓抢,老百姓还不恨死了你们,把你们当成是朱耳疤一样的土匪?但要是叫他这个县长出面,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他代表的是国民政府,莫说是派粮派款,收捐征税,就是给你牛司令征兵征夫,老百姓也不敢不从呀!”
       牛育椿从镜子里呆看着荆青杏,两眼都发了直,说:“世上的女人才是个怪,脸子好的,脑子也好,好东西都叫你占全了!想不到我不光搞来一个好女人,还搞来一个好参谋!”
       周国珍在青草坪征收军需物资,回家的时候已到夜晚,屋里不见荆青杏的影子,一问看家的人才晓得,大清早他刚一走,就有人来把她叫到了独立军司令部,直到这时还没回来。周国珍立马儿就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一气之下跑到牛育椿的门外,捶着门板跺脚大骂:“姓牛的你不得好死!原来你玩的是调虎离山呀!”
       牛育椿披着睡衣,打开房门,望着他说:“莫怪我老牛对不起你周县长,哪个叫你的太太长得这样好呢?”
       周国珍说:“你已经害死了我一个太太,不该又抢走我这个太太!”
       牛育椿见他赤手空拳,打了个呵欠说:“周县长,男子汉大丈夫,不值得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竹溪有那多的好女人,你一个县太爷,哪里不能再找一个!”
       周国珍哭起来道:“可她是我的红颜知己呀!竹溪是有那多的好女人,昨晚你为啥一个都不要,偏要我的这一个呢?”
       牛育椿说:“我也晓得你心里不是滋味儿,可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你看这样好吧,我老牛也是讲义气的人,我们两人今天就在这里订个合同,你利用你竹溪县长的身份,召集本县的乡绅百姓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没钱没粮的就出人出力,从龙山的脚下修一道铁链子桥,你给我把这事做好了,我就把荆青杏还给你,到时你在桥头接人,我老牛说话算话!要是我老牛说话不算话,就在你们竹溪被人打死!”
       说着,转身进屋,拎出一把盒子枪来,在手里呼呼转着圈儿。
       周国珍一看见他手里的枪,脸就有些发白,哆嗦着嘴不再说话,站在那里出了一阵子粗气,转身走了。
       第二天,周国珍就把征集钱粮壮丁,修铁链桥的事布置下去了,还说有钱粮人力而不肯出的,就如实上报给牛司令,拉到校场坝里当众枪毙。
       没人晓得这其中的隐情,都骂他是该死的肉头县长,也就是戴绿帽子的乌龟王八蛋。有人猜想他这样做,是怕牛司令把他就地正法;有人说荆青杏这个婊子好手段,能叫两个男人珠联璧合;也有人冷笑一声,说这县长是个越王勾践一流的人物,以后肯定还有好看的戏。
       牛育椿的表弟杨六郎,觉得周国珍不大可靠,对荆青杏也满是怀疑。牛育椿再叫他去汇报军情时,他就对牛育椿说:“表哥啊,做这大的事情,你就一点儿也不防着他们两个?”
       牛育椿问:“啥大事情?哪两个?”
       杨六郎说:“修工厂、造铁桥的大事,姓周的跟他的那个女人啊!”
       牛育椿有些不高兴,说:“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是他的女人还是我的女人?”
       杨六郎问:“你不是说完工以后,就把那女人还给他吗?”
       牛育椿拍了他一掌道:“日他个娘的,你当我真会还给他?这好的女人我舍得?”
       杨六郎“哦”了一声说:“你是在玩他,哄着他泼出命来给你做事!可他是不是也在玩你,叫你的铁桥一辈子都修不起呢?”
       牛育椿想起荆青杏的话来,哈哈大笑道:“我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何况他也是识数的人,晓得晚一天就是晚他自己的,恨不得今天夜里就能修成!”
       杨六郎说:“我有一个法子,保管一试就试出来了。过几天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你放那个女人出去,跟他见一面,我派几个老兵装扮成修桥的石匠,事先等在龙山脚下,听他们见面到底会说些啥。”
       牛育椿听了表弟的,叫荆青杏七月初七到龙山脚下的修桥工地,去看一眼周国珍。荆青杏感动得差点儿哭了,忙着去准备给周国珍带吃的。
       七月初七很快就到了,荆青杏被一个端枪的卫兵护送着,早早来到龙山脚下,在离桥基还有一百多步的地方,卫兵停住不走了,由她独自一人去跟周国珍说话。
       周国珍已不再是县长的派头,穿着一身工匠的衣裤,脑壳上戴一顶藤条帽,站在一只桥墩上,像是一个监工的工头儿,手里举着铁皮喇叭吆喝着。听见荆青杏叫了一声“国珍”,他猛一下转过脸去,荆青杏就连哭带喊地扑进他的怀里,周国珍手里的铁皮喇叭掉在了地上,两人泪流满面,搂抱在一起。
       荆青杏哽咽地说:“国珍,牛司令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你就好好儿地给他干吧,以后他成了气候,肯定会封你专员省长……”
       周国珍像老鸹一样嘶哑地回答说:“好,好,我这不是正在干吗……”
       这天晚上,杨六郎兴冲冲地去见牛育椿,进门就抱拳说:“恭喜司令表哥,你这一手玩儿得绝呀!”
       五个半月以后,县城通往龙山的铁链子桥修好了,这天晚上,周国珍来到司令部,要守门的卫兵去通报牛司令。牛育椿一听说是周国珍来了,把荆青杏关在里屋,敞着睡衣出来说:“周县长,你辛苦了哇!”
       周国珍哑着嗓子说:“牛司令,铁桥修好了,请你明天去剪彩,带上我的太太……”
       牛育椿拍着他的肩膀说:“彩我是要去剪的,太太我是不能带的,不是我不带她,是她说我是个英雄,缠着我要做我的太太,不愿再回你那里去了!”
       周国珍的眼睛发起直来,“扑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嘴里吐出一泡白沫。牛育椿正想蹲下身子去摸他还有没有气,不想他却在地上一个翻身,像狗一样往前爬着,大笑大叫道:“哈哈哈,我的太太要做你的太太,哈哈哈,你的太太本是我的太太……”
       牛育椿起身对卫兵一挥手说:“这个人疯了,给我把他拖出去!”
       三借刀杀人
       过罢正月十五,二月花招的这一天,牛育椿得到一个紧急情报,王泰的豫军,从河南打到郧阳,占了房县和竹山的县城,接着又派其得力干将魏国柱的一师前往竹山县的宝丰镇,准备下一步打到竹溪,把竹房三县都拿到手里。
       虽然牛育椿口口声声对部下吹牛,说是不怕王泰和朱耳疤,朱耳疤他是真的不怕,但王泰的豫军号称万人,超过他的西北独立军两倍不止,他却是不能不怕。
       牛育椿一边下令积蓄粮食,加固工事,在竹溪县城的几个主要高地,龙山、地母庙、文昌阁、药王庙,还有城后的五峰山上,严加布防,一边跟他的部下紧急商量应对的办法。
       四个团长想出的办法牛育椿都觉得不好,这时候,荆青杏拿一把桃木梳子梳着头发,从后屋里走出来说:“我一个女人家不会打仗,但是读过几本打仗的书,记得有个打法好像叫做趁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切合对付眼前的豫军一师,前脚他们刚到宝丰,后脚我们就派一支队伍,趁着夜里打进镇子,一把火点了他们的军营,能消灭他一个师就消灭他一个师,能消灭他一个旅就消灭他一个旅,当头一棒把他打闷,或许他就不敢再打竹溪的主意了!”
       大家都不说话,互相看看,接着又看牛司令。牛育椿说:“看我做啥?你们都是带兵打仗的人,还不及一个梳头的女人,我看这个办法可行,这叫摸营!你们哪个愿去摸营?”
       没有人应声。
       杨六郎说:“都不愿去,那我去吧!”
       瞅准一个阴雨天气,杨六郎带着他的四团轻装出城,赶到宝丰的时候正好夜晚。
       谁知队伍刚刚溜进镇子,就看见镇子里面到处都点起篝火,把一个漆黑的雨夜照成了白天,接着子弹从四面八方打来,杨六郎一惊,赶快边打枪边撤,心里怀疑是走漏了风声。
       这回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王泰把进军竹溪的日期提前了。
       四月二十六,王泰派魏国柱的一师开往竹溪,命其先把县城拿下,打死老牛,再进南山,剿灭朱耳疤的土匪队伍,在七月下旬以前,占领全县,把竹溪彻底变成豫军的地盘。
       魏国柱把队伍开到离县城三十里的水坪,扎下营寨,准备从南门打开缺口。牛育椿担心这场仗一打起来,不管输赢,都会摧毁城里刚刚修好的工事,特别是那道通往龙山的铁链子桥,他就留下杨团守住县城,自己带着另外三个团的兵力,埋伏在从水坪通往县城的路上,用一个营的兵力去诱敌深入,力争在县城以外打垮魏国柱。
       当着荆青杏的面,牛育椿粗声骂着娘说:“日他个娘的,水坪是我老牛喝水的地方,得把姓魏的牵出来!”
       牛育椿亲自带着队伍前往水坪,去迎战那个跟他一样打仗不要命的魏国柱。他看了地图,从水坪通往县城的路是全县最好的大路,一没高山峡谷,二没大河险滩,没有能设埋伏的地方。但是路的两边有大片的庄稼地,阴历四月的季节,地里的麦子只齐腰深,苞谷也还不够一人高,牛育椿决定,把他的队伍埋伏在两边的麦子和苞谷地里,派一个营去把魏国柱的一师引出水坪,他们就扑出去把它打掉。
       果不其然,枪声一响,魏国柱的队伍就被牵了出来,双方交上了火,牛育椿派去的一个营装作抵挡不住的样子,顺着大路往回撤。魏国柱的一师在后面追赶,眼看就要追进牛育椿的埋伏圈了,魏国柱却下令队伍绕一个弯,从离庄稼地十几丈远的一条干河沟里,斜着向县城穿插过去。牛育椿一看就发了慌,害怕城里的杨团抵挡不住,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带着三个团的人冲出庄稼地,朝着魏国柱的队伍放枪。双方在无遮无拦的干河沟里打起来,魏国柱的人比牛育椿的多,武器也比牛育椿的好,牛育椿的人伤亡很大,只好退回城里,利用加固的城墙把魏国柱挡住。
       牛育椿回到司令部,在屋子里转圈子说:“上回打丰坝走漏了风声,这回打水坪莫不是又走漏了风声?”
       魏国柱的一师围住竹溪县城,打了三个多月,打不进去,粮食和弹药都有些供应不上,正要先撤回水坪,缓一口气,军长王泰又传来一道命令,要他们必须在七月底以前把县城拿下,他调两门大炮支援他们,再要打不进去,就朝城里开炮,不管城墙还是房屋,连军带民一道炸。魏国柱就在城外架起高音喇叭,叫人对着城里喊话,把要炮轰县城的消息,一天喊一百遍。
       城里的百姓全都慌了,哭爹喊娘,拖儿带女,收拾行李准备逃难。牛育椿害怕引起哗变,一边对百姓吹牛不怕,一边又跟他的部下紧急商量,可都想不出好的对策。牛育椿正急得要命,这时候荆青杏给他端来一杯香茶,浅浅地一笑说:“听说牛司令原本是陕军七师吴师长的部下,后来虽说脱离了他们,双方也没结下仇冤,现在吴师长移防江西,已经升了军长,牛司令有了危难,为啥就没想到去请他来搭救呢?只要吴军长带了兵来,围住豫军一师,牛司令再带人从里往外一冲,两面一夹攻,他不就完了吗?”
       四个团长同时一怔,齐齐地看了一阵子荆青杏,又齐齐地看着牛育椿。牛育椿苦着一张脸说:“主意倒是一个好主意,吴军长要是肯来救我,我情愿回到吴军长那里,去做他的一个师长。可是吴军长恨死我了,他哪会带兵来救我,我又哪有脸去见吴军长,狗日的魏国柱把县城围成这个样子,我又哪能丢下大家一个人走!”
       三个团长又都看着了杨六郎,昝团长说:“杨团长给吴军长当过卫兵,还替他挨过一枪,牛司令是不能去的,那就只有杨团长辛苦一趟,求吴军长好歹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出兵来给我们把围解了!”
       杨六郎说:“我给吴军长当过卫兵不假,我晓得他的脾气,你忠于他,他就对你好,你叛了他,他就打死你!我去被打死事小,这一头你们还傻等着挨魏国柱的大炮,本来跑得了的也跑不了了!”
       荆青杏又对牛育椿说:“牛司令要是相信我的话,就叫我去一趟吧,我保证十天以内,把吴军长的援军带到竹溪!”
       所有人都震住了。牛育椿瞪着她说:“你……”
       荆青杏又浅浅一笑说:“牛司令一直都不晓得,我父亲跟吴军长是世交,我小的时候听父亲说,十多年前吴军长在陕西落难,那时牛司令还没投奔他吧,我父亲卖了祖上的商号,把他保了出来。我想这事吴军长还记得的,这回我去见吴军长,就说牛司令也救过我父亲,请他看在我父亲的份儿上,派兵来救一回牛司令。”
       牛育椿狂喜道:“真是天不绝人,我的青杏子啊,这回全指望你啦!”
       杨六郎皱了一下眉头,小声儿嘟囔道:“一会儿荆州,一会儿河北,一会儿陕西,荆小姐到底是哪里的人呢……”
       荆青杏转过脸来,还是笑模样对着杨六郎说:“杨团长是不是怀疑我胡乱编故事,为了炫耀我家跟吴军长的关系,在这样的危急时候,专门来误你们的大事?”
       不等杨六郎开口辩解,牛育椿发了怒说:“都火烧眉毛了,还瞎鸡巴怀疑个啥!青杏你莫跟他再啰唆了,要去的话立马就得走,我派一个班的人做你保镖行不行?”
       荆青杏说:“不用了,我只要杨团长一人陪我打个来回,也好叫他亲眼看看我是咋样救你牛司令,咋样救你们西北独立军的!”
       牛育椿连忙替杨六郎赔礼说:“我帮杨团长向你认错了,杨团长不能陪你去,杨团长要带兵保卫竹溪,我从我的卫兵队里拨出几个人来给你带上,好不好?”
       荆青杏想了想,叹口气说:“那就给我两个人吧,要马骑得好,枪打得准的。也给我准备一匹好马,一支好枪。”
       大家又是一愣,牛育椿问:“你啥时学会的骑马打枪?”
       荆青杏笑了笑说:“牛司令忘了?武昌是爆发辛亥革命的地方,武昌女子中学的学生,个个都是神枪手,草上飞。”
       牛育椿顾不得多想,急着问:“那你打算啥时动身?”
       荆青杏说:“牛司令给我斟一杯壮行酒,喝了就走。”
       牛育椿叫人斟上了酒,牵来了马,拿出一支盒子枪交到她手里,又选了两个精壮的卫兵,命令他们一路上保护好她。荆青杏端起酒来一口喝了,放酒杯时顺手抓住马缰,一个纵步跳上马背,对着马的屁股猛拍一掌,那马就驮着她往城外奔去,两个卫兵骑马紧跟在后,一阵烟尘腾起,眨眼儿的工夫三个人就没了踪影。
       牛育椿看傻了眼,杨六郎起了疑心,却不敢再对牛育椿说,只小声儿地自语道:“哪里像一个女学生,活脱一个女土匪!”
       一天一夜,荆青杏骑马赶到江西吴心田的军部,下马叫两个卫兵站在门外,自己一人去见吴军长,自称是他当年部下二十一旅旅长牛育椿的太太,有重大军情要见吴军长。传令兵收了她的枪,带她到吴军长的办公房里。
       吴心田正跟范石生下着棋,听传令兵说牛育椿派自己的太太来见他,把手里的棋子一扔,指着范石生一阵大笑道:“我看你就是个算命先生,果不其然!离开我才一年工夫,他就有了太太,他不敢来见我,叫他太太来见我咧!”
       吴心田升为军长以后,范石生成了他手下五十一师的师长。范石生只是一笑。传令兵把荆青杏带了进来,范石生在一丈开外扫了她一眼,对吴心田说:“这个女人不是牛育椿的太太,而是他的仇家,不是来请我们去救他,而是来请我们去灭他的。”
       吴心田问:“我说你会算命,你就真的算起了命,你咋看出不是他的太太,而是他的仇家?”
       范石生说:“等你问过她了,我再细细地说给你听。”
       吴心田就叫荆青杏坐到他的面前,望着她问:“牛太太,一定是你男人有了麻烦,叫你来请我去救他的吧?”
       荆青杏说:“他有了麻烦被吴军长说中了,不过我不是他的太太,他也不是我的男人,我这样说只是为了能见到吴军长。”
       吴心田转脸看了范石生一眼,接着又问荆青杏说:“你们不是两口子,那他为啥叫你来请我?”
       荆青杏说:“我是自己要来请吴军长的,但不是来请你救他。”
       吴心田又转脸看了一眼范石生,问道:“未必请我去灭他不成?”
       荆青杏说:“吴军长说得对,我来就是请吴军长派兵去灭他的!竹溪的老百姓个个都说,只有吴军长才能灭他,吴军长是老牛的克星!竹溪的老百姓说,老牛是牛,吴军长是田,牛再厉害也在田里,也跑不出吴军长的手板心,就像孙猴子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板心!”
       吴心田问:“竹溪百姓真是这么说的?”
       荆青杏说:“是真是假,吴军长一去不就晓得了吗?不管出于国仇还是家恨,还是对他无耻背叛吴军长的义愤,我都觉得他的末日应该到了!他占山为王,搜刮民财,燃起战火,现在王泰派魏国柱的一师围住竹溪县城,他眼看着守不住了,才想起吴军长来,求吴军长念以前的情分,派兵去救他,说这回要是吴军长救了他,他愿意还回到吴军长的队伍。可我看依他的本性,吴军长这回把他救了,他早晚还会翻脸无情,不如假装答应,趁着这个机会,先跟他里应外合,利用他灭了魏国柱的一师,进城以后再把他也灭掉!”
       吴心田转脸再看范石生时,范石生咳了一声,问荆青杏:“刚才我听你说除了国仇,还有家恨,你这样恨他,莫不是他杀了你的父母亲人?”
       荆青杏直盯着范石生的脸问:“我听说吴军长手下有一个范师长,这位就是吧?”
       范石生说:“我就是范石生。”
       荆青杏笑了,说:“果然是个聪明的人物,怪不得牛育椿不恨吴军长,却把你恨进了骨头里呢!牛育椿去年一到四川,就打死了我爹,我爹是巫山县的县长余友三,就我一个独生女儿,我叫余若花,当时我住在重庆娘舅家,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发誓要为我爹报仇!”
       范石生问:“那你咋样到了牛育椿的身边?”
       荆青杏说:“重庆驻军一来就打跑了他,他转身又占了竹溪县城,县长周国珍的太太吞金死了,周县长把他太太的棺材送回娘家,我为报仇,就答应以后做周县长的太太,跟他来到竹溪,听人说牛育椿是个贪色的主儿,我又存心叫他从周县长手里把我夺走。危急时候我自告奋勇帮他来求吴军长,他就派两个卫兵护送我来了!”
       范石生问:“你能证明护送你的两人是他的卫兵,而不是你的亲信?”
       荆青杏想也不想,一笑答道:“一下就能证明,范师长可以亲口问过他们之后,当着我的面开枪打死他们。”
       吴心田一挥手说:“好。”
       两个卫兵被带了进来,一见吴心田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吴心田问:“你们是牛育椿的人,我咋不认得你们?”
       一个卫兵抢着回答:“吴师长……不对,是吴军长,吴军长是军长,我们是小兵娃娃,所以吴军长不认得我们,我们却认得吴军长,一年不见,吴军长又发福了……”
       吴心田拔出盒子枪来,看了荆青杏一眼,然后一枪一个,把两个卫兵都打死在地上。
       范石生笑了笑说:“余小姐,其实刚才见你头一面,我就看出你是牛育椿的仇家,明晓得牛育椿大难当头,你不光从容镇定,而且面带喜色,见了吴军长也毫无乞求的意思,反倒像是得了情报,前来邀功请赏。再说牛育椿虽然有权有势,独霸一方,能够娶到年轻漂亮的太太,但余小姐身上有一股书香气,一看就是高雅女子,这样的女子是万万不愿嫁给他这个土司令的,不管这太太身份是真是假,都露出背后的隐情,在他那一方是强行霸占,在你这一方却是恨在心头。”
       荆青杏轻叹一声道:“真是名不虚传啊,好厉害的范师长!”
       吴心田说:“余小姐这样佩服范师长,这回我就派范师长跟你走一趟吧。啥时动身?”
       荆青杏说:“多谢吴军长了!范师长要是不嫌劳累,我恨不得请你今夜就走!”
       范石生说:“那就明早天亮以前集合队伍,急行军三天三夜赶到竹溪。”
       
       四渔翁得利
       三天以后的晌午时分,一支从远处开来的队伍,陡然出现在魏国柱背后。王泰派来的两门大炮刚刚运到,正要瞄准设在武衙门的司令部开炮,背后响起了枪声,魏国柱猜不出是哪儿的军队,急忙转过身去迎击,双方的枪声响成一片。县城里的牛育椿一听到枪响,晓得荆青杏搬来的救兵到了,立马儿组织全部兵力,朝着围城的部队冲了出去。
       形势急转直下,魏国柱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就从侧面打开一个口子,撤往一个名叫吉阳关的山垭。打算从那里穿过一大片枞树林,暂时退到宝丰,赶在七月底前,瞅个空子再打过来。却想不到城外的那支军队行动出奇的快,魏国柱的一师刚一进入枞树林,就被他们包围住了,噼里啪啦一阵乱枪,竟一枪打中了冲在前面的魏国柱,当场脑浆子都流了出来。师长一死,手下的队伍四散奔逃,少半逃出包围,多半被打死在枞树林里。
       荆青杏回到牛育椿的队伍,对他说护送她的两个卫兵,刚一出城就中了围城部队的流弹,幸亏有她一人冲了出去。牛育椿听得心惊肉跳,又赞叹她一个读书的女学生,竟能独自一人冲出乱枪,真的去帮他把救兵请了来,这辈子他要好好儿地报她的恩,又心急火燎地说:“吴军长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吴军长,我老牛对不起他,今天,我要趴在地上给他磕三个头!”
       荆青杏听他说到“报恩”两字,笑了笑说:“吴军长就骂你是恩将仇报,他不肯救你,也不愿要你,这回开来的是他手下的五十一师。”
       牛育椿愣了一下问:“范石生的队伍?”
       荆青杏说:“是范师长,他说你以前总是跟他争强斗狠,把他当成冤家对头,但是你大难当头,他不能见死不救。”
       牛育椿捶着自己的胸脯子说:“我老牛也对不起范师长,也得给他磕三个头!”
       荆青杏带牛育椿见了范石生,“扑通”一声,牛育椿真的跪在了地上,给范石生磕了三个响头。范石生说:“起来,起来,起来,毕竟是兄弟,今天重逢是大喜的日子,这又是何必呢?快去把你们的队伍集合起来,跟我们的人见上一面。”
       牛育椿起身,叫人准备接风庆功的晚宴,把宴席设在龙山的山腰上,为的是请范师长饮酒观景,欣赏那道从县城通往龙山的铁链子桥。杨六郎头一个过来,陪着牛育椿走出门外,小声问他说:“表哥,你真要把我们带回吴军长那里?”
       牛育椿瞪他一眼说:“他想得美!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就说我们随后就来,等他一走,老子去个屁!”
       杨六郎说:“要依我想,还不如趁喝酒时把姓范的干翻,反过来收编了他们的队伍。”
       牛育椿看着他不说话,接着一下子笑出声来。
       这天晚上星月当空,牛育椿把三个团的兵力布置在城里,带着杨团先上龙山,荆青杏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当他们走到城边桥头下时,卫兵队有人看见已经疯了的周国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盘腿坐在铁桥下面,又说又笑,又唱又骂,他在用泥巴和石块砌小房子,不停嘟囔着:“牛司令抢走了我的太太,我给牛司令盖间新房……”
       卫兵们举起枪托子吓唬他,叫他赶快滚开。周国珍翻他们一个白眼,转脸又看牛育椿和荆青杏,就像一个都不认得,嘻哈笑着又干他的。荆青杏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角,当着牛育椿的面对卫兵说:“好歹他还当过县长,如今连你们都嫌弃他吗?”
       牛育椿就厉声斥责卫兵道:“随他去!随他去!”
       走过铁桥,上了龙山,牛育椿把杨团的队伍埋伏在山脚下,下令等范石生带人一到这里,立马儿动手。就在这时,他听到桥那边响起了枪声,一个士兵跑来报告,五十一师的士兵开枪射击他们的队伍,而且已经打死了不少的人。牛育椿吃了一惊,心想范石生打的原来也是这个主意,就派人去紧急通知那三个团,趁早把队伍带到龙山,居高临下,将范石生的五十一师一口气赶回江西。
       三个团边打边退,退到这条铁链子桥边,一些人上了桥,更多的人还在桥下,只听得“轰轰隆隆”几声闷响,乱石掺着沙土飞得满天都是,等烟雾消散以后,桥墩上的铁链子都像从根部砍断的藤子,乱七八糟地直垂了下去。
       五十一师的队伍追到桥头,用机枪对着桥头一顿乱扫,把牛育椿的队伍扫落在桥下的干河滩上,又对着河滩继续扫射,踩着河滩上的尸体,朝着龙山猛攻。
       当过炮兵营长的牛育椿,听出刚才的轰隆声是引爆的炸药。这么说是有人用炸药炸断了他的铁桥,炸药是早就埋好了的。猛然,表兄弟俩同时想到了坐在桥头用石块砌房子的疯子周国珍,接着又想到了荆青杏。他们怀疑这爆炸是不是跟她有关,还有她去请来的五十一师,两个有去无回的卫兵,好几回走漏风声打的败仗……
       牛育椿的眼睛瞪得血红,左右寻着荆青杏,可是却不见她。他大声地问杨六郎:“日他个娘,那个女人哪里去了?”
       杨六郎一边打枪一边回答:“她是你的女人,她一直是跟着你的!”
       龙山眼看着守不住了,杨团的人也死了大半,杨六郎带领剩余的几十个人,保卫着牛育椿,往地势最高的药王庙撤。范石生一马当先,领着队伍追来,一排子枪打过之后,牛育椿手下还不够十个人了,五十一师攻进了药王庙,“打死老牛”的喊叫伴着枪声,像雷一样震动着牛育椿的耳朵,他晓得自己不行了,对杨六郎说:“想不到我老牛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真后悔那时没听你的!”
       杨六郎苦笑说:“啥时候了,表哥还说这话!”
       牛育椿问:“咋个死法?”
       杨六郎用枪管在脑壳上比划了一下子说:“各打各的!”
       牛育椿拿枪的手举起来,抖了一阵又放下了,他说:“还是喊一二三,互相来吧!”
       他们把枪口掉了一个方向,瞄准对方的脑壳,牛育椿喊出了“一、二”,到了最后一个“三”字,猛地一声大吼,两支枪同时响了,表兄弟俩的身子面对面倒了下去。
       龙山那块露天地坪上,第二天真的设下了接风庆功的酒宴,只是设宴的换成了县长周国珍。周国珍又穿上了那套黑色的西装,挽着依然身穿白色旗袍的荆青杏,向劳苦功高的范石生举起酒杯:“范师长,辛苦你了!”
       范石生说:“周县长,委屈你了!”
       周国珍大笑起来,想起这些天来过的日子,刚刚一笑就泪流了满脸。
       范石生又说:“余小姐,也委屈你了!”
       荆青杏笑嘻嘻地举杯道:“我要敬范师长一杯赔罪的酒,我哪里是余小姐……”她的脸上泛出桃花的颜色,红唇白牙嘻嘻地笑着,看一眼范石生,又看一眼周国珍,苗条修长的身体像是一支银烛,在露天的阳光下摇来晃去。
       周国珍夺了她手里的杯子,对范石生说:“她喝醉了,我替他敬范师长吧,请范师长回去替我向吴军长致谢,祝吴军长和范师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五十一师的官兵在竹溪县城,痛吃饱饮了一天,又美美地睡了一夜,第三天清早上路,回他们的江西驻地。
       十天以后,朱耳疤带着南山三千多土匪,来到了竹溪城外。这个土匪头子,这回没有放枪,也没有放火,因为经过了牛育椿的西北独立军,魏国柱的豫军一师,范石生的五十一师的战火,城里已经没得一个当兵的人了。县长周国珍亲自打开城门,欢迎这支土匪队伍开进城来。
       从这支土匪队伍里,走出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见到周国珍不由得号啕大哭,望着他问:“国珍,我们这不是在梦里吧?”
       周国珍也流下了泪说:“不是的,太太,我们是真的又相见了!”
       朱耳疤摸着荆青杏的脸说:“颜改儿呀,你为老爹吃苦了,按照我跟周县长去年的约定,我派你来帮他打死了牛育椿,又把他的太太还给了他,现在他要对我们讲信用了!”
       周国珍的脸红了,为难地说:“作为国民政府的县长,我可以给你们父女二人授奖,可这个县是不能交给你的,朱先生,我们坐下来商量一下,你再提个别的要求行吗?”
       朱耳疤歪着一张丑脸,对周国珍怪笑了一下说:“原来周县长是耍我的呀?颜改儿你说咋办?”
       “荆青杏”并不答话,暗暗把手伸进兜里,摸出那把牛司令送给她的手枪。穿红旗袍的周太太尖叫一声,朝她扑过去说:“朱小姐我求你了,你可千万……”
       枪声响了,周县长带着一副商量的表情,慢慢歪倒了下去。
       朱耳疤没有自称县长,也没有自称司令。他统治竹溪的第一件事,是把周国珍的太太卖给了四川的一个盐商,得的一千块大洋给了女儿朱颜改,叫她以后嫁人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