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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黑幕]枯井沉冤
作者:商 群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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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段尘封的往事,虽经历了大半个世纪,但那两记清脆的枪声,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穿越时空,激荡在古镇八里滩的上空……
        古镇赴会
       那是1944年底,唐基培上任皖西行署专员。为整顿地方政务,他召集辖区内各县县长到战时专署所在地六安县苏家埠开会。正阳县县长朱忠礼接到通知,立即带上秘书和卫兵动身沿淠河从水路坐船前往。朱忠礼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趟古镇之行,竟会引发一场地震。
       苏家埠是一座千年古镇,位于大别山北麓,淠河中游,有“淠河明珠”之称。相传,很早的时候,有位姓苏的船夫在淠河八里滩上摆渡,故人称此地为苏家渡。后来,生产不断发展,大量竹木、茶麻等土特产品在此集散转运,于是渐成码头、商埠。此时的苏家埠正处于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不仅战区司令长官部和省府的部分机构驻留此地,而且沦陷区各级流亡政府也因失掉了地盘,只得迁来此地办公,还有搬来的学校、医院及工厂等。
       古镇格局呈十字形,东西、南北两条大街交错,街道两边是青砖墙小瓦大屋商铺。行政公署设在西大街刘大门楼内,刘大门楼是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后裔的公馆。朱忠礼一行三人从东头进街到十字街至西大街。大街小巷中成群的军官伴着大批身着长衫、西服的先生出入酒楼、烟花柳巷,划拳吆喝、嬉笑打闹,呈现出古镇的一片“繁华”。若不是时而传来的空袭警报和街头巷尾流亡难民小窝棚中的呻吟声,真使人难以想象这是全民族流血牺牲的严酷战争年代,而这里正是抗日的前线,一路的所见所闻,使朱忠礼感慨万千。
       “五福楼”旅社坐落在西大街,与刘大门楼对面,一街之隔。参会人员及随从人员由接待处统一安排在“五福楼”旅社住宿。
       会议由专员唐基培主持,会议内容首先安排各参会人员作述职报告。大家谈到抗战胜利的前景,莫不感到重任在肩。
       会后,朱忠礼一行刚在“五福楼”安顿下,省立第五临时中学校长周绍书来访。
       话说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大举入侵。12月,芜湖沦陷,全皖震动。1938年初,省教育厅乃于皖西山区设立5所临时中学,收容失学的中学生。1944年初,省立第五临时中学从正阳鸟观嘴迁至苏埠镇南郊八里滩湖北会馆。朱县长在五临中也有投资,是五临中的校董之一,与该校很有感情。但近年来,局势动荡,校董们纷纷流亡,无力资助学校,加上战时学生入学人数减少,学校处于困难的境地。周校长邀朱县长到中学去住是想让朱县长看看学校的情况,多拉些校董出力资助,渡过难关。
       朱县长欣然同意,一则认为自己是校董;二则也想会会老同事畅谈一番;三则认为这里是行政公署的所在地,重兵驻扎,绝对保险,况且自己又带着秘书、卫兵,3个人都有武器,也就未把安全问题放在心上。他当即便对周校长说:“今晚算了,明天我们搬过去,你派人把屋子收拾一下。”然后转身对秘书说:“你通知接待处把我们的房间退掉,并告知我们的去处。”
       周校长见目的已达,便高兴而去。
       第二天早上,朱县长吩咐随行的秘书先去五临中安排,自己带着卫兵到行政公署去开会。
       会上,行政公署专员唐基培作了简短的开场白,然后请各县县长作施政报告。朱忠礼讲得慷慨激昂:“现有许多违法分子挟带毒品向内地贩运,贻害民众,破坏抗战。特别是某些军政界的不法分子,胆敢不顾国家纲纪,纵容乃至直接参与犯罪活动,今后如果犯在我朱某人手中的,不管是什么系统的人,一律依法惩办!”
       六安县县长吴镜天是土生土长的皖西地方官员,早年留学法国,喝过洋墨水,归国后办教育,走教育救国之路。抗战爆发后,弃教从政。在地方颇有政声,以为政公明名动一时,当地百姓不称他官衔,而直呼他吴公。他对毒品流窜地方有切肤之痛,只不过是敢怒不敢言,听到朱忠礼说出这种硬气话,就带头鼓起掌来,称赞朱县长眼明手辣,敢于动真,是一个过硬的地方行政长官。
       会下,朱忠礼对吴镜天说:“我们有详细的统计和调查报告,先呈交行政公署审查:如果批准,再发给大家,使各位同仁了解情况,以便我们今后携手对付这些不法分子。”
       当天晚上,朱县长怀着舒畅的心情来到五临中,会议上的慷慨发言,校方的殷勤招待,同事们久别重逢的欢欣,可口的家乡饭菜,一切都使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酒席后,朱县长在秘书和卫兵陪同下,回到五临中住处。洗漱完毕后,朱忠礼掏出怀表一看,已是九点半钟。这块金壳怀表,是他五十大寿时,他手下的一名小队长送的,几年来一直随身,视为珍爱之物。他将怀表放在桌上,脱去长衫,倒头便沉沉地入睡了。
       然而正在此时,一张精心编织的黑网已向他兜头扣拢过来。
       凶相毕露
       朱忠礼要参加县长会议的消息,早惊动了合六师管区司令施伯仁。师管区为师级建制,隶属于省军各管区。司令部设在苏家埠晁姓地主庄园晁大巷内,下设三个壮丁团和一个模范营,主要负责合肥、六安、寿春、霍邱、六煌、霍山、舒城、岳西、正阳等皖西9个县的壮丁接送任务。施伯仁想:“你朱忠礼到了我的地盘,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这回千万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否则可是我的罪过。”
       他对心腹模范营营长李文彪恶狠狠地说:“一定要想周全些,出了差错,我要你的脑袋,听懂了吗?”李文彪心领神会地走了。
       朱忠礼一到古镇,李文彪就派人盯上了,当他得知参会人员集中住宿的情况时,心中暗暗叫苦,深知不易下手。不久,又听到朱忠礼要到五临中所在地湖北会馆去住时,那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心想:“这回你朱忠礼是死定了。”李文彪立即和几个骨干分子一起仔细研究,制定了具体的暗杀行动计划和应变措施。
       半夜时分,朱忠礼口渴难耐,刚要起身点灯,就听到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一会儿脚步声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咚咚”两声敲门声后,一个低沉的嗓音说:“我们是警察局来查房的,请开门。”他点亮油灯,看自己的卫兵也起了床,就毫不介意地拉开了门闩。
       忽然,一下子闯进来几个蒙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手端盒子枪的大汉,用枪口抵住他的胸口,低声吼道:“不准动,举起手来!”
       朱忠礼慢慢地举起手,心里还未弄出个头绪来,开口说道:“诸位朋支,有话好说,要是缺钱花,请说个数,何苦这样呢?”
       为首的蒙面人冷笑道:“今天就是来和你算总账的。”
       朱忠礼一听这话,心里已明白自己落入谁人之手了,求生的企图使他大喊一声:“来人啦!”话刚出口,就被一大汉砸昏了过去,被塞上破布,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卫兵也落得个同样的下场。
       为首的蒙面人吩咐说:“把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上,赶快离开。”然后和手下架着朱忠礼和卫兵向大门口走去。随后一个蒙面人四处翻动一下,没见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桌子上有块金怀表,就顺手拿起揣在怀里,匆匆追赶出去了。
       到了大门口,朱忠礼醒了过来,只见看门的听差、校长周绍书及自己的秘书等人也和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捆在大门口。蒙面人共有十多个,大门口停着一辆半旧的美国“道奇”卡车,发动机低微地轰鸣着,卡车的后槽帮也没打开,就把他们一个个拖了上去。好在车槽里有半车厚厚的黄土,摔在上面倒也不是很疼,就是口中塞的破布堵得喘不过气来,浑身被绳子捆得生疼。
       卡车黑着车灯像一匹野马奔驰在古镇南郊的大路上。寒风刺骨,万籁俱寂,汽车行驶在冰硬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开始颠簸起来,看来是转入了乡间的小路,最后卡车停在一口枯井边。
       5个人全部被拖下了车,蒙面人一部分自动向四周散开担任警戒,剩下的则看住他们几个。为首的蒙面人走到朱忠礼面前,一把拉掉塞在朱忠礼口中的破布,嘿嘿一笑:“朱县长、朱大人,现在你该猜到我是谁了吧?今天我要让你死个明白。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今天我要给他们报仇,这就是你和我们作对的下场。”
       朱忠礼憋得喘不过气来,缓了缓问:“你们是合六师管区的?”
       为首的黑衣人说:“算你聪明,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们正是合六师管区的,我叫李文彪。”
       “你们走私贩毒国法难容,我抓住一个杀一个!”
       “你放屁,贩毒的人多呢,你杀得了吗?那么多当官的贩毒发财,你碰上敢杀吗?退一万步来说,你还有这个机会吗?”
       朱忠礼被噎住了,只得愤怒地叫道:“我乃堂堂国民政府县长,你们胆敢私刑杀害,触犯国法!”
       “你算个屁,死在我们手上的多呢!”
       “冤有头,债有主。你把其他人给放了。”
       “县长大人,你真是太聪明了,有这个可能吗?”
       朱忠礼绝望了,他拼命大喊:“救……”一个人举起铁镐对准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家伙,稍一用力,朱忠礼便头朝下脚朝上栽进了枯井。片刻之间,其余4人也被扔了进去,李文彪命令向后倒车,准备用车上带来的黄土填井。
       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正在得意之时,忽听得正南方一百多米处一声断喝:“干什么的?”随即就是拉动枪栓的声音,吓得他们面如土色、心惊肉跳。
       李文彪拔出手枪,向南走去,看到手下的两个人正和一个手持长枪的士兵对峙着。他马上喝道:“什么人?”
       那个士兵毫不示弱地说:“合六师管区三团的。”
       李文彪一震,三团离这里至少有两千多米,怎么会有人到这里来?他立即答道:“我们是合六师管区模范营的,正在举行夜间演习。”
       原来,这个人是个班长,在附近有个相好的,今晚站完岗后出来会相好的路过这里,听到有动静就吆喝起来,他听说是自己人,便关上保险往回走。
       李文彪牙根一咬,吩咐手下:“摸过去,抓回来。”片刻之后,那个士兵像死蛇一样被拖了回来。
       “营长,我们自己人,怎么办?”
       “废话,按老规矩办。要是走漏半点风声,你我都得掉脑袋。”
       “那三团要是追查呢?”
       “废物,你们长脑袋干什么用的,光吃干饭的?先把他的大衣、子弹袋卸下,和长枪放在一起,这样留下武器弹药和大衣,三团会以为是个逃兵,就不会追查了。”
       “高明!”
       哨兵也被扔进了枯井。
       与此同时,西北方向担任警戒的人拖来两个学生装扮的一男一女。两人浑身哆嗦成一团,男的哀求道:“老总,我们不是汉奸,我们是兄妹俩,就住在附近。我爹得重病,我们去镇里抓药回来迷了路,让我们回去吧。”
       李文彪眉头一皱,对身边的士兵打了一个手势,缓缓地说:“别怕,我们先把你们捆上,坐车押回警察局,等调查清楚了,就让你们回家,好吗?”
       两个人信以为真,等他们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也被捆绑推进枯井中。
       接着,绑匪飞速地把卡车里的土倒进井里,用扫帚把井边残土打扫干净。李文彪趴在井沿往下一看,土离井沿还有5米多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下令把准备好的两个手提汽油桶拿来,命人从近处打来两大桶污水倒进井里,然后一声吆喝。所有的人爬上汽车,向来路驰回,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这对青年男女到底是什么人?合六师管区为何要对朱县长下此毒手?
        话分两头,先说这对青年男女。
        离家出走
       这两个青年男女不是兄妹,而是一对因抗婚而私奔的五临中学生,男的叫张永信,女的叫苏小苑。私奔是说不出口的,就编了一套瞎话蒙骗李文彪他们。
       他俩为什么要私奔呢?事情还得从唐基培上任开始说起。
       在古镇,苏家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苏小苑是千金小姐,年方十八,她长得十分漂亮,身材好,皮肤也好,而且颇有气质,再加上她那一年四季领导古镇新潮流的时装,更是韵味无穷。只要苏家大小姐在街上出现,立刻就会成为所有男人和女人目光的焦点。在五临中,她更是公认的校花,聪明活泼,多才多艺,深受全校师生的喜爱。
       在欢迎唐基培就任大会上,苏小苑和另外几个女同学担任献花任务。唐基培一见苏小苑眼睛都直了,在接过那一束鲜花时,就势捏住苏小苑的手吻了一下,接着弯起胳膊让苏小苑挽住他。苏小苑接受过新生活运动的教育,是个十分开放的姑娘,对这西式文明方式并不在乎,更何况面前的唐培基是她心目中的抗战英雄呢!
       第二天,一家小报登出了学界代表苏小苑挽着唐基培专员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照,且印刷粗糙,但苏小苑那天生丽质的容貌仍然征服了所有的读者。
       苏小苑的父亲尤为兴奋,这位开当铺的老板平日里受各种势力有形无形的欺压,只能咬牙忍受。女儿挽着抗战英雄的照片,让他顿觉腰杆加粗了一圈,他喜滋滋地一下买了几十份报纸,先在当铺显眼之处张贴几张,其余的便让两个伙计四处散发。
       更让苏老板想不到的是,镇长来了。苏老板一边笑嘻嘻地让座上茶,一边心里纳闷:平时不太理睬自己的镇长,今日突然来访,会有什么公干呢?
       镇长笑道:“鄙人没有公干,不过受人之托,特来保媒。”
       苏老板愣了一下,他知道有许多人家看上了自己的独生女儿,但女儿却一个也看不上,今天能托动镇长亲自上门提媒的是什么人呢?苏老板脑子里迅速把可能的人家搜寻一遍,却没有找到答案。他根本就没有把那位抗战英雄、行政长官放在搜寻的范围里。因此,当镇长说出“唐基培”的大名时,苏老板着实吃了一惊:“什么?难道他……还无家室?”
       “有倒是有过,可惜难产死了,这些年战事吃紧,唐专员一直孤身一人,老兄,你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
       目送镇长的黄包车渐渐远去,苏老板回身又看到了墙上的报纸,因为那一大束鲜花,此刻这照片在苏老板眼中也就与结婚照差不了多少。
       苏小苑的母亲听说此事,立即大怒:“我的女儿绝不做填房!”苏老板并不糊涂,将如花似玉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能当她父亲的大麻脸,他也心中不悦。但是,他绝对不会像他女人那样感情用事,他这份家产每一片遮风挡雨的瓦、每一根捆钱扎粮的绳,从来都是冷静算计的结果。苏老板算计了一个晚上,天亮时分终于决定“成交”,他把利弊关系一条一条地摆给老婆听,最后女人不能不泪眼汪汪地同意了。
       苏小苑听到父母对自己终身大事的决定时,哈哈大笑起来:“就是那个唐专员?你们谁愿嫁就嫁吧,跟我无关!”苏老板知道女儿的脾气,她认不上的事,谁的话也不听。
       那天晚上,苏小苑的父母走进她的闺房,竟然“扑通”、“扑通”相继给女儿跪下了,把苏小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父亲几乎流下泪来:“苑儿,咱家虽有点儿钱,却无权无势,你也知道,这兵荒马乱的,没有势力,能保住这份家业吗?为了这个家,为了生身父母,你就算尽份孝心,答应吧!”
       苏小苑万般无奈,扶起父母说:“爸、妈,这是女儿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容我好好想一想行吗?”
       “那……你得想几天?”父亲可怜巴巴地问。
       苏小苑说:“三天。”
       她没有想三天,只想了一个晚上就作出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一走了之。除此之外,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两全之法。在通盘考虑整个逃跑计划时,苏小苑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叫张永信的男同学,那是她的初恋情人。
       两人很快商量好,决定去找新四军,入伍打日本人。就这样,这对青年人连家都没回,也没和任何人打个招呼,就在唐基培召开县长会议的第二天黄昏离家出走。万万没有想到,满怀憧憬的他们,却在这天深夜遭遇李文彪一伙,惨遭毒手。
       狭路相逢
       再说合六师管区与朱县长有何冤仇,为何要害朱忠礼?
       事情还要追溯到1939年。当时,一些地方武装军饷严重不足,地方财政年年难以为继,有的地方苛捐杂税已征到民国三十八年了。合六师管区利用接送壮丁往来之机,贩卖毒品,走私枪支,牟取暴利,以补军饷不足问题。实际上,合六师管区是省军管区敛财的秘密通道,他们上下勾结,通过合法的渠道,干着非法的勾当。但是,驻守在封锁线上的国民党正规军个个都是刮油能手,不行贿赂谁也甭想过去。师管区本来在国军中地位一般,虽然不同于一般的地方武装部队,牌子硬些,但不管怎样,一则走私贩毒本是犯法妄为之事怎敢明论,二则手握虎符的大员个个手狠心毒,师管区在人家正规军眼中算个屁!
       走私枪支目标太大,于是,他们选择毒品,重量轻便于携带,价钱又高。他们不走正规军防道,专走皖西各地方团队扼守的要道,凭借师管区的牌子,既避免了纳贡,又独吞了暴利。
       那年冬季的一个凌晨,在通往正阳的一条土道上,走来十余个人。为首的中等身材,四十岁上下,苍白的脸上一副倦容,头上戴着毡帽,身着黑长袄,脚蹬一双骆驼鞍儿的棉鞋,一副商人打扮。此人正是合六师管区模范营营长李文彪,身后的十几个人全是他的部下、模范营特别行动队队员。他们在沦陷区购买了大量的毒品,把毒品分成十几包藏在每个人身上,其余的捆在麻袋里用驴驮着,穿越封锁线,历尽艰辛,风尘仆仆向正阳县走来。
       负责扼守九龙口要道的是正阳县保安队的一个班。两个哨兵身穿破旧的军装,端着老套筒,见一行人来到,为首的一个迎了上去:“干什么的?”
       “省军管区的。”
       “带什么东西?”
       “战略物资。”
       “检查一下。”
       “不行!”
       哨所里的保安队队员听见声音,全部持枪走了出来,身材魁梧的班头平端着枪说:“长官部的东西不打开检查了,但得让我们看看是什么,猴子,上去瞅瞅。”
       一个黄瘦的保安队士兵掂着枪走到麻袋前,伏在上面闻了一下,突然惊叫起来:“班头,里头是白面,我一闻就知道!”
       “哗啦”一声,长短枪都互相瞄准了对方。
       “我们是合六师管区的,在执行特殊任务,惹怒了我们,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李文彪亮出底牌,想唬住对方,硬闯过去。
       “扯你娘的淡,师管区负责壮丁接送,能干这个吗?老子什么没见过,想唬我,没那么容易。识相点,把枪放下。”班头一点也不买账。
       “弟兄们,放我们过去,好处有你们的。”李文彪见硬的不行,软下来想用实惠打动对方。
       “这还差不多,对半分成,怎么样?”猴子嘻嘻一笑说道。
       “不行,弟兄们,这可是毒品,不同于洋布、洋货,光赚点钱就行了。让他们过去,会有多少乡亲受害,截下来!”班头大声吼道。其他保安队员一听是这个理,齐声喝道:“把枪放下!”
       李文彪见这伙人软硬不吃,眉头一皱,朝后边一努嘴,使了个眼色说:“把手里的枪都给扔了!”然后带头把镜面匣子枪扔到对峙的中间地带。一瞬间,十来支锃亮瓦蓝的盒子枪都撂在大路上,发着诱人的光亮。
       几个年轻的保安队员纵身就要去拾,班头对团丁们大声说:“不要拾,把枪都瞄准他们!”然后命令李文彪他们说:“把手举起来!”
       别动队的队员们面面相觑,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猴子,你上去缴枪,我们这边用枪看住他们。”
       猴子领会班头的意思,他没有去拾扔在路面上的盒子枪,而是径直走到李文彪面前,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耳光,骂道:“跟老子来这一套,我们是干什么吃的?搜他们的身!”
       果然,保安队从他们身上搜出一把把小撸子。原来,李文彪想趁保安队哄抢手枪之际开枪突围,这下他们如意算盘落空了,傻了,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被押进保安队队部。
       途中,诡计多端的李文彪借口解手落在后面,并乘机打倒看押的团丁逃之夭夭。
       李文彪逃回晁大巷司令部,立即向司令施伯仁汇报了在正阳受挫的经过。施伯仁听完汇报,勃然大怒,立马命令李文彪:“你给我带上全营人马,杀他个人仰马翻,把人和货给我抢回来。”
       李文彪劝道:“司令暂息雷霆之怒,咱们的人和货都在人家手里,你想,这样明着闹出去,万一给上边知道了,有咱们好果子吃吗?”
       “那你说怎么办?”
       “这帮保安队土匪谁也不怕,但我谅他们的朱县长不会不晓得合六师管区的厉害。派个人拿着司令你的名片,话说得含蓄点,点到为止,让那朱县长自己琢磨。晓事的就放人、放货,万一翻脸,事后咱们也可以不认账。”
       保安队将模范营别动队一伙十几个人押到队部后,将他们每个人身上搜了一遍,连同捆在麻袋里的,粗略估算一下约有十几公斤毒品,这可是一笔很可观的大买卖。
       正阳县县长兼保安队队长朱忠礼听到禀报,沉吟了片刻,然后吩咐严加看管,待来日再行定夺。说完,转身去办别的公务去了。
       朱忠礼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身材匀称,一袭洁净的青布棉袄,胸佩一挂金链怀表,头上戴着貉皮帽子,斜挎着一支磨秃了烤蓝的二十响盒子枪,显得儒雅精干。他办事认真,脾气耿直,一生屡遭挫折,经历坎坷。他家虽非名门望族,但也是大贾商户,在地方颇有势力。抗战爆发后,朱忠礼国仇家恨集于一身,他利用其家族的号召力组织了一支百人的保安队,自任队长保境安民,维护地方治安。朱忠礼在家乡素有声望,手中又掌握百把条枪,所以就被国民政府委任当了县长。在战乱年代,都知道地方官不好当:要当差,出壮丁,筹钱粮,支应过往军队,特别是在双方拉锯的地方更是如此;加上前线附近经常打仗,危险很大,所以他这个县长也没有什么人来争。数十年生活的磨炼和家庭环境的熏陶,练就了他一种独特的人生观:他既恨日本人在中国烧杀抢掠,又讨厌国民党的横行霸道,但也不欣赏共产党的革命论调。加之他不是久在官场上混,缺少旧官僚那种八面玲珑的圆滑习气,养成了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禀性。
       第二天下午,朱忠礼坐堂挨个提审。这些家伙因为人证物证俱在,真赃实犯,无法抵赖。但自恃是地方武装中的硬牌子,谅这个朱县长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了不得赃物被没收,挨顿臭打放人了事。所以,他们有的在堂上骄横万分傲慢无礼,有的满不在乎爱搭不理。直到看见朱忠礼面色铁青地走出去,然后闯进众多保安队兵丁将他们个个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塞上破布,这才感觉势头不妙。可为时已晚。
       其实,朱忠礼中午就收到了施伯仁的帖子,来人已说明请求放人的意思。他本不想开罪合六师,如果这些家伙低头认罪,保证不再违法,准备看在他们长官的份儿上,没收赃物,放他们一马。没有想到这些家伙如此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这深深地刺伤了朱忠礼的自尊心,一股无名怒火蹿上心头:这次犯在我手里,只有秉公办事!
       他唤来秘书命令道:“把这些走私贩毒的罪犯拉到村口枪决,以正国法,然后张贴告示,昭明百姓——贩毒走私,贻害民族,破坏抗战,危害国家,坚决打击,严惩不贷!”
       “回来!”秘书转身刚要走,被朱忠礼喊住。他凑近秘书的耳朵说:“对这些人的身份只字不提,我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懂吗?”
       施伯仁得到别动队队员被处决的消息,气得面色铁青。这个闷亏吃得太大了,此仇一定要报,要他朱忠礼知道我施某人的厉害。但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好将死亡部下的名单编列成册,报呈省军管区,假说是在护送壮丁任务途中伤亡的。
       朱忠礼也非等闲之辈,他清楚施伯仁吃此大亏,必不甘心,肯定会伺机报复。因而,在九龙口一带加强了防范。转眼过了三个多月,天气渐暖。李文彪亲率几十个模范营士兵去黄河北岸,回来时分成几股,并随身携带了一些毒品,来到九龙口哨卡。他们假装两拨互相斗殴的人群及围观者,逐步靠近哨卡,引得保安队放松警戒,然后一声呼哨,先下手为强,开枪就打。由于这次他们准备充分,所携多系自动火器,一下子就占了上风,自己只伤了几个人,而保安队却伤亡了十几个人。
       朱忠礼闻讯,立即调兵遣将,封锁各条通道,进行周密布置,自己亲率一支人马飞速向九龙口哨卡增援。
       九龙口哨卡是国统区与敌战区最前沿地带,应付突发事件有丰富的经验。一开始,保安队吃了大亏,后凭借有利地形死守待援。李文彪原打算速战速决,一阵猛冲猛打,保安队肯定会不战而溃。他没有想到保安队会这样死死顽抗,一时呈对峙局势。李文彪眼看势难占到便宜,久战于己不利,只好命令撤退。沿途又遭到前来增援的保安队追杀,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这次偷袭失败,施伯仁才感到朱忠礼的厉害,这个拦路虎不除就永无发财之望。
       朱忠礼赶到九龙口哨卡时,李文彪等人早已逃遁。他回到县里,气得连饭都吃不下,怒骂:“这简直没有王法了,我要到省府去告他们。”
       秘书劝道:“县长息怒,告到省府,事情就彻底闹开了。省府能拿他怎么着,到时还不是不了了之,再说,每年有两次输送兵丁任务,在这个问题上师管区找碴儿,卡我们的脖子,怎么办?不如忍着,双方心知肚明,互相都有个怕头,可保相安无事。”
       “那依你说现在怎么办?”
       “咱们现在开始搜集证据,把他们所干的非法勾当都记下来,在适当时机转送陈果夫先生,才能置他们于死地。”
       经过这两次冲突,双方的矛盾加剧。施伯仁怕事闹大了,收不了场,只好让李文彪率手下改走别的道口,这样才使双方的矛盾缓和下来。不过,朱忠礼与施伯仁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这就是他们之间恩怨的由来。
        震动皖西
       次日上午,五临中向县警察局报案,昨晚朱忠礼县长、秘书及警卫,还有周绍书校长和门差等5人神秘失踪。六安县警察局局长王常照立即带人赶到五临中所在地湖北会馆。
       王常照毕业于中央警官学校,品行端正,善于用脑,从警多年,有丰富的办案经验。通过现场勘查,发现会馆门口有卡车车轮痕迹,并撒落有少量黄土。周绍书校长和朱忠礼县长两人住处都没有打斗、翻动迹象,只是房间青砖地面上留有满地军靴黄泥鞋印。此外就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王常照将黄泥军靴鞋印、卡车轮胎印拓印下来,和黄泥放在一起,存档备案。
       朱忠礼县长等人被绑架失踪的消息,由警察局报告到皖西专员唐基培那里,震动了整个古镇。
       唐基培得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怒。他刚从省府宣传处长位置上放任皖西专员,想在国难当头,有一番作为。不料,有人竟敢在官方召开会议期间绑架政府官员,给他来了个下马威,简直没把他放在眼中,真是胆大妄为。因此,他决心严惩凶手,以振纲纪,树立新专员之威。
       六安县县长吴镜天则是地方行政长官,苏家埠古镇是县府所在地。在他的辖区内出现这样恶性绑架事件,追查下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再者,他本人与朱忠礼同为县长,又是中统CC系同志,且过往甚密,看着同僚竟被恶人绑架,心中自然愤怒万分。于公于私都有捉拿凶犯归案依法惩处之责,否则,无颜见皖西父老。
       绑架地点发生在第五临时中学,被绑架的人中又有他们的校长,全校师生更是群情激愤。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患难之情使他们悲伤万分,群起要求追查到底,严惩凶手。
       同时,被绑架的朱忠礼和周绍书都是皖西颇有影响的人士,这更激起皖西地方势力的极大愤慨。
       以上诸股势力交错,要求迅速破案,严办元凶,一时成为古镇群情。
       连日来,唐基培就是在接见来人、接听来电中度过的,忙得他焦头烂额。令唐基培担忧的是,这种绑架活动已引起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恐慌和对政府的不信任感,各种谣言、传闻四起,民心不稳,直接表现在市场混乱,物价飞涨。不抓住凶手,自己在皖西就呆不住。唐基培久历官场,他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于是,他在将案情呈报省府和战区长官部的同时,召开有军、警、特、宪参加的紧急联席会议。会上,警察局长王常照介绍了案情。根据他提供的线索,这些老行家们很快排除了图财害命的作案理由,集中到仇杀和政治暗杀这两种可能性上,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后,唐基培决定组成联合调查组,限定10天期限,查找失踪人员。
       限定的10天期限很快就过去了,案情却毫无进展。接着又传来五临中失踪了两个学生,其中之一就是唐基培朝思暮想的苏小苑。一时间,古镇内外人心惶惶,整个古镇笼罩在一种恐怖的气氛之中。此时,唐基培心力交瘁,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吴镜天县长来访。
       唐基培与吴镜天虽属上下级关系,但私下却是一对极好的密友,称兄道弟,无话不谈。
       “吴兄来此,有何见教?”
       “唐兄,在政治暗杀和仇杀这两种可能中,虽有争论,其实明朗。共产党跟朱忠礼、周绍书没有仇,看来是我们自己人干的。不抓住凶手,我俩在皖西就别想呆得住,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可不能糊涂呀。”
       “你说是何人所为?”
       “据王常照调查,从现场勘查来看,车轮痕迹是军用卡车,地面上黄泥鞋印是军靴,像是军队干的。5个人一夜之间同时失踪,且无声无息,决非一般人所能为,不经过严格训练,不可能做得如此干净利索,从作案手法来看,又像是军统干的。但是,军统几乎没有理由要杀朱忠礼。我想起来朱忠礼在会上的发言,似乎掌握了某些人的把柄,就派人到正阳去了解情况,发现朱县长与合六师管区之间有些过节儿。据在下掌握的情况来看,很可能就是合六师管区干的。”
       吴镜天条分缕析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见唐基培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便打住了话头。他深知唐基培害怕这些人,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坚定他的决心,吴镜天继续鼓动说:“如果是合六师管区干的,搞掉施伯仁,可以出出你在省城受的怨气;如果是军统所为,惩办几个特工,也可以敛敛他们的骄气,少受一些挤兑。”
       “调查这样的案子,靠警察局能行吗?”
       “当然不行,因此,必须事事讲究策略,多利用矛盾,还要争取上面派人下来。”
       “吴公真不愧是明眼人,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怎么利用矛盾,还望吴公明说。”
       “办这样的案子,光靠我们自己力量是不行的,必须借助力量,这个力量就是上面。有上面支持,才好办事。将来查出元凶,也要这个力量才能办掉元凶。您从上面来,不是不知道重庆那边最恨共产党!现在不是有人说是政治暗杀吗?干脆我们就向上汇报说可能是共产党干的,上面一定上心。”
       “吴公真是老谋深算。”
       两人抚掌大笑。
       初露端倪
       吴、唐密谈后不久,唐基培就收到战区长官部发来的密电,电令严肃处理,抓紧办案,对凶手严惩不贷。同时,派战区调统室主任孙业康赴皖西全权处理破案事宜。
       唐基培一看电文,既喜又忧,喜的是上面终于派人来了,忧的是来人不是他意想中的人。他向上反映可能是共产党干的,就是希望上面会派中统方面的人来,一则对付共产党,中统比军统有经验,二则中统方面是他的靠山。然而,孙业康是军统部分的。唐基培立命吴镜天火速前来。
       “唐兄,何事这么着急?” 吴镜天匆匆进门,喘息着问。
       “孙业康要来皖西全权处理破案。”
       “这是好事呀,上峰发令,他还敢不认真办案吗?”
       “你知道孙业康是什么人吗?我担心此案要是军统干的,他可能会包庇部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就无法惩处凶手,以谢皖西父老了。”
       “你多虑了,对于上面来人,我们只能利用不能依靠!不把这些凶手抓住杀掉,我们今后就只能任人欺负,甭想立住脚。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心尽力去破案才行。”
       “有何妙计?”
       “第一步要稳住孙业康,引导他认真破案。”
       “谈何容易,他的部下能不告诉他?”
       “据县党部调查科报告,军统内部戒律森严,除有规定一线下来的组织关系外,对不是隶属的各种组织不许发生横向关系,只许单线联系,绝对不许互通有无。另据密报,他们内部也有矛盾。依我看,军统虽手段狠毒,但毕竟有严格纪律。从朱忠礼这个案子来看,如果是军统中人干的,不像是上面指示的,因而孙业康必然不知道。下面不听令而行事是违纪,况且孙业康脾气暴躁,他的部下不能不知,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马上明着告诉他。这回他来,你马上就去拜访他,捧捧他,并把这事说成可能是暗藏在我们内部的共产党干的,把民众压力再说大点,压一压他,可能就稳住他了。有他在这里坐镇,有好多事情我们好协调。第二步,我们应该利用各方面的力量,共同来干这件事。”
       “你指的是谁?”
       “民政厅厅长方策和教育厅厅长卢士业。卢厅长专抓教育,教育界出事他理应负责;民政厅管地方政情,这事方策他推不掉。紧紧抓住他们两个跟咱们一起干。”
       唐基培默默地点点头,认为吴镜天说得很有道理,决定依计行事。
       孙业康一到苏家埠,接风宴后,行政公署便把他安排在后衙居住。按照既定的方针,唐基培先捧后压。刚谈完,就见两个军统局驻苏家埠情报组负责人来访了。
       第二天,孙业康吃过早饭,在正厅召开了联合侦破会议,听取案情汇报,决定重金悬赏破案,捉拿凶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案情虽然没有什么重大突破,但办案力度比从前大多了。
       军、警、特、宪拥满了古镇的大街小巷、车站码头。白花花的现洋刺激着他们搜索、追踪、盘查,弄得鸡飞狗跳,满街呵斥声打破了古镇难得的宁静。
       施伯仁本不想派人参加,但长官部的命令不能明抗,只好派几个人,并由李文彪亲自率队以防万一。
       联合侦破行动了几天,还真获得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
       原来,联合侦破过程中,各单位的人都交叉混合编成许多小组,李文彪手下的与军统局情报处的人分在一个小组。几天奔忙后,大家都很疲劳,中午就在北门下洼大戏院附近一家小酒馆吃饭。老板一看来人的模样,哪敢怠慢,马上堆着笑脸,烫酒端菜一通忙乎。大家吃酒谈天好不热闹,几个好喝的就划拳吆喝起来,一会儿就喝了个半醉。酒足饭饱之后一个个抬腿就走,老板可怜巴巴欲说不敢,眼看着都要走完了,就是没有人提结账的事。他急了,就拉住一个,说:“老总,小本生意,行行好,把账结了吧。”
       这最后一个是模范营的,名字叫刘小山。他眼一瞪:“啥?结账?老子吃饭啥时给过钱?”并甩手推了老板一下,欲出门走人。
       这种饭局,谁付账本来就是难题,有人吃饭,无人买单。老板哪知道就里,一把揪住刘小山死不放手。这家伙火了,这么多人吃饭,凭啥只找我一个人,就动手给了老板几下。老板坐在地上哭诉:“这啥世道,吃饭不给钱,还打人。”
       这一拉一扯,一哭一闹,自然引来不少围观的人议论。刚好,五临中几个同学随省属二十五工作团在北门码头开展赈灾义演活动,散场路过小酒馆。他们围住侦破组打抱不平:“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欺负民众,这还是国民政府的天下吗?”
       这伙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几个学生娃哪放在他们眼里,抖狠道:“没钱,又能把老子怎么着?”
       话一激,把年轻学生的赤诚给激了上来:“不给钱,别想走人。”
       “怎么?想打架,好啊,来找死吧,别像朱忠礼那样给活埋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由争吵到拉扯,终于动手打了起来。几个学生娃和工作团人员哪是这些人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突然,传来几声哨声,宪兵警察及时赶到,双方打斗才告结束,否则五临中学生吃亏更大。宪兵将侦破组几个人带回宪兵队,警察则将学生带到警察局。
       先说警察询问学生。几个学生是受害人,情绪激动,他一言,我一语,陈述了半天,局长王常照才听出了一个大概,大意是这几个侦破组的人吃饭不给钱还打人,他们几个路过围住评理,侦破组有人说要像对朱忠礼那样活埋了他们。真是说者顺口,听者大吃一惊。王常照立马带几个学生赶到宪兵队,要学生指认此话是谁说的。
       宪兵队正在队部对这几个人挨个讯问录供画押,通知各单位取保提人。王常照等人赶到宪兵队时,人还没走。
       没费什么劲,学生们便指认这话是模范营那个刘小山说的。王常照问刘小山:“你怎么知道朱县长是被人活埋的?”
       李文彪一听吓出一身冷汗,马上插嘴道:“他喝糊涂了,胡说八道。大冬天刨个坑也得几个时辰,朱县长他们怎么可能是活埋的呢?”
       当晚,王常照把这个情况向吴镜天作了汇报,吴镜天沉思片刻说:“先不忙报告,明天再想法接触刘小山,套一套。”
       施伯仁得知白天发生的事,气得暴跳如雷,非要枪毙这个刘小山不可。李文彪劝说道,这时杀人容易发生激变,念他不是有意,饶他一回。最后决定除留几个可靠的外,其他的参与分子都留守模范营待命,不准出门。
       第二天,李文彪对前来调查的警察说:“刘小山等几个人被派出执行任务去了。”
       王常照将合六师管区调换刘小山等人的情况告诉吴镜天。吴镜天想了想说:“看来是有点问题,不过就算人在,他死不认账也没辙。你们要死死盯住李文彪及其手下。
       多天过去了,王常照并未发现其他异常情况。吴镜天陷入沉思之中:“难道错了?案发时间可能是子夜时分,照李文彪的话讲,天寒地冻,刨个掩埋四五个人的大坑,至少也得二三个时辰。天也快亮了,这么大举动,不可能不惊动人……”忽然,吴镜天眼睛一亮,如醍醐灌顶,豁然洞开——
       “如果利用坑、沟、涵、井等现有地形,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对王常照吩咐说:“你立即布置下去,对方圆百里范围内的沟、塘、堰、坎和废井等进行一次摸排搜查,发现有新土覆盖的地方,立即报告。”
       “是。”王常照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歪打正着
       孙业康接连召开几次联席破案会议,案情还是没有什么重大突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迷雾重重,他急得抓耳挠腮。盛怒之下,他把六安县警察局局长王常照叫来追问。王常照在孙业康的威逼之下,只得将侦破组人员与五临中学生如何发生冲突,合六师管区有人口出狂言要像对朱忠礼那样活埋了他们,还将合六师管区如何换人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判断,以及正在着手进行调查工作等情况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
       孙业康责问王常照:“如此重要线索为何不禀报?”
       王常照惴惴不安地说:“目前还没有掌握真凭实据,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伤害了自己的人。更害怕孙主任您责骂我胡乱猜测,怀疑我们自己人。”
       孙业康想到战区长官部限期破案的严令,一怒之下,将王常照交军法执行监部上镣押了起来,借以发泄私怨并缓和一下舆论的压力。
       联合侦破行动已进行了一个多月,接近年关,参与办案的人员都松懈下来。孙业康也觉得指望他们希望不大。地方上的各门各派对他均不信任,隔一层皮,离心离肺,王常照就是一个例子,这使他很寒心,也很恼火。想到自己来此已经一个多月,案情却毫无进展,实在没法向战区长官部交代,而且他想破了这个案子,立功受奖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决定按照王常照提供的线索,动用自己的力量侦破此案,为党国除害,让这些地方上的人士看看自己的能耐。
       军统所属的各个系统组织在苏家埠范围内设有二百二十二个情报组和三十个检查站。他密令军统所属的各个系统组织负责人和站长,暗中紧紧盯住合六师管区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立即报告,不得有误。
       这时,此案已传遍皖西各地,人们厌恶这种卑劣的绑架行为,舆论越来越倾向于追查凶手。因此,各情报组和检查站接到密令后,更是上下用心,想不到还真有重大进展。
       合六师管区三团驻扎丁沙沟。由于接近年关,几个兵丁闲来无事,就上山打野味改善生活。恰巧,一只野兔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好家伙,这下有事干了,众兵丁你追我赶,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野兔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夺路狂奔。众兵丁顺着兔子逃跑的路线,大呼小叫,一路追赶。
       真是巧得很,“咚”的一下,野兔慌不择路,掉进了一口枯井中。众兵丁奔到井沿伸头一看,野兔在井里蜷缩着,瑟瑟发抖。井深约五米,一个兵丁性急纵身跳了下去。瓮中捉兔当然不费什么劲儿,其他兵丁见他捉住了野兔,就解下绑带系在一起,把他吊了上来。
       他们驻扎此处已有一段时间,这口井是他们三团来才打的,打了十几米深未见出水就放弃了,成了一口废井。现在,这么容易就捉住了野兔,这个兵丁感觉这口井有点儿不对劲。他留心探测,果然发现了蹊跷——井底有新垫的黄土。
       三团附近有个军统检查站,站长跟这个兵丁是老乡关系,后者就把废井井底垫有黄土这一异常情况告诉了站长。站长认为这个发现很有意义,就密报了孙业康。
       孙业康正在束手无策之际,接到丁沙沟检查站站长的密报,喜出望外,立即召唐基培和吴镜天前来议事。孙业康命人从井底取来样土与警察局备案留存的黄土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经鉴定,结论是两处黄土取自一处。唐基培亲自率领保安团封锁枯井周围地区,同时令警察局下井挖掘,揭去上面一层黄土,果然发现了尸体。他们把尸体一个个弄上来,居然有8具!只见个个都绑着双手,显然系仇人所害。由于天气寒冷,腐烂不严重,面目还可辨清。至此,在警察局备案的两宗失踪人员全部找到了下落。事后,有人说苏小苑属兔,这只野兔是苏小姐精灵的化身。当然了,这是唯心的,不足为凭。不过,歪打正着倒是事实,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警察局将挖出的8具尸体依次排开,惨不忍睹,吴镜天派人送来8具柏木红漆棺材,一一盛殓。消息传开,一下子轰动了四邻八乡,扶老携幼观者如潮,唏嘘叹息之声不绝于耳,恨凶手杀人手段如此残忍,惜鲜活的生命如此命归黄泉。这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好,少雨雪。8具红漆棺材在蓝天白云映衬下格外显眼。远远望去,整个丁沙沟以枯井为圆心,四周围满了前来观看的人群,形成巨大的人环,处于前所未有的沸腾之中。
       苏家得到噩耗,仿佛一下子天塌地陷。
       苏老板后悔不该逼女儿答应这门婚事,致使女儿离家出走,惨遭毒害,他老泪纵横,泪流满面;苏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老少仆人更是悲伤万分,以泪洗面;街坊四邻扼腕叹息,亲朋好友咸来慰问。苏宅内外乱成了一锅粥。
       唐基培恨得咬牙切齿,心痛如刀绞。他实在弄不明白,苏小苑怎么和朱忠礼等人死在一起,这个疑惑成为他心头的不解之谜。
       8具棺木,除合六师管区三团那具士兵棺材就地安葬外,其余7具棺材均拉回湖北会馆,在五临中举行公祭。公祭后,择日择地安葬。五临中全体师生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举行了各种纪念活动,悼念他们敬爱的师长、尊敬的校董、亲爱的同学和可亲的校工。社会各界人士纷纷前来吊唁,川流不息,会馆内外,人声鼎沸。
       苏家埠古镇从军政要员、市井商民,至贩夫走卒,不论在酒楼、茶馆,还是澡堂、商铺,到处议论纷纷,一片声讨。这一年的年关,苏家埠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的。
       孙业康致电战区长官部通报案情,长官部来电嘉奖,并督促其尽快缉拿凶手,以告慰亡灵,安定民心。
       施伯仁一听到掘井挖尸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但自认为事情做得机密,只要年关一过,此事就能拖下去。他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能躲过这一关。
        凶手归案
       年关一过,枯井沉尸案的热度减退不少。这段时间,施伯仁再三叮嘱李文彪,不准他的手下出门,李文彪和他的手下整日在营中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实在腻歪极了。
       刘小山这几天手气不好,逢赌必输。自从那日说酒话,被施伯仁关在营中待命,他几个月来窝在营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得实在难受,加之烟瘾犯了,想出去透透气。无奈手头吃紧,他想把手中的一块怀表拿去典当,换几口烟抽抽。这个刘小山就是那晚参与绑架,从朱忠礼住处桌子上拿走怀表的蒙面人。事后,这只贵重的金壳怀表被他私留了下来。
       他实在是个出祸娄子,施伯仁犯事坏就坏在刘小山私藏的这块金壳怀表上。但与其说刘小山是出祸娄子,不如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刘小山拿着怀表来到苏记当铺,当铺的伙计张立克一见此表,大吃一惊。
       那个伙计为何吃惊,说来话长。他原名章立早,是正阳县亨得利钟表店店员。几年前,朱忠礼五十大寿,他手下一名小队长想表忠心,苦于无钱拿不出什么贵重物品,心生一计,命一名兵丁装扮县府公务人员到亨得利钟表店,借口朱县长要挑表,骗出店员章立早带着一只怀表和一只手表去县府。途中,小队长带几个队员蒙面持刀抢劫了他们。章立早知道丢了这么名贵的怀表和手表,无法向店老板交代,只好逃走。钟表店见店员久去不归,派人去查问,县府根本不知道这回事。钟表店哪惹得起县政府,也不敢深究。
       章立早不敢回家,东飘西荡,最后沿淠河坐船来到苏家埠,改名张立克,在苏记当铺当了一名伙计。这只怀表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害得他有家难归。这是一只非常名贵的怀表,因为当时买得起这种怀表的人不多,店里只进了一只,装装门面而已。不说是县长大人要买,没有人能相信。
       那名小队长将此表献给朱忠礼做寿礼后,朱忠礼果然喜爱有加,多年来一直佩戴在自己的身上,从未离过身。
       张立克是个有心计的人,内心吃惊,但表面一点也不露声色,他和颜悦色地对刘小山说:“想当多少?”
       刘小山说:“五百块现大洋。要不是这几天老子手气背,一千块也不兑。”
       张立克说他吃不准,这就到后堂请示东家,请他稍候片刻,并叫另一个伙计请长官到偏房茶水伺候。张立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堂,请苏老板立报警察局赶快来人,详情待后禀告。
       苏老板自丧女之后,神情颓唐,精神大不如前,不太过问当铺里的事,一般由张克立坐堂,交给他打理。今天他见张立克神情如此紧张,不敢耽搁,稍稍收拾,出偏门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警察局。
       苏老板走后,张立克在后堂磨蹭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情绪,觉得差不多了,才来到店面见刘小山。其实,张立克不知道这块怀表是朱县长的遗物,但他可以肯定这块怀表是赃物,与朱县长一定有关系。
       “长官,我请东家鉴定过了,东家说此表最多只能当二百块。”张立克不敢少说,也不敢多说。说少了,激走了他,说多了,合他意,他拿钱走人,最好折中偏少,好和来人讨价还价,拖延时间。果然,刘小山中计了,和张立克磨起了嘴皮子。经过好一番讨价,双方达成协议,以三百五十块现大洋成交。正在此时,苏老板带着警察赶来了。
       警察将刘小山带到警察局,告诉他,有人说这块怀表是赃物,要他说出此表来历。像刘小山这种兵痞子是滚刀肉,根本不把警察局放在眼里,对于一般的讯问,不会起任何作用。他反问,说这块表是赃物,有何凭证?刘小山死不开口,警察实在拿他没办法。
       刘小山被警察带走之后,张立克不敢隐瞒真情,将这块金壳怀表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老板。苏老板觉得事关重大,顾不得疲劳,立即到县府来见吴镜天。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吴镜天抑住狂跳的心情,三言两语打发走苏老板,立马赶到行署面禀孙业康和唐基培。
       孙业康听完禀报,对唐、吴二人说:“唐专员立即电令正阳县政府火速派人来苏家埠,认证这块金壳怀表是不是朱县长的遗物;吴县长回警察局坐镇,加紧审讯。这回他们自己送上门,绝不能放过,一定要掏出情况来。不要怕,放手干,要快,时间长了那边就会起疑心。”
       二人领命,分头行动。
       要是在平时,警察局真不敢把合六师管区的人怎么样。这回可不一样了,有孙业康的“圣旨”,几个警察不由分说把刘小山吊上房梁一顿暴打,对这平日里惹不起的兵痞子,这下可找到出气的机会了。不消一袋烟工夫就把刘小山打得皮开肉绽,但他深知事关重大,咬紧牙关死不开口说出金壳怀表的来历。
       审讯陷入了僵局,吴镜天打电话请示孙业康。孙业康指示说:“等正阳方面来人之后再说,先放一放。千万要看好,不要把人弄死了,一定要保护好人证的安全。”
       第二天晚上,正阳方面来人了,朱县长的儿子亲赴苏家埠,经辨认,这块金壳怀表确实是他父亲的遗物。至此,孙业康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松了一口长气。
       从黄土来看,只有合六师管区驻地晁大巷才有此种土质;从军靴鞋印来看,合六师管区就穿这样的军靴;从卡车轮胎印来看,是“道奇”牌卡车,合六师管区也有这种卡车。而刘小山说别像朱县长那样给活埋了,此话已得到印证。以上条条线索直指合六师管区。现在,证实金壳怀表是朱县长的遗物,总算揪住了合六师管区的尾巴。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刘小山开口,要他说出实情,掏出口供。
       当晚,警察把刘小山捆得结结实实,押到后院一个挖好的大坑前,对他说:“怀表的事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了,这是朱县长的遗物。给你个机会,把它说清楚,说出个子丑寅卯,就算过关。不然的话,就活埋了你,让你尝尝活埋的滋味。”
       刘小山默不作声。只听一声令下,警察把他推进坑里,铁锹飞舞。到土快要埋到胸口时,刘小山终于鬼哭狼嚎,连声告饶。警察把他拉出来问:“这怀表是哪来的?”
       “是我从朱忠礼住处桌子上拿来的。”
       “一块表能值多少钱?”
       “表是不值几个钱,但这样一来就像图财抢劫案,可以转移视线。”
       “这么说,绑架杀害朱县长等人是你们干的了?”
       “是。”
       “那把井口填满了不是更保险吗?”
       “井一填平就会引起人注意。这样浅几米,一般人谁会在意井原来有多深。再倒上几桶水,土一冻就不易辨认出新土了。”
       “为什么要绑架杀害朱县长?”
       “听李营长说朱县长是拦路虎,还听说朱县长在搞我们合六师管区黑材料,要上告我们。不除掉他,就没有我们的活路。”
       “三团的那个士兵是怎么回事?”
       “这是意外,我们正掩埋着,他走了过来。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也杀了。留下他的枪支子弹和大衣,当官的以为他是逃兵就不追查了。那对私奔的男女学生也是误撞上的。”
       刘小山来个竹筒倒豆子,把整个绑架计划和过程说得一清二楚。刘小山在供纸上画押签字后,被押进牢房,严密看押起来。
       至此,这桩绑架杀人枯井沉尸案水落石出。孙业康致电长官部上报情况,随即布置宪兵准备行动。
       唐基培看到刘小山的口供,才解开心头的谜团,敢情这个苏小苑是和张永信外出私奔,误遭李文彪毒手,他心酸酸的不是个滋味。一个是堂堂国民政府委员、行署专员,一个是乳臭未干的穷学生,地位如此悬殊,竟成情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有种失败的感觉。
       再说这厢。李文彪夜里查铺,发现刘小山不在,一问才知已有两天两夜未归。他预感不好,只好硬着头皮来见施伯仁。施伯仁听后,冷汗直流,后悔当初不该发慈悲之心,留刘小山一条小命,痛骂李文彪妇人之仁,以致有今日之患。骂归骂,他自觉处境不妙,立刻与李文彪逃往第七军一三二师辎重团其老乡李中怀的部队中。
       他们俩的行踪早被布置监视他们的暗哨发觉了。第二天,孙业康率长官部宪兵团和调统室人员驰车前往,暗中包围了辎重团。李中怀虽与施、李两人有同乡之谊,但他看到杀气腾腾的武装宪兵,自知这个人情难做,只好令部队交出两个罪犯。
       施、李二人被押回苏家埠,送进军事监狱看押。这时,身陷囹圄的王常照才被释放出来。
       案情真相大白。不料,在如何处置这两个罪犯的问题上,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角斗。
        就地正法
       专区行署及皖西地方各界人士坚决要求严明国法,依法处决罪犯。认为他们罪证确凿,手段恶劣残忍,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省军管区司令杨正水得知施伯仁为元凶后,又气又恨又急,气的是施伯仁没告诉他真相,以致延误了时机,现在没有一点应对之策;恨的是孙业康在破案过程中一点没给他通个气;急的是事情暴露了,群情激愤,万一重庆方面晓知此事,一怒之下杀了爱将不说,弄不好自己还得进去。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走一步是一步。首先,他在战区司令长官面前婉转述说施伯仁的忠诚和能干,为其说情;再次,利用自己黄埔系同学关系,游说活动于长官部和省府要人之间,要求手下留情;最后,亲往皖西面见孙业康,并想把案子接过来,交省军管区处理。
       虽然孙业康惧于上下压力,未敢批准,但是杨正水的一系列活动,还是有了起色,使案情变得复杂化起来。
       在战区主持召开的几次联席会议上,双方争吵不休。省府方面以方策和卢士业为代表的CC系表示必须严惩凶手。军方以杨正水等为代表的黄埔系则极力表示应彻底追查双方过去冲突的责任,以庇护开脱施伯仁。至此,这起绑架杀人案变成了CC系与黄埔系两大势力的明争暗斗。孙业康到了这时,态度也暧昧起来。一开始他积极破案,误中唐基培、吴镜天的圈套,以为是共产党干的,现在弄出这么个结果,实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不想卷入派系争斗的漩涡之中,暗地请示军统局本部和战区长官部如何处理,而这两方面都不置可否,未予答复。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施伯仁在狱中得知这些消息后,又收到杨正水的密函:你过去劳苦功高,决无意外,我一定负责云云。施伯仁非常得意,在军事法庭上自恃曾为战区司令长官立过汗马功劳,又有杨正水相助,拒不承认罪行,把全部罪责推给了李文彪,并大骂唐基培不识相,攻击孙业康不够朋友,态度蛮横无理。
       事情竟然由于没有战区长官部的明朗态度而僵住了。
       吴镜天私下对唐基培说:“你看见没有,孙业康软了。现在黄埔系的人都在为施伯仁说情。目前,我们要开动社会舆论才能压住他们。”
       “吴公高明,社会舆论确是一个很大的压力。”
       朱忠礼和周绍书在皖西教育界颇有声望,县党部稍一支持,五临中首先带头罢课,教职工数百人到专区行署请愿,要求严惩凶手,保护人身安全。紧接着,县临时中学庐州师范学生罢课声援。当时,省府设在皖西立煌县,数百名教职工徒步行走几百公里,跋山涉水,不畏艰辛,来到省府静坐示威,要求惩处罪犯。
       皖西各地绅士组成的国民参政会代表团也联名电告省府和战区长官部,要求严惩凶犯。
       几天来,皖西各地闹得沸沸扬扬。战区长官部接二连三接到电报,知道在皖西已掀起轩然大波,如不认真处理,势必影响前线稳定。战区司令长官想到这个添麻烦的奴才,真想一枪毙了了事。但转念一想杨正水的娓娓婉言,这个奴才的功劳还是不小的,还是决定不理不睬,再拖一拖吧。就这样三四个月又过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施伯仁越来越得意,每天吃着师管区送来的美味佳肴,吹牛闲聊。大谈如何吃喝嫖赌,夸耀省军管区如何对他信任,大骂唐基培奈何他不得。狱卒因惧于师管区的淫威,也不敢严管。
       听到这些,连素有智谋的吴镜天都唉声叹气了:“唉,怎么才能严惩这个元凶呢?”有了,活该施伯仁祸从口出,一下子让吴镜天找到了突破口:为何不利用施伯仁自吹自擂的本性,做一做文章呢!
       这天,监狱里关进来一个牛气十足的犯人,比施伯仁还能吹。他们俩臭味相投,大侃特侃,牛皮哄哄。施伯仁大谈自己怎样对待壮丁,其刑具多达数种,有割耳朵、挖眼珠、上踩杠、烤咸肉、火烧烫、吊双指等等,如有逃跑,就地枪杀;又谈军官们如何拐骗良家妇女、年轻姑娘,如何走私枪支、贩卖鸦片筹措军饷,为长官效命,深得长官部信任,等等。这些情况都原原本本地传到吴镜天耳里。
       吴镜天根据朱忠礼的施政报告,加上施伯仁自己泄露的“天机”,发挥想象,添油加醋地写了一份关于朱忠礼与施伯仁之间的恩怨,以及师管区成为军界某些不法分子贩卖鸦片的黑色通道等内容详实的所谓“调查报告”,利用CC系关系,请方策和卢士业转呈陈果夫先生。不久,战区长官部收到陈果夫的密函。他拆开密函一看,原是一份CC系同志写给陈果夫的调查报告。报告有陈果夫的亲笔批示:“施伯仁大放厥词,有损战区司令长官声誉。”
       陈果夫这一手段高明,他将自己手下写的报告转给长官部,用意很明白,这事还有拖下去的必要吗?长官部此时已没有退路,再不聪明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只有挥泪斩马谡这一条路了。
       战区长官部当天就给孙业康发来急电:杀人犯施伯仁等人立即枪决。
       孙业康得到命令,马上吩咐军法部执行,为防止有人劫法场,还布置了森严的警卫。
       第二天,五临中附近的街道上警车呼啸,人声喧哗。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用警棍和皮带驱赶着人群,高喊着:“戒严了!绕道了!”人群混乱地拥挤着,叫骂声、呼喊声连成一片。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要在中学枪毙人。”
       “哟,什么案子?”
       “据说是去年在中学发生的绑架杀人案。”
       消息传开,大家争相观看,许多胆大的年轻人纷纷爬上房屋顶。居高临下,只见五临中操场上军警林立、戒备森严:四挺捷克式轻机枪乌黑的枪口瞄着远方,正副射手都伏在地上作出预备射击的姿势;组成外层警戒线的是身穿黑制服的警察,手中步枪上的刺刀闪闪发光,监视着周围的动静;里层的警戒线是头戴钢盔,身穿深黄色军服,臂佩袖章的宪兵,武装带上的头环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亮,蓝莹莹张着大小机头的德国快慢机一律挂在腰间。整个刑场弥漫着肃然的杀气。
       刑场上首摆着一排桌椅,中间端坐的是领章上佩戴着两颗金星的战区军法执行总监,左右是两个佩戴着上校军衔的军法官,其他身着便衣的是省政府委员、行署官员、教育界知名人士、省党部统计室的代表以及报社记者等人。
       这时,全副武装的宪兵押上两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为首的中等个头,身穿黄呢军服,黢黑的脸膛,头发蓬乱,强自镇定的脸上不时透出凶光,但从他那微颤的双手和颓唐的神色,可以感到其内心的惶恐与迷茫。另一个个子稍矮些,一身半旧的灰制服,面色苍白,瘦弱的身躯不住地颤抖……
       执行总监坐镇法场,厉问罪犯:“现在判刑,你们有什么遗嘱没有?”
       施伯仁傲慢地说:“谁敢判我的死刑?孙业康龟儿子配判我的死刑吗?”
       “是战区司令长官部判你的死刑。”
       “胡说!有电文吗?” 施伯仁大吼。
       执行总监示意属下将电报念给施伯仁听。施伯仁紧张地听完,愣了半天才喃喃地说:“是他要杀我,我有什么话说呢?”
       行刑的枪声响了,两个犯人像破麻袋似的栽倒在地上,犯罪分子终于伏法了……
       随着这两声枪响,前后闹腾了将近一年的绑架杀人枯井沉尸案终于尘埃落定。
       后来,张立克娶妻生子,为报苏老板的收留之恩,改名苏立克。苏氏后人苏荣将这桩枯井沉冤案编成快板,人称“苏荣板书”,在乡镇演唱,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