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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菁华]哑了二炮·二百吊
作者:侯贺林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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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县境内古有官道通南北、连两京,至今还留下了许多地名:官庄、官桥、官驿等等。按说交通便利,经济发达,百姓获利才是,但,就因了这条官道,百姓不知遭了多少殃。
       既然是官道,京官南巡,地方官晋京,都要经过这里,一应官员,都是和朝廷说得上话的人,他们路过此地,滕县知县就要接风洗尘,临走还要让他们“笑纳”些干鲜特产、金银盘缠,花的是库银,掏的却是百姓的腰包。在清朝,按例本县亩征银为八厘三毫四丝五忽八微二纤三尘,而实际上却大大超过,有的知县收到二两、三两,有的甚至收到了三两半,按时下的说法叫“增加农民负担”;当时的说法就是“扰民”。因此在滕县就落下了“二两县令”、“三两半县令”的雅号,官清官浊,后人只要听他是几两县令就明白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县太爷想巴结,风气使然,实在出于无奈。一入官场,谁个不想发达?那个八怪之一的李鱓坐滕县,甭看他官司断得明,画也画得好,就因为不谙此道,怠慢了过往官员,不出一年,官就给罢了。罢了官还走不脱,差点儿闹到械问系狱的地步,你看这官当得多险!
       因此,当时在滕县,李鱓的画并不出名,出名的是他的“傻”:不会巴结大官,还做什么县令?
       既有李鱓犯傻在前,也就有续任县令聪明在后了,这就出了个“三两半县太爷”。
       这“三两半”县太爷官瘾很大,一心向上爬,但苦于不得机会,因为他原先在沂州任县令,穷乡僻壤,不得巴结,听说李鱓离任,就四处磕头,改任了滕县。上任伊始,第一要务就是迎接过路官员。因为过路官员太多,为了不误事,他就在县境内的官道上派了路报,一旦有官员过境,就程程飞报,报给城中路口的炮台,炮台鸣炮,县衙知道。他又按官职大小列了三等,和他同级的,放一炮;知府巡抚,二炮;王公重臣,五部六院,三炮。他就根据鸣炮的数目知道来了多大官儿,从而决定迎送的远近,准备礼物的丰寡。
       此计一出,果然妥善。凡过路官员,无不满意。很快的,都知道滕县为礼仪之邦,地皮好刮,许多官员有事无事总爱到滕县走走。尤其是王公大臣,谁要缺了“盘缠”,到滕县走一趟便得。因此,这县令便在官场有了好人缘、好口碑,许多得到过滕县“盘缠”的大员们便到吏部说项,要把这位“知礼”的县令提个州官当当。
       吏部也不糊涂,这州官也不能白给,一分货一分钱,你们捞足了油水,叫吏部给你们还人情,没那么便宜的事。
       于是,吏部马侍郎命手下一轿子抬了,要到滕县“体察”。所谓“体察”,即如今天之考察也;所谓“体察”,亦即搜刮也。
       吏部的人马沿着官道由北向南浩浩荡荡地开来。刚刚出了邹县界,就被滕县的路报探知,路报一看阵势,就知来头不小,于是魂飞魄散,急忙程程飞报,极快地就报到了炮台。
       说来也巧,平日里这官道上的官员来来往往,逶迤不断,这炮台就终日忙着放炮装药,装药放炮,从没误过事。可偏偏这一天已过午,尚不见有报,这炮手就以为无事,便酒瘾大发,一喝喝了个十二成,此时正酩酊大醉,头脑昏昏。沉醉中猛听有报,却没听仔细要放几炮,便头重脚轻地跌倒起来,起来跌倒,如是三番,好不容易才坚持着胡乱点了一阵,他自己也不知点着了几炮,就跌倒在地,又呼呼大睡起来。
       按路报,他应该三炮全放,可是,他只糊糊涂涂地点响了一炮。
       此时,县太爷正趴在几案上打盹儿,听了炮响,激灵醒来,再听下去没了动静。一声炮响,说明来了七品小官,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不以为然,接着打盹儿。过了一阵,估计该来的差不多要到了,就吩咐下去,备了一份小礼,没精打采地站在县衙门口等候那过境的小吏。
       那里,吏部一班人马一进入滕县境地,那个马侍郎就打起了如意算盘:都说滕县县令擅刮,那油膏一定藏了不少;又都说他擅贿,吏部才是他最该贿的去处,这知县又该如何对俺殷勤巴结?
       然而,走了一阵,却不见滕县县衙的人影;又走了一程,仍是不见动静,马侍郎心中就有些不快:都说该县知县礼仪备至,俺今天来了,他该加倍殷勤才是,可是俺在你小小地盘上走了半晌,县衙的小黑孩也不见一个,真是岂有此理!
       又走了一程,眼看望见了滕县县城,却仍是不见有丝毫动静,马侍郎便愈想愈恼,怒不可遏:从来吏部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地动山摇?不曾想却在滕县受了冷落。
       他本是送官而来,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官不但不送了,还要唯罪是问!世上事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就简单,兴衰往往在倏忽之间,如眼下,这滕县县令的命运即是。
       县衙门口,那“三两半”县令正没精打采地带了七八个下人出来迎“小吏”,却猛不丁见来了大队人马,一看那架势威仪,他的心就“咯噔”了一下,知道有些不妙,及至队伍近前,旗帜分明,轿子看清,他那头就“嗡”的一声炸开了!
       他唬得三魂离体,七魄出窍,人整个儿成了个木桩子:路报误我,炮手害我了!
       及至大轿落下,轿门掀开,马侍郎对左右喝道:“把这个贪赃枉法,搜刮民财的狗官给我拿了!”
       这县令听得此言,忽地倒地,膝行狗步地爬到马侍郎脚下,大呼道:“大人冤枉呀……冤枉……”
       此事马上风传满城,都说京城里来了个大清官,把贪赃枉法的狗官给拿了。
        二百吊
       清光绪十九年,枣庄半筒子煤窑突然透水,霎时间,巷道一片汪洋,三百名矿工当场毙命。一个枣庄镇如塌了天,死者家属哭号声惊天动地。时值六月,老天亦为之动容,长哭不止,大雨涟涟。
       死难矿工家属拥到峄县中兴矿务局总局要求办理善后事宜。开始,官窑矿务局答复每人发抚恤一百吊,矿工家属坚决不同意,后矿务局又加了五十吊,家属们仍是不同意,好端端一条汉子的性命只值一百五十吊?就连没有遇难的矿工们也被激怒了,他们亦加入了死难者家属的行列,找总局的总办戴化藻讲理。但此时此刻,哪里见得到他的人影?于是,愤怒的人们迫极无奈,就写了一纸状子,到峄县衙门去告中兴矿局。
       杨知县闻讯,立即整冠出面,将告状的人等恭请到了大堂。大堂上,他接了苦主的状纸,从头到尾认真阅毕,不觉流下泪来,连说:“苦了苦了,真真是苦了!”
       苦主们自打出事起,一直苦不得诉,冤不得申,今天眼见知县大老爷如此体恤,即如拨云见日,齐刷刷跪了磕头,高呼“青天大老爷作主”!杨知县忙打躬:“折杀俺了。诸位请起,有本大老爷在,你们的苦就是本老爷的苦,你们的事就是本老爷的事,你们放下一万万个心,一切包在本大老爷身上,你们就请回吧!”
       众苦主又一边磕头,一边山呼“英明”。
       打发走了众窑工及苦主家属,师爷迫不及待地对杨知县说:“县台大人,什么状子都可接,千不该,万不该,今儿你不该接了这状子!”
       杨知县问:“为什么?”
       “中兴官窑通天,这矿务局的总办米协麟也罢,戴化藻也罢,都是直隶官员,谁知他们背后靠着多大的根基?就连李中堂李大人都向朝廷讲情,免了矿务局的皇税,好生了得!俗话讲:下民好欺,京官难缠,你今天怎能接告矿局的状纸?”
       杨知县微微一笑:“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天大的文章不做,不是白放跑了一个良机么!”
       师爷仍是摇头。
       杨知县不再往下说,只是吩咐他明天派两名手下人以县衙名义到矿工住宅处走动!
       “到了那里,只许听,不许说。要说也只许说三句话:第一句是‘不着急’;第二句也是‘不着急’;第三句还是‘不着急’。”
       师爷似有所悟。
       过了三天,矿务局总办戴化藻来访,杨知县不冷不热,把他接至正厅。戴总办一落座,便话中有话地说:“杨大人近来忙得很呀!”
       杨知县不紧不慢地说:“也忙,也不忙,忙也是白忙。”
       戴总办冷冷一笑说:“杨知县要当青天,为民作主,焉能说是白忙?”
       杨知县微微一笑:“青天不敢当,但总是吃了皇上一份俸禄,皇上是万民之主,在下小小一知县,就该替皇上分忧才是!”
       “戴某请教县台大人:你接了窑工状纸,煽动乱民滋事也是替皇上分忧?”
       杨知县正色道:“总办大人言重了吧?接状纸,是卑职职份;不接是卑职尸位素餐,辜负了皇上。至于煽动一说,从何说起?”
       “县衙近日,天天差人到窑工住处和他们串通一起,鼓动他们反对矿局,敢问这是何等用心?”
       杨知县哈哈大笑:“总办是血口喷人了!卑职请教戴总办:县衙差去的人,究竟是用何种言行鼓动窑工的?如果他们果然鼓动了,不但罪在他们,连卑职也难逃干系,说是祸乱朝廷也不为过了,请总办大人说来听听!”
       戴总办满肚子不快,却张口结舌。
       杨知县故意缄口不语,挪眼去看别处。
       戴总办本是有恃而来,及至一交锋,知不是知县对手,现在抓不住知县把柄,窑工又在那里捣乱,眼看工停矿瘫僵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万一再出了大纰漏,自己无法交差,说不定要闹个前功尽弃,还不知自家命运如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能收拾眼前局面者,只有靠这位地方“父母官”了!
       无奈,他马上变了一副面孔,满脸堆笑,巴结杨知县道:“知县大人请勿误会,在下心事重重,措词不当,请体谅在下对朝廷一片苦心,你我同为朝廷效命,理应齐心协力以解燃眉之急,眼下之事,拜托拜托。大人尽了力,在下心中有数,在下心中有数!”
       杨知县却冷冷地说:“卑职原是一片苦心,本怕窑工逼急,铤而走险,什么祸事都会发生,这才用了安抚之法,避避他们的锋芒,再派些差去,让他们倒倒苦经。君不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乎?待时过境迁,再分而化之,不用总办吩咐,卑职即着手为贵局分忧了。焉知皇天白负苦心人,卑职本不图邀功,却并不曾料到竟至招罪,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卑职黔驴技穷,请总办看着办吧!”
       杨知县说到此处,一甩袖子,就要离去。戴总办赶忙拽了知县后襟,连声说:“大人留步,大人息怒,在下知罪,告罪了!”
       杨知县止住步,作昂然不理状。
       戴总办赶忙作揖:“救救小弟吧!”
       杨知县说:“俺只怕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戴总办说:“大人,能挽救矿局命运者,非大人莫属!现在,大人在矿工中口碑甚佳,大人说话,他们还是肯听的!”
       杨知县微微一笑。
       戴总办凑近了杨知县,低声说:
       “杨大人,你帮了小弟,小弟更不会亏待大人,从今以后,中兴矿局就有了大人的股份了!”
       “那么,杨某也就只好为矿局当一回牛马了!”
       第二天,枣庄矿区就张贴了峄县县衙告示,内曰:
       本衙张贴告示,百姓一体周知:
       窑工三百殒身,杨某至为悲戚。
       尔父即为吾父,尔子即为吾子,
       本衙罢政三日,藉以表示哀思。
       逝者既已逝矣,生者尚须生计:
       每人抚恤二百(吊),矿局不得延迟。
       本县一片苦心,天知地知人知。
       矿脉本系国脉,关乎江山社稷,
       矿兴国富民强,尔等切记切记!
       掏炭越多越好,大家齐心协力,
       谁若胆敢作乱,大清律条严密,
       本官执法严明,定然严惩不赦,
       当今乾坤朗朗,保我太平盛世。
       切切此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