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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江湖]铁血关东路
作者:韩志高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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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看史林深处,几多俊伟风流。履仁蹈义解天愁。裁冰又剪雪,谈笑卷吴钩。漫说百姓或土匪,分江河占据山野,热血滔滔斗寇仇。兴亡迭九州,烽火乱春秋。有魔鬼无数,狗熊无数,更有那英杰无数——
       引子
       辛亥革命前夕,清廷摇摇欲坠。
       为维护其最后的统治,朝廷对革命党的镇压更加残暴疯狂,国内一片腥风血雨。在这种形势下,孙中山等加紧了在武昌武装起义的准备。
       与此同时,黄兴在日本筹集了一批军火,打算从关外秘运北京,武装同盟会员,直捣清廷心脏,南北呼应。但是,从关外回北京的官道早已被清廷派重兵把守,一路上关卡重重。除此之外,唯一的通道便是关外林莽中大小马帮盘踞的狭径险隘。要过这条通道,也非易事。为探道路,同盟会已连损四将。黄兴无奈,只得向远在武昌的宋教仁求援。宋教仁权衡再三,派出贴身保镖杜心武。
       心武领命入京,找黄兴联络。
       二人秘密相见,黄兴介绍了相关情况,交代心武:密赴关外,利用自己华北洪门龙头老大的特殊身份,征服众马帮,完成运送军火的重任,并相机除掉勾结清廷和日本、残杀革命党人的大奸贼李龙飞。
       第一回
       探秘道京城受命
       心武深知关东之行事关重大,黄兴走后,他倚案独坐,陷入了沉思。
       百年老字号“同仁堂”,每年都要从东北收购大量药材。参客们从长白山上采挖的上好人参,绝大多数卖到了“同仁堂”。心武望着对街“同仁堂”古朴的巨匾招牌,突然灵机一动——往来于关外和京城之间的参客们,对东北密林里的道路自然熟悉,我何不寻一个卖参老客做向导?
       “同仁堂”收购药材的早市要到第二日辰时才开。心武到得略早了一些,但“同仁堂”的门外已站了不少关外来的参客。参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参论价。
       人群之外,角落里的一位老参客引起了心武的注意。老人气定神闲,始终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同仁堂”的铺门打开,领头伙计拉长声音,吆喝道:“开市哟——”
       参客们鱼贯而入。
       验参估价,是“同仁堂”伙计们的拿手好戏。在他们面前,任何假冒伪劣都难逃法眼,甚至不用眼看,光凭鼻子嗅嗅,便能断定人参的成色。
       一时间,店堂里伙计们的吆喝声四起。
       心武进去,见那老者正静静地站在人少的地方,手捋白须,面带微笑地望着柜台。过了一阵子,心武忽然感觉到,窗外似乎有人在盯着老者。他往外一瞅,瞥见两名精壮汉子正在窗隙间探头探脑,眼神里隐隐透着邪恶。
       老者浑然不知,摸出玉石烟斗,装上一锅关东烟丝,美滋滋地吸起来。
       很快,参客们携带的货都已验完,人人心满意足地拿到了银子。一位参客的一株“紫纹参”卖价最高,整整五百两白银。一些相熟的人纷纷嚷着,要他请客。
       窗外两名汉子知道众人将要出店,急忙拉下帽子盖住脸,低头躲到一旁。
       此时,老者刚好抽完一袋烟,把烟锅在店门上轻轻磕了磕,径直走向柜台。
       领头的胖伙计见老人走近,忙问:“这位爷,有参卖吗?”
       老人慢悠悠地道:“当然有!”
       “请您亮出货来,我们好验看估价。”胖伙计道。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只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匣子,轻轻放到柜台上。
       胖伙计看了,眼前不由得一亮:这敢情好,参客用紫檀木匣子装人参,真是少见。他犹豫一下,要动手去揭盒盖。
       “慢!”老人一摆手止住胖伙计,提高声音道,“这参得你们大掌柜亲自来验!”
       伙计们都愣住了:莫非这盒子里装着什么宝贝不成?将要散去的参客们闻声迅速聚拢来,围着老人站成一个半月形的圈子。
       胖伙计察言观色,判定这老参客的货非同寻常,便对身边一小伙计耳语了几句。那小伙计转身从后门去了。随后,胖伙计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老人面前,恭敬道:“老人家请稍候,敝堂大掌柜一会儿就到。”话落,有伙计端上盖碗茶来。
       老人缓缓落座,接茶在手,用盖子轻轻拨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不声不响地细细啜饮。
       须臾,“同仁堂”的大掌柜和老堂首匆匆赶来。一见老者,大掌柜立即拱手道:“伙计们怠慢了,敢问老者,紫檀所献何宝?”
       老者缓缓放下茶碗,从容回答:“红线锁黄龙。”众参客猛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黄龙参?!”
       大掌柜和老堂首不由动容,转头瞧那柜台上的紫檀木盒子。良久,大掌柜方才说了声“请老神仙亮宝”。
       老者起身,恭敬地向紫檀盒磕了个头,动手启开盒盖。盒盖初启,一股极淡极纯的参香便飘了出来,使人顿觉神清气爽。
       盒盖打开,众参客齐声呼道:“千年黄龙!”
       大掌柜细看去,只见盒底红绒衬布上,一株近一尺长的金黄大参,长得饱满坚实,通体布满隐隐龙纹;参须纤长舒展,罗列有致;更令人惊奇的是参的上部,表皮上的那些沟壑回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龙头模样,龙角、龙眼、龙鼻、龙齿,无一不备。
       众人看呆了。
       那老堂首两眼发直,喃喃道:“确是‘真龙’啊……”大掌柜定了定神,郑重其事道:“老爷子,开个价吧!”
       老人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
       大掌柜愣了一下,向老堂首转过头去。二人四目相对好久,方才同时点了一下头。
       围观的众人大气不敢出,静待着大掌柜表态报价。
       大掌柜一字一顿:“黄金一千两!”
       闻言,老人缓缓点头。众参客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回肚里。
       大掌柜又道:“请老爷子‘开龙锁’。”
       “开龙锁”是要老者解去自己系在人参上的红绳。这是卖参这一行的一个讲究,说白了,就是借此多向东家要几个吉利钱。
       老人向盒中“黄龙参”无比爱惜地呵口气,伸手轻轻拉开绳头活结。大掌柜随即竖起一根指头,道:“黄金十两!”
       众参客又是一阵骚动:光这“开龙锁”的彩头,就相当于一株上好的“紫纹参”的价钱啊!
       老人的手刚移开,那老堂首立即上前,拿出一根特制的错金真丝红绳,在龙颈处打了个漂亮的“锁龙扣”。
       心武看着这一切,暗中留意窗外那两名不怀好意的汉子。果然,当大掌柜报出黄金参价的时候,那两名汉子几乎将耳朵贴到了窗子上。
       这时,老人已被大掌柜和老堂首请入里间细谈去了。众参客开了眼界,都吧嗒着嘴咽着口水出门。心武随后走出。
       出了店门,心武做出寻人的样子四处逡巡,那两个汉子却已不见踪影。心武走入对面的茶馆去喝茶,等候老人出来。
       过了许久,老人满面春风地从“同仁堂”出来。老人没走多远,那两名汉子便幽灵般地出现了,紧随其后。
       心武料想他们一定还有同伙,便没有打草惊蛇。他猜得不错,这两名汉子一个叫张白脸,一个叫王二。他们的同伙是正儿八经的厉害角色——“快刀”李七和“暗石子”侯通虎。四人都是李龙飞的手下。
       跟踪老人到投宿的“泰升客栈”后,张白脸留下王二守着,自己赶回报信。心武装成赶路行人,快步追去。张白脸七弯八拐到了他们潜藏的客栈,急匆匆上楼。心武悄悄跟着。
       贼性多疑,张白脸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心武不及躲避,索性目不斜视地上前。
       张白脸满脸狐疑道:“你找谁?”
       心武凑上前低声道:“这位爷,要姑娘吗?绝对新鲜水灵,一晚上才五两银子,包您满意。”
       张白脸听了,不耐烦地道:“去去去,爷们儿有正经事要办,没那个闲工夫!”
       心武站着不动。
       张白脸随手一推,没有推动,顿时火起:“去你妈的!快滚,再不滚老子不客气了!”骂声未落,飞起一脚向心武踢去。
       心武一个趔趄,假意跌倒,一边站起一边嘟囔道:“这位爷,你不要姑娘也不要随便打人嘛,我又没惹你……”
       听到吵嚷声,“快刀”李七开门走出。他上下打量心武一番,大概觉得心武只是个普通的皮条客,便挥手道:“你赶快走,我们真没空。”说着,从兜中摸出一块银洋,劈脸丢来。
       心武伸手去接却没有接住,银洋顺着楼梯叮叮当当滚下去,他手忙脚乱转身去追。
       李七冷笑两声,拉了张白脸回屋。
       心武听见关门声,四处望望,一纵身飞上楼去贴着门缝往里看。
       “七爷,这回咱们可真捞着‘大宝’了。”张白脸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说。
       “什么‘大宝’?你瞅准了么?”李七问。
       “嘿,千真万确,老家伙挖到的是千年不遇的‘黄龙参’!”张白脸激动道。
       “‘黄龙参’?那破玩意儿值多少银子?”一个粗重的声音问,是“暗石子”侯通虎。
       “侯爷,这您就外行了。这‘千年黄龙’,可是无价之宝啊!”张白脸不无得意。
       “嗨!你快说,老家伙到底卖了多少银子?”李七听得不耐烦,生气地催促道。
       “这个数——”张白脸伸出一根指头。
       侯通虎不耐烦地嚷道:“能卖多少银子,顶多一千两!值得老子大老远来这北京城一趟么?他妈的,真是晦气!”
       “什么?”张白脸一脸不屑,“听好了,我的侯爷,那可是整整一千两黄金!”
       侯、李四只眼睛同时瞪得老大,道:“一千两黄金?!”张白脸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李爷,侯爷,这趟不后悔吧?咱们发财了!”侯、李二人也跟着贪婪地笑起来。随即,三人的声音低了下去。
       心武知道,他们一定在密谋怎样劫杀老人,便更加用心地侧耳倾听。
       侯通虎粗着嗓门儿道:“今晚上,咱就把那老家伙杀了,抢了金子连夜跑回东北去。”
       “胡说!老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能随便杀人么?”是李七,这家伙敏感狡诈。
       “七爷说得对,咱们不能莽撞行事,反正那老家伙也跑不到天上去,他一家老小全住在咱金鸡岭蘑菇屯,都指望着卖了这‘黄龙参’过好日子呢。”张白脸忙道。
       “那怎么办?老子都等不及了!”侯通虎的声音大起来。
       “老家伙肯定要回去,这几天我们盯紧他。等他出北京城到了林子里,我们再下手!”李七恶狠狠地低声道。
       听到这里,心武一跃下楼,快步离去。
       三天后,老人租一辆马车,驶上了返回关东的路。心武戴一顶旧毡帽,扮成一名药行伙计,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
       出了京城,黄土官道逶迤向北。二月将尽,春寒依旧逼人。越往关外走,天气越寒冷,车轮碾在冻土上咯吱作响。
       离开京城整整六天了,那四个家伙却连鬼影子都不曾现出。但心武并不着急,知道他们就在附近暗暗跟着。
       第七天,官道伸进一片漫无边际的松林。往里走,行人越来越少。
       心武知道,劫杀就要来临了。
       前面马车上,卖参老人全然不知危险正一步步逼近,抽着旱烟,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车子转过一处非常茂密的松林时,忽然有两人跳出来挡在车前。与此同时,车后也跳出两个人堵住了退路。
       心武远远瞧见,暗笑道:好小子,还真沉得住气,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出现了。
       挡在车前的是李七和张白脸。二人目露凶光,满脸杀气。张白脸阴阳怪气地叫道:“杨老头儿,快把金子拿出来吧,省得咱爷们儿动手。”
       车夫早吓得瘫倒在车上。老人认出是以前曾一起挖过参的张白脸,强自镇静道:“老张,咱们有过几年挖参的交情,我那点儿家底你还不知道么?哪有什么金子?”
       张白脸冷笑一声,道:“杨老头儿,别装蒜了,咱哥们儿几个,大老远地跑一趟北京城找你不容易。识相点儿,快把金子拿出来!”
       车后面的侯通虎吼道:“少跟他娘的废话,快拿金子!”
       王二跟着喊:“快拿出来,别他妈找死!”
       这时,心武悄无声息地走到侯通虎后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侯通虎吓得一个激灵,万没料到自己身后竟会有人。但他毕竟是惯匪,看也不看,回身就是一刀——甭管是谁,先砍成两段再说。这一刀近在咫尺,快如闪电,侯通虎料要得手。但等他回头看时,却差点儿吓死:锋利的刀锋被一名矮瘦的中年汉子用右手食、中二指牢牢捏住。他试着往回拽,哪能撼动分毫!旁边王二见状,二话不说,一刀刺来。
       心武微微一笑,左手对着刀尖一拍。尖刀倒撞回去,硬硬地顶到王二的胸口,疼得他“哎哟”一声,尖刀落地。
       李、张二人听见车后情形不对,疾步冲来。侯通虎撤回兵器和李、张二人站到一起。王二忍住疼痛,立起身来。四人狐疑地打量着心武。
       对视了好一会儿,张白脸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他忽然想起,这人就是那个在客店前和自己打过照面的皮条客,惊叫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李七也认出对方,暗暗吃惊。但他毕竟是老江湖,故作平淡道:“咱弟兄几个发点儿小财,这位爷也想趟浑水么?”
       心武道:“趟浑水不敢,只是这老爷子乃在下一位朋友,交情不错,不忍见他破财。”
       李七吼道:“朋友,你这话不错,够义气。可俗话说得好,破财消灾,要是没人破财,咱弟兄们喝西北风去?”
       心武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世上财路多如牛毛,你们何必瞅准这一条道呢?”
       李七杀机顿起,恶狠狠地道:“小子,不怕死么?”不等话落,他突然挥刀劈来。
       心武料到他会偷袭,身随刀转,闪到一边。李七一刀既出,刀刀紧攻,暴风骤雨般施展开来。霍霍刀光中,心武的身形飘摇曼妙。锋利的刀锋闪电般追逐着他,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片刻工夫,李七已劈出六七十刀。他杀得性起,手中刀先横扫后竖劈,使出一式“十字开花斩”,决意要将心武劈成四瓣。
       侯、张、王三人见状,满以为对方定要命丧刀下了,都露出得意的笑容。
       心武心头火起,决心狠加惩戒,当下腰一弯避过刀锋,出手如电扣住对方左脚一拉,再向上提,正好迎住飞速下劈的寒刃。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长刀将李七连左脚带生牛皮靴子从中劈开。李七扔掉长刀,栽倒在地。
       心武冷冷注视着他。
       李七咝咝地倒吸着冷气,恶狠狠地盯着心武,捂脚的双手满是鲜血。他忍着伤痛,转头对呆愣着的侯、张、王三人喊道:“妈拉个巴子,看什么看,并肩子上!”
       三人醒悟过来。侯通虎当先疾退几步,扬手一挥,两颗飞蝗石向心武当胸射去。心武看都不看,听声辨物,伸手将飞蝗石抓住,反手连甩,一颗射中侯通虎的眉心,另一颗打到张白脸拿刀的手上。两人同时痛得叫唤起来。
       李七情知遇上了高手,忍痛道:“好汉饶命,兄弟们不敢了!”
       侯通虎哪肯罢休,捂着流血的脑袋叫道:“老七,不能就这么算了,咱爷们儿是……”
       话未说完,李七忽然回头瞪他一眼,厉声道:“咱爷们儿是什么?技不如人,还嫌不丢人么?”
       李七这一骂,侯通虎虽然不服气,但马上住了口。李七挣扎着一只脚站起,对心武换上一副笑脸,道:“兄弟们也是衣食无着才吃绿林这碗饭的,没想到冒犯了好汉的朋友,伤了和气,望您多多包涵!”
       心武见他拖着鲜血淋漓的左脚,忍着裂骨剧痛还能将话说得如此圆溜,倒也佩服他的骨气,便教训道:“身入绿林,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怎可恃强凌弱、强夺民财?快滚!”
       闻言,李七低头扯下腰间布带,将血淋淋的左脚缠住。随后,他硬撑着站起身,向心武一抱拳,道:“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心武冷冷道:“湖南慈利,洪门杜心武!”
       李七吃了一惊,抬头深深看心武一眼,道:“得罪杜爷,今日大恩,容日后相报!”说罢,一瘸一拐向林中走去。侯、张、王三人见状,上前搀住他,一起遁入密林。
       四人眨眼不见了踪影。
       这时,心武心头却突地掠过一丝不祥。想起李七看自己的眼神和侯通虎那说到半截就被止住的话,他隐隐觉得这四人可能与大匪首李龙飞有关。
       心武一言不发,向马车走去。
       卖参老人和车夫呆愣片刻,默默上车。车夫扬鞭吆喝一声,那马迈开四蹄小跑起来。行了一段路,老人掏出烟荷包,装足满满一烟斗关东烟,递过来请心武抽。
       心武摇摇手,问道:“老爷子,方才那四个人,你认识么?他们怎么会盯上你?”
       老人叹一口气,道:“唉,我在林子里挖了一辈子参,这林子里的马贼,我能不知道么?他们都是李龙飞的人哪!”
       “真是李龙飞的人?”心武暗道不妙。
       “是啊,尤其是脚受伤的那个,还是李龙飞的一个叔伯兄弟呢。”老人不无担忧地道。
       心武心头一凛,看来必须除掉这个隐患,否则后果难以预料。可是,林海茫茫,该如何寻找四匪的踪迹呢?心武惋惜地叹了口气。
       老人猜到他的心思,问道:“你还想找到那四个家伙么?”
       心武道:“我此次出关,就是为了寻找李龙飞,不能让这几个家伙坏我的大事。”
       老人察言观色,情知对方是个干大事的人物,便毅然道:“我带你去寻找。”
       心武抬头望望眼前郁郁苍苍的林海,半信半疑:“林子这么密,能找得到么?”
       老人得意地笑了,道:“好汉,要论打斗,我老杨头儿是个脓包,但要论钻林子,全东北您找不出第二个来。”
       心武闻言大喜:“这么说,一定能找到?”
       老人点点头,指着远处的山峰道:“他们不管从哪儿走,都要经过前面那座山峰下的峡口。那峡口是必经之路。”
       心武顺着老人指的方向望去,见那山峰离此五里远近,山上挨挨挤挤全是高大苍翠的松树。他道声:“得罪了!”伸臂揽住老人腰身,双脚一点,携老人蹿起。
       那车夫大张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像鸟一般飞上树顶,几个起落后,就变成一个小小黑点,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老人在深山老林中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林子上空鸟儿一样飞翔过。他只觉耳边的风呼呼直响,高大的松树从自己脚底飞快掠过;向下一瞧,见那密密匝匝的枝干像万千枪戟直指自己,吓得他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不一刻,二人到了峡口。刚歇下不久,不远处便传来说话声。
       “这回金子没捞着,反而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回去怎么向大哥交代?”是李七。
       “咱就这么算了?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是侯通虎,仍气呼呼的。
       “呸!”李七啐他一口,“老子还被劈废一只脚呢!咽不下能怎样?你知道他是谁?是杜心武!就是那个敢入宫刺杀慈禧的杜心武,如今是华北洪门总龙头。今天能活着走,是我们的运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回去报告大哥,多带几个弟兄,再拿几条东洋快枪来——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要被打成个马蜂窝!”
       “对,杜心武就了不起?他武功再高,能比枪子儿还快?”是张白脸的声音。
       “那个杨老头儿也得宰了。这窝囊事儿要是传出去,咱哥们儿几个还怎么在东北地面上混?”是王二的腔调。
       “嘿,你还别提杨老头儿,这一提倒让我想起一件美事儿来。”张白脸说。
       “什么美事儿?”侯通虎瓮声瓮气地问。
       “这杨老头儿家里有两个水灵灵的漂亮姑娘,十八九岁,是对儿双胞胎。一个叫大娇,一个叫二娇,是蘑菇屯出了名的美人儿,都没有出嫁呢。咱们顺道抢了献给大哥,他保准高兴!”张白脸油腔滑调地说。
       “就这么干,咱们绕道蘑菇屯,抢那两个妞儿回山,献给大哥!”李七忍着伤痛,恶狠狠地说。
       他们已走得很近了,只是因为隔着密匝匝的松树,与杜心武二人彼此看不见。
       心武拉了老人的手,倏地迎上前去。
       李七首先看到了松林后突然冒出来的杜心武,以及气得浑身发抖的卖参老人。完了!他头皮发麻,猛喝一声“快跑”,一头钻向密林,同时将手中刀飞掷而出。侯、张、王三人见势不妙,分头往密林中逃窜。
       心武侧身飞踢,长刀倒飞,穿透李七后心。接着,他挥臂疾扬,两颗松球飞出,打塌张、王二人后脑。侯通虎逃得最快,已闪身到松树之后,只留下一条腿在外面。心武一个箭步赶上,拔剑斜挥,将那条腿齐根砍落。侯通虎惨叫一声,身子倒栽回来——他也真是凶悍,临倒地,还向后狠狠地劈出一刀。心武觑准刀锋从侧面轻轻一抹,再顺势一推,厚背鬼头刀失去准头,反斩入侯通虎颈中。
       眨眼间连毙四命,看得卖参老人目瞪口呆。等老人回过神来,心武已长剑入鞘,笑盈盈地道:“老爷子,没吓着您吧?”
       老人迟疑地摇摇头。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好汉不是人,而是一尊可敬可怕的神。
       心武拉着他坐到林中厚而松软的松针上,道:“老爷子,实不相瞒,在下是个要推翻满清的革命党人。这次出关,是专来找东北马帮的。您对这林子里的路道熟,还请您给我说个大概。”
       面对心武热切的目光,老人定下心来,琢磨了半天,开口道:“这林子里的马帮,归并起来有四大股。李龙飞地盘最大、喽啰最多,有三千多人,什么坏事都干,还勾结日本人。老百姓恨透他们了!”
       “那其他三大股呢?”心武问。
       “他们不像金鸡岭马帮那样祸害百姓,倒是老同日本人作对。”老人的脸上浮起一丝赞许之色。
       “这三大股马帮的首领都是些什么人,您知道么?”心武问。
       “南山马帮的首领叫刘鹏举,最恨日本人,他爹娘和女人都死在日本军犬队手里。除李龙飞,就数他的势力大。”老人说。
       “他手下有多少人?”心武问。
       “有上千人吧。”老人想了想,答道。
       “东山和西山呢?”心武又问。
       “东山马帮有六百来号人,领头的是个蒙古汉子,是俺蘑菇屯人,拉起马帮十几年了。西山首领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叫莫子君。”说到这里,老人的语调轻松起来。
       “哦?大姑娘?”心武听着莫子君这个文绉绉而颇有韵味的名字,感到很有趣。
       “嗯,长得还非常漂亮。”老人肯定地说。
       “一个大姑娘,能管得了马帮么?”心武不解地问。
       “当然能,这西山马帮同别的马帮不一样,都是本族姓莫的猎户。全族有一千余人,世代打猎为生。他们历来都是靠在族内比武决定首领人选,谁武艺高谁当,不分男女。”老人饶有兴致地道。
       “这么说,这莫子君本领一定很高了?”心武笑道。
       “那当然,听说北山的李龙飞还派人向她求过婚,结果被莫姑娘硬顶了回去!”
       这倒真是一个奇女子!心武暗想。
       “老爷子,这四大股马帮之间关系怎么样?”心武最关心这个问题。
       “名义上,东、西、南三山马帮都尊北山李龙飞为老大。实际上,他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来。李龙飞贩鸦片,常做一些以大欺小的事情,还和日本人勾勾搭搭,同另外三山的马帮关系很不好。”老人说。
       “老爷子,这么说来,这东北的马帮也不是铁板一块了?”心武说。
       “那当然,在这大林子里,天高皇帝远,谁都想称王称霸。”老人回答。
       心武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老爷子,到各处马帮的路,您熟么?”
       老人得意地笑道:“好汉,这带路的事儿,你就放心地包在我身上吧。”
       心武感激地点点头,转瞬毅然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先去南山找刘鹏举!”
       “先找刘鹏举?他脾气最暴躁了。我看你还是先去西山吧,莫姑娘人好,得到她的支持再找刘鹏举不迟。”老人不无担忧。
       “不,先找刘鹏举。他敢打日本鬼子,就是好汉!”心武坚决地说。
       “好,我老杨头儿豁出这条老命,陪你走一遭!”老人被心武的话激起关东人骨子里的血性,大踏步向前,往密林深处走去……
       第二回
       会枪神断崖打鬼
       一路上全是树,遮天蔽日。
       两天后,二人翻过又一道高高的山梁,来到一处断崖边。老人停住脚步,指着断崖下群山环抱的密林道:“好汉,那里就是刘鹏举的寨子。你顺着东边的缓坡下去,一直往里走,自然会有人拦路盘问,带你去见刘鹏举。”顿了顿,又道,“我进去也没什么用,就在这儿等你吧。”
       心武感激地点点头,大踏步行去。走下东边的缓坡,林间出现一条潺潺的小溪。他脚尖点地,飞身越过三丈余宽的溪面,落到对岸。
       他刚要往前走,只听一声威严的低喝:“站住,不许动!”
       心武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对面林子里走出四个人,两个张弓搭箭,两个手持火枪。心武依言不动,站直身子。
       左侧的汉子向心武抬抬枪口,喝问:“什么人?”
       心武镇定自若道:“湖南慈利杜心武,特来拜山!”
       那汉子吃了一惊——他倒不是听说过心武的名头,马帮久居大山毕竟孤陋寡闻,而是因为十几年来头一遭有人敢找上门拜山!一时间,他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心武淡淡一笑,道:“怎么,不欢迎么?”
       那汉子眉头一皱,持枪指向心武脑袋,厉声喝道:“放肆!再敢多言,叫你脑袋开花!”
       心武肃容道:“不敢,在下找贵寨刘鹏举大龙头有要事相商,劳驾通报。”
       那汉子眉头松了松,道:“既是如此,那先委屈你一下,把双眼蒙上。”说着,扬手抛过一条黑色布带。
       心武知道这是入寨规矩,便自觉地用黑带蒙住双眼。右侧汉子随即走过来,拿一条长绳紧紧捆住心武双手,拉着他向前。心武背上的古剑和包裹,也被一并取去。
       曲曲折折走了约一个时辰,心武感觉到被带到了一个大厅前,人声杂起来。一名汉子快步跑向里边,估计是去禀报。
       听到四围传来松木火炬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一阵锣声响过,心武感觉到有许多人向这里奔来,又听见大厅深处传来咚咚的皮靴声,听声细辨,已知来人身材高大。
       来人正是“枪神”刘鹏举。他狐疑地坐上虎皮椅,打量着眼前这位几乎比自己矮一头的汉子。
       这时,林中各处的头领们听到锣响,都匆匆赶来,进入厅中在虎皮椅前排成两列。
       刘鹏举见众人都已各就其位,大手一挥。
       一名手下立即上前,解开心武的绳子和蒙眼黑带,退到一边。
       心武睁眼四顾,但见整座大厅都用巨松砌成,周围插着松木火炬,当中顶上吊着一面大铜锣。看来,这是马帮聚会议事的地方。他再向前看,他和刘鹏举的目光正好相对。刘鹏举紧盯着心武,目光中充满了山大王的霸气和杀气。心武目光清澈,静如止水。
       互看片刻,刘鹏举喝道:“来者何人?”
       心武挺直身子,道:“湖南慈利杜心武,特来拜山。”说着,摆出洪门中人联络同门的“朝天一炷香”姿势。
       刘鹏举不是洪门中人,只以为是普通的江湖礼节。但洪门弟子遍天下,他手下的关天选、童继海、方重义三人,看见心武摆出的洪门礼数,马上留了心。
       刘鹏举继续问:“入山何事?”
       心武答道:“特来同刘爷商议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刘鹏举浓眉挑起。
       心武道:“杜某欲借贵山宝道过一批货物,望刘爷恩准。”
       “货物?什么货物?”刘鹏举皱眉道。
       心武指指对方腰间的短枪:“刘爷,杜某要运的这批货,就是您腰上的家伙。”
       刘鹏举闻言,拔出腰间枪往桌上一拍,仰天大笑道:“我关东马帮向来做的是无本买卖,靠的就是手中这吃饭的家伙,凭你的本事也敢来插上一腿么?”
       心武不卑不亢地道:“刘爷莫笑,杜某决无插手东北马帮之意,运送军火是要做为国为民的大事。至于杜某有无一点儿三脚猫本事,刘爷一试便知。”
       刘鹏举顿时来了兴趣:“哦?看来你果真有两下子,那咱就试试杜爷的身手?”
       心武应道:“凭刘爷指出条道儿来。”
       刘鹏举手按短枪,向众人道:“哪位愿同这位杜爷玩玩儿?”
       “我来见识见识杜爷的身手!”行列中应声跃出一条精壮汉子。他五短身材,上身只穿件熊皮坎肩,胳膊上满是疙瘩肉。
       心武后退两步,双手抱拳道:“这位爷,咱们以武会友,您贵姓?”
       汉子冷冷道:“不打不相识,打完再问!”说着,伸两只铁手来抓心武肩头。那汉子双臂有千斤之力,是寨中百战百胜的摔跤王。
       心武丹田提气、力贯筋髓,双臂犹如铜浇铁铸。那汉子力发一半忽觉双手似乎握着百炼精钢,难以扯动半分。汉子无奈,突然前跨一步,使出看家本事,身子下沉,双臂铁箍般搂紧心武,铁肩顶死心武腰腹,哈腰一使劲,要将心武举过头顶。心武双脚落地生根,使出“千斤坠”功夫。
       汉子如顶铁山,憋得面红气粗。僵持片刻,心武悄然收功。汉子肩上突然卸去重压,一个趔趄,几欲栽倒。
       那汉子倒也爽快,定定神,几步跨到心武面前,大声道:“杜爷好身手,在下龚虎,佩服杜爷好功夫,愿交杜爷这个朋友!”
       心武抱拳道:“多谢!”
       刘鹏举皱皱眉,向众人道:“哪位再来陪杜爷过几招?”
       又有一人走出行列,拱手道:“大哥,小弟陈文彦领教一下这位杜爷的拳法。”
       刘鹏举面露喜色道:“老六,小心在意,千万别怠慢了杜爷。”
       “是!”陈文彦低声应道,扎紧腰间皮带,然后双腿微弓,马步开立,凝眸望向心武。
       心武上下打量对方,不由得心生欢喜——这汉子五官端正,高挑身材,腰瘦臂长,天生一副习武身架。
       心武退后一步,道:“陈爷请!”
       陈文彦道声:“不客气!”探身前欺,挥拳直取心武面门。拳风刚劲,其快如电。
       心武暗道:“来得好,光明正大!”身如弱柳柔枝,随拳风飘开。
       陈文彦得势不饶人,拳法流水般展开。
       心武连让数招,索性不退,任对方施展。
       陈文彦腿风刚至,心武曲背弯腰,对方长腿擦头皮扫过。不待心武起身,陈文彦右腿收回,左腿又起,踢向心武面门。心武随势而转,原地倒翻筋斗,陈文彦一脚踢空。好个陈文彦,变中求变,快中求快,腿在半空,一式“大劈挂”,照心武脑门猛抽下来。这一招乃陈文彦苦心独创,确实出奇!
       众人齐声喝彩。心武赞声“好”,双手、左足三点撑地,右足高抬,端端正正迎住陈文彦。只听一声闷响,陈文彦一个倒翻,脚跟被震得隐隐发痛。他自知技不如人,抱拳道:“杜爷好身手,在下甘拜下风!”
       心武看着他退去的背影,暗赞道:果然是谦谦君子,光明磊落。
       众人惊愕不已。
       刘鹏举面挂寒霜:“哪位再来试试?”
       关天选走出:“大哥,我来领教杜爷几路刀法。”说着,拔刀走向心武。刘鹏举默默点头,重靠到虎皮椅背上,凝神观战。
       心武见对方体格硕壮,除手提厚背紫金刀外,腰间还缠一把红穗子软剑,知他是刀剑双修的人物。
       关天选双眼正视对方,右手握刀把,左手托刀背,将紫金刀横持胸前,使出洪门弟兄探询同门的“刀礼”。
       心武一见大喜——洪门弟子果真遍天下,在这密林马帮中竟也有我洪门弟兄!他立即依洪门礼数回敬对方。
       关天选见对上切口,再将手中刀倒提,刀尖指地,左手握拳于胸前,询问对方辈分。
       心武见状,双手抱拳齐眉举起,告诉对方自己是“礼”字辈。
       关天选大吃一惊,忙退下,欠身收刀。心武整整大他两辈,是师爷辈了。
       众人见两人文绉绉比划两下,关天选就莫名其妙收起刀来,都不耐烦地催促道:“老关,快出刀呀!还愣着干什么?”
       见关天选进退两难,心武大度地挥挥手:“关爷,杜某特来拜山,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关天选面带敬意,道:“请杜爷亮刀,容关某领教。”
       心武指指他腰间软剑道:“杜某借关爷软剑一用,领教关爷刀法。”
       关天选解下递过,暗道:这软剑功夫最难,难道他敢用软剑对我大刀?
       心武接剑在手,挥臂一抖,剑身弹得笔直,发出嗡嗡龙吟之声;再撤力一颤,剑身不抖不动,剑尖却绽出碗大一朵剑花。
       众人看了齐喊一声:“好!”
       关天选看得真切,暗暗佩服。但他钦佩之余毫不示弱,手中刀一式“削山填海”,如长河怒涛袭向对方。
       刀风霍霍,刀浪滔滔。心武人剑合一,化为风中之云、浪中之水,依随刀法身形曼舞。刀法施展到最后,关天选蹿到半空,双手抡刀向心武当头劈下。心武一见,索性抖直软剑向刀锋直迎上去。
       众人骇然惊呼。
       惊呼声中,心武长剑倒卷,一式“乌龙绞柱”卷住刀身,再闪电般一提,卸去下劈的刀势,随后抖开软剑,侧身站立。
       众人目睹如此精妙的迎刀卸刀术,顿时喝声如雷。
       关天选心悦诚服道:“杜爷剑法,天下第一,关某佩服。”然后对心武使个眼色,转身向刘鹏举道,“大哥,杜爷艺高德厚,是个可交的朋友。”
       心武会意,向刘鹏举朗声道:“杜某诚心拜山,决无二心,望刘爷借宝道一用。”
       刘鹏举目睹心武力挫三雄,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已有允借之意。但他作为龙头老大,见寨中弟兄连番较技都落于下风,脸面上终究不好看,闻言哼了一声,拿起案上双枪道:“杜爷果然好身手,刘某也来领教领教杜爷的枪法!”
       心武愣住了:这刘鹏举人称“枪神”,自己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他的子弹啊。
       刘鹏举沉脸道:“杜爷,刘某敬的是光明磊落、敢作敢为的好汉!”
       眼见对方咄咄逼人,心武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指指高阔的大厅顶上不时从缝隙中飞蹿进来的麻雀道:“既然刘爷有此雅兴,杜某愿陪刘爷打几只麻雀玩玩儿,和弟兄们一道见识一下刘爷的枪法。”
       刘鹏举闻言,面色放松:“怎么比?”
       心武道:“刘爷当然使枪了,我就使这个。”说着,从怀中摸出几颗飞蝗石。
       刘鹏举狐疑道:“就这几颗小破石子?”
       心武自信地笑笑,道:“只要刘爷有兴趣,杜某愿陪刘爷玩个够。”
       刘鹏举爽快地一挥枪,指着厅顶道:“好!以十枪为限,看谁打得最多!”他看也不看,向厅顶抬手一枪,一只麻雀应声落地。厅内麻雀惊起,纷纷寻路逃生。刘鹏举双枪齐举,枪响连珠,九只麻雀应声而落。不等最后一只麻雀落地,刘鹏举十枪打完,已将手中短枪插入腰间。
       枪声未尽,心武双臂齐扬,手中飞蝗石射出,两只麻雀落地;双手再射,打出漂亮的一石二鸟,四只麻雀坠落。喝彩声中,心武转身左右开弓,两只麻雀先后落地。这时,厅中麻雀已逃得只剩下一只,正扑腾着要从缝隙中逃走。好个心武,一式“鹞子钻天”蹿入半空,右手闪电般伸出,捉住了最后一只麻雀。
       厅中群雄都目瞪口呆。
       心武从四丈余高的厅顶轻飘飘落下,手托麻雀,向刘鹏举笑道:“杜某赛不过刘爷枪法,只好捉只小雀,博刘爷一笑。”
       这回较技,刘鹏举打得快,心武打得巧,双方算是比了个平手。刘鹏举脸面上过得去,笑得很惬意。龙头老大这一笑,厅中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笑声中,心武手中的麻雀被放飞。
       刘鹏举呵呵一笑,亲热地拍拍心武双肩道:“杜爷果然是好汉,刘鹏举愿交你这个朋友!借道一事,杜爷尽管放心,在咱东北这片林子里,凭我的招牌,还是行得通的。”说罢,高声发令,“摆酒宴,为杜爷接风洗尘!”
       少顷,大厅中摆开九张松木大桌,趟子手们将热气腾腾的吃食陆续端上,什么飞龙炖蘑菇、烤鹿腿、手扒狍子等等,真是靠山吃山,无一不是山中奇珍。刘鹏举拉了心武坐在上首桌,两边是关天选、陈文彦等几名得力手下相陪。
       心武暗道:这帮草莽英雄的日子可真是快活,倾坛筛烈酒,大秤分金银,可他们哪知中华危亡!想到此,他不由得面露愁容。
       陈文彦忙问:“杜爷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心武长叹一声道:“陈爷所言不差,杜某确有心事,想向诸位说个明白。”
       刘鹏举放下碗道:“杜爷有话直说,我最讨厌婆婆妈妈的!”
       心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便站起身来向众人坦诚言道:“刘爷,众位弟兄,心武承蒙抬举,感激不尽。所以,心武想给大家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热血男儿,都有一身本事,为何却寄身草莽,报国无门?我等家中谁无妻儿父母?我们入了马帮,可他们还不是照样受着贪官污吏的欺压!当今朝廷,腐败无能,外不能保国御敌,内不能安民图治。今日清廷,已不是我中华之福,而是我中华之大祸!”
       “说得好!弟兄们,为杜爷干一碗!”刘鹏举端起酒碗。众人一齐饮尽碗中烈酒。
       心武接着道:“当今世界列强,对我中华无不虎视眈眈。东有日本,北有沙俄,还有欧洲列强不断割取我中华国土,清廷却不图富国强兵,只知割地赔款。长此以往,锦绣中华必将亡国!我四万万中华儿女,愿当可耻的亡国奴么?”
       “不当亡国奴!”群雄齐声喝道。
       心武手捧酒碗,向刘鹏举慨然道:“日本欲霸占我东北三省,图谋已久。刘爷乃关东龙虎,国难当头,自当为国出力。心武此番拜山,甘冒天大风险,求刘爷做大事。”
       刘鹏举倏地站起,一字一顿地道:“杜爷放心,刘某也是顶天立地的中华男儿,恨不得杀尽清廷鹰犬、日本小鬼!”
       心武端起酒碗,一口喝光,道:“杜某心敬刘爷,无礼可献。若刘爷看得起杜某,杜某愿助刘爷灭掉三岔口日本军犬队!”
       刘鹏举闻言,钢牙狠咬,目中火出,将手中碗狠狠掼到地上,悲怒交加。
       关天选坐在心武身侧,这时轻声道:“杜爷,为打军犬队,我们已死了上百个弟兄。”
       心武离席拿起桌上剔肉尖刀,向着手腕轻轻一划。刀过处,鲜血滴入酒碗,他高高举起血酒:“杜某以血盟誓,此番定灭日本军犬队,杀出我关东马帮的威风!”
       刘鹏举大喝一声“好”,也提刀刺臂出血,滴入酒中。群雄见状,纷纷效仿。饮罢血酒,刘鹏举大声道:“有杜爷相助,今夜誓灭日本军犬队,杀死板田太郎,为我死去的众弟兄报仇。弟兄们快去准备,立刻出发!”
       群雄闻令,齐应一声,各自散去。
       众人重聚大厅。刘鹏举一袭紧身黑衣,腰插双枪,身着特制马甲,上面插满弹夹。好一副“枪神”打扮!他当先出厅,身后百十条汉子相随而出。山寨中,只留下童继海、方重义等几名头领率众把守。心武看着这帮烈火般的汉子,不由得热血沸腾。
       在寨外断崖上等待心武的卖参老人,早已望眼欲穿,突然见寨内风风火火地走出一群全副武装的汉子,顿时吃了一惊,还以为心武已遭不测,及至看见心武紧紧跟在领头大汉的身侧,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方才放心。待他们经过崖下时,老人出声招呼。心武听见,扬声喊道:“老爷子,快下来,先在刘爷寨中住上几日,等我回来再走。”
       “好咧!”老人答应着,攀住一根山藤敏捷地溜下崖来。
       “杜爷怎会认识这采参的老杨头儿?”刘鹏举不解地问道。心武将老人入京卖参一事说了,刘鹏举等人方才明白。听到心武杀死了李龙飞的手下“快刀”李七等四人时,众人都吃了一惊。心武看出,众人对李龙飞的势力还是有所忌惮的。
       一行人匆匆赶路,向三岔口进发。走了百余里,林木变得稀疏,山势却渐渐险峻起来。夕阳把山林中的一切都染成了金黄色。又登上一座高高的山岭后,刘鹏举指指前方,低声道:“快到了!”
       心武远远望去,远处一堵断崖上有隐约可见的房屋和铁丝网。在夕阳照射下,还有刺刀的闪闪光芒。
       日本人在东北的势力发展很快,他们倚仗着装备精良的武器,霸占了一片片林场和矿山,还建立了专门关押中国人的劳工营。众人沿途看到许多被烧毁的村庄。
       等他们终于到达断崖下时,天已黑了。
       心武向上一望,才发现这里果然地势险恶,易守难攻。他紧了紧背插宝剑和一大团长绳,又摸摸腰间的两把锋利匕首,对着刘鹏举一拱手,身如大鸟般轻飘飘飞起。刘鹏举不及反应,心武已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那崖壁十余丈高,陡峭平滑。心武轻功卓绝,一口气跃到离地约五丈处,他调匀呼吸,身子紧贴崖面游动。在崖腰隐蔽处,心武发现一眼小石洞。小洞被一棵枯树挡着,外小里大,能容纳十余人。他换口气,再向上,飘落到断崖边缘。
       前面不远处,有两名岗哨正在小声嘀咕着,抱怨自己不能去玩新抢来的中国女人。心武猛扑过去,左手刀起,将其中一名岗哨捅了个透心凉,右手刀抵到另一人咽喉处,用日语低喝道:“快说!板田太郎在什么地方?”
       那家伙感受到刀刃冷飕飕的寒意,颤抖着举起手,指指里面最大的院落,道:“队长在第三间正屋。”话落刀入,颈血喷射出来。心武疾步向里,直扑前面大院。
       院里一盏电灯,照得院内通亮。大院四周墙外,来来回回游动着四五名岗哨,虽然都抱着枪,注意力却集中到了左侧十几步远的一幢房子里——那里正不断传出女人的尖叫声,显然是日本鬼子在蹂躏抢来的中国妇女。心武满腔愤怒,飞扑上前,手中剑闪电般滑过岗哨们的咽喉。
       心武贴墙听大院里的动静,正屋中隐隐传出女人痛苦的叫声。他飞身进院,直扑过去——正是正屋第三间,透过窗缝一看,屋内昏黄的灯光下,板田正赤条条地骑在一个年轻女子身上。那女子被全身捆绑,嘴里塞着一条毛巾,痛苦地呻吟着。屋中央柱子上还五花大绑着一个年轻女子,嘴里也塞着毛巾,身上被脱得一丝不挂,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心武破窗而入,就地一滚再腾身跃起,伸手揪住板田,将匕首架到他脖子上,用日语低喝道:“不准动,动就杀了你!”
       兽性大发的板田正在女人身上干得起劲,突然被拽得倒撞下炕来。那刀刃再进一分,便要切断咽喉。板田识得厉害,额头上的刀疤不住抽搐。他盯着对方,色厉内荏地喝问:“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心武道:“知道你们的武士英雄山本刚是怎么死的么?”
       板田闻言,顿时明白面前的人是谁了:“你……你是杜心武!”
       心武冷哼一声,道:“叫你的手下到大院集合,就说接到天皇训示,你要训话,不许带任何武器!”说着,往板田腋下穴位处一捅,板田立刻昏死过去。话落,心武蜷身倒翻,捷如狸猫蹿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返回崖边,心武将几根长绳牢牢地拴在崖边的松树根上,放下长绳,虽然仅过了片刻,刘鹏举等人却已等得有点儿心急。见上面放下长绳,心武安然无恙地下来,便知已经得手。心武将情况简要一说,让他们攀上崖后耐心等待,等所有的鬼子都被集中到大院里时,再大刀阔斧地砍杀。
       打点好一切,心武返身上崖。群雄终年在山林中翻山越岭,身手矫健,不一会儿,百余人已顺着崖壁攀到崖顶,潜伏在黑暗中。
       心武返回屋中,伸指向板田腋下一捅。板田闷哼一声,从昏迷中醒来。心武张开五指,紧扣板田天灵盖,又用匕首抵住他左腋,命令道:“快集合队伍!”
       板田头痛欲裂,急忙求饶道:“杜君饶命,我立刻照办,立刻照办!”说着,去摁桌上电铃。
       少顷,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都向院里赶来。不一会儿,院落里黑压压地站满了日本鬼子。心武略数了一下,有三百余人。又听见一声口令,所有的人齐刷刷地跪下,挺胸闭目,面向东方跪拜,显然都在等待宣读天皇训示。
       心武望着灯光下那些日本兵一张张虔诚的脸,忽然想到:这些人也都是日本的优秀青年,但当他们思想中浸透了日本当局的军国主义精神,就变成一群可以做出任何暴行的杀人机器。心武双眸中寒光射出,直刺板田,低声道:“所有的人,都来了么?”这寒光像刀子一样,刺得板田恐惧地直点头。
       心武双指一戳,板田立刻又昏死过去。
       等着吧,一会儿让刘鹏举来取你的狗头!心武默念一声,随手击灭院中电灯,闪身拔剑钻出窗外,扑入敌群。
       灯光突然熄灭,院内一团漆黑。心武人剑合一,如穿花蝴蝶在敌群中游走,飞掠斜削,快如闪电。眨眼间,四五十个敌人咽喉被断,稀里糊涂送了命。后面的鬼子见前面的同伙不断地“扑通”倒下,起初莫名其妙,直到看出队伍中有一个飞蹿的黑影在杀人,吓得嗷嗷怪叫,纷纷起身向院外冲去。
       这时,院外群雄在刘鹏举带领下,冲杀进来,刀劈斧砍,枪挑棍砸,一会儿工夫,便将聚集在院门口的敌人放倒一大片。
       几个鬼子撞破角门冲出,向犬舍方向逃去。关天选、陈文彦领着几十名弟兄去追。
       弟兄们燃起松木火炬,刘鹏举踏着满地流淌的鲜血走近心武,道:“杜爷,板田呢?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火光下,刘鹏举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一般。心武指指屋里,几名趟子手见状,飞一般冲进,将板田太郎架出屋外。
       刘鹏举一见板田,眼都红了,抬手砰砰砰连射三枪。板田眉心并排出现三个血洞,闷哼一声,两腿一蹬断了气。
       枪声刚响过,院外突然传来马帮求救的尖哨声,还伴随着军犬凶狠的低吠。刘鹏举面色一紧,冲出院外。向北看时,只见夜色中关天选、陈文彦等自家兄弟狼狈逃来,后面一群恶犬闪着绿眼衔尾紧追,好几名弟兄正被群犬扑倒在地生撕活扯。原来,那几条漏网之鱼是军犬队的驯犬员,知道无法逃走,便没命地冲进了犬舍,放犬保命。
       人慢犬快,眼看关天选、陈文彦等人都要陷身犬阵。节骨眼儿上,心武劈手夺过身边几名汉子手中火炬向犬群飞掷。火炬打中领头几条军犬,火星乱溅,惊得犬群略停一停。趁此当儿,关、陈等人飞步退回。心武正要抽剑杀入犬群,刘鹏举早已双枪在手,走到前面迎住犬群,大叫道:“不劳杜爷动手,看刘某的!”说着,抬手两个点射,扑在最前面的两条恶犬应声倒地。
       心武知道刘鹏举百发百中的枪法足够对付这群恶犬,依言退后,同群雄一道欣赏“枪神”的精妙枪法。
       黑暗中,几百双绿眼飞蹿而至。刘鹏举双枪齐举,阔步向前,手中枪连珠点射,绿点应声而灭。枪如连珠,子弹打光。好一个“枪神”!刘鹏举双枪一磕,空弹夹掉出弹仓,回手在胸前马甲上交叉一蹭,新弹夹已被装入。
       “好!”见如此绝妙的卸弹装弹手法,心武忍不住大声喝彩。
       刘鹏举填弹入仓,枪声又起。手中枪忽而交叉,忽而平射,恶犬不断倒下——打得性起,刘鹏举纵身跳上身旁一块岩石,左枪打远,右枪打近,远远近近的绿点次第而灭。黑暗中,几百条军犬接连倒下,却无一退后,迎着枪声疯狂奔来。刘鹏举换了十几次弹夹,打了几百枪,枪枪不空,打得枪管都快红了,直到最后一条军犬被击毙倒下。
       这会儿工夫,关天选等人也没有闲着,领着一帮人放出被关押的妇女,缴获了几百条好枪和几十箱子弹。
       心武想起板田屋中那两名年轻女子,急忙回去,挥刀割断绑绳,返身走出,让她们穿衣。他刚出门几步,只听屋里“哐当”一声响,接着传出一声惊叫:“二娇!”
       心武道声“不好”,忙回屋看时,只见那名遭板田强暴的女子颈上鲜血喷溅,地上横躺着一把日本武士刀。看见心武,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报……仇!”头软绵绵垂落下去,死了。抱着她的女子还在摇晃着她的身子,痛苦地喊道:“二娇!二娇!我的好妹妹,你别死啊……”
       心武这才注意到,这两名女子长得几乎完全一样,都是非常好看的瓜子脸、弯眉毛和丹凤眼。他心中一动——莫非她们就是老杨头儿家的那对双胞胎?他忙问道:“姑娘,去北京卖参的杨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听到问话,姑娘止住哭泣,低声道:“那是俺爹爹。”
       心武道:“你家不是住在蘑菇屯么?离得这么远,怎么会被鬼子抓到这里?”
       姑娘悲愤地抬起头,哽咽道:“是李龙飞派人把我们抓了送到这里,村里人被他们杀光了,村子也被放火烧了。”
       这个该死的败类!心武怒不可遏,挥拳猛击到面前的松木桌上,将寸余厚的桌面砸出一个大洞。
       弟兄们已追杀掉顽抗的残敌。弟兄们兴高采烈地踏着鬼子的尸体在院中来来去去。院子中央挤站着七八十名妇女,都被摧残得不成人样,好多妇女还赤身裸体,在夜晚的寒风中瑟缩着身子——在这暗无天日的魔窟里,她们已被残暴的鬼子蹂躏得麻木了。
       心武出门看见,又是一阵心酸。他走到一个扛着布匹的汉子身前,伸手扯下一截布,递到一位赤身发抖的妇女面前,轻声道:“大姐,快披上吧。”
       那妇女面带惊恐,摇着头连连后退,不敢伸手来接。
       心武指指遍地的鬼子尸体,安慰道:“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看,鬼子已经全被我们杀了,你可以回家了。”
       “家?”妇女嗫嚅着,“我还有家么?我的孩子,我的丈夫、爹娘,全叫鬼子杀了啊!”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号哭起来。这一哭,牵动了所有妇女的心中伤痛,都跟着号哭起来。那些拿刀扛枪的马帮汉子平时见惯了厮杀,面对这一幕,却都不知所措了。
       刘鹏举朝天开了一枪,炸雷似的喝道:“哭!哭!哭能哭死鬼子么?是咱东北的娘们儿就拿起枪杆子来打鬼子!”
       第三回
       挽狂澜神功镇主
       受害的女人们都被刘鹏举的话镇住了,稍后便恢复了东北娘们儿烈火般的性子,燃起心中仇恨的火种。她们发疯似的踢着脚下鬼子的尸体,捡起石头砸鬼子的头颅。
       心武大声喊道:“姐妹们,大家先穿好衣服离开这里,等练好枪法再打鬼子、杀汉奸!”
       “大哥,放火烧了这鬼地方!”这时,有人喊道。
       “对!放火烧了它!”群雄轰然响应。
       刘鹏举正要下令放火,心武忽然阻止道:“不,不能烧,先给鬼子留下!”
       众人听了,不解地望着心武。刘鹏举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听杜爷的,赶快收拾,撤回南山!”
       可怕的复仇队伍终于退走。驻守劳工营林场的山本队长闻讯,只赶得上为板田他们收尸了。山本面对着遍地尸体,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军犬队可是关东军的心头之肉,现在连人带犬被杀得一个不剩,他怎能不恨?他嗷嗷怪叫着,发誓要报仇。但堂堂日本关东军军犬队,被马帮一夜之间消灭得干干净净,这消息传出去颜面何在?山本严密地封锁了消息,命令部队原地驻守,自己赶回去向顶头上司——关东军总司令当面报告。在饱尝了十几个耳光后,山本亲自带领五百个全副武装的鬼子,进驻到这里。
       第二天日落时分,心武和刘鹏举一行人才赶回山寨。老杨头儿和女儿大娇相见,方知家破人亡,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好消息传得快,当刘鹏举和众弟兄踏进山门的时候,庆功宴已在大厅内摆好。刘鹏举高兴地拉着心武,几步跨到大厅正中坐下,向方重义大叫:“老方,快把那坛老黄酒拿出来,今儿个咱和杜爷一醉方休!”
       坛盖一开,顿时酒香四溢。方重义故意舀了一勺扬起落下,酒声如瀑,酒香浓郁地弥散开来,充溢了整个大厅。
       群雄忘情地嗅着酒香。
       刘鹏举大声道:“老方,赶快斟上!”
       “好咧!”方重义应一声,换一只大号木瓢,满满舀起一瓢,挨个儿一碗碗倒过来。心武向坛里看去,见酒中泡满了关外的奇珍药材,什么人参、茯苓、鹿茸之类。那酒色浓黄如浆,仿佛精炼出来的乳油一般。
       刘鹏举不无自豪地夸道:“怎么样?杜爷,咱这林子里的宝贝不少吧?这酒一点儿也不比皇帝老儿的御酒差!来,喝酒!”说着,端起大碗一饮而尽。
       心武也双手举碗,一饮而尽。那酒浓香醇厚,药劲十足。一碗酒下肚,心武顿觉五脏六腑烈火般燃烧起来。
       厅内群雄共同举碗。烈酒豪情,男儿本色!一大坛酒饮尽,已是后半夜时分。群雄烂醉如泥,酣然睡去。
       心武酒力发作,炽热难耐,起身出厅。厅外松林之上,钩月斜照。侧耳细听,远处有松涛声传来,除此之外,万籁俱寂。抬头望天,北斗七星明亮得仿佛触手可及。他徘徊不舍,心旷神怡之际,不免生出淡淡孤独。
       直到日上三竿,刘鹏举等人才从大醉中醒来。心武回厅相见,说出下一步的打算。
       刘鹏举沉吟道:“杜爷要联络东山马帮的黄魁并不是难事,他是深明大义的汉子。上回攻打三岔口时,我还从日本人手里救过他们二当家唐五龙一命。西山莫子君同我们从未打过交道,谈不上交情,但她也是一位武林奇女子,曾当面羞辱李龙飞。最危险的是李龙飞,他手下有三千多人、上千条枪,连日本人都让他三分。”
       心武道:“心武为国为民,必除此害!”
       “杜爷英雄,刘某佩服!”刘鹏举情不自禁握住心武双手。
       心武向刘鹏举一拱手:“刘爷保重,杜某这就告辞。”
       刘鹏举动情道:“杜爷且慢,我陪杜爷往东山走一遭。”
       众弟兄见状,一齐拱手道:“愿陪杜爷和大哥同去!”
       刘鹏举摆手道:“不必,要是咱这一帮弟兄都去了,黄魁那小子还以为咱要和他打架,弄不好伤了和气,还坏了杜爷的大事。众弟兄都歇着,老六和我陪杜爷一道去。”
       陈文彦应一声,站到刘鹏举身边。
       “走吧,杜爷!”刘鹏举大手一伸。
       “好,多谢刘爷!”心武感激道。
       三人并肩出寨。
       东山马帮在三岔口西北方向,途中要经过三岔口那堵断崖。
       心武老远就看到了断崖四周布满了岗哨,断崖上敌人正忙着修炮楼和碉堡。
       刘鹏举看见鬼子,情不自禁地拔出短枪。
       心武急忙拉住道:“刘爷别急。等过几天他们收拾好了,再让鬼子睡一回活棺材。”
       刘鹏举知道心武自有道理,把枪插回腰间道:“那就让他们多活几天!”
       三人钻进密林,快步向东山黄魁的寨子前进。一路上,林子越走越密。三人七弯八拐,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到了一个两山夹峙的峡谷入口处。
       刘鹏举停下脚步道:“杜爷,这就到了,咱得先打个招呼再进去。”说着,纵身跳到一块大石上,扬手冲天放了一枪。枪声震彻峡谷,惊得许多鸟儿扑棱飞起。再放一枪,两只鸟儿扑打着翅膀应声落下。刘鹏举这才跳下大石,把枪插回,沉声道:“进山!”
       密林中早有几双眼睛盯上他们。三人刚踏进谷口,立即有七八名汉子从林中钻出,手持弓箭和火枪将他们围住。
       一名汉子厉声喝问:“敢到这里放枪,不想活了?”
       刘鹏举道:“敢来的都是不要命的!快告诉黄老大,我刘鹏举为他请来一位贵客!”
       领头汉子听到“刘鹏举”三字,方知是南山的“枪神”到了,怪不得方才能一枪双鸟。他吃了一惊,忙换了口气道:“原来是南山刘爷,在下李桐,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派人去禀报。”说着,向身边的一名瘦小汉子一挥手,“快去报告黄爷,南山刘爷来访!”那汉子转身一溜烟跑向山中。
       刘鹏举和心武并肩向峡谷深处走去,陈文彦跟在后面。峡谷很长,每走到拐弯处,山中便传来一声炮响。这炮声与其说是欢迎,倒不如说是在示威。刘鹏举听着,渐渐皱起眉头。连过三道关口,山势逐渐空阔,前面出现一片林子,树木高大稠密。
       这时,林前一个很大的深湖挡住了去路。林子背后一座山上,树木都被砍光,露出光秃秃的山顶,上面密密匝匝站着几百人。
       李桐指指对面山顶,对刘鹏举道:“刘爷,我们黄爷专门等着您呢!请您稍等,马上就派筏子接您上山。”
       两只大木筏顺水漂出,向这边驶来。
       刘鹏举冷笑道:“黄老大好大架子,好大排场!见他一面,比见皇帝还要难呢。”
       李桐连道“不敢”,脸上却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心武瞥见,对刘鹏举道:“刘爷,咱们不坐筏子,飞过湖去。”说着,一手紧握陈文彦的手低声道,“注意配合!”陈文彦心领神会,用力回握。
       刘鹏举望望宽阔的湖面,满脸不相信地道:“能行么?”
       心武望望漂浮在湖面上不远不近的几根巨大的圆木,道:“放心吧,刘爷。让黄老大看看咱的本事!”他深吸一口气,手托刘鹏举后腰,猛一用力,暴喝一声。刘鹏举二百余斤重的身子应声而起,飞入湖心。陈文彦借力使力,紧贴心武一式“双燕齐飞”,箭一般蹿到数丈开外的第一根圆木上,牢牢站稳。刘鹏举身子刚好落下,二人四手托住他双脚,稍一缓冲,向上抛起;圆木被压得几乎沉入水中,二人四脚齐蹬,再次向前飞蹿,落到第二根圆木之上,接住刘鹏举,借力再抛。将到第三根圆木时,正好从两只巨筏上空掠过。几起几落,三人便越过宽阔的湖面,飞到对岸。
       湖中巨筏上的二十名趟子手看得呆了,眼睁睁地看着三人掠过自己头顶。山上黄魁等几百号人看得清清楚楚,都惊得叫出声来,炮手连放炮的事都忘了。
       到了对岸,心武双手拉紧二人,三人合力齐纵,踩着枝丫飞上树顶。山上众人惊叫甫歇,倏忽间又见三人出现于树顶上,叫声又起。三人捷如飞鸟,眨眼间便越过密林。
       黄魁瞧呆了,看着刘鹏举迈步走来,竟忘了上前迎接。
       刘鹏举大声道:“黄老大!你好大的架子!连我刘鹏举的面子也不给么?”
       黄魁醒过神来,疾步走出人群,道:“哪里,哪里,刘爷取笑了。几年不见,没想到刘爷有了这般身手,真让弟兄们大开眼界!”
       接着,黄魁向陈文彦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头看着心武道:“这位爷有点儿面生,不知是……”
       刘鹏举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湖南来的杜爷,专程来此拜山,想托我刘鹏举的三分薄面和黄爷商量一些事情。”
       黄魁故作惊讶道:“哦,原来是刘爷的朋友,怪不得刘爷肯亲自来我东山。刘爷金面,我黄魁哪能不给?欢迎欢迎!”说着,不容分说握住心武双手。
       心武故意让他紧紧攥住双手,笑盈盈地道:“杜某初来乍到,还请黄爷多多关照。”
       黄魁仿佛攥住了一条又黏又滑的泥鳅,只觉绵软无骨,自己有力无处使。一惊之下,他改抓为掐。心武暗运真气贯注,黄魁十指仿佛掐在铁棍上。
       黄魁泄了气,松手道:“杜爷果然好功夫,黄某失礼了。”
       心武谦道:“哪里。让黄爷见笑了!”
       这时,二当家唐五龙抢上前来,见了刘鹏举,一拱手道:“刘爷真是难得的贵客!”
       刘鹏举感到有点儿意外——自从那次从日本人的枪口下救出他后,他总是“恩兄”二字不离口,今天怎么突然称呼起“刘爷”来了?但看他满脸堆笑,也无甚异样,便拱拱手回礼道:“五龙一向可好?”
       唐五龙不自然地笑笑,道:“多谢刘爷挂念,这马帮的日子嘛,彼此彼此。”陈文彦和唐五龙原本相识,见状也上前和他寒暄两句,唐五龙却显得很冷淡。
       心武在黄魁陪同下走过来,正和唐五龙打个照面。黄魁介绍道:“这位是二当家唐五龙,他可是轻功、暗器行家!”心武飞快地看了唐五龙一眼,隐隐觉得对方面目透出一丝奸诈,不像个忠义之士,但仍忙拱手道:“在下湖南慈利杜心武,见过唐爷。”
       唐五龙不冷不热地道:“杜爷真是好身手,失敬失敬。”
       这时,“雷神爷”马中原和四当家顾竹轩迎上前来。刘鹏举一见马中原,立刻握住他的手,大笑道:“好你个‘雷神爷’!左一炮,右一炮,炸得我刘鹏举连个钻的地方都没有。有你这样待客的么?”
       马中原憋红了脸:“我哪里敢炸你,我是在欢迎呢!”
       刘鹏举松开手,拍拍马中原的肩膀道:“以后可别这样子欢迎我,用这炮教训日本鬼子去!”
       四当家顾竹轩心机深沉,这东山马帮的一切调度皆出他手。他站在那里如同临风玉树,只微笑着不卑不亢地一拱手。
       黄魁和刘鹏举走在最前面,进了寨门。迎面一个大厅,也是用巨松搭砌而成,厅门正中悬着一块大匾,上书三个大字“聚义厅”,有点儿水泊梁山的味道。厅内摆开几张松木大桌,趟子手还在跑前跑后地准备着。
       众人走入厅中,分宾主落座。居中大桌上放着一只香味四溢的烤野羊,烤得外焦里嫩、红黄适中。羊身上还插着七把剔肉尖刀,一看便知是蒙古人吃法。
       黄魁坐到虎皮龙头椅上,向鹏举大声道:“快说吧,老刘,找我什么事?商量完了,咱们好喝酒,我好长时间没痛痛快快醉过了,今天你来得正好,咱俩比比。”
       刘鹏举道:“黄爷痛快!杜爷要借黄爷宝道。托我的薄面,向黄爷求个顺水人情。”
       “什么货呢?”黄魁虽然豪爽,却未松口,要问个清楚。
       “是这个,真正的‘黑货’。”刘鹏举拍拍腰间短枪。
       黄魁吃了一惊,双眼紧紧盯住心武。
       心武泰然道:“黄爷是打日本鬼子的英雄,杜某佩服。这关外的山道,离了黄爷,寸步难行。借道一事,还望黄爷大力相助。事成后,杜某自有厚谢。”
       黄魁半信半疑道:“这运‘黑货’的事儿,你玩得转么?”
       心武也用江湖黑话回道:“杜某是钟鼓楼上的鸟,这点儿惊吓还受得起。”
       黄魁脸一沉:“杜爷是哪条道上的人?”
       心武不想瞒他,起身亮出洪门开山架势,胸前一抱拳道:“四海之内,皆我兄弟!”
       黄魁立刻心生敬意,道:“原来杜爷是洪门弟兄。”转头向刘鹏举道,“刘爷果然带来一位贵客。好!咱们边吃边谈。”说着,拔一把剔肉尖刀,割下两只羊耳,先递到刘鹏举手中,再递到心武手中。
       二人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黄魁不紧不慢地继续盘问:“不知杜爷要运的‘黑货’从何而来呀?”
       听到黄魁探问军火来源,刘鹏举脸色变了变,想要说话——马帮规矩,驻山的只收买路银子,从不过问客商杂七杂八的闲事。黄魁这样问,有点儿犯江湖黑道的忌讳。
       唐五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忙道:“黄爷,杜爷乃洪门中人,咱管人家闲事干吗?”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心武。
       心武坦然一笑道:“既然黄爷、唐爷有此兴趣,杜某也不必隐瞒,兄弟的‘黑货’是从日本人那里买来的。”
       此言一出,黄魁顿时沉下脸来,目光像两把剜肉尖刀,恶狠狠地刺向心武。
       唐五龙故作惊讶道:“杜爷真是手眼通天呀,想不到还和日本人有交情,了不起,了不起!唐某佩服,佩服。”
       刘鹏举听出唐五龙话里的意思不对味儿,道:“五龙,你可别把杜爷想到歪处去,杜爷可是响当当的汉子,没做过半点儿对不起中国人的事!”
       “哦,是么?照刘爷这么说,这杜爷倒真了不起,既能和日本人做黑道生意,又能不做半点儿对不起中国人的事,可真让弟兄们大开眼界。”唐五龙阴阴一笑。
       刘鹏举心头火起,道:“五龙,你这是什么话?你信不过杜爷,难道还信不过我么?”
       唐五龙道:“刘爷哪里话,您是金纸佛面。您说的话,弟兄们怎敢不信?这运送‘黑货’绝非小事,又是同日本人打交道,总不能凭您一句话,就把我们东山的家也当了吧?”
       刘鹏举气怒交加,却无言以对。
       唐五龙得理不饶人,步步追逼:“杜爷自称是洪门中人,当然知道洪门宗旨。难道堂堂洪门竟会勾结日本人么?”
       “是啊,杜爷给弟兄们讲讲!”
       “杜爷快讲嘛,该不会是汉奸吧?”
       “哼!要是汉奸,老子现在就灭了他!”
       ……场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局面转变如此之快,心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我杜某光明磊落,决非汉奸,买了日本人的枪炮,照样是打日本人!”
       “哟,弟兄们瞧瞧,这杜爷可真会说笑话,日本人把枪炮卖给您,您再回头去打日本人。这话鬼才信呢!”唐五龙巧舌如簧,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
       “灭了他!咱东山马帮吃汉奸的亏还少么?”一名汉子说着,掏出怀中短火铳,顶弹上膛。好几名汉子随声附和,掏出火铳。
       黄魁冷眼旁观,不加制止。
       刘鹏举也是一方龙头老大,岂容他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张狂?他拍案而起,指着领头闹事的唐五龙,厉声道:“唐五龙,住口!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刘某面前放肆?别忘了,是谁把你这条命从日本人手里捡回来的!”
       刘鹏举这么一说,唐五龙正好借坡下驴再掀波澜,道:“刘爷,五龙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可正因为我这条命是从日本人手里捡回来的,我才更仇恨日本人、仇恨汉奸!刘爷若让弟兄们杀日本鬼子,即使面对刀山火海,我眉头也不皱一下,可要让弟兄们跟汉奸共事,我宁死不从!刘爷,我奉劝您一句,不要错看了人,连自己也栽进去。”
       刘鹏举气得脸都白了,伸手点着唐五龙的鼻子道:“唐五龙!我告诉你,这杜爷杀日本鬼子的本领,你十个唐五龙也比不上,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
       唐五龙毫不示弱:“刘爷,你说这姓杜的杀日本鬼子,谁曾见过?有本事你叫他杀几个给咱弟兄们看看!”
       刘鹏举闻言,转头对一直沉默的黄魁怒道:“黄爷,莫非你也信不过刘某么?”
       黄魁向来对汉奸深恶痛绝,满脸寒霜。
       唐五龙继续向心武高声叫板:“杜爷,您不是打鬼子的好汉么?您倒是让弟兄们明白,究竟杀死了几个日本鬼子呀?”
       不等心武开口,刘鹏举拍枪大叫道:“要说杀日本鬼子,我和杜爷身上,日本鬼子的血还没干透呢!”说着,一把掀掉肩披的黑毛大氅,席上顿时弥漫开浓烈的血腥味儿。
       众人吃惊地细看,只见那紧身的牛皮马甲如在血盆中浸泡过似的,一片赭红。
       马中原问:“刘爷,你这是在哪里杀的鬼子?”心武听了,方知一定是日军封锁了军犬队被全歼的消息。
       刘鹏举哼一声,道:“三岔口军犬队的那帮鬼子和狗,前天晚上,叫弟兄们一锅端了个干净!”
       “什么?三岔口的鬼子被一锅端掉了?”黄魁吃惊地问。
       “是的,板田太郎也叫刘某给毙了。”刘鹏举的话带着复仇的快意和豪气。
       黄魁的脸色逐渐舒展,又有点儿不相信地问:“刘爷,断崖那么高,你们是怎么摸进去的?”
       刘鹏举得意地笑笑,向心武努了努嘴:“这就是杜爷的功劳了!是杜爷先飞上去干掉了岗哨,咱弟兄们才趁黑爬上去的。光杜爷一个人,就杀了四五十个鬼子呢!”
       众人吃惊地“啊”了一声,由仇视转为敬佩。黄魁也算得上一名武学大家,想起心武进寨时飞越湖面显露的卓绝轻功,立刻信了七分,脸上流露出友好的神情。
       唐五龙见心武那身宝蓝大褂干干净净的,大声叫道:“刘爷不是说杜爷身上的血还没有干透么?怎么这杜爷的身上连一丁点儿的血迹都看不见呢?该不是杜爷嫌脏,把血衣换了吧?”
       这一说,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心武身上。果见心武浑身上下找不到一星半点儿血迹,哪像一个刚经历浴血搏杀的英雄?刘鹏举也不禁呆了。唐五龙得意道:“杜爷身上的血迹哪儿去了?
       众人又生狐疑,乱哄哄叫成一团。
       刘鹏举闻言大怒,拔出腰间的枪重重地拍到桌上,道:“刘某十八岁开始杀鬼子,死在这把枪下的鬼子近百名。日本鬼子用一万大洋买我人头,我何曾怕过?刘某和日本鬼子誓不两立,怎会保一名汉奸?”
       刘鹏举一拔枪,众皆变色,连黄魁也吓了一大跳,暗怪唐五龙出语不慎。一旦惹翻南山马帮这尊“枪神”,虽自己寨中人多,闹不好也会拼个鱼死网破。
       见此情景,唐五龙心中暗喜,嘴上却道:“刘爷杀鬼子的本领,咱东北马帮谁人不知?弟兄们佩服还来不及,谁又敢跟您叫板?可咱东北马帮在江湖上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您说杜爷前天晚上杀了四五十名鬼子,结果身上却连个血点儿也看不见,不清不白的,叫弟兄们怎么心服口服?虽说南山马帮势力大,但客不压主,您总不能仗势欺人吧?”
       这最后一句话立刻激起众人不满,纷纷叫道,南山马帮太欺负人了!
       刘鹏举恨不得一枪把唐五龙崩了。但作为一方龙头老大,他自知行事不能有失分寸,便住口不言,转头目视黄魁。众人也一齐望向黄魁。
       黄魁知道该作决断了,便清清嗓子起身道:“刘爷是打鬼子的英雄,弟兄们人所共知。杜爷是刘爷带来的人,弟兄们自然也相信。可跟日本人做‘黑货’生意,买日本人的枪炮打日本人,弟兄们不是傻子,这说给谁也不相信。甭管怎么说怎么干,只要不当汉奸,我黄魁一定交他这个朋友。但丑话讲在前面,要真是汉奸,甭想活着走出我东山马帮!刘爷说这位杜爷杀过四五十名鬼子,刘爷的面子咱不能不给。鬼子是杜爷亲手杀的,杜爷当然最清楚。我看先让杜爷自己说说,让弟兄们消一消疑心。您说呢,刘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鹏举从对方目光中既看到了信任,也看到了杀机。他心中坦坦荡荡,而且对心武的实力有充分的把握,便点点头无声落座。
       黄魁向心武一抬手,道:“杜爷,请吧!”
       龙头老大这样一说,唐五龙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坐下。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心武知道转变被动局面在此一举,道:“黄爷,唐爷,马帮各位弟兄,心武是南方人,因仰慕众弟兄抗击日寇的豪情义气,所以不远千里前来拜山。驱除鞑虏,抗击列强,卫我中华,乃我洪门宗旨。心武同日本人做‘黑货’生意,确有不得已之苦衷,做的是救国救民的大事。正如方才黄爷所言,心武另有做法,还请弟兄们能谅解。黄爷要心武就杀鬼子一事给弟兄们一个交代,心武只好露点儿薄技,让弟兄们看看,心武杀敌,从来滴血不沾!”说到最后,心武加重语气,双眸寒光射出。众人心头一凛。
       唐五龙问道:“敢问杜爷,打算给弟兄们露点儿什么‘薄技’呀?”
       心武意味深长地盯他一眼,看到众人面前都有一只茶碗,便道:“心武就在这厅中游走,弟兄们可用茶碗任意泼我。心武身上若沾上半点儿水珠,便低头认栽,听凭发落。”
       唐五龙从壶中倒出一碗滚烫沸茶,和面前那碗凉茶并排放在一起,不怀好意道:“杜爷,这茶可烫得很啊!不过,杜爷身手超绝,自然不会烫伤半点儿。”说着,嘿嘿一笑,双手各扣住一只茶碗。
       心武笑道:“唐爷请便!”
       话音未落,唐五龙右臂急挥,一股水箭直射心武当胸。
       心武暗道:暗箭偷袭,真是小人!身形一晃,已滴溜溜转到唐五龙左侧。
       唐五龙看也不看,左臂一挥,一股水箭迎面射向心武。
       心武避过水箭,反手抓住碗底向前,将水箭由尾至头兜入碗中。碗端平时,仍是满满一碗茶水,热气腾腾,不摇不荡。
       众人齐声道好,敌意消去大半。
       黄魁一扬手,一碗茶水“天女散花”迎面泼向心武。
       心武不慌不忙,贴地避开水雾。
       众人见状,一齐出手,几十道水柱从不同方向射向心武,空中交织成密集的水网。
       心武身形变幻。化成一股蓝色旋风,在水网各处钻进钻出,那旋转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众人只见一团旋转的蓝雾在眼前飘忽。随着最后一道水柱落地,那团蓝雾倏然而逝,由动入静,凝滞在大厅中央。众人细看时,一人在圈中央蒲扇大小一块干地上巍然挺立——不是心武是谁?但见他衣服上干干爽爽,站在那里面不红、气不喘,笑盈盈地望着众人。大厅内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众人回过神来,掌声如雷响起。
       黄魁喝个“好”字,当先离座,走向心武道:“杜爷有如此本领,杀鬼子自然滴血不沾了。黄某佩服!”
       心武疾步向前,谦道:“过奖,过奖,杜某这点儿躲躲闪闪的身手,能得黄爷法眼相看,已足够荣幸,哪里比得上黄爷武学大家刀术精深,关外第一!”
       黄魁回头对心武肃容道:“杜爷,有刘爷金面,我黄某决心交你这位朋友。但为取信我东山马帮众位兄弟,杜爷还须杀几个日本鬼子。这事儿,杜爷敢做么?”
       心武想起盘踞在三岔口断崖上作恶多端的日军,慨然道:“抗日卫国,心武在所不辞!但凭黄爷吩咐,心武这就出发!”
       黄魁满意地赞道:“好!杜爷有胆量,不愧是洪门弟兄!只不过不劳杜爷远行,这日本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在我寨中就有五个。杜爷只需杀掉四个,剩下那个放跑就是了。”说着,双眼恶狠狠地盯住心武。
       第四回
       显身手妙计灭寇
       东北马帮验证拜山者是否汉奸自有方法——让拜山者亲自杀被俘日军,只留一名活口。然后,让拜山者书写自己的姓名、籍贯,让活口带回,并让他记住面孔特征。
       黄魁大手一挥:“带上来!”
       几名趟子手疾步向外跑去。
       随即,厅外喝骂声不绝,几个头蒙黑袋的日本人被推推搡搡押进厅来。
       心武抬头看时,吃了一惊:那被押进厅来的五人高高矮矮,两男三女。从身材上看,有两个好像还是未成年的女孩。他们是什么人?能是那些烧杀奸淫的日本鬼子么?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脸上流露出不忍之色。
       唐五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黄魁一努嘴,趟子手抽出一把磨得雪亮的日本军刀“哐当”一声扔到心武脚前。黄魁眼中射出凌厉杀气,铁青着脸对心武道:“杜爷动手吧,你打算留哪一个,就摘下他的头套,让他看个清楚。”
       大小头目应声大喊:“杀——”
       心武犹豫着弯腰拾起军刀,心情沉重地走向那几只待宰羔羊。
       唐五龙紧紧盯住心武的一举一动。
       “他们怎么会穿着和服被马帮抓入寨中?他们虽是日本人,可我能滥杀无辜么?不能,决不能!”心武手提军刀,一步步走近,脑中紧张地思考着。
       忽然,居中那个日本男子胸前和服上一个熟悉的标记,让心武心头一震:那是日本大和民族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藤野家族的族徽。藤野家族以研究汉学著名,在日本政坛有很大的影响力。藤野家族帮助过许多中国留学生。孙中山、宋教仁、黄兴等人在日本的革命活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藤野家族的保护与支持。
       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藤野家族的人。自己能杀这样的日本朋友么?心武手提军刀,不知所措。
       这时,那日本男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嘶哑地喊起来:“你们不能杀我,我是中国人的朋友,我帮助过中国人……”
       闻此言,心武猛地放下军刀,毅然面对黄魁和众人。他的目光平静地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那目光寒如一泓冬水,却饱含着充天塞地的浩然正气。
       众人不敢对视,一触即避。
       心武道:“保家卫国,匹夫有责。但我们也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难道所有的日本人都该杀么?日本人中就没有帮助我们的朋友么?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有正义与邪恶、朋友和敌人。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只要是同情、支持我们的人,就是我们的好朋友、好弟兄。而那些侵略我们的强盗和出卖我们的汉奸,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黄魁、刘鹏举听着,低头沉思。
       心武指指日本男子胸前绣着的族徽,接着道:“杜心武曾留学日本,知道这个家族的日本人一直同情中国,反对政府侵华。黄爷,众位弟兄,难道就因为他是日本人,我们就不分黑白,连这样的朋友也杀掉么?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顾竹轩最看不惯毫无理智的杀戮,闻言道:“杜爷讲得对,日本鬼子再坏,我们也不能乱杀人啊!”众人一时无语,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大哥,千万不能听这姓杜的一派胡言。日本人杀了我们多少弟兄?我们要杀日本人报仇!”唐五龙见势不妙,疯狗般急叫。
       “唐爷,不管怎样,我们总不能胡乱杀人!”心武道。
       “你这外来的鸟,就算有南山马帮撑腰,也管不了我东山的事!”唐五龙索性露出了狰狞嘴脸。
       心武知已无辩解必要,便不再作声,回头注视黄魁。
       黄魁是深明大义的汉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武方才一席话,使他已有所悟。唐五龙这副流氓腔调,也令他感到丢脸。他狠狠瞪了唐五龙一眼,向心武走过去。
       刘鹏举站在黄魁身后,见状同时向前。唐五龙见心武背对自己,刘鹏举注视着心武,顿时恶向胆边生,左臂一挥,袖中机簧声轻响,剧毒短箭射向心武后背;同时,右手飞快拔枪,对准刘鹏举“砰砰砰”连开三枪。
       陈文彦站在唐五龙侧面,毒箭射出时,他不及细想,舍身飞扑到心武背上。唐五龙的毒箭见血封喉,连发五支,射速强劲,又近在咫尺,全部钉入陈文彦后心。陈文彦痛苦地张张嘴,不及说话,脸色已转乌黑,身子软软地瘫到心武背上。
       刘鹏举被三枪击中前胸,唐五龙以为他必死无疑。不料,射出的三颗开花弹只在牛皮马甲上炸开三个大洞——刘鹏举玩枪十几年,深知枪弹的厉害,时时刻刻贴身披着拇指厚的护心铜板,短枪子弹根本不能射穿。他是赫赫“枪神”,猝然受袭,早已拔枪在手。
       唐五龙不及回枪补射,刘鹏举已一枪击中他眉心,又开两枪,射穿他两只眼睛。
       唐五龙身子晃了晃,“扑通”栽倒在地。
       心武转身抱住已气若游丝的陈文彦,一把拔掉毒箭,飞指点住他前胸和后背血脉,急喊道:“救人要紧,快搜解药!”
       众人见唐五龙突然暗下毒手,眨眼间又命丧枪下,都惊得愣在当场。还是顾竹轩反应快,闻声立刻扑到唐五龙尸体上翻检起来。他摸到唐五龙胸口贴身处,取出来一个绸布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信、两张各五千两的银票和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
       然而,不等顾竹轩把药瓶递过,陈文彦头一歪,只对刘鹏举痛苦地说出“大哥”二字,便断了气。
       “老六!我的好兄弟!”刘鹏举狂吼着,抱住陈文彦的遗体不住地摇晃。
       心武默默起身,感慨万端——想不到这位萍水相逢仅几日的关东兄弟,竟如此义重情深。他无言地望向黄魁。
       黄魁惭愧地低下头。他怎会料到,堂堂二当家唐五龙会出其不意,下此毒手!
       顾竹轩走过来,默默地将搜出的书信和那两张银票递到黄魁手中。
       那信纸和银票还带着唐五龙的体温。黄魁伸手接过,展开细读。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握信的手颤抖起来。
       顾竹轩瞧出不对劲儿,便凑上前去看。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五龙老弟:
       兄知你在黄魁手下甚不得意,一举一动受人约束,皆不由己。上次黄松岭一会,我对五龙弟之才干极为欣赏。但碍于黄魁之面,为兄也不宜深相结交。今日本人全力攻打黄魁,黄魁数百之众,怎能和日本人相抗?弟仍托身东山马帮,莫非不思将来之出路么?大丈夫处世,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兄奉赠白银一万两,请弟伺机设法周旋。如能劝得黄魁归顺我金鸡岭,为兄另有厚赠;如黄魁一意孤行,弟可借日本人进攻之机相机行事,除掉黄魁取而代之。届时,为兄另有安排。
        兄李龙飞字
       顾竹轩看罢,怒骂道:“叛徒!竟敢勾结李龙飞,我东山马帮险些毁在他手里!”
       黄魁盯着信和银票直发呆。众人听顾竹轩一骂,又见黄魁神情,都看出了端倪。
       黄魁突然握紧刀柄。只听刀声轻响,唐五龙的脖子上渗出一丝细细的血线,脑袋已齐颈断落。
       心武只看见黄魁的右手飞快地动了动,手中刀便一闪归鞘。好快的刀法!出刀收刀有声而无形,真正的“无影神刀”!
       黄魁亮了这手,既排出胸中闷气,也向刘鹏举和心武表明了自己的坚决态度。
       心武会意,上前紧紧握住黄魁的双手。
       黄魁真心诚意道:“我东山马帮对不住杜爷、刘爷,望杜爷、刘爷海涵!”
       心武道:“黄爷多虑了,我与黄爷赤诚相待,决无二心!”
       黄魁激动地点点头,走到刘鹏举面前。刘鹏举无声地放开陈文彦逐渐冰凉的身体,这名铁打的汉子落泪了。陈文彦的死,换来两位龙头肝胆相照的拥抱。
       顾竹轩忙朝几名趟子手大声吩咐道:“快快松绑,放了日本朋友!”
       黄魁回头看见唐五龙的尸体仍横在大厅正中,怒声喝道:“快拖出去!”接着,俯身抱起陈文彦遗体,放到厅左侧一张宽大的供桌上,转头对刘鹏举和心武道,“刘爷,杜爷,我黄魁有眼无珠,错看了人,改日一定亲自登门,到南山向众弟兄断臂谢罪!”
       刘鹏举注视着陈文彦微微闭合的双眸,尚处于悲痛之中,没有答话。
       心武忙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黄爷不必过于自责。唐五龙奸诈贪财,毫无民族大义,才会被李龙飞收买。李龙飞勾结日本人,早想独霸关外。我们三山马帮只有联合起来,才能除掉这个大汉奸卖国贼。”
       黄魁点点头,道:“杜爷说得对,我东山马帮愿与南山马帮结为兄弟,共同对付李龙飞和日本人。”
       顾竹轩却忧心忡忡道:“杜爷,刘爷,要对付李龙飞和日本人,我当然举双手赞成。但实不相瞒,我东山马帮近两年一直受鬼子的气,日子很不好过。尤其是驻扎在三岔口断崖上的鬼子军犬队,紧紧卡着我们的脖子,想困死我们东山马帮。刘爷和杜爷虽然灭了鬼子军犬队,但鬼子一定还会去占领。如果李龙飞再趁机从背后攻打,这样腹背受敌,我们尽管倚仗天险,也难保万一。”
       心武道:“鬼子武器精良,硬拼我们一定吃亏。三岔口的鬼子三番五次占据那堵断崖,是因为那里居高临下,可以控制整个出入关外的路口。我们索性将这堵断崖连根拔掉,彻底断了鬼子的妄想。”
       “什么?把断崖连根拔掉?!”众人听得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要将它连根炸掉,让后来的鬼子没有安身之处,再不敢来。”心武道。
       “可是,怎么炸呢?”黄魁不相信地问。
       顾竹轩听着,忽然明白了,兴奋地叫道:“好主意!凭杜爷的轻功身手和咱东山马帮的‘雷神爷’,做这活儿不在话下。”
       “雷神爷”马中原最爱摆弄炸药,一听到爆炸的事儿就来兴趣。听心武和顾竹轩谈炸鬼子,马上高兴地凑上前道:“杜爷,怎么个炸法?快说!”
       众人不约而同地围拢来。
       心武如此这般一说。
       黄魁大声道:“好!就照杜爷的主意干。老四,你领几个弟兄去造炸药,越多越好,最好能把鬼子一锅端,全炸回东洋老家去!杜爷、刘爷和我,带几个弟兄去三岔口察看鬼子的情况。老三,你管好寨子里的事,照顾好日本朋友。还有,好好安葬咱这位陈兄弟,等打完鬼子,咱们再找李龙飞报仇!”
       “是!”众人齐声应诺,各自散去。
       黄魁拉了刘鹏举和心武,一同出厅,带着几名趟子手匆匆向三岔口方向赶去。三岔口的断崖上,山本队长正督促着手下日夜修筑工事,在断崖的周围拉电网。崖下远远近近布满了日军的岗哨,但都离茂密的林子远远的——别看鬼子在林子外面凶,可林子里却是马帮的天下。
       心武飞上最高的树顶,居高临下将断崖四周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断崖上的层层电网和架设机枪的炮楼倒没有什么,最令他担心的是,断崖的半腰处竟然星星点点吊满了地雷,尤其是那隐蔽的洞口处,悬吊的地雷更多。显然是鬼子吸取了军犬队被歼的教训,担心不怕死的马帮趁夜再摸上来,才想出这么毒的主意——只要有人敢爬上来,一定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时至中午,断崖上军号声响起,巡哨的鬼子兵一个个扛着枪跑回去。看样子,是回去吃饭,而断崖边沿上的十几挺机枪却都架了起来,枪口面向四方。有退有守,鬼子防守得还真严密。片刻过后,鬼子们吃完饭,又从断崖上下来,继续到四周巡哨。
       看来,要清除那些地雷,只有避开上面机枪手的监视,趁鬼子吃饭的工夫才能完成。
       “只用一顿饭的工夫,清除一百多颗地雷,马中原能做到么?”心武问黄魁。
       “能!”黄魁低头想想,坚定地回答。
       翌日,天刚蒙蒙亮。黄魁带领众人出了寨子,钻入林中。五十名趟子手各背了一个沉甸甸的炸药包。“雷神爷”马中原肩上斜挎着一团长长的导火索,腰间的宽皮带上插满了钩子、钳子、剪刀和大大小小十几把镊子,都是排除地雷用的。
       当他们赶到三岔口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时分。太阳将光石头坡上巡哨的鬼子们,晒得一个个无精打采。听到吃午饭的军号声,鬼子们懒洋洋地向断崖上走去。断崖上操机枪警戒的鬼子们也放松了警惕,有的还伸起了懒腰——连续几日的平静和劳累,已使他们警觉的神经变得松弛了。
       心武猛地一托马中原后腰,双脚在身后的岩石上用力一蹬,二人如离弦之箭,向对面大石直射过去。几个起落,便飞入了光秃秃的石林中。其余众人都静悄悄地隐伏在密林中。
       借着一块块大石的掩护,两人终于摸到崖下。崖顶传来鬼子的哈欠声,还有的鬼子在小声嘀咕着太困了。
       时间紧迫,心武丹田提气,携马中原飘然上升。看到悬挂的地雷,马中原双眼立即放出光彩,迅速取下腰间工具,轻车熟路地动作起来。心武左臂夹紧马中原的腰,如游墙壁虎在崖壁上小心翼翼地攀爬。
       马中原不愧是“雷神爷”,这么多横拉竖绕、大大小小的地雷,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小孩儿的玩具。他两只手左剪右夹,上勾下挠,不一会儿便使这些要命的铁家伙,变成了再也不会响的哑巴雷。
       终于到了洞口,马中原摘掉最后一颗地雷的引信,累得仰面朝天躺下去。
       心武挨着他坐下,低声道:“睡吧,等到了晚上,咱再装炸药。”
       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斜斜投射到炮楼顶上后,沉入西方的黑暗中。马帮期盼的黑夜终于来临了。
       夜色渐浓渐深的时候,几十条黑影背着炸药包潜到崖底下。心武顺着长绳无声滑落,在黑暗中和黄魁、刘鹏举紧紧握了握手,然后提起几包沉甸甸的炸药飞攀上去。马中原在洞口接应——鼓捣炸药对他来说是最大的乐趣。几个来回,炸药包都被心武搬运上去。洞中严严实实堆满炸药,只留一条一人宽的缝隙。马中原意犹未尽,想起了悬挂在崖壁上的那些地雷。心武会意,借着微弱的星光,将它们尽数搬入洞中,塞满缝隙——这些日本人造的地雷威力更大。
       万事俱备,该撤了。马中原点燃长长的导火索。他们最后看了一眼“哧哧”燃烧的火花,顺着长绳滑下崖。
       黄魁大手一挥,几十条黑影快速向远处林中退去……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整座断崖飞上了半空——雄心勃勃的山本,领着几百名部下的游魂,向他们誓死效忠的日本天皇陛下报到去了。
       火光映红了林中埋伏着的人们一张张极度亢奋的脸。爆炸使整座林子仿佛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大地在剧烈颤抖。
       众人回到东山马帮寨中的时候,已是下半夜时分。弟兄们都没有睡,胜利的狂欢一直持续到次日中午。
       酒醒后,刘、黄等人同心武议事。
       心武道:“李龙飞盘踞金鸡岭多年,实力雄厚,要消灭他绝非易事。我打算利用自己洪门龙头老大的身份,假意跟李龙飞做鸦片生意,相机智取。”
       顾竹轩沉吟道:“杜爷此计可行,但李龙飞奸诈,非等闲之辈。若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心武坚定道:“能为国家除此大害,杜某死而无憾!”
       刘鹏举道:“好样儿的!杜爷,就这样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闯它一闯!”
       黄魁拔刀出鞘,决然道:“好!咱东、西、南三山马帮跟李龙飞打打闹闹十几年,也该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见几人意见统一,心武接着道:“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联络西山,共商大计。”
       刘鹏举思忖片刻,道:“这莫子君是关外第一奇女子,她是真正的女中豪杰;论相貌,见过她的人都说是咱东北千里挑一的大美人儿。可这朵鲜花是带刺的,杜爷人生地不熟,恐怕很难联络。”
       心武想起那位卖参老人还在刘鹏举寨中,便道:“刘爷,那卖参的老杨头儿不是说他对林中的路最熟么?我们何不让他再带一回路,见一见这位莫姑娘?”
       刘鹏举一拍脑袋道:“对!你瞧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走!”
       黄魁领头,三人匆匆出寨,披星戴月,赶往刘鹏举寨中。寨中关天选、方重义、林中虎等人出来迎接,不见六弟陈文彦归来,又见自己的大龙头胸前并排三个弹洞,皆惊疑不已。陈文彦在寨中为人甚好,刘鹏举将实情一说,众弟兄无不落泪。
       黄魁看见,心生内疚,拱手道:“陈兄弟之死,东山马帮得罪众弟兄,黄魁罪不容辞,甘愿斩臂谢罪!”当即拔刀。
       刘鹏举急忙拦住,道:“黄爷已是我南山马帮的好弟兄,陈兄弟若地下有知,也是不会计较的。”说着,将黄魁手中刀硬生生按回刀鞘。众弟兄见龙头老大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都过来与黄魁相见。
       之后,黄魁、刘鹏举和心武三人一同去看老杨头儿。老人因痛失爱女,已经病倒。大娇煎药熬汤,正在一旁伺候。
       见三人进来,老人挣扎起身。心武忙上前按住道:“老爷子,快躺下,我们一定会替你报仇的。”老人抬头看看黄魁和刘鹏举,回头对心武道:“好汉,我的眼力不差,你果然是干大事的,南山、东山的马帮都被你拉到一块儿了。现在就差西山了吧?走!老汉再给你带路去!”说着,他腾地坐起身来。
       大娇刚好端过药碗,被他碰倒,洒了一地。她正要嗔怪,老人呵呵一笑,紧握心武双手道:“现在就走!咱不喝药了,只要能除掉李龙飞,我就啥病都没有!”
       “好,痛快!咱现在就走!”刘鹏举大声说。
       老杨头儿抢前一步,健步走到最前面。三人随后,大步向西,进入莽莽苍苍的密林。
       第五回
       访佳人西山擒虎
       四人走了整整两天,方到了西山的摩云岭。刚爬到半腰处,忽听岭顶传来一声高亢的虎啸,接着又是几声。吼声长短粗细各异,岭上显然不止一两只虎。随后,又传来狼的嗥叫。
       心武辨出狼嗥虎啸中有隐隐人声,看样子,岭顶有莫家的人在围猎。
       他们快步登上岭顶时,伏在林中外围守护的几名莫家弟兄听到动静,迎上前来,张弓搭箭,对准四人。领头大汉大声喝道:“哪来的鸟人?敢闯入我西山!”
       刘鹏举大风大浪见得多了,高声回道:“林子挡不住鸟飞,大山挡不住流水。告诉你家寨主,南山刘爷、东山黄爷来访!”
       那大汉一听是东、南两山龙头,又见二人悬刀握枪、气宇不凡,知是真神到了,道:“原来是刘爷和黄爷,二位在此稍候。”
       一名汉子转身钻入林中,向莫子君报信去了。领头大汉原地站立,盯着四人。其他手下也个个手不离弓,箭不离弦。
       片刻过后,林中突然飞出几支开花响箭,射向太阳,到几乎看不见时,忽然爆开,散出几团黄烟——“长箭射日”,这是关东绿林光明磊落的做法。
       领头大汉听见箭响,双手一挥,众手下自动分成两排。林中暗伏的莫家男女纷纷钻出,个个张弓搭箭。
       少顷,前面树丛中,俏丽女子,着一袭束腰白衣,身姿窈窕,分花拂柳,款款行来。人过处,寸草不折,幽香四溢。
       心武凝眸细看,不由呆了:那莫子君果然美得出奇,黛眉凤目杏脸桃腮,真正是芙蓉做面,秋水为神。
       恰好莫子君向他看来,二人目光相遇,忽有似曾相识之感。
       刘鹏举、黄魁见莫子君到来,都被对方的惊人美貌所吸引,一时局促得手足无措。憋了好半天,才想起一句最一般的江湖套话,文绉绉地齐声道:“来得唐突,莫姑娘请了!”
       莫子君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回道:“原来是刘爷、黄爷,真是稀客!”
       相隔近在咫尺,莫子君言语间吹气如兰,身上幽香弥散。
       刘鹏举双唇嚅动,讪讪道:“莫姑娘这西山真是好景致,比我那南山强多了。”
       黄魁接口道:“刘爷说得对。这西山的风景确实好看,有花又有草。不像我们东山,除了松树,就全是石头。”
       听了两位堂堂的龙头老大不着边际的话,莫子君心中发笑,知道他们此来一定有要事商量,索性道:“刘爷、黄爷,二位大老远来我西山,不是专为看风景吧?”
       刘鹏举忙道:“那是,那是,来莫姑娘这里,办的当然是大事。”
       莫子君道:“敢问,刘爷、黄爷要办什么大事?”
       刘鹏举看看四周,为难道:“莫姑娘,这里讲,合适么?”
       莫子君嗔道:“二位放心,这里全是我莫家族人,个个忠肝义胆。不像你们东南北马帮,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尤其是金鸡岭的人,什么坏事都干。”她说的是实情。刘、黄二人闻言,脸不由红了。
       场上气氛略显尴尬,心武初来乍到,与对方素昧平生,不好开口。卖参老人见状,道:“莫姑娘,不认得我采参老杨头儿了么?我可好长时间没到西山来了。”
       莫子君早已看见他,礼貌地招呼道:“杨老爷子一向可好?”
       老人长叹道:“唉,好。托莫姑娘的福,我老汉还没被李龙飞这个狗贼害死,可家和村子,都给毁了啊。”说着,老人想起二娇和老伴的惨死,忍不住流下泪来。
       莫子君忙问道:“那大娇和二娇呢?她们俩怎么样了?”她和这对双胞胎姊妹是好朋友,老人以前到西山采参时,曾带两个女儿到莫子君寨中玩过。
       老人哽咽道:“二娇死了。”
       “二娇死了?!怎么死的?”莫子君惊道。
       老人咬牙切齿道:“都是李龙飞这个狗贼,抓了我的女儿送给三岔口的日本人。要不是这位杜爷和刘爷及时赶到,消灭了鬼子,连大娇也被他们糟蹋了。”说着,老人指指身边的心武。
       莫子君最敬佩的就是刘鹏举和黄魁敢打日本人。听老人这样一说,她抬头看了刘、黄二人一眼,然后望向心武。
       心武正视着对方美丽的眼睛,拱手道:“莫姑娘,在下湖南慈利杜心武,特来拜山。”
       迎着心武真诚的目光,莫子君点点头,道:“杜爷英雄!杜爷千里远来,一定是有大事相商吧?”
       心武便道:“莫姑娘猜得不错,杜某邀约刘爷、黄爷来到西山,就是要和莫姑娘商量共同对付李龙飞的大事,为国为民除害。”
       莫子君静思片刻,问道:“刘爷、黄爷下定决心了么?”
       刘、黄二人齐声道:“决不反悔!”
       二人话音刚落,岭顶凹陷处恰好传来一声虎啸。
       莫子君沉吟一下,忽然道:“好,既然如此,我西山也决不做胆小鬼。三位既敢入山打虎,自然有非凡本领。要邀我入伙,必须得亮出点儿真功夫来,让我们莫家老小都看一看。三位好汉,请吧。”说着,一指岭顶虎啸处,转身快步向上走去。
       几人走到岭顶,居高临下,围猎圈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凹地中央长着几棵大树,树上攀着几只金钱豹。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树下有斑斓猛虎伏地咆哮。树丛内外,几十头野狼不安地来回蹿奔。草丛深处,还伏着两头巨大的棕熊。围圈四周,莫家千余号族人刀枪齐举,燃起火炬,间或放一两枪,恐吓圈中猛兽。
       莫子君向下一指,道:“三位请看,里面虎豹熊狼都有。哪位敢先跳下去,让我们开开眼?”
       刘鹏举站在最前面,闻言二话不说,纵身跳下,直奔狼群。
       圈上莫家人齐声惊呼。
       刘鹏举呵呵长笑,拔出双枪。笑声中,七八头野狼一齐冲上前来。刘鹏举双枪平举,脚步不停;枪枪打中野狼眉心,一弹致命。
       枪声惊起两头熊瞎子,一头向树丛奔去,另一头暴怒地直向刘鹏举冲来。它来得极快,眨眼间便冲到近前,举起两只粗大熊掌,拍向刘鹏举的脑袋。这是一头成年公熊,铁塔般的身子站起来足足比刘鹏举高出半头,两掌要拍下去,再壮实的人也会被拍个稀巴烂。
       众人失声惊叫。
       刘鹏举倏地将双枪回插,腾出两只手,铁钳般攥紧两只熊掌,低头猛撞熊喉,抬膝狠踢熊腹。棕熊喉腹部最柔软,被一撞一踢,痛得忍不住弯下腰来。刘鹏举趁机哈腰转身,猛一发力,将七八百斤重的棕熊背离地面,身子就势旋转,大吼一声,将棕熊扔出丈余开外。
       人熊相搏,好一式漂亮的“蒙古背摔”!众人看得真切,喝声如雷。
       刘鹏举抱拳大喝道:“献丑了!”说着,飞步跨上高地。喝彩声中,那熊瞎子爬起身来,像人一般揉揉摔痛的屁股,回头眨巴眨巴小眼睛慌乱地看看,灰头土脸地转身向树丛中狼狈奔去。人们发出一阵开怀大笑。莫子君赞道:“刘爷好枪法,好身手!”
       黄魁争胜之心顿起,拔刀出鞘,扬臂向树丛上方飞抛过去。之后,他身随刀出,去势如虹,向十几丈开外的树丛飞落。那刀高飞入天,映日生光,飞到树丛上空势尽,直直下落。黄魁赤手空拳飞身入林,正遇领头猛虎。见人闯入,那虎双眼瞪成一对铜铃,双爪在地上一按,大吼一声,蹿到半空,猛扑下来。
       众人惊叫出声。
       此刻,紫金刀恰好落至虎头上方。黄魁觑准刀虎相接处,嗖地蹿起,接刀在手,顺势斜抹。只见刀光一闪,刃过虎颈,转瞬归鞘。那虎有来势无去势,仍向黄魁原先站立处扑去。不等它扑到地上,黄魁身子一翻,伸右手揪住它顶花皮上那个大大的“王”字,将一颗血淋淋的硕大虎头提在手中;左手在虎背上一按,身子借力倒翻,几个起落,便飞身出林。
       黄魁接刀斩虎,取头回身,快如闪电,一气呵成。众人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喝声如潮。莫子君由衷赞道:“好!黄爷果然是刀术名家!”
       心武接口道:“黄爷运刀,执机于毫厘纤末之端,斩敌于将合未合之际,可谓深得刀术精髓。”
       听到这句颇有见地的评价,莫子君诧异地看了心武一眼,道:“看来,这位湖南的杜爷也是刀术大家了。”
       心武谦道:“不敢。黄爷方才斩虎的刀术,精妙绝伦,的确令我大开眼界。”
       莫子君突然道:“杜爷不远千里来此,能结交黄爷、刘爷这样的英雄,本领自是高强!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心武望了望刘、黄二人,回头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杜某愿博莫姑娘一笑。只不过我要借这位兄台的长绳一用。”
       站在莫子君身侧的那名莫家汉子,见心武指着自己背上长绳,感到纳闷,转头去看莫子君。莫子君点点头,汉子立刻取下长绳。
       心武接过,用手指搓搓,赞道:“好绳子!”声落挥臂,长绳被抖成一条直线,直射十几丈开外的树丛,半空中横出一条绳桥。他飞身上绳,足尖疾点,倏忽间过了绳桥。
       绳桥将落,心武凌空大翻身,拽住绳端快速一抽。长绳化成一条空中飞蛇,嗖地钻向树丛。好一式潇洒美妙的“凌波微步”!莫子君见此忘形,忍不住脆喊一声:“好!”
       不等身子下落,心武手臂疾晃,边接边绕,将长绳依原样盘整齐,套在臂上。
       心武飘然落地。树下几只猛虎,都吃了一惊,猛地跳开。待看清只是一个人时,便虎吼一声,先后扑上。
       第一只猛虎扑上,心武一闪避过。另外两虎张牙舞爪,一左一右同时扑上。心武看准来势,出手如电。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虎在心武面前结结实实地对撞在一起。
       这哪里是打虎?简直是在戏猫。众人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忍俊不禁,都放下手中器械,鼓起掌来。莫子君看到心武优游虎群,不禁怦然心动。
       刘鹏举索性大声道:“杜兄弟,快抓一只活‘猫’上来让大家开开眼!”
       众人闻言,发出一阵哄笑。
       心武听见喊声,不再与虎游斗。待一只猛虎重扑过来时,他手中长绳早挽成一个活结,套住虎颈一拉,再向下连绕几匝,便将虎头和两只前爪紧紧缠缚在一起。另外两只虎见势不妙,转身要逃。心武一手拽住近前那只虎的尾巴,使神力向后一拉,把它硬生生拽回,另一只手抖开长绳,不待它张嘴回咬就将其爪牙牢牢缚住。随即,心武长绳回抛,正好套住另外那只猛虎的脖颈,正要捆它时,它竟像只猫一样乖乖地伏到了地上。
       接着,心武飞身跨上虎背,截断绑绳。那虎俯首帖耳,驮着心武摇摇摆摆走向圈外。心武骑虎走出,众人这回连喝彩都忘了,个个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
       见心武连缚二虎又骑虎而回,莫子君不觉技痒,拔出腰间短剑道:“杜爷敢随我去追豹子么?”
       那剑式样古朴,寒刃如水,似是古物。黄魁是识剑名家,脱口道:“‘鱼肠’古剑,剑中神品!”
       心武跳下虎背,将虎驱走,朗声道:“莫姑娘请!”话落,取剑,亮一式“天地剑诀”,左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天,右手剑尖指地,轻轻一晃,寒光四射。
       黄魁惊道:“剑王‘巨阕’!”
       心武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莫子君霓裳飘飘飞向树丛,短剑精准无误地刺向一只黑豹脑门。心武后发先至,轻轻拨开“鱼肠”剑尖。百兽之中,豹子反应最快。二人攻守之间,黑豹猛然跃起。莫子君空中仰身,回手连刺三剑。心武抖出剑花,剑剑点中对方剑尖。
       黑豹蹿落树下,闪电般穿林惊奔。
       二人在树干上双脚齐点,飞掠过去。心武剑长,飞刺黑豹脑门。莫子君毫不示弱,手腕一翻,短剑斜划心武剑身。双方攻守互变,如两只展翅大鹏在黑豹头顶盘旋。
       心武身形向上飘起,自上而下再刺。这一剑来势极快,眼看就要触及飞奔的黑豹脑门。莫子君不及阻挡,猛地抓住豹尾向后一拽,将豹头硬生生拉离剑尖。心武以变应变,剑走偏锋,追刺黑豹眉心。莫子君沉剑下压,剑尖刺中对方剑脊凹槽,划出一溜火星。
       双剑相抵,二人贴近。斗到如此酣处,二人忍不住抬头,大胆凝视对方。接触到心武火一般的目光,莫子君脸一红,娇羞无限,避开心武目光。一声虎吼,莫子君惊醒过来,回身追刺那趁机惊跑的豹子。只这一愣间,莫子君已飞临黑豹头顶,向豹头正中刺去。心武惋惜地叹了口气。
       莫子君较技取胜,禁不住得意一笑,但心中对对方的好感更增,道:“杜爷果然是做大事的英雄,我莫家人愿助杜爷!”
       众人在西山议事厅坐定。莫子君道:“今日刘爷、黄爷、杜爷三位英雄来西山共商大事,是对我莫家的信任。李龙飞甘做民族败类,残害百姓,而且早想吞并我们三山马帮。刘爷、黄爷上门相邀,杜爷身为洪门义士,能为国为民除害,我西山自然不甘落后。下一步该如何做,请杜爷给大伙儿说说。”说着,她回眸飞快地瞟心武一眼。
       心武会意,起身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每一个炎黄子孙都应该团结奋起,救我中华。而李龙飞却趁机大发国难财,如此败类,不除之愧对关东父老。心武投身洪门,忠心救国,今日特同三位龙头共商除贼大计。”
       众人胸存民族大义,听心武这样一说,都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
       莫子君听得双眸放光,望向心武。
       心武低头看她一眼,继续道:“李龙飞人多枪多,又和辽东的日军勾结。咱们对付他,硬拼肯定吃亏。我打算借我华北洪门大佬的身份会晤李龙飞,取得其信任后,伺机与诸位里应外合,将老贼一伙一举歼灭。”
       莫子君听他要孤身去会李龙飞,担心道:“这合适么?”
       心武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心武誓死除贼,决无退缩!”
       莫子君慨然起身:“我与你一起去!”话一出口顿觉唐突,急忙住口。众人似未听见,都严肃地望着心武。
       心武目如寒星,接着道:“李龙飞狡诈狠毒,早想一统关外马帮,扩大在华北的鸦片生意。我们正可将计就计,借三年一度的四山马帮聚会之机,除去李龙飞,掌握北山马帮这股最大的武装力量。而且,我们从关外偷运军火入京,还可借李龙飞这条走私鸦片的线路,躲开清廷严密盘查。此计虽险,却一举三得。心武几经盘算,已成竹在胸,诸位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又道:“我连夜就走。刘爷和黄爷各回山寨,候我消息。我须通过辽东洪门与李龙飞联络鸦片生意,才不会露出破绽,引老贼生疑。”
       来去匆匆,莫子君怅然若失。
       第六回
       锄奸贼一统关东
       三日后,辽东洪门派人将心武的华北总龙头大红描金拜帖,送到金鸡岭。
       又过一日,仍然是午后时分,李龙飞遣五十骑马匪进入辽阳城中。都是清一色黑马,人人面蒙黑巾,只露出双眼;领头骑者另牵一匹白马。关外马帮本属盗匪,但时逢乱世,李龙飞势力大,马匪青天白日入城,纵马横行,竟如入无人之境。
       心武一言不发,翻身上马。众马匪簇拥着心武,滚滚出城。
       马队向西奔驰入山。心武遥望前方,远处一峰雄踞于崇山峻岭之上,形如昂首啼日的金鸡。不用说,那一定是李龙飞盘踞的老巢金鸡岭了。沿途山势十分险要,狭径要隘处都有持枪执刀的马匪把守。
       进入寨门,已是日头偏西时分。为首骑者勒缰一提,座下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群马应声停下,蹄声顿止。
       骑者抬腿下马,摘去面罩,大声道:“弟兄们恭迎杜爷下马!”话落,众匪齐跳下马,摘去面罩。心武这才看清为首骑者真面目:豹头环眼,目露凶光。其余人个个寒目如刀,一看便知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心武默不作声,运起自然门神功,环扫众人一眼。众匪如视虎睛,都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前头带路!”心武沉声喝道。众匪低眉顺眼,转身向寨中大厅“英雄堂”行去。
       这时,李龙飞从寨中制高点“清风楼”上走下,吩咐两位师爷隐身到“英雄堂”暗处观察,自己移步到堂前台阶上。
       走到近前,心武抬头仰望,见“英雄堂”三字镌于寸余厚的六尺铜匾上,笔力遒劲,极有气势。铜匾下方,一人寂然而立,目光如剑直刺自己。二人眼神一触即分,心武不疾不徐,一路走来。
       李龙飞待心武走近,拱手道:“稀客!稀客!杜爷乃华北洪门老大,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会移驾到我关外来?”
       心武拱手道:“李爷宝地卧虎藏龙,杜某专程拜访!”
       李龙飞闻言笑了,知对方果是为走私鸦片而来,便道:“堂堂杜爷,难道还缺财路么?”
       心武道:“洪门庞大,人手繁杂,不求生财之道,自然会坐吃山空。杜某身为龙头,当然要为手下弟兄谋点儿生计。”
       李龙飞点点头,转身相让道:“杜爷请!”
       心武也不客气,抬腿跨入大堂。但见青砖铺地,纤尘不染。四壁挂满古画,烟水意浓。奇石错落有致,点缀其间。大堂古趣盎然,无一丝绿林山寨的粗豪之气。
       双方坐定,两名清秀可人的婢女莲步轻移,奉上两盏香茗后,无声退下。
       李龙飞手捧茶盏,揭盖轻拨,待热气散开,徐徐道:“杜爷此来,是做长久生意吧?”
       心武端起茶盏,道:“来日方长。”
       李龙飞顿了顿,又道:“杜爷,做这鸦片买卖,可不是小本生意呀。”
       心武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推向前:“杜某以此为证。”
       五张一万两的银票,都是华北地区资财最雄厚的山西“泰昌”钱庄的票子。李龙飞一见,面泛笑意:“杜爷大手笔,不愧是洪门总龙头!”接着,双眼紧紧盯住心武道:“当前时局不稳,革命党四处作乱,我听说洪门弟子也参与其间,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心武从容言道:“洪门弟子广布天下,人各有志。有人参与革命党作乱,这也在所难免,李爷勿怪!”
       “这倒是,家大确实难管。那么,杜爷对时局如何看呢?”李龙飞点点头,却毫不放松。
       心武故意道:“我洪门弟兄顺应时局,与朝廷和洋人对抗的事,是万万不做的。”
       李龙飞高兴道:“杜爷言之有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无论是何世道,要紧的是银子和枪炮。爱国与否,关咱屁事!前些日子,就有一个革命党叫彭明翰的,是湖南人,来这里鼓动我闹什么共和革命,叫弟兄们挖心肝下了酒。我还用他的脑袋跟朝廷请功,换了五千两银子。”又话锋一转,“听杜爷的口音也是湖南人吧?不知认识这彭明翰否?”
       心武听他提及好友彭明翰之死,心中恨极,却不能表露半分,摇摇头故作惊讶道:“一个湖南人胆敢来劝李爷闹革命,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此地距京城千里之遥,难道也闹革命党么?”
       “那是自然,朝廷现在最怕的就是革命党。不瞒杜爷说,朝廷为对付革命党,连咱这马帮也封了官,还是堂堂的正四品都统。杜爷,你瞧瞧这个。”说着,李龙飞起身,走到靠墙木柜里取出一顶官帽来,递给心武。
       心武双手接过,假装兴趣盎然地端详,似颇羡慕地道:“想不到时逢乱世,李爷竟有封官鸿运,真是可喜可贺!”
       李龙飞得意道:“此多事之秋,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你我兄弟正可借此建功立业,助朝廷剿灭革命党,求取富贵啊!”
       心武故作为难道:“此事难哪!李爷有所不知,自我洪门五祖创立洪门始,就与朝廷不相和睦。这建功立业,从何谈起?”
       李龙飞呵呵一笑,大度地一挥手道:“杜爷这是哪里话?此一时,彼一时,洪门与朝廷的纠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提它干吗?英雄做事,弃旧图新。这年头,谁有实力谁称王!像我这关外马帮,不是也同朝廷作过对么?”
       心武道:“我怎能同李爷相比?李爷手中有枪有炮,当然和朝廷好说话。我华北洪门做小生意还可以,要论称王称霸,小胳膊怎扭得过大腿?不瞒李爷,杜某此番出关,一则为做长远生意,二则想借李爷的金字招牌,运一批‘黑货’到京,还望李爷鼎力相助。”
       听心武提及偷运军火,李龙飞顿时警觉起来,道:“怎么?莫非杜爷要的不是鸦片,而是军火么?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心武指指桌上银票,笑道:“不瞒李爷,杜某这五万两银子,实际上只是想烦李爷帮一个大忙。李爷不知,值此荒年,我华北洪门贩盐运米屡遭盗抢,损失惨重,需一批军火壮大实力。要不然,我这个老大也难当哪!”
       李龙飞迟疑道:“那这鸦片的事……”
       心武道:“若李爷能玉成此事,华北五省的烟馆,保证全部从李爷这里进货!”
       这是最诱人的条件,如果整个华北的烟馆都从自己这里进货,那白花花的银子简直就流成了一条河。李龙飞压抑住内心狂喜,皱眉道:“杜爷,此事不易呀!现在革命党闹事,风声紧。别的不说,光朝廷这一关,就盘查得极严,抓住了当场就要砍头。再说,路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马帮。”
       心武微微一笑:“拜庙求真神。谁不知李爷神通广大,天大的事到了李爷手里也能摆平?杜某诚心相求,请李爷成全!”
       沉思片刻,李龙飞终于心动,点头道:“杜爷如此诚心,李某恭敬不如从命,就收下了。”说着,将银票折起,掖入怀中。
       心武道:“货在旅顺口,是和日本人做的生意,李爷可派人去取,京城洪门有专人恭候。”
       李龙飞惊道:“杜爷果然能干,竟跟日本人做‘黑货’生意。”
       心武谦道:“哪里,哪里,这都是逼出来的,谁让他们的军火好呢?”
       李龙飞闻言笑了,伸指向心武点了点道:“杜老弟,你也是个‘滑头’啊!”
       二人饮罢香茗,李龙飞道:“杜爷远道而来,不妨在我这山寨小住几日,看看关外风景,待事情办妥,再走不迟。”
       心武知他仍不放心,要将自己扣为人质,暗中去查验银票的真假,另外还要查实自己的身份以及运送军火的来历和用途。这些,京城的黄兴早已安排好,而且洪门盐帮、漕帮也确实几次被劫,放言要向日本人购买军火武装运盐。现应邀住在山中,自己正好借机摸清金鸡岭的情况,为会同刘鹏举、黄魁、莫子君三山马帮智取李龙飞作准备。
       心武笑道:“客随主便,听凭李爷安排。”
       李龙飞起身道:“那好,我这就派人侍候杜爷。”他一张白脸上泛起笑意,暗道:先让你快活几日,若被我查出其中有诈,老子照样挖你心肝下酒!
       两名清秀可人的婢女从后堂转出,近前拥着心武向后寨“藏秀阁”走去。
       望着心武远去的背影,李龙飞轻咳一声。两名心腹师爷应声走出,凑到他跟前。
       “此人如何?”李龙飞问道。
       “同李爷一样,都是人中龙凤、乱世枭雄!”瘦师爷捋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道。
       “胡爷所言不错,这位爷确是做黑道大生意的主儿。”胖胖的段师爷随声附和。
       “这倒很对我胃口。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一条道走到黑。咱这鸦片生意,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李龙飞沉吟道。
       “这洪门与朝廷,虽然近几年冲突渐少,但仍是旧怨难解。姓杜的偷运军火,该不会有诈吧?”瘦师爷提醒道。
       “我也有此怀疑。朝廷当前查得最紧的就是军火,这姓杜的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偷运军火入京,会不会是与革命党有染,故意以鸦片为饵,诱我们上钩,借刀杀人?”胖师爷说出自己的猜疑。
       李龙飞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二位所虑极是,我决定先稳住这姓杜的。他虽有银票为押,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烦二位师爷辛苦一趟,火速赴京城、旅顺两地,设法查清这批军火的来历去向和这姓杜的身份!”
       两位师爷道:“我们马上出发!”
       李龙飞叫住胖师爷道:“段五,你去京城,留心查访一下李七和侯通虎。这两个家伙,带两名手下,追杀一名老不死的卖参客,都一个月了还不见回音,真是无用的东西!
       几天后,两位师爷从京城和旅顺两地先后返回。二人汇报道,这批军火果为洪门向日本人所购,用于对付西北刀客和武装贩盐。李龙飞听后,放下一半心。但李七、侯通虎等四人的消息,却令李龙飞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据打听得知,李七等四人早已离京,但现在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龙飞踌躇一番,命段五派人四处搜寻卖参老人。
       心武这几日呆在寨中,把金鸡岭的情况大致摸了个清楚。这金鸡岭上,李龙飞所辖的大小马帮有十余股。其中,李龙飞亲自掌握着势力最大的三股马帮——有两千多人、一千多条枪,头目都是李龙飞的心腹;尤其是“快枪营”,有三百来号人,清一色东洋快枪,由李龙飞直接指挥。此外,心武还了解到,李龙飞有三挺机枪,就架在“英雄堂”顶楼上。
       晚上,李龙飞继续邀心武饮酒,段、胡两位师爷作陪。四人在“清风楼”的露天敞厅上摆设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坛“绍兴花雕”,对月小酌。天南海北地谈了一通后,半坛酒饮尽,话入正题。
       李龙飞道:“杜爷乃湘中英雄,洪门大佬,做人、做事都是大气魄、大手笔。对此,我深表钦佩,愿与杜爷诚心结交,做长久生意。至于运送这批军火入京一事,杜爷尽管放心,包在我李某身上。按杜爷要求,我已派人赴旅顺接货,沿途关卡俱已打点停当。十日之内,定会一件不少送达京城洪门堂口。”
       心武起身谢道:“杜某能得李爷鼎力相助,定当厚报。”
       李龙飞拉他坐下,得意地笑道:“不瞒杜爷,朝廷已经许诺,李某若能镇压这关外的革命党,可以封个藩台大人当当。革命党要想在关外起事,必过金鸡岭。你我兄弟要成大事,何愁没有机会?”
       心武道:“李爷高见,若能拉兄弟一把,那是最好不过。”
       李龙飞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杜爷堂堂洪门大佬,只要肯建功于朝廷,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再说,你我手中有枪有炮,又和日本人有关系,朝廷也怕三分。我们正可携手做鸦片生意,赚大把大把的银子。”
       心武笑道:“李爷金玉良言,佛手指路,杜某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李龙飞举杯相邀道:“为你我兄弟能飞黄腾达,干杯!”
       四人举杯饮尽,胡师爷起身斟酒。趁此机会,心武改换话题,试探道:“我听说关外众马帮虽奉李爷为总龙头,却也是各占其山。李爷何不一统关外马帮?”
       李龙飞闻言,面泛杀气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统关外,我早有此意,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心武道:“天下之势,尚且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何况关外一地?李爷若想一统关外,我洪门愿助一臂之力。”
       李龙飞沉吟片刻,道:“杜爷若能相助,三山马帮必会归服于我。”
       心武轻声问道:“李爷有何打算?”
       李龙飞道:“四山马帮大会在即,刘鹏举、黄魁和西山莫家都会前来。其他小马帮不在话下,唯独这三家向来不服我管。杜爷可借洪门影响助我,届时相机行事。”
       心武道:“杜某义不容辞!”
       李龙飞喜道:“好!杜爷,再干一杯!”
       四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绍酒浓酽,李龙飞喝得畅快,趁着酒意道:“杜爷身在江湖,遍历南北,一定见识过不少武林英雄,不妨说来听听。”
       心武微带醉意道:“武林博大,江湖中自然英雄辈出。”
       李龙飞睥睨道:“杜爷所闻,都有些什么人物?”
       心武道:“我中华武学,源远流长。太极一派,有陈长兴、杨露禅;形意一门,有河北滦州人李洛能所传刘奇兰、郭云深等八人,号称‘八大弟子’,徒众遍及大江南北;河北文安县人董海川开创八卦掌,人称‘紫面大侠’,拳技精湛,曾为肃王府拳师;南北少林,乃我洪门渊源之地,所谓‘天下武功在少林,少林高手在四方’。”
       李龙飞乘醉起身,举杯向月道:“杜爷统辖洪门,名盖华北,果然阅人极多。但依我看,各门各派杰出之士虽多,能真悟得武学最高境界、超凡入圣者却甚少。”
       心武一惊,道:“杜某孤陋寡闻,愿闻李爷高论。”
       李龙飞将酒饮尽,抬手指月道:“月有盈亏,物有消长,阴阳互化,奥妙无穷。只有化身心于自然之中,方能出奇制胜。”
       心武闻言大惊,想不到李龙飞对武学领悟竟如此之高,不由得黯然无语。
       李龙飞意态飞扬,又道:“今夜月色甚佳,李某兴之所至,愿一展平生所学,博杜爷一笑!”说着,移步离座。
       心武茫然而应,与二位师爷站起。
       李龙飞迈步出厅,举头望月,忽然仰天长啸。伴随啸声,身形流水般展开,所到处,风云自生。月华映照下,李龙飞整个人与光影融为一体,一袭白袍化为一团浮云,聚散无定。施展到得意处,李龙飞就地纵起,凌空射月。倏忽之间,便化成“清风楼”上一个小小白点。
       心武昂首凝眸时,那白点飞到极高处,几乎要消融于澄澈如水的月华之中。心武如醉如痴,忘形而呼。
       李龙飞飘然落地。
       心武上前拱手,心悦诚服道:“李爷身手高绝,杜某由衷佩服。”
       李龙飞哈哈大笑,声撼林莽。
       心武见李龙飞已有七分醉意,便收场道:“李爷,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李龙飞以为他惦记着“藏秀阁”那两个美人,暧昧地笑笑,道:“杜爷依红偎翠,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两师爷跟着发出淫笑。
       心武红了脸,拱手道:“李爷见笑了,杜某这就告辞。”这几日,心武为迷惑李龙飞,每天都点两名婢女的睡穴。
       李龙飞等人继续饮酒说话。老奸巨猾的胡师爷忧心忡忡地道:“李爷,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与这姓杜的萍水相逢,借助洪门来对付其他马帮,靠得住么?”
       李龙飞目空四海,昂然道:“我命在天,人岂能谋?”
       “李爷英明,顺者昌,逆者亡!”二位师爷齐声道。
       “明日告诉杜爷,我们马上向各山马帮广发海帖,定于本月初九大会群雄,请洪门弟兄入山观礼!”李龙飞沉声吩咐道。
       “遵命!”二位师爷应一声,离席退去。
       二人走后,李龙飞独步亭台,望月遐思,野心蓬勃。
       刘鹏举、黄魁、莫子君等人早已做好准备,接到李龙飞相邀入山的海帖,都带了人马如约而至。初九这天,大大小小的马帮头领都来了,八方龙虎齐聚金鸡岭。
       李龙飞看见莫子君竟也到了,不由得大喜过望,色眼如刀:“莫姑娘貌美如仙,能来我金鸡岭,真是难得呀。”
       莫子君冷若冰霜,淡淡道:“李爷相邀,我怎敢不来?”
       “哪里,能请动莫姑娘大驾,李龙飞三生有幸!”李龙飞走近道。
       莫子君不想同他多言,转身走开。
       刘鹏举和黄魁率队过来,正好和李龙飞打了个照面。三人彼此拱手,李龙飞客气道:“刘爷、黄爷,真是稀客!这次马帮大会,可要在我这金鸡岭多住些日子再走。”
       刘、黄二人不动声色道:“多谢李爷,弟兄们心领了。”
       李龙飞笑靥生春道:“二位请!”
       刘、黄二人昂然而入,跨过“英雄堂”门槛。心武距他们不远,却无法过去说话。二人也看见了心武。心武微微抬头,向“英雄堂”顶楼瞟了两眼,示意上面有机枪埋伏。
       李龙飞一面和其他马帮头领寒暄,一面寻找着东山马帮二当家唐五龙的身影。找遍了整个东山马帮的队伍,不见唐五龙,他心中泛起一丝狐疑。
       顾竹轩知他生疑,走过来一脸悲戚道:“李爷是在寻唐二哥吧?唐二哥不幸,半月前与日军炮队遭遇,被炸得连尸首都没有留下。唉!”说着,他长叹一声,眼中泪出。
       李龙飞半信半疑地看了顾竹轩一眼,道:“想不到唐爷如此好汉,竟也遭此不幸!”
       马帮头领都已到齐,“英雄堂”内依座次高低坐满了人。时近中午,李龙飞回到大堂居中落座,旁边的客座上是心武,侧面是辽东洪门总堂堂主康明德,十几名洪门分堂堂主站在身后。三十余名马帮头领分坐两边。李龙飞的“快枪营”三百余名汉子,一色儿黑色劲装,持枪占据着四面居高临下的有利位置,名为保护,实为监控。大堂外面广场上,金鸡岭众匪和东、西、南三山马帮的人手,各占一处,席地而坐。洪门千余弟兄站立在堂前广场左侧,占了老大一片地方。
       见一切准备就绪,李龙飞道:“我关外众兄弟三年一聚,今日又逢盛会。李某特邀华北洪门总龙头杜心武杜爷,前来观礼,为我马帮兄弟在江湖上扬名。”说着,冲心武一抱拳。
       心武起身道:“承蒙李爷和众兄弟抬爱,杜某能结识各路英雄。今日一睹马帮盛会,杜某和众洪门兄弟三生有幸!”
       众人齐声道:“杜爷英雄!”
       心武一揖,面带笑意坐下。
       李龙飞继续道:“洪门杜爷不远千里来我关东观礼,难能可贵。洪门兄弟,四海一家,所以生意越做越大,这是兄弟们都知道的。我关东马帮的弟兄们也不该例外,三十六股马帮若能合为一家,那该是何等气势!”
       刘鹏举、黄魁等人沉默不言。十几个一直与金鸡岭亲近的马帮头领闻言,纷纷附和:“李爷言之有理!咱弟兄们都闹腾十几年了,也该合到一块儿了!”“对!合为一家,省得成天你打我,我打你!”……
       李龙飞脸上露出了笑意,但他最关心的是东、南、西三山马帮的态度。因为,只有这三股马帮的实力可以同他抗衡。
       刘鹏举实力仅次于李龙飞,坐关外马帮第二把交椅,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李爷说得在理,咱关外马帮是该合到一块儿了。只是这怎么个合法,还有待商量。”
       李龙飞喜道:“刘爷以为呢?”
       刘鹏举道:“洪门有总龙头,咱这关外马帮要合到一块儿,也得有总龙头。”
       这话正说到李龙飞心里,当即道:“刘爷此说,李某和金鸡岭的众位弟兄双手拥护。有洪门杜爷在此观礼,我们更不能丢了马帮威名。”说着,向心武拱拱手。
       心武肃容拱手道:“杜某听命!”
       刘鹏举继续道:“咱马帮弟兄,讲的是真刀真枪的本事。谁要做总龙头,必得让弟兄们心服口服。”
       李龙飞冷笑一声道:“那是自然,没有真刀真枪的本领,谁敢做咱关外三十六股马帮总龙头?”
       场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外围李龙飞的“快枪营”,众人都握紧了手中枪。
       心武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刘鹏举道:“李爷坐镇北山,弟兄们向来只闻大名,未见李爷身手。今日,刘某想看看李爷有没有做总龙头的本领。”
       李龙飞道:“早知刘爷枪法惊人,号称南山‘枪神’,李某也早想见识。只是这枪子儿不长眼睛,若伤了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开枪赌命的事,刘爷敢么?”
       此言一出,刘鹏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李龙飞竟敢以命相赌。
       李龙飞自恃有绝顶身手,正想露技威吓群雄,见刘鹏举怔住,得意道:“怎么?莫非刘爷不敢了么?”
       刘鹏举抬眼接触到心武坚定的眼神,慨然道:“李爷有此胆量,我刘鹏举愿意奉陪!”
       “好!”李龙飞轻喝一声,离座走到大堂南墙无人处,距刘鹏举约五丈远。
       刘鹏举一看就明白,李龙飞是要当靶子,让自己先开枪。心武吃了一惊:这李龙飞胆识也真够大的,他真有在刘鹏举枪口下逃生的绝对把握么?
       李龙飞叫道:“刘爷,开枪吧!”
       刘鹏举双手搭住枪柄,突然闪电般抽出,“砰砰砰”各开三枪。枪声中,众人失声惊呼,都以为李龙飞必会命丧枪下。望李龙飞所在处时,却连半个人影都不见,只有白墙上六个弹洞赫然在目。
       身后一声轻笑传来,刘鹏举和众人回头望时,李龙飞正从方才所坐桌后笑盈盈走出,手持一柄短枪道:“刘爷,该我了!”
       众人一齐怔住,如白日见鬼。
       刘鹏举身陷窘境,默默无言,低头走向李龙飞方才站立之处。
       李龙飞持枪瞄准,正要射击。心武轻咳一声,道:“李爷内功精纯,能离形出神、偷天换日,又何必以枪相斗,挫伤人心?”
       李龙飞被心武说中心事,不好开枪,便借机收枪道:“杜爷所言有理,以和为贵,点到为止。刘爷这一局,李某赢了。”
       黄魁道:“久闻李爷剑法无敌,黄某愿领教一二。”
       李龙飞淡然一笑,道:“那最好不过,黄爷有此雅兴,李某就陪黄爷玩玩儿。”说着,拔剑出鞘,移步到大堂正中。
       黄魁刀光霍霍,阵如壁垒。李龙飞不疾不徐绕圈游走,寻觅刀法破绽。黄魁寄神于刀,持纲握纪,法度森严。李龙飞游绕三圈,见黄魁刀法精湛,索性以逸待劳。黄魁见对方停剑不攻,一改守势,施展狂放刀法,刀刀斩向对方要害。刀风刚劲,李龙飞却身似飘絮,剑如流水,在锋刃间穿插飘浮,优游自如。
       一个刀法狂放恣肆,一个身法轻灵飘逸。众人看得精彩,齐声叫好。
       黄魁知力不能久,大喝一声,刀光凝敛为一,横拉过胸,向李龙飞齐颈推抹。李龙飞专待他变招,长剑贴刀上扶,将刀推过头顶;身子顺势后退,剑尖已抵黄魁咽喉。
       众人大惊。黄魁大刀“哐当”落地。
       李龙飞道:“黄爷,你输了。”
       黄魁倒也直爽,仰头道:“黄某佩服!”
       李龙飞一笑撤剑,要转身走回。心武看见,向莫子君飞快地看一眼。
       莫子君会意,提剑道:“李爷剑术通神,我也领教一二。”
       李龙飞垂涎美色,巴不得能同莫子君一试高低,闻言高兴道:“莫姑娘请!”说着,左手食、中二指一并,捏成剑指。
       莫子君不答话,古剑脱鞘,化为飞虹直刺对方前心。
       李龙飞吃了一惊,退身飘离。莫子君抢得先手,剑剑连环,追身直刺。二人在大堂上空盘旋起落,倏忽往来。心武知道,如此再迁延数刻,莫子君将先机尽失,李龙飞出剑反攻,她必败无疑。
       一念至此,心武拔剑大叫道:“李爷果然英雄!杜某奉陪几招,让洪门弟兄们开开眼!”话落,瞅准空隙,纵身插入战团,在莫子君剑上轻轻一磕。
       莫子君会意,顺势抽剑落下。李龙飞也不回头,手中剑翻腕回刺。心武挺剑相迎。剑尖相碰,“叮当”一声轻响,彼此弹开。
       李龙飞闻声回头一望,见心武手中剑泛着幽冷光,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传说中的剑中极品“巨阕”么?
       他一怔间,心武施展出自然门流水剑法,剑如寒波,流淌开来。
       这一回,李龙飞丝毫不敢大意了。对方剑光触及,李龙飞叫声“好剑法”,声落剑起,融入剑光。两剑缠绞相随,二人粘连互换,不分你我。斗到酣处,剑气迸发出来,锋芒逼人。众人被剑气所迫,纷纷后退。
       “巨阕”剑乃剑中之王,心武挥洒之际,秉天地之正,剑气如虹。李龙飞手中的“姑浮碧”是一把汉墓中随葬冥剑,自带阴幽,难以正面相抗。他不敢硬接,另觅杀机。
       堂中光线忽然一暗,李龙飞瞅准时机,剑出幽冥,闪电般飞刺对方左肋。
       莫子君失声惊呼。“巨阕”通灵,心武心念电转间,剑身忽然扭曲如蛇,缠住对方剑尖。只听一声龙吟,剑身又自动弹直。心武忙弹身退开,但额头已冷汗沁出——不可思议,方才这一剑,究竟是人为还是天助?
       李龙飞呵呵一笑道:“杜爷果然好剑!好身手!”说着,收剑走过来。
       心武暗叹方才真是势险节短,回过神道:“李爷剑术精绝,杜某领教了。”
       李龙飞回看一眼莫子君手中剑,羡慕道:“想不到,今日我能得见两样兵中奇宝。”
       心武知他看中了自己和子君手中这两柄稀世奇珍,故意问道:“李爷此话怎讲?”
       李龙飞武学渊博,闻言得意道:“杜爷有所不知,此二剑一名‘巨阕’,一名‘鱼肠’,乃吴越时铸剑名匠欧冶子所铸。‘鱼肠’短小,沉水不见。‘巨阕’长三尺六寸五分,合周天之数,杀人无血,乃剑中之王。据传剑有灵性,择人而依。”
       黄魁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何不当面一试?”
       李龙飞道:“好!取水先验‘鱼肠’。”
       手下闻令,立即端来满满一铜盆清水。莫子君投剑入水,果然不见,只有剑柄上朱红的流苏依然。莫子君捏住剑穗捞出,剑身复现。众人啧啧称奇。
       心武见状,道:“杜某之‘巨阕’也确如李爷所言,杀人不沾血。”
       不料,李龙飞面色一沉道:“‘巨阕’剑王,弟兄们可遇不可求。杜爷何不杀一人试试,让弟兄们信以为真?”
       心武一惊,为难道:“今日马帮盛会,弟兄们同气连声,怎可随意杀人?”
       李龙飞哈哈一笑,挥手道:“押上来!”
       话落,门外两名悍匪押着五花大绑的卖参老人走进大堂。老人满脸是血,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显然已受过酷刑。
       心武大吃一惊,老人不是暗藏在辽阳城中么?
       刘鹏举、黄魁、莫子君三人也吃了一惊,但当看到老人视死如归的神态时,都放下心,暗中做好应变准备。
       李龙飞道:“这老家伙胆敢交结造反的革命党,反叛朝廷。今儿个咱就借杜爷的剑,看看他的心上长着几个窍!”话落,扭头向心武道,“杜爷,请!”
       堂中气氛顿时紧张,所有的人都紧盯着心武。也许是握得过紧的缘故,剑尖忽然发起颤来。随着颤动,剑脊上那条金龙若隐若现。心武看见,灵机一动道:“李爷对此剑知之甚详,却还有一处奇观不曾见到。若杀完人后,三日之内可就难以见到这一奇观了。”
       一语激起李龙飞兴趣:“有何奇观?”
       心武递过宝剑,道:“李爷可自己细观,定会发现奥妙。”
       李龙飞左翻右转细瞧,只觉分外沉重,却未发现任何异样。
       见他面露不解,心武提醒道:“李爷请先抖剑,然后细观。”
       李龙飞握紧剑柄,依言抖动。剑身轻颤,两侧剑脊上龙纹斑驳,两条金龙活灵活现,宛然浮出。李龙飞看见,顿时双眸放光。
       待他把玩片刻,心武又道:“奇观还在后面,李爷见过‘二龙戏珠’么?”
       李龙飞一愣道:“真有如此奇观?”
       心武一指剑尖道:“李爷请抖剑自观。”
       李龙飞已被深深迷住,闻言果真倒持“巨阕”一抖,眯缝双眼向剑尖瞧去。剑身轻颤,只见双龙微微前游,张开龙口;剑尖处,那个闪烁的小小光点化为一颗金光四射的小小龙珠,在双龙口中吞进吐出,煞是奇异。
       李龙飞看得入迷,惊呼道:“妙啊——”
       剑柄就在心武眼前,李龙飞正全神贯注盯着剑尖,机会千载难逢。心武出手如电,向剑柄雷霆般一击。“巨阕”剑穿眼过脑,直透天灵,穿出颅外。
       李龙飞“啊——”的一声惨叫,急伸双手,捂住眼倒下身去。
       与此同时,心武高叫一声:“刘爷动手!”声未落,人已飞蹿上六七丈高的顶楼,将两名埋伏在顶楼的机枪手击倒。另外两名机枪手见状,慌忙掉转枪口射击,但还是慢了,心武手中飞蝗石射穿他们的头颅。二人虽死,机枪还是被打响,所幸枪口已经抬高,子弹嗖嗖掠过众人头顶,打到墙壁上。
       大堂内,刘、黄、莫等人同时发作。刘鹏举双枪左右开弓,百发百中,在人群中专拣穿黑色劲装的“快枪营”的人打,眨眼间击倒四五十人。黄魁刀势如虹,使出“夜战八方”刀法,闯入李龙飞部下众头目中驱风泼雨般乱砍,所到之处,血流成河。莫子君人如飞鸿,钻到外围飞掠追刺,将那些想拉开距离趁机放枪的“快枪营”汉子一个个刺死。
       大堂内,唯有康明德和众洪门头领一动不敢动,不知所措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厮杀。
       心武大叫道:“洪门弟兄!快快杀敌!”
       众人如梦初醒,一齐拥上,七手八脚地按倒了最近的胡、段二位师爷。
       大堂外面,东、西、南三帮人马齐聚一起,猛地扑向金鸡岭众匪。事发突然,金鸡岭众匪猝不及防,眨眼间被打倒数百人。但这帮亡命惯匪毕竟久经李龙飞训练,稍稍退却后,立即反扑,双方纠缠到一起。
       不过一刻光景,“英雄堂”内,李龙飞的所有部下已被杀光,但堂外依然杀声震天。心武知道李龙飞是金鸡岭众匪的主心骨,他们置身堂外,还不知龙头已死;便飞掠至李龙飞尸体旁,一手拉了李龙飞尸体,一手拉了刘鹏举,就地一纵,跃上大堂楼顶。居高下视,“英雄堂”前广场上,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心武高举李龙飞尸体,道:“李龙飞已死,余众放下武器!”
       一语惊人,打斗声戛然而止。顿时,全场肃静,都盯着李龙飞的尸体。
       刘鹏举双目如电,飞快地巡视着周围,防备李龙飞的死党趁机打黑枪。
       突然,左侧廊柱下不远处,悄悄探出黑洞洞的枪口。刘鹏举随手一指,只听“砰砰”两声枪响,两名黑衣汉子滚落下来,太阳穴上各有一个弹孔。
       枪声响过,心武朗声道:“李龙飞投靠朝廷,勾结日本人。我洪门弟兄和众马帮兄弟,身为中华子孙,人人得而诛之!”
       话刚落,广场中三名汉子突然抬枪。刘鹏举瞥见,“砰砰砰”三枪,枪枪打中对方眉心。众匪见状,不敢再动。
       心武继续道:“弟兄们,我等都是热血男儿,哪一个不是因为清廷腐败、列强逼迫才投身绿林的?堂堂关东男儿,日本人霸占我辽东,烧杀抢掠,谁无国恨家仇?李龙飞作为马帮龙头,只知拉拢朝廷,勾结日军,贩鸦片赚银子。在他手中,多少村庄被毁,多少乡民被杀!弟兄们,我们拍着胸膛想想,残害水土情深的同胞,这样做,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一席话,点到众匪心中痛处,好多人惭愧地低下头。
       心武接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李龙飞作恶多端,必然自取死路。他今日有此下场,就是一切汉奸卖国贼的榜样。南山刘鹏举刘爷和东山黄魁黄爷,肝胆照人,一向爱国,是大家都知道的英雄,也同是我洪门兄弟。弟兄们若愿意共同报国,我们举双手欢迎。请大家三思!”说罢,心武扔掉李龙飞尸体,拉了刘鹏举纵身跳下。
       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声:“愿跟刘爷!黄爷!”“愿入洪门!”……洪门众弟子醒过神来,争先恐后拥上前去,迎接自己的总龙头。莫子君、黄魁等人从“英雄堂”走出,欣喜地望着广场上拥挤的人群。
       心武回头看见莫子君美丽的面容,想起她方才和李龙飞比剑时的矫健身姿,心中忽然涌起无比的爱意。他走出众人簇拥,挤到她面前,柔声道:“子君,谢谢你!”
       莫子君脸上泛起红晕。
       众人目光都集中过来。莫子君羞红了脸,道:“看,大家都看着我们呢!”
       刘鹏举、黄魁等人听见,放声大笑。莫子君虽是女中豪杰,此刻却再也耐不住羞涩,忽然转身向人圈外飞快跑去。
       刘鹏举见状,向傻愣在一旁的心武大叫道:“杜兄弟,快去追呀!还愣着干什么?”
       心武醒过神来,赶忙追向远处苍苍莽莽的山林。
       二人心意合一,如一对归山俊鸟,越飞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