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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75岁的台湾老太太王玉秀终于等回了去大陆探亲的丈夫蔡长生，但蔡长生却一点也看不出喜庆的样子，相反倒是愁眉不展，甚至连句话也不说。这是怎么回事呢?王玉秀感觉这可怪了。她想，20年前两岸关系刚解冻时，蔡长生也迫不及待地到大陆W省探亲，结果没有得到亲人的任何消息，蔡长生失望的情形就和今天一个样。莫非这次也没有找到亲人吗?可是这次明明是大陆S市台湾事务办公室给蔡长生打来电话，说找到了他的亲人啊!王玉秀不敢深问下去，只得安慰道：“长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两个人好，比什么都强啊!”谁知这时蔡长生却开口说了话：“哎，一言难尽啊!”听他的口吻，莫非他有亲人的消息了?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问蔡长生：“这么说，你这次找到了妻子?”蔡长生沉沉地点了点头。王玉秀喜得满脸是泪：“找到了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这样不高兴?”“哎。你哪里知道，薛莲这几十年苦啊!”蔡长生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自打蔡长生1948年被征兵去台湾后，已有两个孩子并且有六个月身孕的薛莲不仅拼命干活挣钱养家，还替丈夫尽孝，侍奉公公婆婆。公公婆婆看了心疼，每每劝她要注意身体，但她总是说：“不要紧，我年轻，身体好，现在长生去当兵，你们二老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不辛苦点怎么行呢?”几句贴心肝的话说得公公、婆婆老泪纵横。后来，薛莲又生下一个女孩，一家的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的，没有男人的日子真是有说不出的苦，说不出的痛。
       全国解放后，公公婆婆相继去世了，25岁的薛莲更是没了帮手。加之两个儿子大了。她把他们送进了学校读书，自己白天带着女儿在生产队干活，晚上很晚回家还得给孩子们弄吃的、穿的。为了增加收入，她还喂了一头猪。那几年里，她常常是眼睛一睁，忙到熄灯……但她一直坚持着，从来没有叫一声苦叫一声累。有人看她一个人实在过得艰难，想给她介绍个男人，她怎么也不肯……
       身体上的苦累倒还可以忍受，精神上的煎熬却时常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一天晚上，薛莲带着女儿准备睡觉，但女儿却流着泪问她：“妈妈，别家的孩子都有爸爸，我们兄妹的爸爸在哪儿呢?”这一问着实让薛莲吓了一大跳!是啊，孩子们渐渐大了，没有爸爸的现实越来越清楚地摆在他们面前，但她该怎么向孩子们说呢?薛莲沉默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说：“孩子，你爸爸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女儿似懂非懂地说：“妈妈，那你快给他写信，让他快点回来，我们可想他了……”女儿睡着了，薛莲看着女儿安详又甜蜜的面庞，流了一夜的泪……
       后来，国家政策有了变化，从小念过几年书的薛莲通过自学考试进入S市建筑设计院工作，一家人总算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而且，她的两个儿子前后都考上了大学。最小的女儿也在读高中，薛莲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又有好心的人上门劝她找个丈夫。哪知薛莲连连摆手，说自己是有丈夫的人，怎么能再找人呢?别人说：“你男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即使活着，也说不定又找了人嘛!这样拖下去。你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薛莲说：“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长生走的时候就说过。他一定好好活着，一有机会就回来找我们。我只能好好给他带好孩子。他回来才有个交待啊。如果我找了人，那不是辜负了长生吗?”别人听了都哑口无言，摇摇头说：“哎，没见过这么硬气的人啊!”自那以后，人们都不再提给她找伴的事了。直到现在，孩子们都长大成家而且都有儿孙了，可薛莲还是一个人，还在痴心地等着蔡长生……
       蔡长生说到这里，早已痛哭失声。王玉秀呢，更是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天啊!世上真有这么贤惠又这么痴情的女人啊?过了好半天，她才擦擦眼角的泪，试探着问蔡长生：“薛莲知道你又结婚了吗?”
       “啊，知道!”蔡长生止住哭泣，但旋即又改了口，“哦，不，不知道……”这下子把王玉秀弄得摸不着头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王玉秀低头思忖了片刻，进了自己的卧室，嘤嘤哭泣起来……
       往事一幕幕在王玉秀的眼前如放电影般闪过。1960年，30岁的王玉秀死了丈夫，有人撮合她与蔡长生认识，组成新的家庭。那天，王玉秀和蔡长生相亲时，蔡长生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说：“我在大陆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等到两岸和平的那一天，我会回去和妻儿老小团聚。”王玉秀一听惊呆了，那介绍人也急坏了，赶紧说：“蔡长生啊蔡长生，你怎么这样啊?明明说好了的，怎么现在又变卦?”蔡长生却说：“这我不管，反正我现在不能再结婚。”介绍人和王玉秀都气得不行，王玉秀那时就发誓，再也不理这么个死脑筋的人。
       从蔡长生那里回来，王玉秀才被告知，原来1943年，21岁的蔡长生与19岁的薛莲结婚后，贤惠而且能干的薛莲不仅辛勤地操持家务农活，而且孝敬公公、婆婆。蔡长生呢小两口你疼我爱，从没吵过嘴。婚后四年，小两口生了两个儿子，一家人虽然日子穷点苦点，但也有说不出的天伦之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偏偏1948年，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相继开战，国民政府要钱要粮更要人，蔡长生被征兵编入W省卫戍部队，不久就来到台湾。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蔡长生却忠于妻子死活不肯另找老婆……
       王玉秀听人说蔡长生忠厚、勤俭又勇敢，加上又这么重感情，她想蔡长生真是个不错的人，这样的人是能够托付终生的啊!王玉秀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偷偷地去看望蔡长生，挽了袖子帮着蔡长生屋里屋外的收拾，还帮他洗衣做饭、缝补衣服。蔡长生忙不迭地问：“你是哪路神仙啊?求求你放过我吧!”王玉秀思不住一笑，干脆跟蔡长生开起了玩笑：“是老天爷让我给你当老婆的!”“啊?”蔡长生急着说，“使不得，使不得，我是有老婆的人啊!”王玉秀见状差点笑弯了腰。
       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玉秀这么隔三岔五地看望、帮助蔡长生，蔡长生也不由得动了心：天下哪有这样赶也赶不走的好女人啊?于是半年后，两个人终于组成了一个新家。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蔡长生当着亲戚朋友的面，提出一个一般人绝对难以接受的要求：“我与王玉秀不生小孩，只领养别人的子女。今后一旦有了前妻的消息，无论如何都要前去寻找。”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都怪怪地看着蔡长生，不明白这家伙为啥这大喜的日子说这样的话?王玉秀差点下不了台，她想蔡长生真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云长啊!她忍不住心里暗笑蔡长生的迂腐：“你去找吧，让你等到猴年马月才好哩!”但只过了片刻，她就笑着对大家说：“大家作证，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王玉秀一定主动退让!”婚宴上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可现在，过了差不多50年了，一度从人间蒸发掉的薛莲却奇迹般地找到了。按照蔡长生一贯的想法，看他现在的样子，无疑是要与薛莲走到一起的，那自己怎么办?相濡以沫四十多年的夫妻啊!老伴老伴，老来是个伴啊!可现在，难道自己和长生要被硬生生地拆开吗?……
       第二天一大早，王玉秀早早起了床，到屋后的山上坐了半晌后回来，见蔡长生已经起床，轻轻地问：“长生，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薛莲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又结婚了?希望你如实回答我。”蔡长生不说话。只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腿间。沉默了片刻，还是王玉秀开了口：“其实薛莲知道与否都无所谓，我们现在就离婚，然后你就去……”王玉秀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蔡长生抬起头来，像在喃喃自语：“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王玉秀坚强地说：“我已经决定了。这么多年来，为了你，薛莲一个人拖儿带女，又照顾二老，多不容易啊!是老天有眼，让你们这对隔海相望五十多年的结发夫妻又等到了今天啊……”蔡长生一下站起来，把王玉秀紧紧揽在怀里，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过了几天，两个人到当地婚姻登记机构办理离婚手续。经办人惊愕不已，这对人见人羡的模范夫妻怎么要离婚?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蔡长生不好开口，倒是王玉秀以实情相告，人们听了都唏嘘不已：活在世上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有情有义的人啊!
       蔡长生起程回大陆的前两天，王玉秀对他说：“长生，我想和你一起去大陆，亲眼看看这位可亲可敬的大嫂，如果可能就接她来台湾。”蔡长生激动得热泪盈眶：我蔡长生三生有幸，老天给我安排了两个好女人啊!
       两个人到大陆S市薛莲的家中时，薛莲吃惊得几乎合不拢嘴。听蔡长生讲述事情的经过后，薛莲更是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天啊，这一切不是在做梦吧!”王玉秀见状，亲热地走上前挽住薛莲的手说：“是真的，是真的啊!”两个女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打湿了衣襟……
       一个月后，蔡长生和薛莲在台北一家豪华酒店举行了隆重的婚礼。84岁的蔡长生怜爱地帮82岁的薛莲整理着婚纱，薛莲眼中流露出一种历尽劫波后的惬意和满足，饱经沧桑的脸上洋溢着爽朗开心的笑，一旁的王玉秀看着这一切，一种异常幸福的感觉充满了心间……
       (责编：林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