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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五环旗下的马蹄声
作者:赵致真

《十月》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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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术是奥运会上唯一由人和动物共同参与的竞赛项目。当全世界的名马、上驷、良骏、神驹荟萃一堂,五环旗下震响着清脆激越的马蹄声时,奥运会便因此平添了磅礴气势和“龙马精神”。那些垂直障碍、伸展障碍、水坑障碍、组合障碍挑战着人与马的技巧、力量和勇气;典雅而华贵的盛装舞步被誉为“马的芭蕾”,展示了人马之间的神悟默契和灵犀相通;而“三日赛”是马术的全能项目,考验着人和马的“综合素质”与“绝对实力”。现代赛马运动起源于英国,1900年马术就在巴黎奥运会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不过早期只允许职业军官参加。直到1952年赫尔辛基奥运会,马术才对平民开放,并逐渐形成了“人不分男女,马不分公母”的竞赛模式。一百多年来,奥运会始终“马不停蹄”,著名的美国骑师迈克·普拉姆32年间参加过8届奥运会并接连“披金戴银”;德国“盛装舞步之王”让纳·克利姆克52岁时第6次在奥运上夺得金牌;法国驭手多里奥拉在两届奥运会上摘取桂冠。今天的赛马已经发展成为风靡全球、长盛不衰的娱乐和博彩产业链,每年创造价值数千亿美元。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像马这样深刻改变了人类文明的进程。马使地球上的距离缩短,加快了社会的运行速度。因为有了马,亚历山大大帝才能离开他的马其顿城堡,建立起横跨欧亚的庞大帝国;成吉思汗才能所向披靡,让西亚和欧洲大地在他的“铁蹄”下战栗。世界上几乎每一个城市都能看到当地英雄的骑马铜像,而“白马王子”如果失去坐骑徒步走来,恐怕就很难打动姑娘的芳心。对于中国老百姓,“赤兔”、“乌骓”、“的卢”的故事和秦叔宝、尉迟敬德二位骑马门神几乎家喻户晓,“马踏飞燕”的绝妙造型更成了今天中国旅游的标志。只有当现代工业迅速发展后,人类造出了更大“马力”的各种机械,马才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中心。今天的马儿们再也不是“马上得天下”的国力象征,也不再是引车负重的主要“生产力”,它们渐渐集体“跳槽”到了“体育界”和“娱乐圈”,这一历史角色的根本转变,究竟是马的幸运还是马的悲哀?
       马在动物王国里被划归哺乳纲奇蹄目马科,而双数足趾着地的牛、猪等则属于偶蹄目。马的起源可以追溯到6000万年前的北美洲大陆,体型如狐狸大小的“始祖马”从灌木丛林迁徙到广阔平原后,依次历经了渐新马、中新马和上新马和真马等演化阶段。为了适应环境和利于奔跑,马的个头由小变大,短而弯曲的躯体变成平直的流线型,前脚由四趾变为单趾,后脚由三趾变为单趾,从而完成了“软肉垫”的“脚掌”向“硬角质”的“单蹄”转变。大约200万年前,马从它的发祥地北美完全灭绝,而顺着白令海峡“陆桥”迁往欧、亚、非洲的分支反倒延续了马的“一脉香火”。当我们知道“马蹄”不过是马在其他脚趾退化后“硕果仅存”的一个中趾,修钉马掌不过是给马在“修剪脚趾甲”时,不由追忆起马比起人类要早得多的历史。
       2006年12月7日,第十五届多哈亚运会全体运动员肃立默哀,悼念韩国马术运动员金亨七在三日越野赛跨越第八个障碍时落马身亡;2005年7月4日,英国著名骑师汤姆·哈里迪在跨越第三个障碍跌倒后多处受伤而宣告不治。历次奥运会上“人仰马翻”的事例不胜枚举。其中原因固然各不相同,但一个总体性的根本原因在于,马的视力天然地限制了它对栏杆与地面空间的准确判断。这还要从马的眼睛功能说起。
       自然界的动物在遇到危险时一般都有“斗”或“逃”两种应激反应,马却只有一种选择,便是“逃”。看看那些食肉类动物都将眼睛长在脸部的同一平面上。以便向前“捕猎”,而作为“被捕食”者,马的一切“构造”都服从于“走为上”的生存策略,两只眼睛长在面颊的两侧,这种布局使视野非常开阔,站立不动时也能将周围几乎360度的范围“尽收眼底”,以防来自任何方向的偷袭。不过除了尾部有个狭窄的盲区,马还会对额前“近在咫尺”的东西毫无察觉,越是“天庭饱满”眼距较宽的马,头部的“盲点”越大。难怪马总要抬起头或低下头来看清脸前的目标了。而周边任何突然的“风吹草动”都会使马受到惊吓。
       在所有哺乳动物中,马的眼睛是最大的,虽然看去炯炯有神,但视力却只有0.6左右,并且对颜色十分迟钝。更加有趣的是,马的视觉能够在“单眼模式”和“双眼模式”之间进行转换。一般情况下使用“单眼模式”,两只眼睛互不打搅,各自独立看到一幅影像;只有需要判断距离时才“切换”到“双眼模式”,让两只眼睛集中注视同一个目标,但马的双眼能够重叠的视野仅有30%。我们知道,视觉中的“立体感”来自两个眼睛的视觉差,大脑将双眼互有差异的影像进行融合,才能分出前后和远近,使平面图景产生“深度”感。这也是肉食类动物捕猎精准的原因。马的“双眼模式”功能相对薄弱,因此难以准确辨析立体关系,难怪跨越双重栅栏和在深沟中落地时会“勉为其难”了。“守株待兔”中撞在树上的兔子提供了草食动物视觉立体感不强的一个旁证。此外,马的眼睛虽然对微弱光线比人敏感,但从“明处”突然转到“暗处”后却不能迅速调节瞳孔大小而惊恐不安。明白了这些道理,便会懂得为什么“永远都不是马的错”了,而骑手敏锐的距离感、速度感和时间感能够通过准确指令弥补马的视力不足。
       人着盛装,马行舞步,观众常常瞪大眼睛也看不清骑手如何用细微隐秘的动作和马儿交流沟通,更不明白这种服从性、精确性与和谐性是怎样“调教”出来的。马术能够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其实离不开马的生理基础。最重要的先决条件是马的惊人记忆力,“老马识途”自不必言,有报道说马能记住人拴它的动作并解开绳结。正是凭着“过目不忘”的良好天赋,马才能够牢记每个指令的准确含义。马十分善于学习和积累。因此一旦形成不良习性就需要及时用正确程序进行“覆盖”和“刷新”。
       马具有“可操纵性”的另一原因,在于它细腻灵敏的感觉,能够清晰分辨出主人动作的微妙差异。和那些“肉糙皮厚”、麻木迟钝的动物不同,马的身体各部位如同布满不同的“按钮”并很少“失灵”。“手和腿是方向盘,脚是油门,缰是刹车”,对于训练有素的良马,骑手的一整套“肢体语言”几乎是世界通用的。所以运动员能够很好地驾驭训练有素的陌生马匹。
       此外,马能站着睡觉,以保持随时“撒腿就跑”的状态;马嗅觉特别敏锐,能远远闻到熟悉和陌生的气味;马的耳朵能感知人类听觉接受范围以外的声波,并且用“竖起”与“耷拉”表达愉悦和沮丧;马没有胆囊且食道、肠子过于狭长,因此容易引发消化道疾患;马的巨大脾脏能在运动时释放足额的红血球,提高供氧能力;马的寿命约30岁,参加奥运会和世锦赛的马匹至少要年满7岁,而马的牙齿则和年龄对应,于是有了“马齿徒增”的成语。至于“马尾巴的功能”,则既可“护后”,又可在奔跑时起到“尾舵”的平衡作用。马的知识是一本大书,而深入了解“马情”应该是每个优秀骑师的基本功课。
       英国利物浦安翠赛马场旁边的花丛中,长眠着一匹屡建奇勋的冠军马“红朗姆”。它从1973
       年到1977年,曾连续在全世界难度最大的英国国家大赛中夺得三次冠军和两次亚军。中国中央电视台记者蔡猛在采访“红朗姆”的驯马师金基尔·麦肯时问道,听说“红朗姆”去世后你像失去妻子一样难过?这位70岁的老人含着热泪回答,英国有2500万妇女,而“红朗姆”却只有一个。此言虽然值得非议,但却道出了骑师对赛马刻骨铭心的感情。1979年英国国家大赛前身患癌症的鲍勃·钱皮恩和受伤后被“判了死刑”的赛马阿尔丹提尼“相濡以沫”,人马同心,终于赢得了1981年英国国家大赛的冠军。历史上留下了多少美丽、凄婉、悲壮的故事,记述了人和马的生死之交。作为最有灵性的动物,马可以在极限状态时仍然绝对忠于主人的命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奋不顾身,死而后已。好的骑手对马的感情如同亲子、密友和恋人。
       1956年首次在南半球墨尔本举行的第16届奥运会曾经遇到一个“空前绝后”的难题。根据澳大利亚的法律,一切牲畜入境必须经过6个月隔离检疫,结果导致该届马术赛被迫另找出路,提前5个月“移师”北半球斯德哥尔摩举行。为了保护本国畜牧业并防止参赛马匹互相感染疾病,奥运赛马出入境检疫历来都是最严格、复杂而敏感的工程。其“动静”不亚于接待高级外交使团。
       马匹的护照比人的护照“厚”得多。它几乎是一份详尽的档案并附有权威机构的健康证书。入境马匹的空运路线和停靠港要认真选择,消过毒的机舱里有专人“护驾”,地面接送的特制车辆实行无菌处理并安装监控的“黑匣子”。到达驻地后严密的隔离、详尽的体检、及时的疫苗注射,全套程序一丝不苟。2008年奥运会马术比赛地香港不仅做好了一切准备,还设有最先进的马医院,其中手术室、麻醉室、复醒室、x光透视室等一应俱全,阵容强大的马医队伍随时应对竞赛期间马匹的疾病和伤害,并能通过互联网与各国专家进行远程会诊。
       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爱尔兰著名骑手奥康纳赢得了障碍赛冠军。但赛后的兴奋剂检验中,奥康纳的名马“沃特福德水晶”的尿样被查出阳性。此后经历了曲折离奇的“侦探故事”,“沃特福德水晶”的备份尿样在从巴黎送往伦敦实验室途中失窃,最后在纽约实验室通过血样检查才“坐实”了这匹赛马服用了氟非那嗪和氯化联苯类药物。尽管苏黎世法庭最后判定奥康纳是出于治疗赛马外伤的目的,国际奥委会仍然决定剥夺奥康纳的冠军地位,于是爱尔兰失去了2004年雅典奥运会唯一的金牌。奥运会的兴奋剂检测对马和人一样严格。香港拥有最先进的兴奋剂检测中心,其技术和设备的精准、权威举世公认,连一小粒盐溶解到游泳池里的浓度也能“原形毕现”、“暴露无遗”。
       在2006年香港国际马匹拍卖会上。一匹枣红色雄马以750万港币成交。而多哈亚运会上,7位参赛的阿拉伯王子带去的“宝马”每匹价值都超过2000万人民币,它们都是出身显赫、血统高贵、历经数百年精心育种后造就的“马中之龙”。阿拉伯马是“活的艺术品”。世界许多优良马种都有它的血统。“纯血马”则是最伟大的“杂交马”,几乎包揽了当今世界所有速度赛的冠军,1000米跑的纪录达54秒。17世纪英国王室从中东引进三匹名叫达利、高德芬和拜尔利的阿拉伯的公马和当地母马交配,今天全世界的纯血马都是这三匹公马的子孙。纯血马培育成功的重要原因是通过赛马中的优胜劣汰进行人工选择,让最杰出的个体传宗接代,另一大原因是严格的封闭式注册管理制度。自从1791年出版了第一本《纯血马登记簿》,200多年来纯血马家族谱系的档案严格而清晰,小马的出生地点、身体特征、血样标本、父母历次出赛成绩、马主变更相关资料全都一览无余。2001年起开始施行DNA亲子鉴定,确保了纯血马的血统纯正和遗传稳定。优秀的温血马同样驰名赛场,德国的汉诺威马和霍士丹马是跳跃和盛装舞步的“天之骄子”:法国的塞拉法兰西马、美国的阿帕卢莎马、丹麦的腓特烈斯堡马、西班牙的安达路西亚马、俄罗斯的奥尔洛夫马都满载着各自的骄傲与光荣;而“驰骋如风、挥汗如血”的“汗血马”则是土库曼的国宝阿哈捷金马,人们常津津乐道于它的高贵和神秘。当今世界各种名马都有一整套系统而科学的繁育、管理规则,确保了赛马业的“可持续发展”。
       2006年11月。世界赛马业发生了一次余波深远的大地震。奥斯丁的维亚金公司宣布,他们成功克隆了世界赛马冠军查尔马妮的坐骑斯坎普。这匹“神马”从1984年到1993年连续10届获得冠军,但可惜是匹骟马而没有能力“生儿育女”。查尔马妮花费15万美元,于2006年8月8日得到了它的“克隆”后代克莱顿。而世界上第一匹克隆马“普罗梅泰”是2003年在意大利克雷莫纳实验室诞生的。
       打从1996年克隆羊“多莉”问世以来,克隆技术已经为世人所熟知并广泛应用。马的克隆同样十分简单。将“种马”活组织细胞里的遗传物质DNA取出来,移植进“抽空”了细胞核的卵细胞,再将经过培养后形成的胚胎细胞植入母马子宫,直到克隆马出生。关于“克隆得马,焉知非祸”的“大辩论”迄未停息。各级正式的赛马组织坚持只给自然状态下出生的小马“上户口”,并且认定“克隆马”将使秩序井然的名马谱系陷入混乱和崩溃。更有反对者出言道,如果克隆马和自己的“副本”同场比赛,无异于10个乔丹同场打篮球。而克隆马的支持者则认为,50%的冠军马从幼年便忍受“宫刑”以达到“心无杂念”的竞技状态,它们的基因不能流传甚为可惜,何况克隆马只相当于“正版”马“迟到”的同卵双胞胎而已。
       不过赛马业对现代医学的态度已经日益宽容,用马幼年时代取下的干细胞修复关节和肌腱创伤已经不是新闻。美国的“绕桶赛”已经允许人工授精和试管繁殖的马匹参加,各国生物技术公司目前已克隆了20匹以上的良种赛马,2006年6月5日。美国有千名观众在内华达州观看了世界第一次克隆骡子比赛。
       看看英国安妮公主、西班牙皮拉公主、约旦哈亚公主等先后担任国际马术联合会的主席,伊丽莎白女王、查尔斯王子、摩纳哥安德鲁王子和夏洛蒂公主等都是马术高手,而25岁的拉扎·菲利普斯公主已经成为世界冠军。赛马运动至今仍在昭示着它的“宫廷起源”和“王室出身”,而诸多现任的西方政要显达都是马术的狂热者,则更彰显了赛马的“豪门气息”和“贵族色彩”。可以预言,100年后的人类社会仍将“马照跑”。但人和马的关系大约还得调整。不会再像几千年来那样“当牛做马”,也不会完全成为少数人的奢侈宠物而“天马行空”,马术终将进一步走向平民,才会有更多人倾听五环旗下的马蹄声。
       责任编辑:晓 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