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叔是艺术馆的杂工,儿子阿龙结婚那天,被小字辈们拉到餐馆的厨房里,用油和锅灰抹脸。他们让他站好,他就乖乖站好;让闭上眼睛,就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感觉里,除了眼睛、嘴巴和鼻孔以外,其他地方全都抹了个遍。有个小子甚至把油灰手伸到了他的颈窝下面,他也不在乎。睁开眼睛,看见的全是开心的笑,张王李赵一副脸,就像是年画里的大家乐。
可这并不等于结束,有个长着大胡子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拿了个碟子过来,里面挤了些红的、黄的、绿的以及说不出色类的油画颜料,用手指在里面调拌了几下,冲他笑笑,说对不起昆叔,为了充分表达喜庆的效果,您还得坚持一会儿。昆叔就又把眼睛闭上了。几分钟后,他站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的鬼脸,确实是鬼,跟《
西游记》里的妖怪差不多。妖隆就妖怪吧,待会儿到大厅里亮相过关,事情也就该完了,心里一轻松,便露出一口焦黄的氟斑牙,自嘲地笑了,毕竟是儿子娶媳妇,老子受点儿罪,算个啥事嘛!可他心口猛然一紧,看见眉弓的上方有道刺目的绿色,像是一只横卧的蚕。什么意思?哪样颜色不好抹,怎么能在儿子的婚礼上给父亲涂绿呢?接着就想起这长发小子的名字来,好像是叫高云,在单位里出出进进不知碰过多少回了,是个大名鼎鼎的玩意儿。似乎还是儿子的同学,都是艺术系毕业的。没错,他听阿龙说过,说有个同学分到艺术馆了,走的是财政局长的路子。那是四年前的事。毕业前的阿龙,千方百计想进艺术馆,可父子俩除了馆长阿鸣,官场上管事的人一个都不认识。阿鸣倒是真出力,可最终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艺术馆只有一个进入名额,而这个名额是上级指定给高云的,不要也得要。阿龙只能到郊县去教书。后来,靠着馆长阿鸣的面子,才进了郊县的文化馆。
既然是儿子的同学,昆叔的心口舒缓了些,可眉弓上方那道蚕状的绿还是不断放大,像是要拱到他的眉心,弥漫在整个脸上,不由得多看了高云两眼,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难道这小子和儿媳谈过?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这很有可能,第一眼见到儿媳,他就觉得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一天一夜后,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昆叔,终于隐隐约约记起了一些相关的影子,好像是在一个时髦的画展上,她挎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在院子里向他打听过馆里的什么事儿,可那男人是谁,他想不起来了……现在,当他不得不一而再地面对高云,记忆终于开启,那男人好像就是这个长头发的家伙,只不过当时没留胡子罢了。是又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什么约束也没有了,连最起码的羞辱感、贞操感都他妈的丢尽了……可老婆是儿子讨的,儿子愿意,别说是你,天王老子也是没办法的,这道理他懂……但这个高云,实在让他烦心。他就在大街上看到过这个家伙一丝不挂在街道上跑,后面男男女女跟着一群人,拿照相机的扛摄像机的都有,说是裸奔。他还看到过一个半大的女孩子,一丝不挂端坐在高台上,让这个裸奔的家伙在身上画画儿,台下人山人海,说是什么当代的行为时尚。按说,像他这样在艺术馆待了近20年的人,对形形色色的时尚不应该大惊小怪,毕竟是见多识广,别的不说,单是五花八门的人体摄影、裸体影像就不知见过多少。有一次,他在家里还有过倒霉的遭遇,儿子在他的房间里,给一个光屁股女人画像。儿子喊他,他就进去了,白晃晃的肉堆差点没闪瞎他的眼。儿子冲他笑笑,让他在那女人身上愣愣地看足了两分钟,说你给我拿三百块钱来,他就去拿了,后来才知道钱是要付给那女人的,差点儿没气炸他的肺,可到头来他什么也没冲儿子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一想起那光溜溜的女人,他就手掌发紧,心直往嗓子眼儿里蹦,堵得头昏眼黑、天旋地转。他的这些经历,都与他在艺术馆做事有关。见识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不就是艺术嘛!
正想着,大胡子说话了,说昆叔,你看怎么样,画得还满意吧?他摇了摇头,想要走了。大胡子又说,昆叔先别走,你能不能把上衣脱了?见他发愣,进一步解释说,昆叔啊,今天是阿龙大喜的日子,当然也是您全家大喜的日子,阿龙的朋友们都是艺术家,画脸只是画了个习俗,与艺术无关,若是利用您身体的天然特质,把单纯的画脸提升到艺术的层面,赋予鲜活的内涵和生命,您就成了伟大艺术的承载者,由您的行为诞生出的新的视觉形象,将对沉闷的世俗陋习形成致命的冲击,由此而来的将是绝对现代的轰动效应。您是艺术家的父亲,为了艺术的青春永驻,这将是一份多么崇高的礼物啊!大胡子越说越兴奋,激动得手舞足蹈,继而情不自禁地解起昆叔的衣扣来。到了这个时候,昆叔还不知道大胡子究竟要干什么,刚才的那番话云山雾罩,一句也听不懂,想干什么随他折腾好了,反正早就豁出去了。昆叔由着大胡子脱去了衣服,没想到这家伙一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胸脯,竟嗷嗷直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速的喘息中喊了声“我的神啊!”双手已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肋骨上摸索起来,几个来回后,在油彩里胡乱抓了几抓,就在他的胸脯上开始了疯狂的涂抹。昆叔吓得不轻,本能地想要逃走,可他已经被大胡子推到了墙角,那几个张牙舞爪的小青年也趁势围拢上来,一个个兴奋得大呼小叫。大胡子的额头上很快渗出汗来,不可思议的状态里,妖魔附身似的,时而跪在地上数他的肋骨,时而舞蹈似的在他肚子上来回拍打,时而用一支粗大的墨笔在他的颈子上细描慢画,总之,这个疯子在他身上足足忙活了20分钟,才把他带到了壁镜前。看着镜子里的鬼相他惊得魂飞魄散。实实在在讲,大胡子在他身上折腾的时候,那些全无章法的动作令他惶恐不安,只当是疯子的胡闹。可现在,映照在镜子里的“鬼”,头脸除外,被突现出来的竟是一幅逼真的骨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被巧妙地嫁接在了他的心窝处。骷髅的下面,是一朵盛开的花,猛然一看,那骷髅就像是从花蕊里长出来的。什么意思,大胡子秘而不宣,他也不便细问。接下来,大胡子又在他的后背上着着实实忙活了一番,后背上画的是啥他看不见,只是小青年们全都面色庄严没了笑容,服务员以及做饭的大师傅们全都过来围观,一个个瞪圆了蛋大的眼睛,而大胡子却激动得泪流满面。
昆叔被推到大厅里的时候,酒席已经过半,经过酒精刺激的食客们噼里啪啦全都站了起来,一时间鸦雀无声,大约两分钟的沉静后,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有人把新郎、新娘拉到了他的左右,刺目的闪光中,咔咔嚓嚓的快门声接连响起。
“真他妈棒!”
“杰作!”
“不愧是高云的手笔!”
高云在人们的吆喝声中,不屑地要来司仪手里的酒瓶子,拿起一只碗,看了一眼新娘,哗哗啦啦倒了半碗白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
“好!”
“再来一碗!”
。
众人鼓掌。
大胡子抹了抹嘴,不无遗憾地说:“好什么好,若是刺青那才叫棒,才叫绝对的个性和艺术,绝对的纯粹和魅力!”
“对啊,要是来个快乐刺青,那才叫过瘾,
才叫颠覆!”
“最起码也该有个裸女相伴。”
“可惜啊可惜!”
大胡子对众人的议论十分得意,冲新郎新娘及众宾客抱了抱拳说:“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下来的节目就看你们的了,今儿可是艳阳高照啊!”
昆叔知道要游街了。
所谓游街,就是在众人的簇拥下,倒骑在一头事先准备好的毛驴上,在大街上游走亮相,接受形形色色的闹剧,以取悦来宾。
这是馆长阿鸣的主意。
馆长阿鸣和昆叔不仅是同村的老乡,还是一块儿玩耍、一块儿长大的伙伴。那时候的昆叔叫阿昆,一次,俩人看村里的小伙娶媳妇,跟在抹了脸的老公公后面凑热闹,结果被好事的年轻人逮住一块儿抹,俩人就跳到河沟里去洗澡,阿鸣不慎掉进了挖沙留下的深坑里,多亏阿昆临危不惧、奋力相救才得以脱险。当时的阿鸣,凡事都比阿昆笨,身体又弱,再加上父亲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下放回家,政治身份属于划线、管制对象,“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他理所当然成了“黑五类”,在学校里备受歧视,动不动就被人欺负,只有阿昆亲近他。有年暑假,俩人在村后的山坡上玩耍,阿昆在一个被雨水冲出的土洞子里发现一块漂亮的绿石头,就把它完整地挖了出来,原来是一个直径一尺五、厚约半寸、中间被镂空成正方的圆石饼,上面还刻有好多从没见过的文字。俩人就把它拿回家,阿昆正好没铁环,他用铁丝做了个铁环钩,将那漂亮的绿莹莹的石饼当做铁环滚。几天后,阿鸣的父亲发现了这个绿石饼,问清来历,从阿昆的手里要了过来,把它带到省城,交给了群艺馆里的一位领导,经鉴定,说是一件珍贵文物。随后,省上来了考古队,在阿昆发现玉器的地方,挖出了古墓,出土了许多金银财宝。大家就都知道了阿昆用来当铁环的石饼是一枚用上好的翡翠雕成的罕见的玉钱,是件无法估价的大宝贝,能值多少钱数都数不清。阿昆的父亲听说后,揪住儿子的耳朵问究竟,当知道玉饼是村里的管制分子从他家里拿走时,怒火万丈,扬起大手狠狠一掌,将他打倒在地,昏过去了十多分钟。后来,阿鸣的父亲落实政策官复原职,成了抗日战争的老革命,阿鸣随父进城,住进了省委大院,再然后是毕业参军,上工农兵大学,作为越来越大。而阿昆上完小学后,就成了生产队的挡羊娃。一个偶然的机会,俩人意外相逢,当时的阿鸣已经靠着父亲的背景,成为市文化局的一名副局长了,谈起儿时光阴,尤其是阿昆救命以及那枚珍贵玉钱引发的事,阿鸣感慨万端,末了,他不忘旧情,主动介绍已经结婚生子的阿昆到群艺馆打杂,目的是想让他赚几个零用钱,也好歹过过城里人的日子。想不到,这一干就是三年,更想不到的是馆里的领导在他干满三年后出乎意料地给他转了正。数年后,群艺馆精简整编,阿昆首当其冲。就在这时,群艺馆改为艺术馆,阿鸣来任馆长,他义气不减当年,不仅留住了他,还解决了他一家人的农转非问题,破例分给他一套40平方米的住房,使他阿昆能够接来老婆孩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令他感激涕零。这之后,阿鸣在馆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他也就自然而然在馆里平平安安成了一位老职工,谁都知道他和馆长的特殊关系,没人愿意招惹他,加之他本人勤快踏实、任劳任怨,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久而久之他的称呼不知不觉由阿昆师傅变成了昆叔,不少人还对他表示出由衷的敬意,单是艺术馆的先进个人,他就得过好几次。按说艺术馆这样的单位,先进与否应该以艺术成就或业绩大小来衡量,可他昆叔却是个例外,凭着和馆长的特殊关系,虽说对艺术一窍不通,却能一而再地当先进,还当过一次省劳动模范。对此群众并不是没有看法,尤其是艺术家们。只是谁也不说,馆长阿鸣向来专横跋扈,靠着他父亲在官场上扶植起来的亲信为所欲为,他亲自提名的人,干吗去争,不就一个勤杂工嘛,和他当真,传出去就成了笑话。至于阿昆,他是明白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因此,馆长阿鸣的话他阿昆不能不听。阿鸣想让他骑驴逗乐,不管情愿与否,他都必须要骑。馆长亲自张罗,剩下的事便无须操心。有人立刻为驴子的事奔走起来。为难的是,骑驴游街在乡下还能看见,在城里早就销声匿迹了,除了动物园,驴马之类的牲畜是绝对没有的。但工夫不负有心人,有人硬是到郊区弄了头驴子来。有了驴子,事又来了,这是省城,大天白日的怎么可能让一头驴子驮着个抹花了脸的歪公公来游街,前后左右还围着一伙群魔乱舞的醉汉。无奈间,阿鸣又放了话,他不高兴地说,你们这群死脑筋,倒骑驴不就是为了图个喜事的红火热闹嘛,大街上不行,艺术馆的大院里总可以吧!这阿昆可是我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尿泥玩大的伙伴儿,你们看着办吧,喜事儿嘛,越闹越好,只要别过了头,哪怕你们扳倒了大树捉雀儿呢。
阿昆被拉到了阳光下,清风一吹,太阳一照,脸上、身上的油彩顿时呈现出迷人的色块和抽象。猛然一看,你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图案是直接涂在人的皮肤上的。以大胡子高云的话说,这就叫创新,祖祖辈辈的乡里人只知道用锅灰给新媳妇的公公来抹脸,却想不出新的创意和门道,我想出来了,就是一次对民俗的革命。不就是寻开心嘛,那就尽兴和狂欢好了,那种个性压抑的慢杀气,不符合时代的潮流。而对阿昆来说,大厅里的亮相已经使他转过了弯儿,画脸画身都是画,只要客人喜欢,他不但不觉得有什么过分,反而认为这是他活着以来的一次庆典,是辉煌的一次人生主角。想想看吧,在艺术馆长阿鸣的亲自操办下,这么多有头有脸的艺术家大名人都来参加他儿子的婚礼,把他阿昆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勤杂工如此当人看,这是何等的脸面和荣耀啊!丝毫不次于当劳模。花钱也好,受罪也好,画脸也好,涂身也好,他都心甘情愿,都绝对乐意,都感激不尽……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心只想讨得众人高兴的昆叔被拉到驴子跟前时,他恐怖的形象吓得驴子竖耳瞪眼连声嘶叫,待到被人倒抛到驴背上,不等坐稳,受惊的驴子骤然发怒,翘臀扬蹄,将他高高抛起,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看着哎哟哎哟往起爬的昆叔和驴目圆睁驴屁不绝的驴子,众人无不捧腹,无不大笑,全都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有了这样的开场,还愁没好戏?
已被酒精刺激得忘乎所以的年轻人们,面对这样一个有戏的丑角和场面,哪还有不张扬的。连那些本无兴趣,迫于馆长的面子不得不来的人也都摩拳擦掌来了劲儿。这些人平日里压抑惯了,馆长负责制以来,出于饭碗、前途和自身利益的考虑,在思想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方面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事实上,阿鸣任艺术馆长本身就是个灾难,他原本不懂艺术,上中学期间,在父亲的督促下,经常练习毛笔字,久而久之算是有了爱好。参军转业进入市文化局,不久就到美院进修,梅兰竹菊能抹几笔,名人碑帖也临过一些,后来在当上副局长,特别是艺术馆长后,又进美院的高级研讨班深造,几番打磨镀金,自然而然就成了当地的书画名人,大大小小的展览逢奖必获,很快
就成为国家一级美术师,单是不同级别的出国交流就已经数次。而作为艺术馆长来说,他不仅业绩平庸,吃光了积累,连馆内原有的地皮都以合作开发为由卖光了。原因何在,圈内的人无不心知肚明。这和阿昆在艺术馆当劳模颇有几分相似。面对这样一个缺乏起码的艺术常识和良知,却铆足了劲儿过官瘾、当大师的艺术馆长,可怜的艺术人除了忍耐还是忍耐,淫威之下,除非你本事通天,除非你资深望重,除非你是他的亲信老乡铁杆哥们儿,否则的话,如果你不愿意逆来顺受,就等着窝囊好了。而现在,有那么几个平日里谨小慎微、敢怒而不敢言的人,想要好好发泄发泄胸中的闷气了。他们以酒盖脸,争先恐后围住驴子,又喊又叫,颇像原始部落里的祭祀场面。
阿昆的灾难降临了。
不等他爬起来,已被众人争相抬起,抛上驴背。
这一次,有了经验的阿昆,牢牢揪住驴屁股上的毛,不敢有半点的马虎,但还是被不屈的驴子撂了下来。
就这样,阿昆在人们的吆喝声中、狂笑声中一而再地被驴子摔下背来。他的肩头摔破了,肘关节擦出了血,裤子也蹭烂了。但不知是油彩的关系看不清呢,还是人们根本就没往眼里看,谁也没把他的受伤当回事儿。他头昏眼黑,浑身疼痛,咬紧牙关,拼死坚持。
他知道,只要能倒骑在驴背上绕艺术馆的大院转一圈,就算是过关。
不知不觉间,热闹的场面越来越大,先是艺术馆里的男男女女来围观,继而酒席上下来的,大街上路过的,全都围过来看。喜事上的抹脸并不新鲜,可倒骑驴的确很少看见,尤其是昆叔这样裸身抹画的,更是闻所未闻,简直太新鲜了。不少人拼命要往跟前挤,都想看看他前胸后背画的是什么,特别是背上的图案,虽然是用油彩抹出的线和面,但不少人都看出了门道,说画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点拨过后再细瞧,嘿,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两个人紧紧贴在一块儿,竖看一个样,横看又是一个样,左右翻转都新鲜,说是干啥就像啥,由你去想。想了之后,再看他前胸的骨架、骷髅和花朵,若是想不出意思,那才是怪事。围观者里有的是人才,有个半老的男人就直截了当对一年轻女子挑逗道,知道为什么喜事上要给老公公抹脸骑驴吗?女子摇头。男人怪怪一笑,真不知道?那你听过老公公和儿媳妇出丑的事儿吗?女子脸红。男人得意道,现在明白了?这样闹,就是为了警告公公,老牛吃嫩草,小心日后被捉奸!话语引得周围一片唏嘘。
这就叫民俗!
这就叫艺术!
有了这人间烟火行为艺术的诱惑,局面很快就难以控制了。
人太多,越多就越显吸引和魅力。
而这时,倒骑在驴背上的阿昆已近乎虚脱了,他觉得骨架已经摔散了,灵魂就要脱壳了,全凭最后的心劲儿支撑着。
好在这时的驴子也已经没了脾气,它四肢颤抖,汗流浃背,在人堆里惶恐不已,屁滚尿流。
可有人还是不放过,不断用树条抽打驴子,希望它再发驴威,将阿昆掀将下来。还有个大出风头的家伙,紧跟在驴屁股后头,用根一尺来长的棍儿指着他大喊大叫。
“说!你儿媳妇漂不漂亮?”
“漂亮。”
“哪里漂亮?”
“脸蛋漂亮。”
“还有哪里漂亮?”
“眼睛漂亮。”
“你想帮儿媳妇干啥?”
“烧火。”
“还想干啥?”
在众人的狂笑和追问声中,阿昆哑巴了,他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小时候就熟透了的玩意儿,对他来说本是应对如流的,不过是几句含蓄的丑话,人人都知道,随他们去笑好了。糟糕的是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感觉里,离转完一圈最多还有二三十米,可这二三十米比二三十里还要长。
阿昆从驴子上栽下来的时候,没人发现是出事,人人都以为是表演,震耳欲聋的喝彩声里,见他额角和手臂在流血,众人还要闹,在高云的奋力制止下,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
阿昆的手臂摔断了,是剧烈的疼痛使他没有昏倒。
他没有喊,也不能叫,意识里唯一的知觉是坚持住,赶紧回家,绝对不能给儿子丢脸,不能把喜事办砸。
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帮他。
艺术馆里的杂工就他一个,看门守院打扫卫生都是他,是个忙惯了的人,早起晚睡的没闲空,总觉着苦点累点没有啥,不就是干了点粗活嘛,算是个啥事嘛,每月拿着900块的工资呢。此外,他这个人的左耳朵背,是他父亲用巴掌打的。还是30多年前的事,他和阿鸣在被雨水冲出的土洞子里挖出了大玉钱,东西被阿鸣的父亲拿走上交后,他父亲闻讯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差点要了他的命,那之后,他的左耳朵连同半个脑袋在疼了十多天后,听力就模糊了,30岁以后就基本上听不到了,致使右耳受到牵连,听力也大大下降。由于这个原因,平日里他很少与人主动交往。可这会儿,他知道没人帮助真是不行了。糟糕的是,天旋地转中,他一个熟人的脸面都找不到,找到也没用,这些人里,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谁会管你?他真后悔啊,为了儿子的脸面,他连自己的老父亲和亲妹妹都没敢吭声,以为事情很容易就会过去,过去了再说不迟。哪里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叫天天不灵,求地地不应……他想要扶着毛驴挺起身,却在万道金光的穿射下,烂泥似的瘫软了。
阿昆是在入院后的第十天,被诊断为植物人的,他从驴子上摔下来,摔成了脑出血,手术后就再也没有睁开眼。医生说,像这种深度昏迷的人,能够醒过来的他还没有见过,但愿会有奇迹发生。
参加了婚礼的人,酒醒之后,有不少到医院去看他们可怜的昆叔,有带鲜花的,有提营养品的,还有心神紊乱忐忑不安的。特别是以高云为首的那几个年轻人,更是心怀愧疚,若不是他们给昆叔抹脸涂身一味地折腾,悲剧肯定不会发生。由于病人尚在昏迷之中,重症监护室又不准进入,前去看望的人全都无功而返。这就更为事件平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消息在报刊上披露,市民们无不感叹。是是非非暂且不谈,单是事件本身就足以令人发指。要知道,好好一个人,一个上了岁数的人,是在儿子的婚礼上,被人抹脸画身,由于人为的因素,一次次从驴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摔坏了脑子,活活给摔成了植物人啊!
但接下来的事更加令人关注。
小道消息不断传出,有人说艺术馆的昆叔是被人故意从驴子上推下来的,目的是想整死他;有人说,这个昆叔的儿媳妇和馆长阿鸣有染,具体情节有鼻子有眼。说馆长阿鸣已经给昆叔的儿子阿龙打了保票,娶完媳妇就给他办理有关手续,像他老子当年一样,先来艺术馆任职,然后再办调动;还有人说,艺术馆10年前的一件大失窃案与阿昆有关,当时艺术馆收藏的一批珍贵文物、名人书画,在经历了一次展览后,突然被盗。这批文物、字画,价值百万,案子至今没破。那时,艺术馆的大门钥匙拿在阿昆手里,他基本上是在大门口的值班室过夜,馆里为此每月给他补助2叩块钱,出了事,他不光责任重大,而且有重大嫌疑。这件
事,曾在全省传得沸沸扬扬,阿昆也曾被公安部门多次传讯,但最终还是搁置了起来,成为一宗悬案。
谣传归谣传,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就说说罢了。
可这偏偏是个多事之秋。
没几天,又有消息说,昆叔并没有被摔成植物人,他已经被成功地抢救了过来,从深度的昏迷中苏醒了,正在接受进一步的治疗。还说他已经被警方控制,除了他的老伴,连他的儿子阿龙都不准近身。因为从休眠状态苏醒之后,他动不动就说胡话,胡话的内容与艺术馆的盗窃案有关,医护人员多次听到,觉着事情重要,向领导做了汇报,等等。还有更玄的,说他在恍惚之中,不仅对自己监守自盗的行为做了详细的交代,还对馆长阿鸣进行了检举,说他的犯罪行为直接受控于馆长。接下来,便是一些极有溯艮力的实例。比如说,把他阿昆参加工作20多年来的全部收入加起来,一分不花,也就10万块钱,可他给儿子阿龙买的新房一项就价值18万,这个阿龙上的还是自费大学,一学年之后就堂而皇之地转成了正规生,而现在外出写生骑的是进口摩托车,用的绘画材料都是进口货,他哪来这么多的钱?此外,阿昆的老伴常年患病,特别是近几年动不动就住院,一次就花好几千,可谁也没见他困难过。所有这些,都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活龙活现。还都与馆长阿鸣有瓜葛。其中圈里圈外盛传的还有阿昆的儿媳和馆长之间的黄段子。说相关的举报早就满天飞了。还传出了省委宣传部的某某某就要来接任艺术馆的新一任馆长了,毕竟这是一个文化艺术产业的示范单位。艺术馆里气氛紧张,人们翘首以待,但奇怪的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中秋到了,北雁南归,天高云淡,人们在艺术馆的大院里又见到了阿昆。虽说他的消失仅仅百天,可他已经里里外外换了个人,再也不是原来的昆叔了。
阿昆傻了,是真傻,他披头散发,歪嘴斜眼,没了任何记忆,连自己的老伴自家的房子都认不得了。
他整日手里拿着个破碟子,碟子里是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颜料不是颜料、油漆不是油漆、分不清色辨不出味的类似于油泥的东西,见人就用手指蘸了往人家的脸上抹,抹不上,就给自己抹。有一次,他看见馆长阿鸣坐进了汽车,追着要给他抹脸,差点被汽车撞死。还有一次,他看见高云就脱衣服,上衣裤子一块儿脱,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往自己身上抹油灰。开始,人们还在好奇和同情的驱使下,对他表示出不同程度的关心和帮助,没多久,大家就知道了他的病情不可逆转,便开始厌恶他,没人再把他当成原来的那个昆叔了。至于那些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是非,也都在阿昆变傻后,被时间之风一一吹散,人都这样了,即使他杀了人,又能怎么样?只有大胡子高云不这么看,他认为阿昆十有八九是装疯。理由有三,一是他认定阿昆用来抹脸的涂料是他自己精心调拌的,基本原料是油灰,油是青油,灰是锅灰,一个因脑外伤意识紊乱了的病人,不可能具有这样的能力;二是有消息说,出事前,阿昆已经被检察机关列为艺术馆失窃案的主要嫌疑人,偏偏就在这时候阿昆出了事,他甚至认为这一切都是精心的设计;三是他始终认为,出事那天阿昆有好几次是自己故意从驴背上栽下来的,特别是最后那次,高云说他看得清清楚楚,掉下来之前,阿昆嘴里嘟嘟囔囔像是念了一串经,然后仰天长叹、闭眼后仰,直挺挺掉了下来。但说归说,无论你怎么猜疑,阿昆的疾病报告毕竟是权威医院做出的,是科学的结论。至于他是不是犯罪嫌疑人,讲的是法律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捕风捉影。况且还没有任何单位和个人向司法部门对这个叫阿昆的勤杂工提起诉讼。非但如此,大多数人都对他的遭遇给予真切的同情,对婚礼上的闹剧表示谴责。对高云等人的议论分析,人们大多不以为然,搞艺术的嘛,都是些想象力与众不同的人,他们说话往往此一时彼一时,把他们的话当真那才是傻瓜。有人就当面对高云说,既然你怀疑得这么有把握,干吗不上法院告他。高云笑笑,说你拿我当疯子啊,我连结婚都没时间呢。阿昆的儿子阿龙也没对事件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倒骑驴的事他是知道的,事先没有反对,事后也没有追究。馆长阿鸣对事件引发的谣言颇不以为然,对阿昆的不幸,他做出了相当坦然、义气的姿态,该探望探望,该报销报销。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真的将阿昆的儿子阿龙调到了艺术馆。理由很正当,阿昆因伤病办理退休,空出的编制由他的儿子青年画家阿龙来顶替,一则馆里急需新鲜血液,二则解决病残职工的实际困难,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的架势。
事情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腊月里的一天,有关艺术馆失窃案的风波再次掀起,市里的书画市场出现了十年前艺术馆丢失的文物。事情是由艺术馆退休的一位装裱师发现的,他在市里的书画市场租了一间铺面搞装裱,兼做残破书画的专业修补,这活儿一般人做不了,生意也相当清淡,开业一年多,没接过一件修补的活。可有一天,有人拿来了一卷残破的梵文经卷请他修补。来人说,只要你能恢复原貌,价钱保你满意。他把经卷接过来,不由得一愣,这东西好熟悉啊,像在哪儿见过,细细再看,人就呆了。当年艺术馆在民间收了一件据说是敦煌莫高窟散失的文物,就是这个经卷,由于保管不善,破损粘连得很厉害,但修复到可以展开辨认还是可以的,他经过认真研究,准备尝试一下,就在这时,艺术馆发生了失窃大案,经卷也不幸被盗。想不到,十多年后,不翼而飞的经卷竟然又神秘地出现了,而且直接回到了他的手中。他不动声色地将活接下,办完相关手续后,亲自到公安局报了案。
警察在经过一番调查取证抓捕后,顺藤摸瓜,将犯罪嫌疑人的主要目标锁定在了阿昆的身上。
这一次,艺术馆里里外外炸了锅。
原来,经卷是从阿昆家的旧楼里找到的。由于阿昆脑损伤后失语失忆疯疯癫癫,他老伴又常年病卧在床,其子阿龙在调到艺术馆后,便把患病的父母接到了自己的新房里。阿昆那40平方米的旧房就租了出去。这房早有拆迁计划,只是由于艺术馆没钱,交给开发商又在补偿费上分歧严重,因种种原因一拖再拖,就搁置了下来。租房的人姓杨是个裁缝,在离艺术馆不远的街面上有个铺子,原先夫妻俩是凑凑合合住在铺子里的,由于生意越来越好,就把自己的小姨请来帮忙,正想在附近租房时,恰好看到了阿龙贴的租房广告。收拾房子的时候,杨裁缝在厨房废弃的烟道里看到一卷用塑料纸反复捆扎的东西,出于好奇,无意中发现了经卷。这杨裁缝高中毕业,懂点儿历史知识,本能地觉着这东西不一般,当天下午就把经卷带到师范大学,请读研究生的大侄子看看。但由于专业不对口,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侄子告诉他,凭感觉,他认为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文物,如果经过专业修复,拿到文物市场上肯定值钱。这就有了杨裁缝去文物市场修复经卷的事。
而案子突破性的进展是在阿龙家的地下室里。
公安人员依法对阿龙家进行搜查,在地下室的属于阿昆的破烂家具堆里,找到了一枚保
存完好的用上等翡翠雕镂而成的古钱。这件玉器直径约一尺半,厚约半寸,中间开钱孔,两面刻有篆文,正是阿昆当年在老家从雨水冲出的土洞子里挖出来当铁环滚的那件文物。这件文物30多年前,是由阿鸣的父亲从阿昆的手里要过来,上交到当时的群艺馆,一直收藏在馆里,10年前的那宗失窃案里丢失的文物中,就有这件编号为G09的玉器。
然而,即使到了这一步,案子还是没能真相大白。
事情似乎很清楚,可又实实在在难以定论。
阿龙说,他对藏在家里的文物从不知晓。从小到大,从没在家见到过一件所谓的文物。说他之所以把父亲的破烂家具堆人地下室,完全是为了照顾母亲的情绪,她是个很恋旧的人,连用了几十年的破茶缸都舍不得丢,听说儿子要把她的家具扔掉,当时就老泪纵横,还拒绝搬家。他是出于无奈,才把那些东西丢在了地下室,正想哪天瞒着母亲找个收破烂儿的拉走了之,哪里知道垃圾里头竟然藏着珍贵文物。至于塞进烟道里的经卷,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说他真要是知道的话,事情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说到他家财产的来历,阿龙轻描淡写地说,高中毕业后,他没考上大学,随村里的采金队到赤金沟挖金子,挖到过一块拳头大小的金疙瘩,金掌柜是他的姑夫,回来后分给他20万,钱是直接交给父亲阿昆的,一直存在街对面的储蓄所里。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阿龙说,金子是他自己挖到的,没人看见,姑父不让他告诉任何人。说他之所以自费上大学就是因为得了这笔钱。还说父亲在接到这笔钱后,因过度兴奋,心脏出了毛病,住过一周的医院,出院后,一而再地告诉他,绝对不能把事情讲出去,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能说,并特别强调,钱要留着将来给他娶媳妇用。调查的结果证明,阿龙说的都是实话。市公安局在对他重点审问后,既没有拘留他,也没有做出任何结论。
阿昆的老伴一问三不知,她是个本本分分勤勤恳恳的来自穷乡僻壤的家庭妇女,纯粹的文盲,除了家务和一日三餐,什么都不过问,加之身体欠佳,基本上是足不出户。
馆长阿鸣泰然自若,说案子都过了10年了,早就该破了,但愿能把丢失的文物尽可能地追回来,将罪犯绳之以法。说到阿昆家里出现的文物,他除了震惊,并无多话。有关部门对他进行了调查,包括他在广东做酒店生意的儿子,但是没有结果。
而关键人物阿昆则是个脑损伤后遗症患者。毫无疑问,文物的失窃不仅仅是与他有关,可究竟什么性质,到了什么程度,有关部门还没有定论。
一时间,人人推测,众说纷纭。
有人讲,像阿昆这样平日里谨小慎微没什么文化根本不懂文物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人,敢端艺术馆的底是不可能的事。事情肯定另有蹊跷。因为谁也不能证明那两件赃物就一定是他偷的。凭他那点本事,上百件的文物别说是偷,吓也把他吓死了。
有人说,肯定是他干的!这从他独独留下那件玉器的行为,就可以得到证明。因为那件玉器是他第一个发现,并完完整整挖出来的。为了这件玉器,父亲打聋了他的一只耳,这就在他的意识里深深地埋下了报复的种子,偷走并拥有它,正是他本我的满足。而且断定他有同伙。
对此有人表示赞同,并补充道,他的同伙非同一般,太熟悉他,太了解他,太强大了,强大到了足以使他俯首贴耳、绝对驯服的地步。换句话,从另一个角度说,事情很有可能并不是他干的,他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参与者,或者说是一个不幸的见证人。甚至于更加露骨地说,那件玉器不是一般的赏赐,真是绝到了家,太聪明太智慧了,甩出这样一件用心良苦的赐晶,能不放心吗!至于那个经卷很可能只是个意外,一个偶然的疏忽,抑或就是天意。因为,据知情人说,经卷原先是装在一个十分精美的木器里,怎么会用塑料纸捆札起来塞进烟道呢?这恰恰证明了阿昆的无知和无辜。
相应的怀疑和说法还有很多,尤其是高云这帮年轻人,表现得比当红的愤青族还要慷慨激昂,瞧那架势,绝对是不到长城非好汉,挖不出罪犯死不休。 罪犯是谁?难道真的是那个人?! 不,不是难道,是肯定!走着瞧好了,清算的时候就要到了,这就叫恶有恶报,艺术馆里的人几乎都在这样想。
光阴似箭,眨眼间新年到了,艺术馆并没有曝光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只是阿昆死了,是从六楼的阳台上掉下来摔死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家里就他一个人。有目击者说,看见他站在拉开的窗前,一面给自己抹脸,一面呜里哇啦地喊着什么,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火化那天,艺术馆绝大多数人都去参加在殡仪馆举行的追悼会。馆长阿鸣在念悼词的时候,历数阿昆的种种美德,对发生的意外深表痛心,并当众掏出面巾纸擦泪,令人感叹不已。
春节之后,山雨欲来的艺术馆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有关失窃案以及阿昆事件的种种传闻,始终没有引发人们拭目以待的结局,似乎连相应的追究都没有看到,很快就成了旧社会的事。偶尔有人提起,不过感慨而已。想想也是,主要嫌疑人阿昆都已经因疯而死,还有啥说的。高云等人也偃旗息鼓,一头扎在油彩里,一夜之间天路遥遥,对世俗没了任何兴趣。
阿鸣依旧是艺术馆的馆长。
人们普遍开始关心经费持续递减后,如何才能在新的一年里保证收入以及怎样在竞争上岗时力求取胜的事,这太实际了,毕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没多久,艺术馆承接了一宗生意,是在郊县高速公路两侧的山崖上制作保健广告,馆长阿鸣指派高云具体去做写写画画的事。高云不干,说那些丰乳瘦身猫猫狗狗的营生怎么可能是他高云的所为。馆长阿鸣说,不干也得干,文化艺术必须要走向市场、服务社会,这是艺术馆的基本职责和根本出路。高云说,拜托你了行不行,我的艺术特长是后现代派的探索与创作,这种活儿,随便哪儿都能找得到愿干和能干的人,干吗非让我做?馆长阿鸣说,你要是不干,我也只好去找愿干和能干的人了。第二天,阿龙领命去郊县的山崖上制作广告。高云从此在馆里被挂空挡,工资自然而然少了百分之四十,三个月后,他自费去了俄罗斯的列宾画院。高云走后,阿龙结束磨炼,顶了高云创作研究的缺。
年底,馆长阿鸣突然提前退休,到广东他儿子那里去了,据说住的是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