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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高尔夫趣话
作者:理 由

《十月》 2004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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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谜若禅宗高尔夫
       写高尔夫的书籍极多,据说有一版就发行七亿多册,真吓人!那些书教人怎样挥杆以及把球打入一个小洞。其实挥杆不过是上杆、下杆、击球,一秒多种就完活,却为这么简单的动作写了连篇累牍的话,但仍有许多话没说。我想,似应写点东西,专说那些很少说的话。
       在各项体育运动当中,还没有一个项目如同高尔夫那样备受争议,令人们爱恨交加。
       国际奥委会仍未拿定主意,是否将高尔夫列入奥运会项目。委员们举棋不定,已犹豫多年。而另一方面,一大批西方高尔夫选手对参加万众瞩目的奥运会毫无兴趣,他们拿出的论据之一就是高尔夫从来没有奖牌,也没有亚军和季军之说。
       在发展中国家,老百姓对它无缘问津,本能地抱以敌视。一场球打下来,至少要花掉普通人一个月的生活费,还要消磨掉三四个小时,既是金钱的挥霍也是时间的浪费。它的存在就是贫富悬殊的象征。
       在发达国家,环保人士对它义愤填膺。一个高尔夫球场每天需要消耗数以千吨计的水资源,还要施放大量的化肥和农药,造成美丽的“绿色污染”。
       充其量不过是一场游戏。挥动几下子球杆,把一个小白球拨进一个小洞里。在中国人看来,它和旧时市井小儿玩的弹球游戏差不了多少,却煞有介事地摆出偌大的阵仗——占据着数千亩的山林,出动几百名员工,配备了球类运动中最复杂的球具。然而,再看看那些打球者。他们当中许多人的挥杆动作并不比农民挥舞锄头的姿态来得优美,甚至要难看许多。使尽全身的力气,笨拙地刨着草皮,而那小白球却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一气。
       大名鼎鼎的记者和政治家丘吉尔曾说:“不得力的工具使高尔夫这本身就愚蠢的运动变得更加糟糕。”不过,丘吉尔也没有把话说完。如果把高尔夫用具改进为精确的遥控自动发射器,难道就不糟糕了吗?
       高尔夫从问世的那一天起就带着超现实主义色彩,与其它球类运动缺少可比性,它没有足球场上那波澜壮阔的起伏,没有篮球场上疾风骤雨般的攻防,也没有网球场上一对一的厮缠恶斗。于是,也没有看台上的山呼海啸和热血澎湃,它像是从苏格兰牧场走出来的一个神秘的怪人。踽踽独行,落落寡合,并不理睬人们对它的敌意或冷淡。但是,它身怀不可抗拒的魔法,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把一批人裹挟而去,不声不响地跟定它,走向一个超现实的目标。它不仅给这些人的生活增添了一项嗜好,更彻底改变了这些人的生活方式。使人为之着迷,直至神魂颠倒。
       全球有30000个高尔夫球场。其中美国最多,有16000个。老美约有2600万高尔夫爱好者,几乎每两个家庭就有一个人经常打球。美国媒体向高尔夫爱好者所做的一次大型调查表明,他们平均一年打球72场,平均一生中有22年的打球经历。其中有65%的人说,不论是否打球,他们每天都会想起高尔夫。此外,日本、澳洲和欧洲的球场也不少,就连泰国这样发展中国家的球场也遍布全境。其实,在任何一个设有球场的国度,都不难看到一个细节:当几位朋友坐在沙发上聊着久别重逢的话题时,其中会有人站起来,自顾自地双手做出握杆动作,神经兮兮地比划着。倘若你说他走火入魔,他会报之清醒而幽默的一笑……一位著名的电视主持人把高尔夫称为是“阴险的运动游戏,凡是被它所诱惑的人都为之耗尽精力”。
       在电视转播中看到的高尔夫赛事,是那么缓慢、沉闷,除了小白球飞过空中那些镜头,就是选手们在“果岭”上磨磨蹭蹭的画面。不过,这种乏味的东西居然拥有比电视连续剧更多的人捧场。每年一度的莱德杯比赛,全世界的收视率达5亿个家庭。它是国际体坛排名第三的盛会。仅次于足球世界杯和奥运会。高尔夫把激烈的拼搏变成纯个人的体验,把狂野的赛场变成演练斯文礼仪的派对,它颠覆了人们对体育运动的审美观,它有许多相互矛盾的悖论和难解之谜,说不破也参不透,有点像中国的禅宗。到基因里去找瘾
       仅在十多年前,中国人对高尔夫仍十分陌生。而如今全国已有两百多座球场,几乎遍布全国各省份,还有更多的球场在建设中。虽然谈不上普及,却有迅速延展之势。
       尽管人们对这项运动存在诸多争议,但有一点看法惊人地一致,即高尔夫很容易使人上瘾,堪称“绿色鸦片”!
       我有一位朋友是海外归来的博士,有一次,他以丘吉尔式的深沉语气说:“五十年以后,人类看看高尔夫,一定觉得荒唐可笑!”不料还没有到五十年,大约刚过五十天,这位博士打电话与我相约在某球场见面。只见他遮阳帽、翻领衫、格子裤、白手套一身行头齐备,身边矗立着一个簇新的大球包,笑着说:“刚搞了一套家伙,今天试试看!”这一试可不得了,从此风雨无阻,一发而不可收。足见这玩意儿不沾则已,一沾就不可自拔。
       心理学家依照人们对某种角色的参与程度划分为若干等级,最低的是“零度参与”,较高的是“生物性参与”,最高的是“精神与外物合一的参与”。打高尔夫的人,似乎在“生物性参与”至“精神与外物合一的参与”之间。这当中,心理学家举出的例子有专心致志的科学家、职业赌徒、深恋的情侣和神灵附体的道士……说得都有点儿像打高尔夫的人那股五迷三道的劲儿。那么,瘾从何来呢?
       高尔夫球场大体有两个特点。其一,自然景观极为丰富;其二,球场设在离城市不太远或车程可以忍受的地方。
       从迈上发球台的那一刻就来了瘾头。站在梯台一眼望去,蓝天如洗,芳草如茵。森林、灌木、坡岗、湖泊、溪流……次第展开,自然界的景色应有尽有。早晨的空气清新,掺着花草的芳香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其实,在真正的自然界却难以找到一处如此紧凑的景观。这里所看到的一切都出自专业人士的设计,并对图纸做过反复的推敲与修改。而且,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经过人工的摆布,起伏的球道兴动过大量的土方工程,地面下铺设了复杂的喷灌和排水系统。那草皮是从夏威夷飘洋过海运过来的。球场管理者每天调动各类设备去修剪、松土、浇水、施肥。有时还要派出工人把球道上的杂草一根根拔掉。高尔夫球场隐含着一个悖论:这里并非出自自然,却比自然更加自然。
       于是,一个城市人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代换为一个自然人。
       如果今天手气够好,振臂一挥,把球开出二百八十码,望着小白球在高远的天幕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向球道中缓缓飘落,那一刻不光在心理上陶然自醉,就连生理上也有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
       信步走在球道上,可以察觉血液流过血管时的微胀,体内有一股久违的原始力量在苏醒。一个小时前坐在城市空调房间的狭促感已消失,而眼前的情境恍若前世亲历过一般熟悉。不是吗?我们的祖先在数万年至数十万年前正是这个样子在山野中奔走,挥动棍棒,奋臂掷石,追捕猎物。或许,人对大自然那与生俱来的亲和倾向早已深植于集体潜意识之中。而高尔夫不过是牵引现代人向大自然本能地回归。
       用人类学的尺度来衡量,仅在几万年间,人的基因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难怪现代人有那么多心血管系统之类的毛病,因为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与染色体的编码程序不和谐。高尔夫似乎印证一条原理,即人的基因不适合在室内久坐而更适合在山野中奔走。
       它不动你更难
       一个高尔夫球的重量约40多克(不到中国的一两),直径约4厘米多(比中国的汤圆大些),在球类运动当中算是小玩意儿。而且,与其它球类运动不同,高尔夫是当球处在静止状态时,由球手来击球的。
       足球、篮球、排球、网球和乒乓球选手,面对的是球路刁钻、变化莫测的来球。除了线路令人眼花缭乱,还有上旋、下旋、左右侧旋以及弧圈球那类的怪球。选手们必须在瞬间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反应。他们踢球、投球或击球的动作,都是在人与球的高速度相对运动中去完成的,疾如闪电,稍纵即逝,那是对人的智能和体能极限的挑战。
       小小的高尔夫球在球道上跳动几下,渐渐停下来,伏在草皮上一动也不动。你可以从容地走过去,仔细端详。虽然它所在的位置不一定很平坦,有上坡位、下坡位和侧斜位等等,但它就是静止不动,乖乖地等待你的一击。如果有必要,规则允许你睁大眼睛盯着它三分钟,把一切不容忽视的细节都看清楚,把一切可能出现的麻烦都想到。还允许你试验性挥挥球杆,温习一下你早已熟悉的动作。此刻,运动心理学要求运动员达到的一种心理状态——将注意力稳定地集中指向目标,也称为“有意注意”,你完全可以做到。
       但是,这一杆下去别提有多惨。这是一个“香蕉球”,小白球划过弯曲的弧线,落入右面的小树林。有时,还有更令人难堪的表现,杆头深深地挖起一大块草皮,而小白球却原地未动。 ’
       怪谁呢?当然怪不得别人。按照高尔夫礼仪,不论是你的对手或你的同伴,都已停下脚步,屏息静候,没人来干扰你。处于静止状态的小球,把矛盾的对立面悄然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你的对手就是自己。而且,这样的失误简直不可原谅。
       倘若在其它球类的赛场上,当一方失手时,观众会向主攻方报以热烈的掌声与喝彩,为了这一记妙球,同时也意味着对失误一方的宽谅。但在高尔夫这里,谁都知道赖无可赖。
       于是,高尔夫有了十四支球杆。其中仅有一支球杆的使用方法比较特别,其它的球杆使用方法几乎一样。它们是根据击球距离而设计的,编号相邻的两支球杆击出距离相差10至20码,就像专为一台机器而设置的配件那样精确。西方人很懂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使挥杆变得简单化,只用一个相同的动作打出不同的距离,从而更接近目标,便把十四支球杆放进一个大球袋里,由球童背着它在球场上气喘吁吁地走来走去。
       于是,心理学家也跑来帮忙。经过冥思苦索,有的学者说,“有意注意”那种心理状态不好,导致打球人想得太多,造成挥杆紧张。最好是“无意注意”,嘴里哼着小调儿,心里数着拍子,视大千世界空无一物,把意念凝聚于一个小白点……愈听愈有点儿像说禅了。
       然而,一大捆球杆也罢,“有意或无意注意”也罢,谁都不能确保下一杆肯定打好。高尔夫似乎是一项出人洋相的运动,它暴露出人类作为高级生物的脆弱的一面,它反复印证一个奇怪的逻辑——叫人毫厘不差地做出一个相同的动作,比做出不同的动作更加困难。而同一个动作是否走样更易被测量。人毕竟不是机器,人是有思想、感情和情绪的生物,还有身体状况的诸多变化。这些变量都会在挥杆的一瞬间立见分晓。 。
       既有打糟也就有打好的时候。人类的选择性记忆令高尔夫深具诱惑力。据调查,百分之八十四的人会对一场好球念念不忘而不大记得打糟糕的那场。每次下场你总会打出漂亮而神奇的几杆,甚或在二百码开外一家伙把球送入洞中,叫你高兴得又蹦又跳近似发狂。你会永远记住这份辉煌,并把一切尴尬淡忘。你可能会花去几年至几十年的工夫去改进那同一个动作,总是接近完美又不够完美,完美在近前召唤却又不可企及,因此,高尔夫既是一种游戏又更像一种生活和一种生命状态。反过来说,人生也像高尔夫。减法的滋味
       在球类运动的赛场上有谁听过“慎重”的提示?“这一脚你可要踢得慎重呀!”或“这一板扣杀你可要多加小心呀!”——这岂不是叫人泄气嘛!在激烈竞争的赛场上,“慎重”是消极而扫兴的心理状态。教练员不会这样去叮咛,选手也不会这样来自我提醒。
       这些项目都以加法计算分数,积分多者为胜。足球选手向禁区猛冲,篮球选手向篮
       筐猛灌,网球选手大力猛扣,这时他们的全身反应大都一样:心跳加速,血液奔涌,肾上腺素分泌骤增,精神高度亢奋……多进一球,就向强者的宝座迈进一步。就连看台上那地动山摇的加油声也显得必不可少,那喊声为“以多为胜”的比赛火上浇油。
       倘若把计分方法改为减法,即“以少为胜”,比赛又将是怎样一番情境?那就请来看看怪异的高尔夫吧!
       譬如,几个打高尔夫的人来到一个“四杆洞”,从发球台经球道到插着小旗的“果岭”约有四百码的距离。所谓“四杆洞”的大致意思是:两杆打出四百码,把球打上“果岭”,还留有两杆,要求把球推入洞中。如此则达到标准。多于四杆是低于标准,少于四杆是超标准。
       球手握起球杆,首先想到小心为妙,慎重下杆。这一杆不论打好打坏,都为你增加了一杆。体育运动中常用的那些套话,什么“人生能有几回搏”呀,“敢拼才会赢”呀,包括“为全国人民争光”这类政治口号,千万别想,愈想愈全身激动,有可能为全国人民丢脸。而一旦想到“小心谨慎”时,呼吸快要停止,血液仿佛凝固,手中的球杆变得重若干钧。巡场员高高地举起一块“肃静”的牌子,全场观众都理会了慎重的分量,顿时鸦雀无声。摄影师也变得少有的耐心,对准焦距久久地静候。有一个杰出的西班牙年轻选手,性格外向,热情奔放,是许多球迷的偶像。但在他击球的那一刻,手里拎着球杆掂量来掂量去,摄象机的特写镜头一面对着他的球杆,播音员一面替他数数,他竟然掂量了三十多下仍不肯下杆,足见压力有多大!如此慎之又慎,这一杆仍可能打臭。打球的人憋在肚子里的怒气可想而知,简直不可遏制,调查显示,有的人至少有七次在一怒之下折断过球杆,更有43%的人在盛怒下扔过一次球杆。你问他扔多远?很多人会说:“扔得愈远愈好!”
       他显然拿球杆来撒气,责怪那支球杆不顺手。但是其中51%的人即刻反悔,设法把扔掉的球杆找回来。可见他还没气糊涂。
       如果采访高尔夫大赛,媒体主持人千万别向获胜选手提出那句经典问话:“请问,你在打出那关键一球时心里在想什么?”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追求数量和体育运动的目标相一致:更快、更高、更强。而力求简少得分则与体育运动的目标显得不大协调。在打高尔夫时,最常听到的提醒是:腿站稳,头别动,要放松,要慢,还要慢!它似乎强调艺术的法则——贵精而不贵多。不论一个球手多么具有创造性,最终仍是为了打得更少,化繁为简方为高手。就像郑板桥的那两句话:“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
        球迷即球手
        高尔夫是一项直接参与的运动,那是正经八百挽起袖子的参与。其它项目的球迷在看台上摇旗呐喊、站脚助威,尽管乐在其中,但在概念中球迷非球手。而高尔夫球迷个个都会下场比划几下子,球迷即球手。几乎没有光说不练的“天桥把式”。
       把观赏者全都拉下场地,诱使他们进入演出者的行列,这当中有一个奥妙,即计算“差点”。譬如说,一场球打下来,标准杆数是72杆。那是职业球手的标准,业余球手达不到,要多于这个杆数。这不要紧。球会或俱乐部自有一套统计的方法,推算出你在发挥正常状态时,应该打出多少杆,并签发给你一纸“差点证书”。于是,你就变得理直气壮,可以向任何一位高手挑战。如果用足球来做比方,一个学校的校队,也可向“皇马”下战表,因为“差点证书”规定了“皇马”在道义上应该让你多少分。至于掉进钱眼儿里的“皇马”愿不愿意跟你踢球,则是另一码事。
       一个业余高尔夫球手的“差点”多少为宜,似乎也有讲究。欧洲的说法是“绅士差点十五六”。这个杆数加上标准杆数,大约八十七八杆。客观而论,这个水平已相当不错,需要经常下场才能保持状态。“差点”过低,显得此人太较真儿,合者必寡,没人乐意跟你玩儿。“差点”过高,在场上耽误别人的时间,自己也觉形惭。
       “差点”是高尔夫拓展社会空间的重要发明。在电视实况转播中,时常可以看到一大群男女老少,跟着职业球手从一个球洞走向下一个洞,犹如逛庙会一般热闹,请别小看这批观众,他们拎起球杆可能个个都挺“牛”。
       不论职业球手或业余球手,高尔夫运动寿命之长,在体育项目中无出其右。足球运动员踢到三十多岁已考虑“挂靴”,田径运动员跑到二十多岁已达巅峰。体操的运动寿命更短,刚过十八九岁已被称为“老将”。而高尔夫的年龄跨度很大,是一项从七八岁至七、八十岁的终身运动。
       在高尔夫球场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未必能胜一个五六十岁的长者,一个彪形大汉输给一位窈窕淑女也不足为奇,这是高尔夫的又一谜团。
       难道由于高尔夫的运动量轻微,动作和缓,令长者或女士能够适应吗?未必。击球的基本动作是固定下盘,以脊椎为轴,双肩做出180度大旋转,需要身体极佳的柔韧性和爆发力。谁若不信,请站起来试试,这个简单动作是否容易?这个动作仿佛把人变成一台机器,应该固定的地脚螺钉要拧得紧紧的,应该转动的部分要最大限度地转动。
       肌肉和韧带随着年龄增长而降低弹性,骨骼和关节也会发生退行性变化,这些都是生理的自然过程。于是,再也不能像年轻人那般,一杆开出300多码的长球了。但是,除了体能之外,经验、智慧、意志力、自控力都是构成高尔夫运动的综合因素。尤其在“果岭”上,距离洞口一码两码也算做一杆。这么短的距离却有时偏偏推不进去。这时,心理素质就成为决定性因素。
       ”
       在世界顶级四项大赛中,有不少人大器晚成。35岁崭露头角,45岁初次夺冠。还有几位杰出人物在高坛保持领先地位近二十年之久。有趣的是,这几位选手的全盘期与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最具创造活力的年龄段遥相呼应。
       在美国时而举办元老级的比洞赛,那是最有观赏价值的比赛。七十多岁的帕尔默,六十多岁的尼克劳斯,再加上两位中年选手,逐洞决出胜负。因收视率颇高,赞助商也慷慨,每个洞的奖金达三五万美元。这几位元老在年轻时都曾叱咤风云,创造的纪录至今无人能打破。他们似乎无需再向人们证明什么,打起球来另有一番轻松洒脱的美感。虽然一杆关系着巨额钞票,看他们的样子却若无其事,打好了做个鬼脸,打不好耸耸肩膀,还不忘跟周围人开开玩笑,他们活到那个份儿上,是自娱也娱人了。
       今天是否手潮
       稍加留意就可以发现,几乎所有球类运动场地都呈水平状态,而且是规则的几何图形,大都为长方形。那是为了把运动员的非技能因素降至最低,免得球在地面乱弹一气的偶然性。唯独高尔夫的场地高低不平,坎坎坷坷,逢山则依山,遇水则傍水,场地的形状顺应自然。有的球道干脆称之为“右狗腿”或“左狗腿”,你可想象出它的布局有多么别扭,还有许多球道索性看不到目标,令人迷失方向。
       打一场球也近似人生经历。生活道路从来都是崎岖不平,磕磕绊绊,甚至会有找不到北的失落感。于是,运气和机遇那捉摸不定的东西,就凸显出来它的重要性。
       你一杆打得又直又远,落在球场正中,但球童告诉你那球出界了。因为那是个斜坡,你的球滚落山脚下的大沟里。
       也有时,这一杆打得很臭,是个“剃头球”,那球却连滚带爬,赖皮似的停在旗杆边,让你喜出望外。于是,今天业绩如何不光看本事,还看手潮不手潮。
       不论在仕途或商界,不也时而遇到这样的事吗?你认为自己德才兼备,却硬是不被提拔;另有一位在你看来的平庸之辈,却步步高升,其人并不只是会擦皮鞋,但人家赶上了点儿。你除了感叹生不逢时,仍得自励自勉,说不定哪一天“点儿”也砸到你的头上。
       2001年,爱尔兰有一位富商兼赌徒马谬斯向世界排名第一的老虎·伍兹挑战,条件是伍兹每杆都要重打一次,打出两个球,从中选择球位较差的那个球,接着往前打。伍兹这般顶级高手,挥杆技术已达炉火纯青,两杆的球路差不到哪儿去。而打“最差球位”等同赌“最差运气”,结果是伍兹穷于应付,落败而归。
       人类时而产生一种不能完全支配自身命运的无奈感,这时就会觉得被一股异己的力量凌驾,并对那冥冥之力加以神圣化,于是就有了迷信,又有了宗教,在职业高尔夫选手当中流行诸多迷信。他们不光迷信用什么牌子的球(尽管不同牌子的球吹得天花乱坠,其实大体只分两类:软一点儿或硬一点儿);也相信用什么牌子的球杆(虽然球杆之间有些差别,但再大的差别也不如人手那么一抖索)。还有许多球手迷信下场时穿什么颜色衣服。哪些话吉利,哪些话忌讳,直至一样小物件是正着放或是反着摆,都有许多讲究。他们怀着虔诚和敬畏的心理,履行犹如宗教一般的仪式,伺奉着高尔夫这个难以预测的小玩艺。
       高尔夫的正式比赛需要打三场或四场,一连持续几天,其意在于把偶然性摊至最薄,由实力来决定择汰。但是,每个球手仍可感到运气的无往不在。那不仅仅是每个球落位好不好,而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身心状态。轻度的兴奋,大脑像水晶一样清澈,节奏似圆舞曲一般流畅,动作不需多想却愈打愈顺手。那是神来之笔。一位球手一辈子都会赶上那么几遭,那股劲儿来如风又去无踪。一位艺术家,作家或科学家也都会有神来之笔,于是成就了他的代表作。我常听到球友说起这种体验,那状态可遇不可求,并想到李商隐那名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神圣与世俗
       西方的球场经营方式虽然各有特色,但大体说来,可以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类:一类是较少的私人球场,一类是众多的公众球场。
       私人球场采取会员制,那是有钱人的小圈子。要想加入私人球会不光是钱的事,最重要的一关是私人资格审查,例如有没有良好的信誉,有没有赖账、偷税或欺骗的前科,再有就是“差点”,某些人的球技是否会把草坪刨得像红薯地一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球会的第一要务是“打假”。终身会员多为世袭或老会员的推荐。
       一旦进入私人球会,则会员的权益受到严格保护。球会决不会出于牟利的目的准许非会员来打球,从而侵犯会员的权益。私人球会有繁琐的礼仪规定,这也难免背上“贵族化”的名声。“贵族”这个称谓,仅就强调教养和优雅的气质来说,似也没有什么不好。
       与此同时,国外有更多的公众球场。工薪阶层或退休者都可以花费一餐便饭的钱数,去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去公众球场的人纯属个人爱好,既不为显示身份也不为了社交。又免除“贵族化”的某些虚伪的排场,只需埋头过瘾就够了。因此,通过公共球场往往产生著名的伟大的球手。他们是自己背着球袋啃着三明治打出来的天下。
       在公众球场上礼仪与诚实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有谁粗野撒泼或在比赛中弄虚作假,则被视为“失格”,有可能被不客气地逐出场外。
       不久前,英国圣安德鲁斯球场董事长来北京访问,北京球会主人邀我参加座谈。圣安德鲁斯球会被视为全球高尔夫圣地,是高尔夫规则的权威和执牛耳者,跟他们讨论高尔夫文化明显是班门弄斧。我一时心血来潮,说起中国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可以解释为爱心、道德、礼仪、智慧和信誉,证明它与西方高尔夫传统异曲同工,老外自然很感兴趣。
       但是,我知道就在西方将高尔夫戴上神圣光环的同时,刚刚在中国落户的高尔夫却迅速庸俗化。
       不久前,有一篇外电报道:“高尔夫在中国似乎正演变成一种截然不同的运动,因为充斥着大量赌博、作弊、喝酒、喧哗、阻挠、偏袒行为而变了味。” .
       公平而言,中国职业高尔夫发展迅速,也较为规范与健康,而球场经营则是另一码事。中国既鲜有私人球场也少有公共球场。中国自诩为私人俱乐部的球会无节制地发行会籍,但并不保护会员权益。在数以亿计的现金到手后又允许甚至招引非会员以各种名目来打球,于是发售会籍就成为变相发行货币,但却逃避了对发行货币的监管。高尔夫到中国变了种。捞一把就走之的行为又给日常经营管理者留下沉重的压力。实际上,中国绝大多数的球场都是花招百出高额收费的开放式公众球场。但老百姓却无缘高攀。
       由此,球场上的风气也可想而知,在球道上无视他人存在的“慢打者”,在“果岭”上打手机的侃客,动不动就恶语相向的大少,令高尔夫在各类运动场地中成为最少规矩的球场。再有,高尔夫因为以绝对诚实为前提而不设跟踪式裁判,成绩听凭个人填报。于是在许多业余比赛中,变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高尔夫是一项阳光下的健康运动。它本身并不腐败,却在滋生着霉变。在中国的各项体育运动中,就球场管理方面而言似乎是较为无序的一个角落。目前没有一个职能机构对这个行业负有行政责任。总有一天,社会弱势群体的对立观念终将随着经济发展而趋于淡化,这项运动也将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但是,行业的问题依然存在。
       中国人的体质特别适合打高尔夫,中国迟早也会有更多的人打得起高尔夫。但愿到那时我们高贵而睿智的古老文明将得以苏醒,在球场上坦然地面对着来自圣安德鲁斯的绅士们而不再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