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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验明正身
作者:罗 萌

《十月》 2004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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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刘明纲和孟菲菲走进赌场的一刹那,好像走进一座五光十色的迷宫,顿时眼花缭乱。目光所及,到处都是老虎机、美女机、轮盘机、游戏机和形形色色衣着,形形色色皮肤的盛装男女。西装革履的、袒胸露背的、金发碧眼的、墨面朱唇的,一个个仪表堂堂,花枝招展。空气中,回荡着各种香水与烟草混合成的既好闻又不好闻的古怪气味,以及各种电子赌具发出的“嘀嘀”、“叮叮”既悦耳又不悦耳的纷纷鸣响。幽暗的背景光,使场中整体气氛显得很神秘。闪烁的霓虹灯,让人充分领略到现代科技为人类带来的不能不使你加快心跳的豪华。
       他们二人一下子还判断不清,眼前的场面是否就代表着这座名闻世界的拉斯维加斯赌城的风貌与神采,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光怪陆离在世界上绝对可以算是一流的。
       两个人就相偕着信步徜徉。这才看清在众多各类角子机之外,还有一排,—排的宽大赌台,黑亮的木漆衬着碧绿的绒面,围坐着衣冠楚楚的各种肤色男女玩家,目光齐聚在发牌小姐手中的递牌板上。似乎正在赌扑克牌的点数大小。
       一个个身着超短裙的服务小姐,艳装之外翠了洁白的围裙,颈项』二挎着垂及小腹的方盘,……亡面摆满各种啤酒和饮料,在这些赌台和赌兴正酣的人群中绕来转去,以供玩家们随手免费取用她们方盘中的饮品。
       刘明纲上前取了罐百威啤酒,并替孟菲菲取了瓶苏打水。
       “喝吧,免费的。”说着,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免费的?”孟菲菲边接苏打水边好奇地问。
       “当然知道。”刘明纲狡黠地挤挤眼睛,并不正面回答,“咱是全知道嘛。”
       “你又没来过。”孟菲菲不屑地撇撇嘴。
       “人没来过心来过。就像咱俩虽然没举行过婚礼,可在我的想象中早和你入过洞房了。”
       “你真坏!”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贫嘴,不理你了。”说完,径自向前走去。
       “别,别,别。”刘明纲急忙追上去,挎住孟菲菲的胳膊,“姑奶奶,您要走丢了,我还活不活呀!”
       “不活就……”孟菲菲想说不活就死,可没等“死”字说出来,就被刘明纲用嘴唇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孟菲菲连推带搡挣脱开刘明纲,有些生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连个场合也不分,这么多人看着,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刘明纲自我解嘲说,“这是在拉斯维加斯,是美国,不是中国。”
       “美国人就不知道害臊啦?”
       “害臊?”刘明纲随手指了指那些兜送饮料的服务小姐说,“看他们的大腿,多罗曼蒂克!”
       “你怎么光注意这些?”
       “这又怎么了?”刘明纲有些讪讪地说,
       “大腿文化也是西方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作为文化交流使者,就应该予以关注嘛!”
        “狗改不了吃屎!”孟菲菲真有点儿生气了,把手中没来得及喝完的苏打水往刘明纲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刘明纲正想上前劝阻,却见副领队兼舞台总监常乐天和反串武丑演员何佳妮二人迎面走来。
       “纲子!我到处找你们!”常乐天尖着嗓门说,“您二位却在这儿卿卿我我。”
       “怎么啦?小菲。”何佳妮一眼就看出了孟菲菲的不高兴,“纲子又欺负你啦?”
       “冤枉!冤枉!”刘明纲夸张地叫起来,“我把她含在嘴里怕化喽,捧在手心儿怕摔喽,出气儿都加着十二分小心,哪儿敢欺负她老人家呀!”
       “贫嘴!”何佳妮故作正色地说,“纲子,这次访美演出,你敢惹小菲不高兴,我可饶不了你!”
       “喳!”刘明纲用清官太监面对主子的腔调说,“奴才记下了。”然后,转向孟菲菲继续贫嘴,“老佛爷息怒。刚才奴才信口开河,惹您老人家不开心。干脆,您老人家亲我几下出出气吧。”说完,把腮帮子鼓了又鼓,凑到孟菲菲面前。
       何佳妮在旁看得好玩儿,扯过孟菲菲的手,朝刘明纲的腮帮子连扇几扇,嘴里却说:“亲你!亲你!亲你!”
       “亲得好!亲得好!亲得好!”刘明纲苦着脸给孟菲菲和何佳妮喝彩。样子很滑稽。
       都笑了。
       “走吧,咱们都去试试运气。”常乐天说,
       “我先带你们去兑换筹码。”
       就都去兑换了筹码。
       孟菲菲和何佳妮从未接触过角子机,不知道该怎样操纵,常乐天就自告奋勇给何佳妮当教练,并指定刘明纲作孟菲菲的“开蒙老师”。
       常乐天帮何佳妮选了一台五十美分一转的老虎机,告诉她如何投币,如何扳动拉杆,如何阅读显示屏上的图像和数字,然后,站在旁边看她操作。
       开始几次,何佳妮的筹码都白白人了虎口,三组纵向飞转的葡萄、苹果、“B”和“7”字等等图像,不是“孤雁单飞”,就是“二鬼缺一”,却始终不出现“三位一体”的排列组合。何佳妮就说:
       “这台机子肯定有鬼,怎么总是光吃不吐?”
       话音未落,老虎机“嘀嘀”作响,显示屏上出现了三组苹果图像的一体排列。硬币出口处立即有筹码陆续蹦跳着泻出。
       “赢了!赢了!”何佳妮情不自禁欢呼起来。常乐天帮她数了数泻出的筹码,一共十枚,就问何佳妮:“你一共被吃了几枚了?”
       “四枚。”
       “捞回本钱之外,又赚了六枚。”
       “真有意思!”何佳妮十分高兴,“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刚刚说完,就听见身旁不远处音乐大作。紧接着听刘明纲兴奋地嚷道:“暴机了!暴机了!你们都快来看!”
       常乐天和何佳妮跑到孟菲菲和刘明纲操纵的老虎机前一看,只见显示屏上三个金黄的“7”字,横着站成一排。显示屏周围的彩灯夸张地一闪一闪,为这少见组合的出现卖力地烘托气氛。硬币出口处,一枚枚闪光的筹码,像溪流的浪花一样,欢快地蹦跳泻出。机体内的电子音乐装置也在倾吐一曲欢快的旋律。
       “好哇!一下子五千美元!发了,您哪!”常乐天叫道。
       一位漂亮的服务小姐闻声赶来,帮孟菲菲和刘明纲清点筹码,又替她兑回了现金。
       孟菲菲一见那么多淡绿色的钞票,迟疑着不敢接。
       刘明纲就伸手接过钞票,从中抽出一张,看也没看,递给了服务小姐。
       “Thank you!”漂亮的服务小姐收下小费,用更漂亮的微笑表示感谢。
       “不客气。”刘明纲对“Thank you”一词并不陌生,忙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很优雅地把那摞钞票在左手掌上敲了敲,“款”气十足地说:“咱中国人比你们美国佬儿大方。”
       那漂亮的服务小姐听不懂刘明纲的话,就信口说了句:“You are lovely!”然后莞尔一笑,离去了。
       “You are lovely?什么意思?”刘明纲嘴里重复着服务小姐的话,眼睛直勾勾望着服务小姐的背影,愣了许久。
       二
       剧场坐落在赌场顶端的一片室内人工湖畔,门前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丛中,悬挂着一块大大的广告板,上面贴满“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上演剧目的照片。并用英文写着:Beautiful perform! Great Chinese oppositesex actress Suxiaomei,charminSly feminineactor Liuminggang, domineering actressMengfeifei,funnywoman Hejiani.(特邀中国反串功夫大师苏小媚,妩媚男旦刘明纲,威猛女武生孟菲菲,滑稽女武丑何佳妮来美献艺。)并将苏小媚、刘明纲、孟菲菲、何佳妮四人的便装照与剧照对比着分别张贴在显著位置。
       “woman acts man,man acts woman!re-allystrangandwonderful!(哇,女人演男人,男人演女人!真奇妙!)”
       “God!China too someone denaturaliza-tion!(上帝!中国也有人妖!)”
       “Not keak,it"s only play opposite sexrole,male acts as woman and female ae man,differ from to change the performance of sexperson.(不是人妖,是反串——仅仅是女演男或者男演女,不同于变性人的演出。)”
       “Sure,veryfunny,isn’t it(一定很滑稽,是吗?)”
       围观广告板的游人感到新奇,纷纷议论。
       “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的领队苏小媚,反复检查,终于确认音响效果绝对没有问题后,“瘫”在化妆室的沙发里,对自己的男朋友、本次赴美演出的副领队兼音响师宋逸飞说:“这次趟路子,精兵简政,一个萝卜几个坑儿。下次再出国,还是要增加乐队编制才行。”
       宋逸飞边解腰里的工具带,边搭话:“各有利弊,增强效果是好事,增加麻烦就不是好事啦。”
       “增加什么麻烦?”苏小媚感到宋逸飞话里另有含义,追问道。
       “多一个人,多一种危险,万一有人贪恋这里的花花世界,脚底下抹油——溜掉不回去怎么办?”说完,也在苏小媚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会吗?”
       “难说。今天中午吃饭的餐馆,老板和老板娘不都是北方杂技团非法滞留下来的吗?”
       苏小媚就不再说话。
       中午,他们“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全部一行六人,去附近惟一的中餐馆吃饭,和老板娘聊天时,确实听她自我介绍过,她和老板两人都是非法滞留人员。
       “我看那总是个别的。”少顷,苏小媚说,“现在中国的物质生活一天比一天提高,谁还想移民哪!”
        “物质生活提高就万事大吉了?”
       “对穷怕了的中国人来说,这就很满足了,你说不是吗?”
       “但愿你说得对。不过,作为领队,最好还是多长个心眼儿才好,您哪!”
       两个人正说着,他们此次访美演出的经济人兼担保人、翻译保罗兴冲冲走了进来。
       “我的朋友们,你们看,我给你们带谁来了?”保罗一直在中国长驻,华语讲得相当流利,说完,向身后一指,只见一位装扮入时的中年女士,领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女孩应声而人。
       “我的太太索菲娅,女儿玛丽亚。”
       苏小媚、宋逸飞忙起身相迎,分别与来访的母女拥抱,让坐。
       “保罗多次向我推荐你们的演出。”随丈夫在中国住过的索菲娅用生硬的华语说,“你们的DVD我也看过,真是棒极了!我和玛丽亚一连看了好几遍。”
       “这一次,妈妈说要看你们的真人演出。”玛丽亚的华语似乎比妈妈流利。
       苏小媚很喜欢这个不认生的小女孩,忙说:“没问题,只要你想看,我们天天请你来。”
       ”谢谢!”玛丽亚非常开心,马上表示说,“那我和妈妈天天来!”
       正说话间,去赌场试运气的几个人都回来了。走在前面的何佳妮一进门就嚷:“媚姐,好消息!好消息!小菲和纲子赢了五千美元!”
        “真的吗?”苏小媚以为何佳妮是开玩笑,“一准儿是蒙我。”
       “真不蒙你!你看!”刘明纲从衣兜里抓出一大把淡绿色的钞票,晃动着说。
       “看来,咱们这次出来运气真不错。”苏小媚开心地说。
       一旁的保罗早听得喜笑颜开,此时也接话说:“按照你们中国人的风俗,孟小姐和刘先生是要请客的。”
       “没问题,保罗先生。”刘明纲慷慨应允,“想吃什么,说话吧,您哪!”这样说着的时
       候,一眼发现了索菲娅母女,忙问保罗:“这是您的爱人和女儿吧?”
       “美国不叫爱人,叫太太。”保罗纠正说,“她们是专程来看望你们这些反串大师的。”
       刘明纲、孟菲菲、何佳妮和常乐天就一一和索菲娅母女拥抱。
       刘明纲趁孟菲菲、何佳妮与索菲娅母女寒喧之际,把保罗拉到一旁,悄悄地问:“YOUARELOVELY是什么意思?”
       “你——很——可——爱的意思。”保罗一字一顿地解释说。
       “嘿!真哏儿!她喜欢上我了?”刘明纲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谁?谁喜欢上你了?”何佳妮耳尖,忙凑过来问。
       “无可奉告。”刘明纲神秘地说,同时斜了孟菲菲一眼。
       “你们在说什么?”孟菲菲也凑过来,不无好奇地问。
       刘明纲朝何佳妮挤了挤眼睛,回头对孟菲菲说:“我在说,一想到咱赢了五千块,我就想笑。甭往别处想,您哪。”
       三
       当晚的演出,十分叫座,容纳两千人的场地,座无虚席。
       第一个节目是刘明纲的《花镰舞》。这是根据京剧表演大师梅兰芳代表剧目《嫦娥奔月》一折编演的。刘明纲饰演的嫦娥,扮相十分妩媚。一双娥眉,两只凤眼,殷殷朱唇,艳艳桃腮,双鬓用“片子”贴了后,罩上头套,镶了绢花,缀上耳环,就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男人的痕迹。进而,在头顶叠加两个高高斜斜的发髻,周围插满水红的、雀蓝的、鹅黄的、衬着葱心儿绿叶的花饰,正中挑出一枚。亮晶晶的水钻凤钗,就活脱脱成了一位妖娆无比的古典大美人。双肩再披上绣花云肩,上身穿了粉绫素衫,拖出一双长长的水袖,腰间横扎一条绣花宽带,下身粉红彩裤、绣花彩鞋外,罩了百叶镶穗加衬的罗裙。就又平添了几分婀娜与妖娆。这样一位风情万种的东方古典丽人,不要说演,就光是一撮一站,也让那些从未见过的异国观众看直了眼神。所以,唱完西皮导板“清风阵阵拂衣襟”后,一出场就赢得个碰头好。
       刘明纲本性好胜,一向见不得好,加之下午和孟菲菲一起赢了钱,又得到漂亮服务小姐的倾情赞美,兴致自然十分高涨,一开口,就“铆儿”上了:
       (接唱西皮原板)万紫千红照眼新。
       谁道月宫人寂静,
       蜂声鸟语动人怜……
       这些唱词,用小嗓儿一唱,莺啼燕语,娇娇滴滴,哪里还听得出男人的韵味儿!加之刘明纲眉目生动,顾盼含情,一颦一笑,羞中蕴媚,扭扭捏捏,极尽煽情之能事,虽然除华人外的多数观众根本听不懂他的所云,也依然能聚精会神,听得入耳,看得发呆。
       由于没有乐队现场伴奏,事先录好的录音带速度有些僵硬,刘明纲的演唱就不能太随心所欲。好在他极聪明,善于随机应变,也就基本做到了不撒汤不漏水儿。
       一段舒缓委婉的低吟浅唱之后,剧情进入嫦娥采花一段戏,表演形式变成载歌载舞。那唱词是:
       (西皮摇板)卷长袖把花镰轻轻举
       起,
       一霎时惊吓得蜂鸟纷飞。
       这一枝,这一枝花盈盈将将委
       地,
       那一枝,那一枝开得似金缕丝
       丝。
       甚鲜妍,甚鲜妍是此株含苞蓓
       蕾,
       猛抬头见一枝高与云齐。
       我这里举花镰将它来取——
       以下既开始花镰舞。这段舞蹈原是一位未练过戏曲基本功,也未曾有过舞台实践的内行观众齐如山帮梅兰芳设计的。梅兰芳以其杰出的悟性,加以恰到好处的发挥处理,演起来十分优美、典雅。但梅兰芳的艺术风格是雍容娇媚,舞蹈中只强调舒展优雅的造型之美,就没有编排大幅度折腾的高难度、硬功夫动作。刘明纲自幼人戏校学戏,有童子幼功,又学过几出武生戏,按梅兰芳的路数演起来就有些不过瘾,同时,考虑异国观众比较喜欢火爆、刺激的硬功夫,就又加了不少自己的新花样。如“乌龙绞柱”、“鹞子翻身”、“劈岔”、“探海儿”、“串翻身儿”、“小蹦子”等等,路子虽然“野”了一些,但依然体态婀娜,风情万种,不失女性之柔媚。剧场效果自然也就热烈了许多。不断赢得阵阵掌声。
       最后,剧中人嫦娥又唱了句“归途去又只见粉蝶依依”,便应下场。可刘明纲却没有下场,他当众卸去头面,脱下行头,露出男人本色。还在台上拉开男人的架势,晃晃荡荡跨着大步走了几个来回,又出了个怪态,这就引得观众哄堂大笑起来,有人还吹起了口哨为他喝彩。
       第二千节目是孟菲菲与何佳妮二人的《三岔口》。基本上是按京剧的通常路数演的。孟菲菲扮演任堂惠,头戴白色绣花罗帽,左耳后偏插英雄球,额前高挑茨菰叶,一派英气十足。身上穿的是白色绣花抱衣抱裤,紧束紫色丝绦,腰下摆镶着白色“走水”,背后斜插一把短刀,正是中国京剧典型的短打武生扮相。何佳妮扮演刘利华,头裹黑色绣花方巾,身穿黑色束袖夸衣,腰系白色大带,足下黑色薄底快靴,浑身上下显得很是干净利落。
       戏一开场,任堂惠投宿,刘利华接客,孟菲菲和何佳妮都将声音“化了妆”,变得粗声粗气的,若不细听,不会知道是女性扮演。
       开打后,两个人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假做摸黑厮杀。近在咫尺,视而不见;搜索不得,却又坐在了一起。种种巧合,笑料迭出,引得观众伸长脖子张大嘴巴,看得瞠目不止。
       戏的结尾,两个人也是当场脱去行头,露出女儿红妆,让观众大吃了一惊。
       第三个节目是苏小媚的《醉归》。这是她自创自演的幽默哑剧小品。戏中,苏小媚把自己化装成一个步履踉跄的古装醉汉,头上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出女人扮演。整个表演中,她通过人物大醉后夜行回家的一路跌撞,用自己过硬的腿功、腰功、顶功、跟斗功和许多独创的绝技,把剧中人表现得既醉态百出,又幽默无穷。表现醉汉且醉且饮,她巧妙穿插进一组醉拳,把中国传统武术中的“鹞子翻身”、“蛟龙摆尾”、“哪吒探海”、“仙鹤亮翅”、“盘龙出水”、“野马分鬃”、“海底捞月”、“泰山压顶”、“秦琼背剑”、“李逵负荆”等等定式,揉在其中,时而翻、转、腾、挪,酒兴大发。时而坐、卧、立、扑,烂醉不醒。又结合川剧中的“变脸”,一忽儿眉清目秀,风度翩翩,一忽儿面红耳赤,酩酊大醉;一忽儿跌撞得满脸泥土,龇牙咧嘴,一忽儿摸着了回家正路,喜笑颜开。表现醉汉踉跄欲跌之态时,她将身体斜成四十五度却能眼睁睁地倾而不倒,表现醉汉摔成倒栽葱时,她能斜着倒立许久而又纹丝不动。表现醉汉爬树摔下,她的一串“小翻”又快又轻,博得观众满堂大彩。表现醉汉脚尖被砸,他的一串“旋子”又高又“漂”,赢得观众掌声如雷……谢幕时,她和同伴们一样,当场脱下行头,露出红妆,惊得宾客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高难度的表演,怎么竟也是个笑眯眯的女孩儿完成的?
       最后一个节目,是《打出手》,由刘明纲、苏小媚、孟菲菲、何佳妮四个人联袂演出。刘明纲扮的是《泗州城》中的水母,穿红色战衣战裙,戴红绒球面牌。苏小媚、孟菲菲和何佳妮则分别扮成《穆柯寨》中的孟良——穿杏黄靠,戴大额子,《桃花村》的李逵——穿黑色夸衣,戴黑鬃帽,《盗御马》中的窦尔敦——穿绿箭衣,戴绿扎巾。但三人均不勾脸,而是戴面具。这是因为勾脸需要时间,来不及。同时,节目结尾要当众显露女儿本色,勾了脸就无法露出庐山真面目了。此外,她们全都没挂髯口,因为是武打戏,不方便。
       把这四个不相干的戏剧人物弄到一起,只是为了向异国观众展示打出手技巧,和京剧行头、脸谱的丰富多彩,完全与剧情无关。这是他们组合根据观众对象不同而进行的一个别出心裁的创造。
       戏一开始,就是水母一路跌撞向前逃奔。刘明纲为了卖弄技巧,把“蹉步”、“跪步”、“吊毛”、“劈岔”、“前桥”、“后桥”、“屁股坐子”、“乌龙绞柱”等等适合人物贯穿行动的种种技巧,全都揉在其中。赢得阵阵掌声。
       接下来就是孟良、李逵、窦尔敦一齐追上,三个人分别在圆场中穿插“虎跳”、“前扑”、“旋子”、“跺泥”、“飞天十三响”、“鹞子翻身”、“摔壳子”、“倒扎虎”等等用得上的技巧,让观众感到眼花缭乱,火爆非常,剧场效果也就十分热烈。
       最后才是打出手。
       先是由水母和孟良打一套“小快枪”,再由水母和李逵打“十三枪”,水母耍枪花亮相后,孟良、李逵、窦尔敦便一齐给水母“喂枪”。由水母左踢、右踢、双踢、前桥踢、后桥踢、左绕枪花、右绕枪花、双绕枪花、上、下手脚双弹双踢枪杆儿……完全是杂技表演一般。
       本来,“喂枪”的活儿是四个人干的,但因为他们一共只有四个演员,宋逸飞是艺术研究所的秀才,常乐天是电视台的导演,都不是戏曲本行,比划不了。刘明纲、苏小媚、孟菲菲、何佳妮四个人只能一个踢,三个喂,也就只好由三个人干四个人的活儿,忙得团团转。此外,通常国内演出时,这些套路表演一遍即罢。时间不过几分钟就够了。现在,为了延长时间,好让外国观众看得过瘾,就把一套出手连续反复表演三次。同时把表演节奏也做了适当调整。这样一来,打击乐的配合就不能按通常演出处理,在“走马锣鼓”之外,又加了些“阴锣”、“马腿儿”、“扑灯蛾”、“水底鱼”……之类新花样,行家听可能觉得不规矩,可在现场观众听来,却是珠联璧合,浑然一体。这些加了新花样的打击乐谱也是在国内预先录制好了的,现在,只由宋逸飞按照场上演员的表演节奏掌握播放速度就行。
       演出在精彩的亮相中结束。四个人当众卸妆,还原本色,引得观众掌声经久不息。许多观众还跳上舞台与他们拥抱、握手,照相留念。一帮少女观众将刘明纲围得水泄不通。有人还抱住他连连狂吻不已。
       四
       首场演出大获全胜,分得完税票房收入一万四千八百多美元,折合人民币十二万还多!乐得“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的六个人都闭不,上嘴。
       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刘明纲对常乐天和宋逸飞说:“这么好的事儿,国内那些没处演戏的剧团,怎么就不出来尝试一下呢?真斜了门儿了!”
       常乐天说:“您想想,那些官办的院、团,能随便出来吗?他们得向上级主管部门层层报批。上边又是有计划指标的。不能谁报都批不是、?再说,他们一出来,就是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带的剧目又不一定像咱们这么受欢迎,收入不够费用的,不赚钱,出来烧包哇!”
        ,“还有队伍的管理,不是小事儿,带队的头儿谁不怕出事儿呀!”宋逸飞接话说。
       “能出啥事儿呀?”刘明纲一下子没听明白宋逸飞话里的意思。
       “叛逃不归呀!”常乐天替宋逸飞做了解答,“这种事儿海了去了。”
       “至于吗?”刘明纲有些不认同地反驳说,“这是头十年以前的观点,早过时了,您哪。现在,中国一天比一天富强,出国改善活法的人大大减少了,那种事儿,怕是不会再有了。”
       “您还甭说。”宋逸飞不以为然地说,“咱吃饭那家中餐馆的老板和老板娘,不都是去年随团出来滞留没走的吗?”
       “人和人的情况不一样。”常乐天说,“他们俩可能在团里受挤兑,或者本来不是夫妻。”
       “这么说还有点儿道理。”刘明纲认可了常乐天的说法。少顷,又说,“反正,我是不会非法滞留的。不懂英语呀。”
       “那好办,现学嘛。”常乐天说,“三个月初步会话,六个月日常用语基本全通。简单着呢,您哪。”
       “能那么简单?”刘明纲表示怀疑,“大学里学英语要好几年呢。”
       “甭蒙我。专门学英语,和大学里兼学英语可大不一样,这一点我比你有发言权。”
       “对呀,您和飞哥都是名牌大学的高材
       生,学过英语课。不像我们几个戏校出来的,甭说英语,就是汉语也没正经学过几天。”
       “纲子,你们俩快睡觉吧。”宋逸飞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提醒道,“都凌晨一点多了。明天上午还有记者招待会呢。”
       “成,睡觉。”常乐天说完,翻过身去,不再理睬刘明纲。
       刘明纲也就不再开口。但他的神经依然处在演出成功和试赌大赢的兴奋中,毫无睡意,就一个人悄然放飞思绪。
       细想起来,刘明纲对自己近几个月的运气非常满意。本来,他是学武生的,和苏小媚、孟菲菲、何佳妮都是戏校的学生。由于基本功成绩好,被老师选拔为同学中的“大哥大”,与“大姐大”苏小媚同时成为自练课的负责人,经常给同班师弟师妹们操功,渐获雅号“二教练”。也就可以利用操功的机会和小师妹们套近乎,帮她们下腰、压腿、操跟斗。这些小师妹一个比一个青春,发育得也一个比一个丰满,刘明纲有时就忍不住顺便摸摸她们的屁股蛋儿,捏捏大腿根儿,掐掐“妈儿妈儿”头儿。结果,让一个小师妹告了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臭骂了一顿,撤了“二教练”的差。有了这点儿前科,就始终没得到校方的重点培养。好事不出门,恶行传千里嘛。毕业分配到京剧团后,也因此没得烟儿抽。一直是武行下手兼臭贼,最好的活儿不过是“靠将”、“番将”、“猴儿崽子”。长期水深火热翻不了身。偏偏他又扮相倍儿靓,嗓子倍儿棒,功夫倍儿好,悟性倍儿强,学谁是谁,演啥都像。台上没机会露一手,就在后台里“攮腋”过戏瘾,一会儿生,一会儿旦,一会儿大花脸,一会儿小花脸。虽然脑袋一句,屁股一句,东一筢子,西一扫帚,可那又宽又亮的戏剧男高音,又甜又润的“张派”小嗓儿,却都是百里挑一的,让人羡慕得紧。老演员们听了,心里虽然吓一跳,脸上却都装得若无其事。孟菲菲、何佳妮她们这帮小字辈儿听了,则是无一不当众公开表示五体投地,佩服不已。刘明纲的自我推销能有市场,自然十分开心,就把小字辈儿们当成自己的知音对待。听到看到他们调嗓儿、练功、背戏过程中,有什么不到位之处,总要上前指点一、二。有时,为了具体表达自己的意思,免不了还要亲自示范一遍。久而久之,小字辈儿们就都喜欢和他切磋,请他给说戏、把场。孟菲菲甚至因此而动了芳心,和刘明纲“好”了起来。
       一天下午,剧团休息,刘明纲给孟菲菲示范《嫦娥奔月》里的唱腔和舞蹈,恰好被团长、梅派青衣花衫演员筱兰芳撞见,她心里虽然惊异刘明纲肚囊的宽绰,脸上却十分恼怒地瞪起眼吼道:“纲子!你敢给人说梅先生的戏?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是干什么吃的知道不?底包臭贼下三烂!还敢动梅大师的看家戏?真吃了豹子胆了!”
       这番话,若是换在筱兰芳的办公室里,刘明纲咬咬牙,也许还可以忍受。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捏在这些掌权人的手心儿里,不忍就没法儿在团里呆。可现在当着孟菲菲的面儿,筱兰芳这样肆意侮辱自己的人格,让他实在太没面子了,蓦然涨红了脸,圆起眼珠子回道:“筱团长,请您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人格?您还有人格?”筱兰芳扭着肥臀,快步凑到刘明纲近前,满脸不屑地追问说,“你在戏校乱摸女孩儿们屁股蛋儿时怎么没想到人格?乱捏女孩儿们大腿根儿时怎么没想到人格?乱掐女孩儿们‘妈儿妈儿’头儿时怎么没想到人格?!”问完,又阴阴一笑,十分鄙夷地怒斥道,“你也配和我谈人格?呸!真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以刘明纲对这个市京剧界的了解,从他分配到京剧团那天起,就没期望过会有什么高水平的、不欺负人的团领导,但如此没水平的,欺人忒甚的团领导也确实出乎他的预料之外。现在,当着孟菲菲的面儿,被筱兰芳这样恶毒的羞辱,实在超出了忍耐极限,一个饿虎扑食,当胸揪住筱兰芳的衣服,啪地扇了个嘴巴。
       “你!……你敢打我?”筱兰芳横行霸道多年,从未碰到敢戗老虎胡子的主儿,万没想到被刘明纲打得胖脸蛋子热辣辣的,顿时暴跳如雷。“好你个小兔崽子,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着,就张牙舞爪扑向刘明纲,连抓带挠。
       刘明纲一个扫堂腿,把筱兰芳扫倒在地,闹了个狗吃屎。
        “反了!反了!小菲,你快帮我呀!”筱兰芳狼狈万状,慌乱中边往起挣扎,边向孟菲菲求救。
       “成,用不着她,我来帮你!”刘明纲脱下练功鞋,揪起筱兰芳,朝她的脸上“帮”起来。
       “纲子,别打我的脸啊!”筱兰芳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儿,顿时软了下来,忙向刘明纲求饶。
       “打的就是您的脸!”刘明纲索性一反到底,“因为您不要脸!自己动不动脱了裤子,跑到局长、部长那儿送货上门,回过头来还指责别人没人格,确实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纲子!你往我头上泼狗屎不算,还攻击局长、部长,不想吃这碗饭了?!”
       “早就不想吃了!”刘明纲斩钉截铁,毫不含糊,“告诉您,现在铁饭碗唬不了人了!您这家长制的封建堡垒也长久不了啦!”边说着,还是不停地用鞋底儿“帮”筱兰芳的脸。
       “纲子,求你别打我的脸了,我还靠这张脸吃饭呢!”筱兰芳一边拼命躲闪,一边求饶。
       “纲子,快住手吧!”孟菲菲上前夺过刘明纲手中的练功鞋,劝阻说。
       “呸!”刘明纲狠狠朝筱兰芳脸上啐了一口,“咱团的京剧危机,就是从她这张臭脸开始的。她长期霸台霸戏,压制年轻人,用这张臭老脸扮演青春少女,谁能爱看!不危机才怪厂说完,又搡了一把筱兰芳道,“滚,看在小菲的面子上,我不打您了。不过您记住,改革改到了今天,不寸白您再靠上边给撑腰搞私家班儿那一套了!天下这么大,哪儿赚不来一口饭吃!”
       说完,抓过孟菲菲手中的鞋,往脚上一蹬,转身就走。
       “打完人就走了?我到局里、部里告你去!”筱兰芳不再挨打,又来了精神。
       刘明纲就又返转回来,朝筱兰芳屁股上狠踢了两脚。
       “干吗又踢我?” “我踢的是腐败!因为您仰仗的那些人的腐败,当初就是从您的屁股开始的。”
       为了这次的鲁莽,刘明纲被关了十五天拘留。孟菲菲在筱兰芳眼里也成了他的同案犯,开口斥、闭口训,天天水深火热。一次,苏小媚和何佳妮为孟菲菲讲了几句公道话,竟被筱兰芳勒令停戏反省,一赌气,三个人都辞职不干了。之后四个人组成这“梨园另类组合”,根据每个人的优势,各自排练了拿手节目,托人向文化市场管理部门的掌权人行贿,办了演出许可证,就在各大饭店、夜总会巡回演出起来。
       没成想,看惯听惯通俗歌曲的观众,对有功夫的京剧小品都很欢迎。特别是反串节目,效果更好。苏小媚的男朋友,艺术研究所专搞戏曲研究的宋逸飞,和他的好友、电视台的导演常乐天一起,又帮他们进行了精心的商业包装,重点创编了几组反串功夫小品,加上了录音伴奏,专门录成DVD对外推广。很快引起国内外几家演出公司的注意。保罗所代表的拉斯维加斯的LM演出公司,首先买断他们DVD海外发行总代理权,这次,又特别邀请他们来拉斯维加斯做商业演出。
       离开京剧团另搞组合起,刘明纲和苏小媚、孟菲菲、何佳妮一样,否极泰来,重获新生了。不光想排演什么节目就排演什么节目,想演多少场就演多少场,且再不愁被人压制浪费生命,浪费青春了。因而焕发了无穷创造力。最让他心满意足的是,一不留神,没怎么费力就脱贫进入了小康——原来每月一千元的工资都不能按时领取,弄得请孟菲菲看场美国大片都挺费劲。现在,一场演出就收入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十几万!加上卖DVD,上电视台录节目,捎带作点儿广告什么的,收入比在剧团一下子增加了几十倍,几百倍!刘明纲大背字儿后交上了大运。
       想到晚上演出时的盛况,刘明纲更是得意非常。特别是谢幕时被那么多洋女人热情拥抱、亲吻,其中有一个洋妞儿的狂吻简直让人受不了,让他一想起来就热血沸腾。多少年来,他为自己当初行为不够检点,遭受了数不清的冷眼和歧视!任凭他如何努力想将功补过,也始终没有人给他补过的机会。他只好眼睁睁看着样样不如自己的人在台上风光不尽,而自己只能躲在角落里叹气抹泪。
       终于可以公平的靠本事吃饭了啊!为此,他从心里感谢苏小媚和她的男友宋逸飞,以及各位合作者们对自己的信赖和倚重。是他们共同给了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苏小媚这位“大姐大”的才华和本事,绝对不在自己之下,此次赴美演出,她甘愿给自己傍大轴,垫倒第二,完全是从大局出发,不计名分的礼让行为,有戏德。这使他由衷感激。
       后来又想到赌场试运的“暴机”。说赢钱一下子就赢了五千美金——姥姥的!四万两千多人民币呀!真是人走时运马走膘,好事儿瞄上你,挡都挡不住!
       五
       记者招待会设在室内湖畔的一间宽敞咖啡屋里,是老板免费提供的。但他有个小小的交换条件,就是允许他的咖啡屋长期悬挂“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的剧照,不算他侵犯肖像权。
       到会的记者大多都是外埠媒体驻当地的派出人员,特别是外埠华文媒体的。其中,《世界日报》、《星岛日报》、《文汇报》、《大公报》、《侨报》、《商报》都是在华人世界影响较大的文字媒体。英文报则有《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纽约日报》、《太阳报》等等。拉斯维加斯当地的文字媒体只有《内华达报》一家,其余就是当地电视台和赌业集团内部出版物的“情报人员”。
       招待会由“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副领队宋逸飞主持,保罗翻译。宋逸飞先向到会的新闻界朋友表示欢迎和感谢。然后,逐一向到会者介绍坐成一排的苏小媚、常乐天、刘明纲、孟菲菲和何佳妮。并介绍了为他们一一做了口译的保罗。最后请领队苏小媚讲话。
       苏小媚向到会者简要介绍了中国京剧的源流沿革,和本组合的节目特色。表示愿意就到会者感兴趣的话题回答提问。
       一位年轻漂亮的金发女郎首先发言,通过保罗的翻译,苏小媚得知她是《华尔街日报》的艾伦小姐,她的问题是:中国京剧为什么要搞反串?让男人演女人?
       “最初是因为表演队伍里没有或极少有女性,不得不这样做。”苏小媚从容回答,“后来,因为京剧既然是一种娱乐形式,颠倒性别可以更有趣味,引人爱看。我们的反串就是这样。”
       艾伦又指着坐在苏小媚身旁的刘明纲发问:怎样才能证明这个扮演东方美人的漂亮小伙子不是人妖,而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可不可以让她亲眼或者亲手验明正身?
       她的问题引得所有在场的人一齐哄堂大笑。
       苏小媚对这样泼辣的问题显然缺乏准备,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机敏的刘明纲站起身,笑眯眯地对艾伦说:“很高兴回答你的问题,你既可以亲眼看看,也可以亲手摸一摸我的硬胡碴儿,证明我绝对不是人妖。”
        哄堂大笑。
       保罗如实做了翻译。
       “OK!”艾伦愉快地表示赞同,就扭动柳腰走到刘明纲面前,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胡碴儿,又伸出又白又嫩的手,很轻柔地摸了摸,然后,突然抱住刘明纲亲吻起来。
       又是哄堂大笑。
       刘明纲敏锐地感觉到,昨晚演出结束后,上台吻他的女人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正是眼前这位放荡不羁的艾伦,因为她那吻法是独特的,非常刺激,又非常狂野。现在正是这样。
       艾伦的吻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才在大家越鼓越响的掌声中恋恋不舍的罢休。
       “His kiss is so sweet!(他的吻是甜的!)”她说,“like kissing of honey!(像是蜜蜂
       的吻!)”并作了个鬼脸。
       再次哄堂大笑。
       接下去是个大胡子男人的提问。他问了什么,谁答了什么,刘明纲完全充耳未闻。他的心里一直澎湃着艾伦热吻导致的心潮摇荡的余波。目光也—直频频往艾伦的方向溜来溜去。直到招待会结束,刘明纲的心也没有平静下来。
       “密斯特刘。”会刚结束,艾伦又凑上来对刘明纲说,“Can l gathernews with youalone?(我可以单独采访您吗?)”
       刘明纲不懂她的话,回头寻找保罗,不见人影儿。有人说他去洗手间了。却听宋逸飞说:“她要单独采访你。”
       “单独采访我?”刘明纲听了这话,心里挺高兴,脸上却是不知所措的样子。
       “Certainly.(当然可以。)”宋逸飞替刘明纲做了回答,“不过……”他想说“不过需要配上一位翻译”。
       “OK!”艾伦听到了“可以”二字,就不想再往下听,拉起刘明纲就往外走。
       “您这是……”刘明纲不知艾伦要把自己拉到什么地方,有点儿慌神。
       “窝、卜、灰、帮、甲、泥(我不会绑架你)!”艾伦笑着用十分蹩脚的中国话一字一字地说,脚下却不停止,径直把刘明纲拉出门口,往二辆小汽车里——塞,又说了句什么,开起车就走。
       刘明纲看见宋逸飞和孟菲菲等人随后追出大门,刚要招手,艾伦的车已经箭一般开走了。
       “您要拉我去哪儿?”刘明纲真的有点儿慌了。
       “窝、一、顶、咬、眼、命、争、申!(我一定要验明正身!)”艾伦这样一字一字说完,回头一笑,再不说话。
       刘明纲此时心里既有些恐慌,又有些啼笑皆非,恐慌的是身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文与艾伦素昧平生,怕遭受什么意外伤害,啼笑皆非的是这样一个年轻女人要单独验明他的“正身”,这合适吗?她会不会还有别的企图……
       刘明纲这样想着的时候,汽车骤然减速,驶向正缓缓升起的一扇大门,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座花园别墅的车库,艾伦正远远地操纵着它的遥控装置。
       “刀、喇,窝、低、甲(到了,我的家,)!”艾伦把车开进车库之后,又让自动库门缓缓落下。如此——来,她和他便与外界隔绝了。
       “密斯特刘!纠、纠、你(求求你)!”艾伦目光坚定地伸出双手,摊在刘明纲的面前,说,“攘、窝、眼、命、争、申(让我验明正身),OK?”
       六
       午饭后的室内湖畔,是一天中最冷清的时候,喜欢午睡的人,回房间去睡了。赌了一宿,睡了一上午刚起床的人,又到赌场博彩去了。湖畔一张张双人椅便都闲了起来。给孟菲菲审问刘明纲提供了十分方便的空间。
       “我问你,她既然把你拉到了自己的家,不达到目的能轻易放你回来?”孟菲菲涨红着脸追问说,“瞎话蒙我!”
       “确实没蒙你嘛。”刘明纲不那么理直气壮地辩解说,“我坚持不下车,她也没办法,再说语言又不通,就只能送我回来。”
       “那她在车里连碰都没碰你一下?”
       “碰啦!”刘明纲索性用反语来回答。
       “没再亲你?”
       “亲啦!”
       “没再抱你?”
       “抱啦!”
       “要求验明正身了没有?”
       “要求啦!”
       “她是怎么验你的?”
       “我怎么知道!”
       “骗我!”
       “没骗!”
       “她、她……”
       “她怎么啦?”
       “你、你……”
       “我怎么啦?”
       “她强行把你塞进车里拉走,这是性骚扰!你应该去告她!”
       “飞哥替我表态,同意她单独采访的嘛。”
       “同意单独采访,不等于同意她把你拉走呀。”
       “可也没说不同意她把我拉走哇。”
       “你这是替她辩护。”孟菲菲陡然提高了声音。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刘明纲故意装成也有些恼火的样子。
       “你就是在替他辩护’。就是!就是!!就是!!!”孟菲菲有些气急败坏。
       “好好好,我不和你吵了,没劲!”
       “你说谁没劲?”没想到盂菲菲更火,“你说!你说!!”
       “说我自己可以吗?”刘明纲赶忙实施战略撤退。
        “你这是给我话听。成,既然我没劲,您就找有劲的去吧!”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狠狠地说,“让她好好亲亲你!亲个够!再验明正身!上床!”
       “小菲,你别走,听我说。”刘明纲不想让事态扩大,赶上前扯住孟菲菲的胳膊。
       “放开我!我什么都不想听!你找有劲的去说吧!”说完,挣脱刘明纲,气呼呼扬长而去。
       刘明纲一屁股坐下,面对清澈湖水发起呆来。
        说是室内人工湖,事实上比游泳池大不了多少。只是湖中心多了几座雕像:一座是现实主义雕塑大师罗丹的《大卫》;两座是仿法国新古典主义代表画家安格尔的《泉》和勒尼奥的《三美神》画意雕塑的。还有一座是吕德的《玩乌龟的那不勒斯渔童》。其中的四尊女裸虽然雕得都很美,可此时的刘明纲,已没有心情仔细欣赏这些美丽的女人胴体了。
       孟菲菲的不信任当然是有道理的。反过来,要是她被一个漂亮的男记者拉到家去,虽然又毫毛无损送了回来,可自己能够若无其事的泰然处之吗?恐怕不能。也就没理由怪孟菲菲醋意大发了。
        一想到这儿,刘明纲的心又有些怦怦然,猛跳不已。这个艾伦真是太执著了!太让人不好对付了!尤其让人无法抗拒是她的毫不虚伪与做作,那么率真和坦诚。这也许就是许多美国女人的天性与本色?所以,他无法不满足她的请求。从中华民族道德观的角度,这么做虽然有点儿无视“贞节”二字。可从人类普遍情理的角度来说,不这么做又似乎太不近人情。尽管这理由说出来许多中国人不能赞同,他依然不能不这样认识问题,因为他是刘明纲,不是别人。不过,这些话只能自己对自己说,绝不能和伙伴们敞开心扉。这也是他没和苏小媚、宋逸飞说真话的原因。当然,他明白对他们撒谎是不应该的。可不撒谎又能怎样呢?如实交代让她验明正身了吗?那他们能相信这就是全部吗?不相信又怎么办?能说得清楚吗?所以,他只能守口如瓶。对孟菲菲也一样。
       刘明纲这样自思自忖时,苏小媚和宋逸飞走了过来。
       “纲子,又惹小菲生气了?”苏小媚直截了当地问。
       “她非逼我承认和那个艾伦有猫儿腻。我不承认,她就火儿了。”
       “纲子,说实话,我和小媚铪你保密。”宋逸飞说,“你到底和艾伦有猫儿腻没有?”、 “没有啊。”刘明纲满脸委屈地摊开双手回答,“飞哥,您要信不着,我可以起誓!要是……”
       “成了!成了!”苏小媚拦住刘明纲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谁也甭再提了。小菲那边我再做做工作,你也好好哄哄她,解释清楚就成了。”
       “媚姐,您真是大好人!”刘明纲很有些感激涕零地说,“咱俩从小儿一起长大,就您了解我。放心,今后我一定对得起您!要是……”
       “什么什么呀!”苏小媚不让刘明纲再说下去,“怎么像是悔过宣言似的!”
       都笑了。
        七
       记者招待会的效果很好,有关报道当天下午就陆续见报了。常乐天去街上把能买到的报纸都实了回来。《世界日报》文章的标题是《梅兰芳的继承者打炮赌城》,《星岛日报》的文章标题是《赌城争看京剧秀》,《文汇报》所用标题是《国剧艺术赌城走红》,《大公报》所用标题是《又一个梅兰芳倾倒赌城看客》……英文报纸的标题则是别具一格。《华盛顿邮报》文章标题是《Chinese female’Chalie Chaplin’wagerthecitylas vegas(中国女卓别林赌城作秀)》,《华尔街日报》文章标题是《Smallofbeard,playOppositesexthebeautifulwoman(胡子小伙,反串美女)》,《纽约时报》文章的标题是《MorethanCharlieChaplan,incomparable skill’S masters Ofeasternhumorists(比卓别林更有绝技的东方幽默大师们、),》,《太阳报》文章标题是《OK!China opera!(OK!中国京剧秀!)》《内华达报》的文章标题是《Chinaopera,favorop-positesexthe effort show(看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秀)》……这些文章大体分成两类,华文媒体多侧重京剧艺术博大精深的介绍及如何受到赌城看客热烈欢迎的内容;英文媒体则多侧重对中国京剧反串功夫可睹性的热情赞美,以及演员本身技艺如何高超的具体评价。
       这次旅美演出,为了节省开支;“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的六个人,一共包了两间标房,男、女各一间,都是两床并起来睡三人。本着同样的能省就省原则,常乐天买报纸时也只买了一套。宋逸飞说,这些报纸是重要新闻史料,将来反串功夫组合万一发迹喽,再想弄这些新闻史料就不可能了,应该多买几套带回国去存档。就去了。
       常乐天说去给住在另一层楼的女生们送报纸,也走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刘明纲一个人。整个下午直到晚上八点演出前,没事儿。昨天他就是利用这段时间,带着孟菲菲去赌场碰运气的。今天不行了,孟菲菲和自己正较劲,需要时间来缓和。没缓和前,不能再去惹她心烦。
       他就想一个人出去转一转,领路一番拉斯维加斯的市容,看看西洋景。就关上门,下了楼,走出酒店。
        他们下榻和演出的GMG酒店,是拉斯维加斯最大的酒店。光占地就有十几公顷。除五花八门的赌场外,标准客房千余间,总统套房百余间,商场、酒廊、咖啡屋、美容美发、桑拿浴,以及欧、美、非洲、东南亚各种风味美食场所应有尽有。惟独没有中餐。酒店建筑群落分三个单元区曲折排列。间隔着五彩缤纷的花坛,并环植着各种婀娜的北美树木与绿茵茵的草坪。还在相宜的位置设了喷泉,矗起了雕像,就有了浓郁的艺术品位与文化气息。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黑羽小鸟及长尾巴小松鼠,在这些树丛花坛草坪中自由自在地蹦来跳去,没有人惊扰它们。与GMG酒店相邻的,是一片红顶尖尖,高低错落的酒店建筑群,远远望去,很像一座神秘的童话王国,建筑风格很别致,刘明纲就信步朝那里走去。
       走到那童话王国般的酒店门前时,刘明纲看到一块偌大的广告板,上面张贴着许多剧照,剧照中的人物全都是艳装半裸或全裸女郎。刘明纲弄不清这些剧照的含意,广告板上有许多英文、日文及其他文字说明,他都不认识。后来,在左下角发现了四个中国字:“疯狂艳舞”,这才恍然大悟。对于艳舞这种表演形式,他早听人说过,是西方国家流行的歌舞秀的一种。似乎以法国的最正宗,最有艺术品位。今天在此不期而遇,不免立即动了一睹为快的念头。可又不知演出场地在哪里?什么时间演?票价几何?到哪里去买?不懂英语,没办法问,就只能望剧照而兴叹了。
       正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嗨,密斯特刘!
       回头一看,是艾伦。她从酒店办事出来,正想去给刘明纲送报纸,无意中发现了他,不禁喜出望外,边招呼边上前抱住刘明纲就吻。吻完,又从挎包里取出一摞报纸擎到刘明纲面前:“保(报)!”
       刘明纲见到艾伦,心里又喜又怕。她的美丽、率真、坦诚和大方,都是他喜欢的性格特征,相识后自然而然心底暗生出几分眷恋。可为了她的单独采访,让他受了孟菲菲和伙伴们许多窝囊气,心里也不能不产生一
       些压力,就怕再见到艾伦。谁知越是怕见就越闹鬼,竟又在此不期而遇o,他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和自己开玩笑。但既然撞见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敷衍,就接过报纸,胡乱翻了翻。却是满篇英文,一字不识,幸好有剧照数幅在上,帮他解脱了尴尬,便擎着报纸挤出一脸微笑,端详起来。其实,刚才出来之前,在房间里已经看过了的,现在只是看给艾伦罢了。
       “OK?”艾伦以为刘明纲看得高兴,也在旁边陪他微笑。
       “OK!”刘明纲不得不夸张地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艾伦就又上前吻了他。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疯狂艳舞的广告板对他说:“咬勘(要看)?”
       刘明纲顿时又心慌起来,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OK!”艾伦这样说完,挽起刘明纲就往酒店里走。
       刘明纲此时已别无选择,只能被动地听从艾伦的摆布。
       艾伦把刘明纲径直挽到酒店深处的剧场,买了门票,走了进去。 ‘台上,正表演美人鱼舞——一个偌大钓鱼缸;足足布满了整个舞台。里面盛满清水,敷满淡蓝色的灯光。两个全裸的金发女郎,双腿都续了红色的鱼尾;相偕着在水中翩翩起舞。或分、或合,忽上、忽下,一会儿头对头,一会儿尾挨尾,恣意戏耍,追逐嬉游。她们的金发随波飘舞,忽而荡成两面飞扬的旗帜。忽而漾做两簇燃烧的火炬。映衬着二人雪白的胴体,丰满的乳房,张扬的肥臀和优美的舞姿,幻化出浓浓的诗情画意。在如梦如幻的背景音乐的衬托下,令人十分销魂。
       这一切,把刘明纲看呆了。
       作为一名以舞台为生涯的人,他对观赏任何花样的表演,都因麻木而很难焕发激情。可现在他却实实在在被这平生第一次见到的另类表演震撼了。他不承认这种震撼源自人们常说的“观淫癖”和人的本能中对异性隐秘的好奇,用纯理论的语言表述,他觉得这种震撼百分之百来自眼前审美客体所呈现出的不可否认的美学价值与客观魅力。由此,他心悦诚服地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一切存在都是有道理的。
        刘明纲正看得两眼发直,全神贯注之时,忽然感到胳膊被人掐了一下,紧接着又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叫他:
       “刘明纲,你出来!”
       ”
       八
       孟菲菲和突如其来的艾伦成了情敌,这是她自己也始料不及的。
       昨晚谢幕时,她发现有几个女性观众和刘明纲拥吻,心里虽然很不舒服,但在异国他乡,人乡随俗,不便计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吃宵夜时,她酸溜溜地问刘明纲,被洋女人们拥吻有何感受?刘明纲故意气她说:味道好极了。她当时狠狠掐了他的大腿,也没再深计较。
       没想到,上午的记者招待会,艾伦当众狂吻刘明纲,而对明纲却毫不拒躲,这让她就不能不生刘明纲的气了。为什么不拒绝?不躲闪?仅仅是出于礼貌考虑吗?不一定,我看分明是你也乐于接收这送上门来的好事。起码下意识里是这样!
        招待会一结束,孟菲菲就想把刘明纲揪到没人处,好好审一审,掐几把,咬几口,出出胸中的闷气。却不想,又被艾伦抢先一步,把刘明纲拉跑了。她当时既生气又担心,怕刘明纲出什么事。就催苏小媚和宋逸飞、常乐天快想办法。又和他们分头去找上洗手间的保罗。找到保罗后,一五一十说明情况,保罗又四处打电话,询问艾伦的单位。再询问艾伦的电话号码;可艾伦手机关机了,打了,几次都不通。就又找艾伦的单位。再询问艾伦的家庭住址。一切都弄清楚了,刚准备开车到艾伦家里去找,艾伦又把刘明纲送回来了……
        室内湖畔与刘明纲大吵几句,赌气离去后,孟菲菲气得跑回房间蒙头大哭。苏小媚和何佳妮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住。后来,常乐天来送报纸,看到报上的剧照和赞美文章,孟菲菲心里才渐渐多云转晴。
       正在这时,保罗来了。他送来六张相邻酒店“疯狂艳舞”的招待票,说是要请东方艺术家领略一下西方裸体秀的风韵。并说,午后场的演出即将开始,让大家抓紧行动。这时,发现宋逸飞和刘明纲都不在酒店。正着急时,宋逸飞买报纸回来了,独不见刘明纲。
       孟菲菲虽然正在生刘明纲的气,可此时怕刘明纲错过看艳舞的机会,也不免替他着急。她不止一次听刘明纲说过艳舞很值得一看。怕再等下去耽误大家看不全这场演出,孟菲菲就说:“你们先走吧,我再等他一会儿。”
       保罗却说:“我们走了,你就找不到地方了,还是一起去吧;我把你们送过去,再回来等你们的纲子。”
        进了剧场之后,发现演出,已经开始,大家就各自找座位坐了。
       盂菲菲在场地服务人员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刚要落座,蓦然之间,光影中,发现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不禁心中一愣,仔细一看,正是刘明纲。他身旁,活生生坐着她恨得要死的艾伦!两个人肩靠肩,膀靠膀,紧紧偎在一起!
       盂菲菲气炸了肺,本想大声发作,又怕影响大家看演出。她强压怒火掐了刘明纲一把,低声召唤了一句,悄然退出剧场。
       孟菲菲等刘明纲走出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就走,一直走出酒店,走回GMG的房间,把门关上,劈头盖脑就打刘明纲。
       刘明纲知道自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一路上乖乖随着孟菲菲走。现在,面对孟菲菲劈头盖脑地疯打,也只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挺着。
       孟菲菲虽然当场捉住刘明纲和艾伦在一起,心里却希望他们仅仅是坐在一起看演出,而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很希望刘明纲能开口辩解。刘明纲偏偏一言不发,这等于默认干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心中就愈发怒不可遏,打得没有力气了,又改成掐、咬。
       刘明纲依然一声不吭。
        孟菲菲终于住了手,嚎啕大哭起来。
       刘明纲还是一言不发。他了解孟菲菲;越哄越没完没了。现在,他感到轻松多了。上午做了“对不起”孟菲菲的事,心里负疚。现在,老老实实接受一番她的惩罚,心里就坦然了。尽管明知此惩罚与彼负疚是错了位的,可他依然愿意把它们对应起来看待。
       盂菲菲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刘明纲知道劝慰程序快该启动了,便先到卫生间替她取了湿毛巾来,塞到她的手里,让她擦干泪水好慢慢听他解释。
       “啪”毛巾重重摔在刘明纲的脸上。刘明纲苦笑一下,把毛巾收起来。
       有人敲门。
       刘明纲不想开门。
       敲门声顽强地响个不止。
       刘明纲无奈,只好打开门。
       “密斯特刘!呢、嚷、窝、蒿、着!”艾伦生气地大叫着出现在门外。
       啼笑皆非的刘明纲,情急之下顾不了再讲究礼貌,陡然瞪起眼睛,指着孟菲菲对艾伦吼道:“都是你惹的祸!”
       艾伦见此光景,恍然大悟,一吐舌头,连连道歉说:“SORRY!堆、卜、七,堆、卜、七!”随后,一转身跑了……
       九
       苏小媚、宋逸飞看完演出,没见孟菲菲,不免有些着急。找遍剧场和那座酒店不见踪影,回到CMC却见孟菲菲与刘朋钢两个人在房间里怄气,心里都不怎么痛快。听孟菲菲说明情况后,宋逸飞首先发火了。
       “刘明纲,你和那个洋妞儿到底怎么回事儿?嗯?!你咋这么不自重!拍着胸脯儿想想吧,您在这方面的教训还少吗:?我真替你害臊!”
        何佳妮听宋逸飞这样一数落,也帮腔道:“纲子,你这人太没劲了!小菲因为和你好,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受了多少窝囊气?顶着多大的压力?谁不知道您这人太花心!一见女人就像猫儿见了鱼。可小菲认为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应该原谅,她自信能让你改掉花心的毛病。可您倒好,刚到美国这才几天?您就和洋妞儿搞上了!可惜小菲对你的一片真心!您呀,太没良心了!我要不看在小菲的面子上,非挠你个满脸花不可!”
       何佳妮话音刚落,常乐天就接上了话茬儿:“纲子,不是当哥的说你,您这件事儿做得也确实太不地道。都说人有脸,树有皮,您怎么就没有点儿自爱呢?别忘了,自这次出来,可是背水一战哪!京剧团那上百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呢!等着捡咱的笑话呢,您怎么不长点儿志气?再说,小菲哪样配不上您?那个艾伦就那么好?您了解她吗?她能……”
       “成了,成了,乐天哥。”刘明纲受不了这份窝囊气,不想再沉默了,他想借这个机会澄清所有事实的来龙去脉,也好让孟菲菲消除误解。就说,“你们的话都对,我也知道都是为我好。可你们都误会了,我……”
       “算了!纲子!”宋逸飞不想听刘明纲辩解,非常生气地打断了他,“别狡辩了。现在我只问您两句话——第一,上午是不是艾伦把你一直拉进她家?” “是。这我说过了。”: “好。第二,刚才,是不是像小菲说的那样,你和艾伦一起去看艳舞了?”
       “不假。刚才我是和艾伦,一起看艳舞了。”宋逸飞的简单粗暴让刘明纲也很生气,回答的话里,明显含着反感的意味。
       “成。敢作敢当,您是好样儿的。其他的废话就甭说了。我也不想听!我看您哪。,这辈子就这出息了,狗改不了吃屎!回国后,干脆,您该干啥干啥去吧,我们大伙儿跟您丢不起这份儿人!”宋逸飞说完,一摔门,走了。
       “纲子!”常乐天也走过来,拍着刘明纲的肩膀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老弟既然好这口儿,别人说什么都是放屁,您哪,好自为之吧。”说罢,也走了。
        。刘明纲什么都不想说了。他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苏小媚,道:“媚姐,您都听见、也看见了,我……一千张嘴,一万张嘴也说不清。那就什么都不说了。回去后,我就土豆搬家——滚蛋!”说完,两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十
       当晚的演出,照常进行。没有观众知道这些反串功夫大师内部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们看到的节目,仍然一个比一个精彩。观众席里的掌声依然一浪高过一浪。
       没想到,在最后一个节目的最后一个亮相之前,出了意外。
       刘明纲扮演的水母,第一番出手,第二番出手都完成得很漂亮。反复到第三番上、下、手、脚,双弹双踢枪杆儿时,由于他在接枪的一瞬间,反应失灵,又恰好喂枪的孟菲菲偶千走神,把枪喂得稍微早了一点点,结果,两相脱节,枪杆儿落地,孟菲菲最后亮相时手中无枪,只好亮了个徒手傻相。
       这个很容易被外行观众忽略的事故,可以说对整场演出的影。向微乎其微,事实上对紧接下来谢幕时的当场卸装;与观众照相等等也都没造成任何影响,可回到化装室后,孟菲菲还是和刘明纲吵闹起来。
        “你对我有意见,明说明来,场上使什么坏!”
       刘明纲本来窝着满肚子火气,现在又被孟菲菲火上浇油;真想怒吼一声,好好发作一番,可想到孟菲菲毕竟不是别人、再不讲理,也不好计较。而且,异国他乡,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该太没涵养,就忍住气,没吭声。把脸背过去?收拾自己的行头。
       孟菲菲平时被刘明纲宠爱,在他面前一向说上句,现在,以为刘明纲理亏,就不依不饶地又打了刘明钢一拳:“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刘明纲不回头,也不抬头,继续收拾他的东西。
        常乐天作为舞台监督,对本场的意外事故本能地憋着火,这时也插话说:“纲子,不是当哥的说你,戏德乃是演员的天职这话咱就不讲了,这你比哥明白。可‘敬业’二字还得讲吧?您老人家怎么了?魂不守舍,想什么呢?脑筋不要光往那洋妞儿身上踅摸?兄弟,您好这口儿,哥劝不了也不讨您的厌。自古道,劝赌不劝嫖,劝嫖两不交嘛。可话说回来,台上的活儿您总得干好吧?对不对?咱们大老远漂洋过海,干什么来了?为国粹艺术扬名来了!为国家民族争光来了!同时也是
       赚钱来了!不是丢丑来了!丢人现眼来了!这理儿还用我给您老人家讲吗?不过,说句公道话,小菲刚才指责你台上使坏是‘歪’你,她是在和你怄气嘛,可您要不出事故她还能‘歪’您吗?所以,说句您不乐意听的话,心哪,还得往回收一收,咱们的合同还有十天,无论如何,您还得把这十天的活儿干利索喽。完事儿,您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当哥的决不再多嘴多舌,成不?”
       刘明纲不吭声,继续绷着脸儿收拾行头。
       一旁收拾音响设备的宋逸飞忍不住说:“我看,应该立个规矩,谁出事故罚谁的款,明确规定几条,小事故罚多少,大事故罚多少,不大不小的事故罚多少。”
       “还应该规定一条,因为不正当男女关系问题,给集体造成不良影响的罚多少!”孟菲菲冲着刘明纲的后背,故意咬牙切齿地说。
       何佳妮一旁听得有趣,接话道:“你还不如明说,和洋妞儿的不正当男女关系问题,给集体造成不良影响的罚多少。”
       “成,就按你小妮子说的办。”孟菲菲终于开颜为笑。“谁犯了,就制裁谁!”
       刘明纲似乎什么也没听见,收拾完行头,一声不吭就走。苏小媚上前欲拉也没拉住。
       没有人在意刘明纲的离去,都在各自收拾自己的行头。
       何佳妮对苏小媚说:“媚姐,我和小菲的话,你听见了吗?这事儿,你当头儿的得表态呀。”
        “表什么态?”正在收拾行头的苏小媚不阴不阳地问。
       “罚款条例呀。”
       “要罚款,头一个就该罚小菲!”苏小媚说。
       “我怎么了?”孟菲菲有些意外。
       “你把人家纲子的胳膊都咬肿了,他今天掉枪,责任就在你!”
       “媚姐,你也太不公平了!他要不欺负我,我能咬他吗?”
       “他怎么欺负你了?”
       “见异思迁,和那个洋妞儿狗扯羊皮!”
       “你有什么证据?”
        “他们肩靠肩,膀靠膀,坐在一块儿看艳舞,让我当场抓住,这你也知道哇。”
       “一块儿看艳舞就是狗扯羊皮吗?”
       “那他怎么不和咱自己人去看,偏偷偷儿和那个洋妞儿去看,这说明他们俩有猫儿腻!”
        “你呀,快打住吧,小菲!”苏小媚不想再和孟菲菲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你说的猫儿腻我都弄清楚了。你呀,冤枉了纲子,应该给纲子赔礼道歉!”
       十一
        苏小媚一向很有主见,从不望风捉影,轻易人云亦云。下午在房间中,她从刘明纲的眼神中,感到他似乎有苦难言,但听着常乐天和佳妮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数落刘明纲,她又不便劝说,怕引起更大不快。经过思考,她先用电话找来保罗,叉同他一道开车找到艾伦,向艾伦做了详细调查。从艾伦坦诚、毫不掩饰的回答中,她感受到这个美国靓女的率真、泼辣和执着与坚定,确信她虽然把刘明纲拉到家里,却没有要求他做什么越轨之事。只是重复了她在大庭广众下提出的那个验明正身的要求。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刘明纲满足了她。然后,她就把刘明纲送回了酒店,仅此而已。艾伦说她这样做,不仅出于好奇,还因为受了父亲的嘱托。而父牵的嘱托完全因为奶奶。奶奶是华人,一生酷爱京剧,是一等一级京剧迷。当年梅兰芳旅美演出时,她还上台给梅兰芳献过花。那时才有十几岁。现在已经九十多了,行动不便。但每听到中国京剧团来美演出,不管多远也要从她的住地纽约赶去观看。前天,艾伦打电话告知中国京剧反串功夫来赌城演出,奶奶立即要求父亲陪她从纽约飞过来。父亲怕是人妖表演,让奶奶偌大年纪白跑冤枉路,嘱咐她一定先弄清到底是真正的京剧,还是人妖作秀。所以,她才如此认真。并说,她的要求与情欲无关。在刘明纲已经很尴尬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再向他提出任何不切实际的要求。她承认很喜欢刘明纲;喜欢他顾盼生辉的眼睛和性感十足的嘴唇,她说刘明纲没有烟草味道的吻的确很甜,和她所有吻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但在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可怜的时候,她不会和他做那样的事情,因为那是没有激情的……
       当苏小媚向她介绍刘明纲早有女朋友,并为她的出现而痛苦不已时,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表示非常抱歉,并说她刚才也见到了正在和刘明纲打泪水战的那个女孩子的可怜相。希望苏小媚代她向那个爱吃醋的女孩子致歉。
       这次接触,艾伦给苏小媚留下了很可爱的印象。苏小媚彳艮喜欢她的爽朗和透明,也很感慨这种性格的女孩子中国何其之少!
       苏小媚和艾伦的交谈,基本是通过保罗的翻译进行的。艾伦偶尔也插用一两句生硬的华语。对此她解释说:自己的蹩脚华语,都是从奶奶那里熏陶来的。
       苏小媚对艾伦一家立即产生了兴趣。她问艾伦,如果“中国京剧反串功夫组合”在拉斯维加斯注册公司,按法规需要雇佣当地人时,你有没有兴趣来兼职?艾伦毫不犹豫地表示:
        “当然愿意。”
       ……
       吃宵夜没见到刘明纲,苏小媚有些纳闷儿,宋逸飞说:“他不来吃就算了,我给他带回去吧。”
       吃完宵夜后,苏小媚把宋逸飞和常乐天叫到室内湖畔,详细介绍了去艾伦家的情况。
       “按你这么一说,除了验明正身之外,纲子和她没别的猫儿腻?”
        常乐天说:“我不信。”
       “你不信可以理解,你这个中国男人呀,”苏小媚说,“满脑袋装的都是孔孟之道。”
       “什么意思?”
        “在你们眼里,只有男人欣赏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而女人欣赏男人,就是滑稽可笑的。像艾伦这样。你们去泰国看人妖时,花一百泰铢去验明人妖的正身,是无可非议,是好奇,而艾伦提出要证实一下纲子不是人妖,你们就大惊小怪,视为荒唐。依你们的判断,男女关上门儿准有猫儿腻,两人肩靠肩膀靠膀坐一起,就肯定有私情,这都是哪个年代的逻辑?”
       “你这话是说我呢吧?”宋逸飞听出了苏小媚话里的所指。
       “您不该说吗?”苏小媚翻了翻眼皮,反问,“您那会儿说那些数落纲子的话,不过分吗?合适吗?”
       “谁让他隐瞒实情来着,真话假话我还听不出来?他既可以撒谎蒙人,我为什么不可以直言训斥?”
       “那你也不该说出回国后让人家散伙呀!太过分了!还说跟他丢不起这份儿人,他怎么了?不就是不想说让艾伦验明正身了吗?他只宴承认这一点,你们就会进而认为绝不会仅仅是这一点;他还是说不清楚,就只能不理你们!”
       “听您这么说,今天这事儿是纲子有理了!”
       “您甭瞪眼,不是谁有理谁没理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咱都在饱受怀疑、歧视和压抑的集体环境中煎熬过,我至今也一直在痛恨那些专门制造压抑气氛的人。所以,希望咱们这个组合里,人人能够心情舒畅,不希望看到有人再给别人制造压抑气氛。”
       “深刻,深刻。”常乐天夸张地叫起来,“飞子,听到了吧,小媚的理论水平还可以呀。今后,就老老实实虚心学习吧,您哪!”
       “成,成,成。我认账。”宋逸飞也觉得苏小媚言之有理,当即表示臣服,并学着伟人的腔调说,“只要你说的对,就照你的办。”
       “那好,我建议你们二位回屋就向纲子道歉,成不?”
       “成。”
       “没问题。”
       “还有,纲子昨天让小菲咬得很厉害,扮戏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胳膊都肿了,你们二位帮他处理一下。”
       “OK!”
       “最后,有件大事咱得好好商量商量。”
       “大事儿?”
       “我调查清楚了。这拉斯维加斯各大赌场里,劲歌、艳舞、服装秀,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一家长期定点儿的中国秀。现在,国内许多演出团体效益滑坡,惨淡经营,纷纷放假,但都因为体制僵硬,无法出来开发这里的市场。我和保罗探讨了个方案,利用咱这次的影响,和他们LM演出公司联合注册一家中国秀公司,以这里为基地,可以到世界很多国家去演出;除我们自己演出之外,回国组织可借用人马,轮流来这里或到其他国家演出,以京剧反串功夫戏为主,兼顾其他形式,比如杂技、武术、气功和民族音乐、民族舞蹈等等,我认为肯定会受欢迎。不知二位怎么看?”
       “嘿!咱都想一块儿去了!”常乐天拍着大腿说,“我和飞子看完艳舞,很有感慨,西方人体秀,虽然可以大行其道,可翻过来掉过去也不过就那些花样,天长日久就不新鲜了。咱中华民族有的是新鲜玩意儿,弄过来,肯定能大放异彩!我们正想找你说这事儿,还没得功夫呢。”
        “这么说你们认为可行?”
       “原则上我看没问题。只是各有关细节的可操作性还要仔细推敲。”
       宋逸飞说:“你想怎么操作呢?”
       “我想趁这次演出之便,先把公司注册下来。保罗说,请个代办律师,交上几百美元,十天左右就可以拿到营业执照,这样,咱们回去时,就可以凭这份营业执照,在国内联系业务了。”
       “不是说,外国人在这儿注册公司还要至少聘用三名当地公民吗?”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好了。保罗和他夫人,再加上艾伦,正好三个人。”
       “艾伦?就是那个洋妞儿?”
       “对,我看她人很不错,又有华裔血统,和咱中国文化有先天的亲和力。”
       “她有华裔血统?”
       “她祖母是华人。”
       “上帝,怎么越说越有戏剧性了。”宋逸飞不禁发起感慨来。
       “咱要在这儿注册公司,定点儿演出,就得留人儿开展业务吧?”
       “这我也想好了。你们二位一个是电视台导演,一个是艺研所的人,都是在职干部,下一步辞职到这儿来干也好,在国内兼职负责组织队伍也好,这次都必须按时返回。我呢,虽然是个体演艺人员,比你们有相对的自由,可咱这事儿第一步组织队伍任务很重,我必须回去亲自张罗。这样一来,就只有纲子、小菲和妮子三个人可以留下来。要是真让他们留下来的话,我想还可以继续坚持演出,让妮子替我演《醉归》,小菲和纲子俩再赶排一出《武松打虎》,让纲子扮虎形,傍小菲的武松。加上原来纲子的《花镰舞》,小菲、妮子的《三岔口》,就可以凑出一台新节目。然后,到那家中餐馆找非法滞留的杂技团的两口子,替你们俩临时看看音响和舞台。等我搬来救兵再替换他们。”
       “嘿!怪不得妮子说你夜里不睡觉,望着天棚一发呆就是大半夜。原来你是在运筹帷幄呀。”常乐天感慨完,不无责怪地问宋逸飞,“飞子,这些话她不能没和你说吧?你怎么一直保密呀?”
       “我也是才听她说。可能她是想一鸣惊人吧。”
       “是嘛,小媚,你可真行啊!不过,有一点我还犯糊涂,他们留下来的,谁当头儿呢?”
       “当然是纲子。”
       “什么?纲子当头儿?”
       “不可以吗?”
        “那不成了纲子领导艾伦了吗?”
       “那又怎样?”
       “这和猫领导鱼差不多。”
       “你还是那个老脑筋!”
       “不不不,我改,我改。听了您的一番高论,我还能不改?”常乐天的话酸酸的。
       “我也觉着有点儿悬。”宋逸飞说,“他的能力我相信,可就怕他改不了花心。”
       “男人不爱漂亮女人还叫男人?”
        “听见了吧,飞子。”常乐天不怀好意地朝宋逸飞笑着嚷道,“小媚对纲子的态度,我都酸倒牙了!”
       “我才不吃醋呢!”宋逸飞故作坦然地说,“有了她这句话,我将来要扯上别的漂亮女人,就有理论根据了。”
       “好哇!你现在就惦记上别的漂亮女人了!我今儿个饶不了你!”苏小媚大笑着朝宋逸飞捶了一拳。
       十二
       宋逸飞没进门就嚷:“纲子,开门,我给
       你带吃的回来了。”
       房间内没有反应。
       “没回来吧。”常乐天说。
       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内一片漆黑。
       宋逸飞揿亮房灯,没看到刘明纲的身影,却发现茶桌上摊放着两张白纸,拿起来一看,一张是刘明纲写的信:媚姐、飞哥、乐子哥、妮子:
       和艾伦的事儿,我不想辩解,你们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
       我这些年因为自己没出息,受了不少窝囊气,活得很压抑。原来,我以为只有那几个男盗女娼的正人君子,为了掩盖自己更丑恶的劣迹,才抓住我的缺点小题大做,让我一直抬不起头来。我曾天真地想换一个环境,幸运之神会向我招手。然而,现在,我才看清楚,中国太多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表面上个个都是人模人样,骨子里却一个比一个肮脏!不论走到哪里,总爱型风捉影,狗眼看人低!
       感谢这个时代,让我展现自己,让我摆脱了贫困。可这不是我梦想的全部。我更希望能抬起头做人!
       所以,我决定不告而辞。不和你们回去了。
       对也好,错也罢,这都是我认真的选择。
       祝你们的组合演必成功!
       刘明纲
       另一张写的是:小菲: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我舍不得离开你,但我更不愿低头做人。这两者不能兼得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后者,因为没有人格尊严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如果这样做伤害了你,那不是我的本意。希望你能谅解。
       我本想在组合里大干一番,可现在,组合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背叛了它,对此我很内疚。
       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情分的话,请你尽快把《嫦娥奔月》练一练,为我钻一次锅。再有可能,你还应该和妮子把我给你们说过的《武松打虎》赶排出来,以便填补《打出手》的空缺。这样做,你肯定会很累,但为了不让媚姐着急,也只能辛苦你了。
        谢谢你对我的爱,再见!
       纲子
       五月八日
       十三
       刘明纲拎着皮箱从酒店里出来,印度籍的大胡子门童以为他要去机场,就问他要不要车。刘明纲听不懂大胡子门童的话,就胡乱点了点头。大胡子门童立即朝?自在霓虹灯光影中的出租车群打了个手势,便即刻有出租车开到门前。大胡子门童不由分说,接过刘明纲手中的皮箱,就装进了汽车后备箱。然后拉开车门,用一只手垫在门框上方,向刘明纲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事到如今,刘明纲不想上车都只能上了。
       他朝左右望了望,又回过头向酒店里瞥了一眼,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出租车旋了个优美的弧线,跃上大路,径直朝机场驶去。
       霓虹灯光辉映中的赌城之夜,到处五彩缤纷。藏青色的苍穹下,跃动着许许多多橘红的、金黄的、湖蓝的、翠绿的夜幕,交织融会成片片梦幻中的奇景。与荡漾在银河系里的繁星们遥遥相映,让人极容易在幻觉中混淆了置身之所是天上还是人间。
       刘明纲望着车窗外的这些美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原定逗留十六天的一演出十二天,前后各两天,没想到才逗留了四天就要离开了,这是他无论如何始料不及的。唉!这都怪艾伦,要不是她“验明正身”的荒唐要求,也就惹不出这一系列的烦恼。这样认定之后,刘明纲又觉得可能有点儿冤枉漂亮的洋妞儿。她的要求真是应该受到指责的吗?按中国的礼俗衡量也许是的。可她是美国人又是在美国呀。她看到自己的反串演出产生好奇,要验证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人妖,这也好比中国游客见到泰国人妖产生好奇,许多人愿花一百泰铢再验证一下这些人妖性别的究竟,二者性质不是一样的嘛!如果这些中国游客的好奇可以不受同胞们的指责,美国洋妞儿的好奇为什么就该受到包括自己在内的中国人的指责呢?这显然是要提出问号的。而这样一来,自己对艾伦的抱怨可能也会因为这个问号而站不住脚。
       刘明纲一边反思,一边漫不经心地张望车窗外的赌城夜景,不知不觉,机场就到了。
       付了车费,下了车,从出租车司机手中接过自己的皮箱,刘明纲无精打采地走进候机大厅。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只好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先坐下来,他需要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前程。
       媚姐怎么这次一直保持沉默?她除了在室内湖畔说过一句,今后不让宋逸飞再提艾伦拉自己去她家里的事,就再也没有就验明正身、观看艳舞、演出事故等大家颇有指责的事件发表看法,难道她心里也和飞子、乐子及妮子持一个态度?不让提只是照顾自己的面子?她也觉得小菲和自己吵闹吵得对吗?应该不会吧!自己与她同学、同事多年,无论在戏校还是在剧团,她从来都不是没主见的人啊。
       刘明纲思绪叉转移到苏小媚的身上。
       可以说,刘明纲和苏小媚是两只相伴着成长起来的鸟儿。一起孵化;一起出窝儿、一起展翅,只是刘明纲运气不如苏小媚好;饱受风吹雨打,飞得没有苏小媚高。但他从没嫉妒过苏小媚,因为苏小媚也从没小瞧过他。相反;在他因一时没出息,丢了人,现了,眼,受到不少、白眼、冷眼时,她还替他说过公道话。使他在极其压抑、孤独的日子里,获得过很大的慰藉,他就觉得这个情分是最不能忘的。这次·,因为他打筱团长牵连小菲,苏小媚不光替小菲说公道话,还领着小菲、妮子一起愤然辞职,邀请他一道另起炉灶,创办“梨园另类组合”,这又是多么可贵的情谊啊!
       刚才,自己没和苏小媚打个招呼就不告而别太不够意思。宋逸飞是她男朋友不假,可宋逸飞那句跟自己丢不起脸的话代表她的意思吗?如果代表,不告而别当然没什么不妥,他们怕和自己一起丢人,自己还赖着不走干什么!若是不代表呢?自己这样不告而别就有点儿对不起苏小媚了。这一点,为什么没想到呢?
       刘明纲有些懊悔,恨自己盛怒之下太欠思考,干了欠冷静的冒失事。正这样想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胖男人走到近前,突然冲着他问道:“你是刘明纲吧?”
       ’
       “你是……”刘明纲认不出对方是哪位。
       “我是沈阳人,咱住一个酒店,你不在意我们这些人,可我在意你们。昨天我看了你的演出,你的功夫真不赖。让那些白人大娘儿们搂着亲嘴儿,把我羡慕够呛!”胖男人这样说着,就在刘明纲身边坐下来。
       “抽烟!”胖男人殷勤地递过纸烟。
       “谢谢,我不会。”刘朋纲客气地谢绝了胖男人的好意。
       “对,你们怕烟熏坏嗓子,不抽也好。”胖男人就把那只烟叼在自己嘴上,点燃后大口地吸起来。
        刘明纲弄不清此公的身份和去向,不敢多搭讪,就默默地看他吞云吐雾。
        “你这是上哪儿去呀?”胖男人不甘寂寞,没话凑话地问。
        “我……去洛杉矶,办完事儿就回来。”刘明纲只好撒于个谎。
        “太巧了,我也去洛杉矶。操他妈,钱都输光了,还得回家取钱去。”
       “你家住在洛杉矶?”
       “嗯哪,就住在‘沈阳大院儿’。”
       “洛杉矶还有沈阳大院儿?”
       “有哇!住的都是沈阳人。”
       “真有意思。”
       “不瞒你说,很多是潜逃分子,大陆通缉之前跑出来的。”
       刘明纲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此公的来历。少顷,试探地问:“那您是……”
        “在那边儿是开宾馆、饭店、娱乐城的,个体户儿。不吃你们那种皇粮。吃不饱。”
       “规模一定很大吧?”
       “那是不假,这年头,干就干大的,小的不解渴。”
        “投资怎么办?”
        “打银行往外资呗!行长需要美女,咱需要金钱,弄几个小姐,把行长摆平,多少钱贷不出来?”
       刘明纲心里一颤,不敢往下问了。
       刘明纲觉得有必要迅速摆脱此公,不然的话,他知道下边的戏可能不好唱了。就说:“你先等一会儿,我去买票。”
        “整了半天,你票还没买呀!那还不快去!我在这儿等你。”
        刘明纲拖着皮箱绕了几个弯儿,看看绕出了胖男人的视线,便疾步走出候机大厅。
       高密度、大功率的白炽灯群把候机大厅前的停车广场映得雪亮。衬着远处浓浓的夜色,愈发显得熠熠生辉。更远处公路上,络绎不绝的车流,相对着熙来攘往。一串串红宝石般耀眼的汽车尾灯,像流动的星河,不断从身边涌向夜的深处。与之相反方向的另一串光焰四射的汽车前灯汇成的光链,像一条活力勃发的长龙,从夜的深处急匆匆腾挪而来,让刘明纲感到拉斯维加斯的夜充满了神秘的动感。
       刘明纲将目光从远处跃动的夜色中收拢回来,落到近处步履匆匆的人们身上。忽然,他眼前蓦地一亮,看见艾伦和一个美国男人用轮椅推着一位白发苍苍的亚裔老妪,正从候机大厅中走出来。
       “嗨!密斯特刘!”艾伦也发现了他,高兴地向他打招呼。“呢、真、抹、栽、者立(你怎么在这里)?”
        刘明纲一时语塞,胡乱地举了举手中的皮箱。
       “赖、去、保、锅(来取包裹)?”
       刘明纲很高兴艾伦的错误判断,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遮、史、窝、爱、爱、呆、的(这是我奶奶、爸爸)。”艾伦指着轮椅上的老妪和身旁的美国男人说,“塔、闷、转、撑、匆、牛、月、赖、勘、泥、底、严、触(他们专程从纽约来看你的演出)。”这样说完,艾伦又兴奋地向自己的爸爸和奶奶用英语说了句什么。
       艾伦的爸爸和奶奶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呢、久、湿、妹、烂、防(你就是梅兰芳)?”艾伦爸爸的华语也和艾伦一样蹩脚。
       “很高兴见到你。”艾伦奶奶边说着边向刘明纲伸出手来。
       刘明纲赶紧和老人握手,和艾伦爸爸握手。
       “我看过梅兰芳的戏,还给他献过花,和他照过相。我还看过许许多多中国京剧明星的戏。有中国京剧来美国演出我都要看。听 艾伦说你们的戏很迷人,我就专程从纽约飞过来了。”
       “您是从纽约专程来看我们演出的?”刘明纲此时并没有搞清楚轮椅里的这位老人就是艾伦的奶奶,但他听清楚了老人是由人陪同专程从纽约飞过来看自己的演出的,这使他有些受宠若惊。
       “我九十二岁了。再不看,就没有机会看了。看京剧和高甲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快乐。”老人的华语充满闽南方言韵味。“高甲戏都是丑角主演,不像你们京剧生、旦、净、末、丑联袂演出。这回,你们演多少场,我就看多少场。一直看到你们不演为止。”
       “非常欢迎。也谢谢您对京剧的厚爱。”刘明纲被老人对京剧的一片痴情深深感动了,声音有些颤抖。
       “密斯特刘,左、窝、底、扯、会、取(坐我的车回去),OK?”艾伦说。
       “OK!”刘明纲毫不犹豫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