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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作家短篇小说辑]给妻子瑞雪办户口
作者:薛原

《十月》 1999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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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远握电话的手有些发抖,话机在他的手里颤了几下,贴着听筒的右耳嗡嗡的一片回声。咔嚓,他的心跟着一抖。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一点,压在了鼻尖上。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食指往上托了托眼镜,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嗓子干巴巴地像是要冒火。右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手上湿漉漉的,一层细碎的汗珠被抹掉了。他下意识地往边上扫了一眼,房间里静寂得很,只有梅晓红趴在桌子上拿一根红笔在摊开的稿子上涂来抹去。许远定了定神,把桌子上的报纸胡乱拢了拢,站起身扭脸对窗前埋头看稿子的梅晓红说,梅老师,我先走,有点私事。你走就是,我又不是领导,梅晓红握着一杆蘸饱红墨水的毛笔在稿子上刷刷地涂抹着说,赶快去办你的事吧。许远拎起塞着书和杂志的蓝绸包朝着梅晓红的后背笑笑说,那我先走了。边说边慌慌地离开了编辑部。刚才这个电话是许远打给姐姐的。本来说好了姐姐给他打来电话,可左等右等,电话一直没来,许远在心里算计着时间,姐姐的电话该打过来了,是不是有了意外。他忍不住,还是给姐姐打了电话。他让姐姐今天上午替他跑一趟管区公安派出所,帮他递交一份申请,这份申请是给他妻子瑞雪申报农转非户口的。本来应该他自己去,一来他实在跑够了派出所,二来半个月前他到派出所时,值班的户籍警询问了他的情况点点头说知道他这事儿,听许远说他现在报社帮忙常常脱不开身,便说到时间你来不了不要紧让你家别人来替你交上申请就行了。许远的预感对,今早上他一出门,路边几棵槐树上,呱呱地落下几只黑白相间的长尾巴喜鹊,是喜鹊还是老鸦,许远没看清楚,可那叫声分明又像老鸦。许远心里咯噔一下,可别再有麻烦。他隐隐地有种预感,瑞雪的户口还会遇到麻烦。姐姐不来电话,不就是有了意外吗。姐姐在电话里说,原来想晚上再给他打电话,姐姐说没有别的麻烦了,可以办了,就是有一份材料还不行,要重新开,电话里说不清楚,让他晚上到她家一趟,看看怎么办。许远说他现在就到她单位,哪能等到晚上。
       结婚三年,许远一直没找到对别人介绍瑞雪的合适词汇,说她是我对象,觉着不妥,因为对象一般是结婚前的称呼;说她是我爱人,也不妥,怕人家误会他有了情人;说她是我妻子,又显得太郑重其事;说她是我老婆,又觉着还没到称老婆的岁数;那就时髦一些,叫太太吧,话到嘴边愣叫不出口;还有夫人这个词,那就更叫不上来。瑞雪姓王,叫小王最上口,可有时候说小王,人家问你说的哪个小王。许远想来想去,一般说到瑞雪时就嘟囔说我们家的那位,或者说我家的小王,但在正式场合,还是匀匀气称小王为妻子。譬如说,给瑞雪申报农转非户口,前年夏天他第一次来到派出所时,站在办理户籍的窗口前,他努力定定神咽下几口唾沫鼓足勇气说,我给我妻子申报户口……
       今天是星期二,早就说好上午由姐姐———许远有五个姐姐,他叫最小的姐姐就不再加“序号”,不用叫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就简称为姐姐———替他交申报瑞雪农转非的材料,因为姐姐工作的医学院紧挨着那个管区派出所。他让姐姐替他代交材料,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就是这样他可避免再到派出所,他实在打怵到派出所,尽管没作啥坏事,他还是打怵和警察打交道。
       许远出了报社大院,站到了马路沿上。天气不错,天瓦蓝瓦蓝,马路对面的大海和天连成一片,一群海鸥懒洋洋地上下翻飞追逐着,时而溅起一串串浪花。许远从茄克衫口袋里摸出手表看了一眼,现在是两点半多一点。他迟疑一下,趁着没车的当口,几步小跑到了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这是一条单行线,一辆辆小车快速地从他身边流了过来,一连过了好几辆出租车,车上都拉着客。许远忽然觉着一阵燥热,心里慌乱起来,张大眼睛盯着远处过来的车流。平常日子许远很少打的,打的的车票没有人给报销,自己掏钱财力又不允许,除非遇到急事,他才打的,譬如去年他不小心让瑞雪怀了孕到医院里检查和做人工流产时来回都招手打的。这时候尽管瑞雪心疼钱,可也不说什么。春节过后,许远到报社来帮忙,打的的次数多了起来,因为有采访任务,车票可以报销。几辆灰顶红身的出租车驶了过来,许远急切地扬起手,一辆出租车老远就减速滑到了许远的身边。许远猫腰上车,身子还没坐稳,就急急地说,师傅,到医学院,开快一点好吗,我有急事。司机点点头说,你把门再带一带,没关紧。
       到了医学院大门口,许远掏出一张十元的票子递给了司机。司机说,你有两块钱没有,我找你五块。许远推开门下车,回头说,算了,不用找了,你撕张票给我。司机立马扯了一张票伸了过来。许远一边关门一边没忘了说谢谢。
       许远进到图书馆,沿着宽敞的走廊过去,上到二楼来到了期刊编目室,他没敲门,便悄悄推开了。哟,你来得这么快。许远的姐姐拉开抽屉拿了一个大信封起身迎了出来说,刚放下电话,你就来了,打的过来的?许远对着屋里的另外两位小姐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跟着姐姐出了门,到了对面的一间没有人的房间。许远气喘得有些不匀,压着嗓子说,到底她怎么说的?是不是那个大眼睛的?姐姐从大信封里掏出几张纸来,一页页翻拉着,就是这份户籍证明,要重新开。姐姐挑出了一张有几道折痕的颜色明显深一些的公文说。公文贴在一张厚一点的空白信笺上。许远一把握了过来,气喘得更粗了。嗓门也有些粗,怎么还要重新开,上次他们说就这个户籍证明不用重开了,用这个就行了。许远凝神端详着这张证明,浑身抖了起来。这张户籍证明上在空格里用黑墨水笔填写着:“农业户 王瑞雪 壹玖柒贰年伍月拾捌日出生”名字和出生日期上加盖着户籍专用章,落款日期是:1995年8月20日。
       许远低头看看这纸证明,再抬脸瞧瞧姐姐说,我上次去,那个大眼睛的警察把这些材料都拿过去看了,她说就这份户籍证明不用重新开了,用这张就行了。她叫柳萍萍,我知道她的名字,她态度很热情。
       今天在那儿的不是个大眼睛的,坐着个圆圆脸,去年我去拿你的材料时,她就坐在那个姓吴的边上。姐姐伸手拽拽许远的衣襟说,那个柳萍萍你认识她?
       我上次,五月三号去派出所就是她值班,她态度很热情,不笑不说话,和以前那个姓吴的有天地之别。那天是星期二,星期二不像星期一,来办事的人少,就她一个人值班,许远摇摇头说,我走时还问她是不是叫柳萍萍,她说是,我问她星期二一个人值班,她点点头,笑着说到时间过来就行了,要不我怎么让你星期二去找她呢。
       那个柳萍萍是不是看差了,没注意这上面的日期?姐姐提醒说。今天那个值班的说,这个证明是三年前的,早过期了,不能用。姐姐脸上浮现一层狐疑,一边问着,心里暗暗地感叹,弟弟的性子成熟多了,她之所以上午没打电话,一来是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二来她是担心弟弟的情绪控制不住,听到出了麻烦再蹦起来。刚才接到弟弟的电话,她隐隐的担心,可别不耐烦啊。现在见到许远这个表情,尽管心里替他着急,可还是放心了许多,不过又感到了吃惊,弟弟真是改了脾气。许远在家里是个独生儿,独生儿不是独生子女的意思,而是说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五个姐姐宠着他这一个弟弟。在姐姐们的眼里,许远从来就没长大过,父母是中年得子,宝贝得不得了,用大姐的话说,不知不觉地就把一个小时候挺懂事的男孩惯得大了没有个人样,性格霸气得很,说一不二,幸亏出息得还不错,在别人眼里虽然有些怪,喜欢舞文弄墨,也不会闯下别的乱子,就是全不知道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尤其表现在他的婚事上。许远到了谈恋爱的年龄,阴错阳差,总是不顺溜。母亲上了岁数,急着抱孙子,许远不爱听这话,硬邦邦地顶回去,母亲就和姐姐们唠叨,姐姐们也四处张罗,领回来高矮胖瘦的姑娘,谈来谈去,有一阵子像走马灯一样见人约会,可最后,他突然宣布,对象谈成了,领来家大家看了,挺朴实的姑娘,大家正要高兴,他又说,这姑娘没有城市户口,是农村来的打工妹。母亲尽管想抱孙子,可知道户口的厉害,姐姐们也说,你知道户口可不好解决啊。这些话,在许远全是耳边风,一点也没吹进去。结婚的户口问题,许远说,现在有没有户口无所谓,再说了,就是户口办起来麻烦,我也不信就没有办法。话真让他说着了,他就是没有办法。结婚不久,他就阴着脸开始找这几位姐夫了,让打听着托人找关系,尽管这样,他的话还是不软,挂着一副平淡的样子。在二姐家,二姐夫瞧他的神态,想调侃他几句,话还没说完,他起身便走,嘴里还嚷嚷着,不给找人就算了,我不办就是,还求着你了。为这,二姐把二姐夫足足骂了一晚上。家里的关系全调动了起来,但在表面上还不让许远觉着他欠了什么人情,用母亲的话说,谁让我养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儿子,你们是他姐姐,你们要是不帮他,人家谁还管他。
       柳萍萍不会看差,她把材料都拿过去了。她这是第二次看我的材料,她第一次还说她先给看看,看看哪些材料需要重新开。许远一张张翻给姐姐看,她说像这些个人的申请,单位的证明,还有小王老家村里的证明都要重新开,这份户籍证明一般没问题,就用这一份就行,这不其他的材料我都重新开的。
       姐姐拿过这份户籍证明,上下端详着说,今天那个警察态度也挺好的,她也拿过去一份份看了,我说你说的都说好了,让我今天送来材料就行了。她好像知道这事,可她挑出这份证明说,别的都符合要求,年龄也到了,就这份证明过期了,让回来重新开,开好了再来办理,还不能让我代,必须你自己来。
       这不可能,柳萍萍亲口对我说,到了年龄送来就行了。我说能不能先收下,等过了生日再办理,不差这半个月了。许远的嗓音有些发涩,她说不行,她收下了材料就要填写责任承诺书。这有编号,这期间别人要是到了年龄来交申请她就不好办了,她也说不差这几天了。我说也是,我不是非要办,我提前来也是看看材料还有没有问题。她说没问题了,还说到时候用不着我自己来,让家里的人送来就行。我说让我姐姐行不行,她说行。我说你在医学院,靠这儿近,她说让你代办一下就行了。
       唉,要是柳萍萍在就好了,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姐姐一脸惋惜。
       四月初,马哥打电话给我,说朱科长找他,让我快点把材料送到派出所,户口政策放开了,马上给办,我觉着纳闷,政策放开了这个我知道,报纸上说一个季度一办,我也问过蒲小霞,她特意问过市人控办的人,今年年龄划到七二年,说到了生日申报就是。我还和瑞雪说,朱科长肯定觉着不好意思了,你五月份过生日,他四月份给办,这也是提前办了,也算是他的人情。瑞雪说,不管怎样,人家也出力了。许远的口气放慢了下来,马哥打电话是星期一晚上,打到俺邻居家,我星期二就来了派出所,窗口里就一个人,我先上楼找了齐大姐,就是原来办事处管计划生育的,她现在在这儿帮忙换身份证。齐大姐带着我过来,叫她萍萍,她接电话时我听她说她是小柳,这样我才知道她的名字。齐大姐介绍我是朱科长的关系,她态度很好,她拿过去材料看了看,说不到年龄,还不能办,我也说,就是,我知道,不差这一个月了,可朱科长让我来。她说就说这事吗,昨天朱科长还一劲地打电话来要你的材料,到处找都没有找到,这不在你手里。我说材料去年秋天就给我了,当时你们不是说今年到时候来办就行了吗……
       就是,姐姐打断了许远的话,当时是我来的,我告诉他们怎么街道上只送来了结婚证,别的材料呢,起初他们还以为户口批下来了呢,那个姓吴的还说一般只退回来结婚证就是批下来了,材料还是在路段警察那儿,找他不在,我还担心再像前年那样材料找不到了呢,第二天我又去了一趟,材料让他锁在抽屉里了,他们还说给咱受理就很不错了,不到年龄不能受理,不差这一年半载了,明年再来好了。姐姐了解这些,她不想让弟弟再说下去,说多了心里的滋味好受不了。马哥是三姐夫找的关系,马哥在分局干刑警,就是通过马哥才找上了管户籍的朱科长。齐大姐是大姐老同学的妹妹,大姐和这个老同学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那次她到街道办事处给许远打听瑞雪办户口的事,见到姓齐的办事员觉着以前见过,三说两说,拉上了关系,又找到了老同学,这一来和齐大姐也交了朋友。要是没有齐大姐,街道上的手续也够嗦了。
       我其实习惯了,许远苦笑说,我那天去,一看不是姓吴的,我还挺高兴的,这个大眼睛的态度真好。我说行啊,等过了生日到了年龄再来,她说到时候你提前来看看也行。要不,我怎么会一过了五一节就来呢。许远对姓吴的女警察简直是耿耿于怀,他第一次来交申报材料时,就是这个姓吴的坐在窗口里,脸上挂着冰霜,说话噎人,许远吭哧半天,话还没说完,她甩手把材料扔了出来,眼一瞪说,不能受理,不够条件。许远赶紧问,什么条件,她低头看着报纸,一言不发。许远又问了两遍,她甩出一句,不知道。许远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憋得脸红脖子粗,都不知道是怎么样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有一次在派出所许远从挂在墙上的照片上知道了这个女警察姓吴,每次去派出所,许远心里就嘀咕,今天值班的可千万别是姓吴的在那儿。说来也怪,十次有九次是姓吴的坐在窗口里,简直像是按排好了,专门等着许远一样。有一阵子许远怀疑她是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后来他从齐大姐那儿听说,姓吴的女警察就是这个脾气,对谁也这样,不光是对他。他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就是,那天你把材料放我那儿你还说没想到人家的态度那么好。姐姐从许远手里取回材料,一张张理好放回大信封里。姐姐的印象很深,每次弟弟去派出所,总要到她这儿拐一下,她陪着许远在校园里说说话,让许远的脸色由苍白渐渐显出血色。她这儿简直成了许远的疗养所了。姐姐愿意替许远跑派出所,也是因为她已看出弟弟有打怵的情绪。有几次许远面带笑容的来找她,她起初觉着纳闷,后来才知道许远到派出所时,姓吴的警察到分局办事去了,需要另找时间再来。看着弟弟的表情,尽管空跑了一趟,还挺高兴的。
       我还对齐大姐说,不差这几天了,到时候再来,柳萍萍也说,就是,这个朱科长也是,发哪门子神经,怎么寻思起来的。我一听还特意问她,是不是政策要变化,她说没听说,一般不会,要是变化了他们提前能得到消息。我那天把材料放你这儿,接着就去了市府大楼找到蒲小霞,她一听是这事,说政策这事可不敢大意,要变化也很快,她起来带着我到了人控办,他们说还没听说政策要变化,去年办理农转非户口年龄划到26岁,比以前放宽了两岁,今年类推,估计不会变。问他们城市增容费会不会增加,他们说一时半时增不了,不过咱这儿的增容费比起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的可要便宜多了,将来会不会增加,谁也说不准,说不定过几年还不要钱了呢。后来听说我这事,他们说第二季度就可以办了,现在是一个季度一办,照一般情况这半年政策不会变。
       估计不要紧,姐姐说,今天这个值班的也说再回老家换换户籍证明就行了,其他的都行了,要不明天问问柳萍萍?
       不,我现在就去问问,许远的口气一下子硬起来,我要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柳萍萍说不用重新开了,也不用我自己来,她怎么就不行了。许远把大信封塞到包里,转身往外走。许远只觉着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喉咙里像要喷出火来。
       姐姐急急地跟了出来,身上穿的白大褂也没脱,一边走一边捋着头发说,弟弟,你去了问啥,先想好了再去,可别着急,这可不是家里,千万别得罪了人家。姐姐说着,拉了许远的袖子一把说,你别觉着你在报社,就硬气了,你可要记住,你只是在报社帮忙。
       许远和姐姐出了校门,沿着一条下坡路,不到百米就到了派出所。派出所门厅里坐了一个警察,警察的眼睛朦胧着,安静得很。许远和姐姐拐进了办理户籍的房间,玻璃窗柜台,像银行里的营业柜台一样,柜台后坐着一个圆圆脸女警察,柜台外边站着一个中年警察,隔着窗口,两个人在谈论着什么。许远站到了窗口前,姐姐紧挨着他,两个警察停下了谈话,瞧瞧许远。许远对着圆圆脸点点头,开口说,我来办理我妻子的户口,许远说着,从包里掏出装材料的大信封,放到柜台上,怎么我妻子的这个户籍证明还要重新开?许远摸出那份证明,递了进去。
       对,上午我和你姐姐说了,圆圆脸并没有接材料,淡淡地说,你的材料我都看过了,其它的可以了,可这份证明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那是九五年开的,现在是啥时候了,过期了,办户口必须用当年的证明。你回去另开个吧。
       怎么还要当年的,我年年办都是用的这个,也没说不行。许远有些急了。
       你对象的年龄不到,不可能受理。圆圆脸的脸上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知道的,我从一结婚就开始申报,今年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你们都受理了,这份证明一直就是这一张,一直在用,一直放在你们这儿,去年秋天刚退给我,说到时候再来,可现在又说这份证明不能用。许远说着,把信封里的材料一份份摊在柜台上。中年警察凑过来用手捻着看了看。许远接着说,你看看,他们告诉我这些申请和单位的证明要重新开,我都重新开了,老家的证明也特意重新开了,这份户籍证明说是还能用,可现在又说不能用了,到底算怎么回事。中年警察没说什么,从许远的身后走了过去,进到柜台里边坐到圆圆脸的身边。
       你这样说也没有用,年龄不到就是不可能办理,圆圆脸瞪着许远说,只有到了年龄才能办,户籍证明早开出来没有用。
       怎么叫早开出来,这是当时你们让开的,许远的嗓音有些高。
       小张,他的户口是朱科长给办的。不知啥时在里面房间的齐大姐出来了,倚在门框上低声对圆圆脸说。刚才许远和姐姐进派出所门,齐大姐就看到了他们,正要出来打招呼,许远已到了户籍办公窗口,齐大姐不好过来,还觉着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们来也不先找我了。齐大姐对许远的印象挺好,她觉着许远并不像她大姐当初说的性格固执,不懂事,在她眼里许远的性格软绵绵的,每次来找她,客客气气,有时候她让他自己到派出所,他就像做了贼一样,几次告诉他办户口又不是坏事,他还是放不开。齐大姐觉着许远有些可怜,忘记了起初心里埋怨他这个年轻人真像他大姐说的,不懂事,怎么找了个农村姑娘。去年中秋节,许远和瑞雪拎着一盒月饼和一把香蕉到她家,见到了瑞雪,齐大姐觉着这一对年轻人倒是挺像的,更生出了要帮着他们早点把户口办利索的心情。现在听到许远的嗓门有些高,齐大姐担心惹麻烦,赶快过来给介绍一下。心里暗暗埋怨许远,到这时候怎么犯了小孩子脾气。接着又原谅了他,这事放谁身上也由不得不焦急。
       圆圆脸若有所思地说,既然你找人给办的,我也不知道,哪你怎么不早说,我只知道按照规定必须是当年的户籍证明,既然朱科长说行,那你就不用开了。
       许远含着委屈说,朱科长四月初就让我来办,我来了,你们说不到年龄,我说那到年龄再说吧,可我现在来,你又说证明要重新开,可当时那个值班的说不用重新开了。
       中年警察接了一句,你这个证明的确早了些,都过了三年了。
       我只是要问个明白,上次我来派出所,柳萍萍说不用开了,现在她说要重新开,她们和我都不认识,但她们是警察,代表派出所,怎么能一个人一个说法。许远看着中年警察说。
       既然是柳萍萍说不用重新开了,那你明天再来,明天她就来了。圆圆脸涨红着脸说,再说了,你也不能让别人代交,必须是你自己来。
       我并没有说非要找柳萍萍,我只是想搞清楚,许远一字一句说,你们的规定到底怎么规定的,我让我姐姐来,是柳萍萍说到时候不用我自己来跑,让亲属送过来就行了。
       这是刚规定的,俺刚培训完,必须当事人来,别人不能代替。圆圆脸口气硬了起来。中年警察接着说,发生好多问题,当事人不来,发生了事情说不清楚谁是谁非,现在统一规定,必须当事人、户主都要来签字才行,这也是对你们负责。
       姐姐插话说,你们的规定对,我弟弟的意思是想搞明白开了这个证明是不是不用再开别的了,要是还有缺漏的,你们告诉我们,好赶快补。
       就是这个证明了,别的都齐了。圆圆脸说。就怕我开来了,你们又说哪儿不行了,许远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儿怎么说都是理。
       话不能这样说,中年警察站了起来,这样说不好听。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了。
       在我的眼里,就是这么个印象,许远依然说,幸亏还找了人,我的这些材料去年还差一点找不到了。
       姐姐推了许远一把,看着圆圆脸说,那明天我们再找找柳萍萍问问,这个材料能不能收。
       行,明天您再来找她说吧。
       许远摇摇头,把材料装进信封,塞到了包里,也没跟齐大姐打招呼,便扭身走了。姐姐和圆圆脸还有齐大姐打过了招呼,笑了笑,跟了出来。
       许远的步子有些大,姐姐紧跟着他。两人朝着来路往回走。姐姐说,你还要去哪儿?回单位,还是到报社?
       许远怔了一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表看了看,想想说:回家。
       姐姐眉头皱了皱说,你这样不到单位能行?在报社帮忙还要多长时间?
       我的事你别管,许远的口气有些冲,接着又低了下来,单位又不能开除我,我和当官的都说好了,报社这边让我临时来帮忙,他们也同意。
       许远站住了。他们已到了学院门口。许远回身说,我应该往那边走。
       你要怎么个走法?姐姐问,坐几路车回去?我去坐25路小公共,从那边市场穿过去就到车站了。许远伸手指划着,摆摆手说,好了,你进去吧,我走了,明天再说。
       我没有事,我送送你。姐姐说着,跟着许远一起走。许远有些不耐烦,推推姐姐说,你快回去吧,不用送。没事,快走吧。姐姐走在许远的身边,你在外边可要注意,轻易别对人发火,没有必要找麻烦。
       我知道,许远说,可他们真是太气人了。就是气人也要忍,谁让咱求着人家呢。姐姐安慰着许远,得罪了他们,难说找咱什么麻烦,再说了,朱科长齐大姐那儿都是关系,以后还要求着他们,闹僵了也不好。
       我知道。许远嘟囔说,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拖了这么长时间,我憋得慌。许远发过了火,其实已经后悔了,可他不愿意承认。他也搞不明白刚才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暗暗有些后怕,可别为这事,再耽误了瑞雪的户口。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过了派出所的门口,没走几步,许远低声说,瞧,前边过来的这个女的是他们所长,我要找找她。
       你找她说什么?姐姐有些紧张地说,千万别冲动。
       走过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体态有些臃肿的矮个子女人,走路目不斜视,眼光透着威严。
       许远和姐姐站住了,许远迎着矮个子女人说,所长,我找你有点事。
       所长扫了一眼许远和许远姐姐,立住了,什么事?声音不高,有些粗哑,缓慢沉重。所长的目光又扫视了一下周围。派出所门口站了两个说话的警察,一辆出租车从旁边开了过去,一个领孩子的女人经过他们身边时,扭头看了看许远,又看了看一身橄榄绿的矮个子女人。
       所长,为我妻子户口的事。许远的声音有些发颤。许远边说边从包里掏材料。
       怎么回事,所长粗着嗓子说,到年龄了没有?所长的目光打量着许远和他手里的材料。
       到年龄了,许远说,是这么回事,所长你看这张户籍证明,我来申报她们说过期了,不能用,要我们重新开。许远说着把这份证明递到所长的面前。
       所长接过去扫了一眼,顺手还给了许远说,过期了不能用。所长说着有走的意思。
       户籍证明还过期?许远急急地问。姐姐在一边扯扯许远的裤腿。
       那你去找分局问吧,所长口气有些不耐烦,这是分局定的规定,你去找他们。所长说着就要走。
       许远伸手挡住了所长的去路说,我月初来过,她们说还不到年龄,要过了生日再办,我让她们看看材料有没有需要重新办的,那个柳萍萍说,单位证明和村委会的证明要重新开,这个户籍证明还用这个就行了,可怎么我现在来就说不行了呢?许远的话里含着哭腔。姐姐在旁边说,所长,我们只是想知道,回去再开了证明,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别的事情了?
       所长眨眨眼皮,伸手拉了一把姐姐说,你今年多大了,是你办理?
       不是,她是我姐姐,我妻子今年26岁了。许远说着掏出结婚证来说,所长你看,她是5月18号生的,以前我们申请过,你忘了还是你签的名呢?
       噢,噢,年龄够了,年龄够了。所长连声说,我想起来了,是我给签的名,朱科长给办的,以前年龄不够,现在够了,不差这几天,赶快回去再开一个,拿回来再办。
       所长,是不差这几天,我只是不明白,半个月前我来他们说这样就行了,现在来又说不行了。许远的脸憋得紫红,一口气说了出来。
       所长轻轻拍了拍许远的肩膀说,你别这样说,现在搞承诺,你不差这几天,开回来证明,还是我给你办,这批上报的赶不上还有下一批,今年来办问题不大。
       所长,对你们来说耽误几个月甚至一年二年都无所谓,可对我们来说耽误的就不是几个月一年二年,就因为户口没办过来,我们去年有了个孩子也不敢要,到医院做了流产。
       所长瞧了瞧许远充满温和地说,怨她们上次没有看仔细,耽误了你们,已经这样了,你多原谅,还是快点回去办回来证明,咱赶快办。
       我并没有怨她们,月初我来时柳萍萍看得很仔细,她的态度非常好,让我很感动,都有些不知道说啥好了,和以前的那几位明显不同。许远诚恳地说,我还一直挺高兴碰上了这么好态度的警察。
       实在请你原谅,真对不起了,所长说,规定是新规定的,你就再跑一趟吧。
       这么说我们就是明天再来找柳萍萍也没有用了?姐姐插话说,刚才那位同志让我们明天再来。
       明天来也没有用了,这个证明是九五年开的,过期了,户籍证明必须是当年的才有效。所长温和地说。
       所长,我们这一次再开回来就不用再跑了吧。许远看着所长说,说实话我都不敢抱希望了,我不知道这个户口还能不能办下来,前几天电台上不是广播新闻了吗,新疆那儿有一个姑娘的户口办了二十年。
       能办能办,所长接着说,咱这个肯定办,你放心,我给你办。
       那谢谢所长了,姐姐客气地说,拉了许远一把,我们回去重新开,开回来直接来交上就行了?
       对对对,所长点头说,交上就行了,还是我给签字办,你们放心。
       谢谢了,所长。姐姐说,弟弟咱走吧,耽误了所长这么长时间。许远对所长点点头,谢谢你了所长。
       不用客气,是我应该办的。所长招招手,和他们道了再见。
       许远和姐姐沿着市场街往前边主干道走,车站离着他们不远了。
       许远舒了一口气,对姐姐说,真巧,碰上所长了。
       刚才刚刚说了你,你怎么又忘了,你以为你是谁,别说你只是在报社帮忙,就是当了记者,你也不能这样,这不是在家里,你再不能这样,幸亏她想起来当初是分局朱科长给办的。姐姐劝告着许远说,以后在外边可不能说生气就生气,你知道能碰上谁。
       我知道,可我一下子没控制住,不说出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许远咬咬牙说,我没有气是假的,他妈的,就是花钱还捞不着机会。
       行啊,反正今年够年龄了,好事多磨。姐姐安慰说,快来车了,你直接回家?
       唉,我直接回去。许远往车站紧跑了几步,回身朝着姐姐摆摆手说,你回去吧,我没有事,等小王回家办好了证明再来。
       有事再电话联系啊。姐姐大声说。知道了。许远答应着没有回头。
       许远坐在公交车上,心跳得厉害。这是辆无人售票车,现在还没到下班高峰时间,车上的人不多,许远拣了一个靠窗的单人座位坐下,两手紧攥着,手心里湿漉漉的。
       公交车咣当着,许远看着窗外,街道上的楼群树木和行人模糊朦胧,阳光白花花的晃眼。许远欠欠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表瞄了一眼,3点10分。现在回家还有点早,瑞雪要到5点才能回家。许远的心思动了一下,要不要去找找蒲小霞和石磊他们呢?他眼睛跟着亮了一下,马路边一块矗立的大型广告牌上的两行大字清楚地跳进了他的眼帘:“婚后不孕不育不用愁,请找妙手回春吴大夫。”许远自问自答,他们能不能在呢?现在找合不合适?算了,等瑞雪回老家开回证明再说吧,可现在找找也不妨,反正路过市府大楼,回家也是自己一个人。
       许远犹豫着,还没决定要不要到市府大楼找蒲小霞和石磊。他们是他的中学同学,一个在计委,一个在组织部,蒲小霞在办公室当秘书,石磊今年初刚定职为主任科员。近一二年来,在几个喜欢热闹的同学联系下,他们这班同学又联系上了,尽管许多人十多年没见面了,可见面后就像才过了一眨眼的工夫,当然模样和体态都有了变化。渐渐的,经常来往的老同学也就成了几个,隔三岔五,许远和蒲小霞他们这几个坐机关的,会凑到一起聚一下,蒲小霞是这群人的组织者,而石磊常常给大家提供一些方便条件,譬如说找一家熟悉的饭店或者找一辆车拉着大家到郊外爬山野炊。起初许远不太热心参加这种聚会,可他们经常叫上他,说他们是俗人,愿意听听他这位文化人神侃,也让他们沾上点文化的味儿。许远看不惯石磊在同学面前的做派,可又不得不承认石磊的确能提供别人提供不了的方便,就说聚餐,总不能每次都AA制,他自己就受不了,尽管不愿意,可还是经常看着石磊抢着买单也就不说啥了。参加他们这几个同学的聚会,许远除了海阔天空的吹牛,从不提自己的私事,他们几个倒是经常在饭桌上互相聊着话题扯着关系。许远渐渐看出来,他们每次聚会,总有一二个同学是为了办事,找老同学帮忙,一般是别人找石磊的时候多,每次石磊总是干脆地说,同学的忙不帮还帮谁的,终了还总要抢着买单。
       许远一抬眼,猛然发现市府大楼矗在眼前。呵,市政府到了。许远正要起身,公交车已启动了。糟糕。许远懊恼自己。他蹭的站起来,走到车后门那儿,握住栏杆。下一站马上就到了,许远已下了决心,下车再坐回一站,进去找找他们再说。
       许远下车后横过了马路,站到马路对面的站牌下。他又掏出手表看了看,3点40分。他有些发急,安慰自己,离下班还早,他们坐机关的不自由,现在还走不了。不大的工夫,来车了,许远勿须管来的是哪一条线路上的车,任何一线的车下一站都是市政府站。许远从口袋里摸出5角钱来,大多数线路车都已改成无人售票车,上车5角,不管远近。
       车停了,许远下车向着市政府大楼走去。这是一幢15层高的成扇状的赫红色大楼,铁栅栏围成的大院里草坪翠绿如茵,株株雪松挺拔成行,点缀着几棵樱花和芙蓉树。大楼前高高的竖立着三根钢制旗杆,中间最高的一根上,国旗猎猎,两边的两根旗杆光秃秃的,旗杆泛着亮光。
       许远来到大院门口的传达室,掏出工作证递了进去说:到宣传部,联系好了。
       坐在窗前的一个秃头的中年人看看递过来的工作证,又看了看许远说:知道宣传部在几楼?
       在13楼,我来过。许远压着心跳说。
       秃头点了下头,把工作证还给了许远,顺手递过来一张压着塑料膜的卡片,是一张“临时出入证”。许远接了过来,点点头说,谢谢。
       许远走了一百多步,登上了大理石台阶。许远一边上台阶一边盘算,蒲小霞能不能在呢,她是搞文字的,一般都在,石磊难说,还是先到计委。许远不愿意先找石磊,有些话和蒲小霞倒是能说出口。这样想着,已到了大门前,两名束着武装带挎着枪套的武警笔直地立在大门两边,许远径直往里走,把临时出入证递给了门里站着的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保安,便走进了市政府。
       许远在宽大的门厅里扫了一眼,走到指示牌前,细细地看了起来,接着迈步直奔电梯。
       上到10楼,许远出了电梯向右拐,走廊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许远的脚步清脆地敲在自己的心上。
       许远在挂着“办公室”的门前站住,定定神,伸手握住把手扭动一下,把门开了一道缝。
       随着开门声,蒲小霞的头抬了一下,眼睛一亮,脸上洋溢了笑容,站起身来,示意许远进来。这是间大办公室,房间里的写字台不少,许远走进来感到许多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滋味。他控制着神态坐到了蒲小霞给他拖过来的一把椅子上。
       大诗人,你怎么有雅兴到我们这儿来?蒲小霞笑盈盈说,喔,对了,前几天我还在报上看到你的大作呢,题目是什么来,对了,是啥桅杆上的梦,读了半天我们也没读懂,也不知道你梦到的是姑娘呢还是太阳,看来我们这些人实在没文化。蒲小霞说着说着扑哧笑开了。
       你别埋汰我好不好,穷人过日子容易吗,干别的咱没本事,卖文换俩钱鎅口,你们这些做官的还来拿穷人开心,还有良心没有。许远满脸写着痛苦说。
       蒲小霞笑得更厉害了,好了好了,要诉苦还轮不到你,我整天坐这儿吭哧吭哧的爬格子,想换钱还换不来呢,哪儿能比得了你,胡乱诌一篇谁也看不懂的文章拿去还能骗钱,哎,对了,昨天石磊还打给我电话,说看到你有篇文章得了奖,该让你掏钱请客呢。
       我还请客呢,都要跳海了,还有心思请客。蒲小霞瞧瞧许远说,你来有啥事,你是不是又要开玩笑?
       我还开玩笑?还是让玩笑开我吧,许远沉一口气说,我都想到你们市府大门口静坐上访呢。许远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
       蒲小霞眼光扫了扫周围,低声说,你们这些文人啊,惟恐天下不乱。
       我真的要来静坐上访。许远严肃地说。没有用,真的没有用。蒲小霞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小声说,到底有什么事?
       现在办点事怎么这么难,许远咬咬牙说,我幸亏还认识几个坐在这幢大楼里的哥们姐们。
       太夸张了。蒲小霞的眼睛在脸上上下乱转说,你又要写大作了吧。
       你怎么就不同情我的疾苦呢。许远苦笑着说。你还有疾苦?那我们咋办。蒲小霞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别这样装相,我们不敲你请客了,瞧把你吓的,至于么,不就是一顿饭,这才到哪儿呀。
       我真的有疾苦。许远严肃地说。
       到底啥事?蒲小霞也认真起来。还是为我家小王户口的事。许远的声音低低的,一边说一边扫了扫周围,房间里还有三位,一男二女,各自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没有谁注意他们。许远放下心来。
       今年不是到年龄了么?蒲小霞的脸上挂着狐疑问道。
       唉,许远叹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慢慢道来。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
       蒲小霞听着听着,也笑了起来说,也就你这样的文人,人家还客气,要是换了别人,说这样不三不四的话,先把你关一天再说,再让你胡说八道。
       许远苦笑笑,你说我该咋办?
       这事我觉着问题不是太大。蒲小霞沉思一会儿说,我看还是把石磊叫下来,你忘了,他爱人就是派出所的。蒲小霞说着伸手拿电话话机。
       我听他说过,可惜她不是我们那个管区派出所的,要是归她管就好了。许远注视着蒲小霞拨键码的手指,眼神里流露着期待。
       蒲小霞放下话筒,打了个手势说,这家伙陪领导到下面去了,下午回不来,明天上班再说吧。
       唉,好事多磨。许远自嘲说。脸上流出了失望。就是,你别心急,我看这样,蒲小霞一字一板说,既然他们说这张户籍证明一定要重新开,咱不管以前他们怎么说,现在咱就回去重新开,明天找到石磊,再让他爱人给问问,看看有没有别的问题,这样两方面都不耽误。
       许远愣怔片刻说,也只能这样。算了,先别慌,我给这家伙打个传呼。蒲小霞说着又抓起了电话说,他身上带着手机,让他回电话再说。
       蒲小霞挂完了传呼,正要开口,瞧着许远神不守舍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许远脸上挤出一点笑来,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桌上的电话炸响了铃声。
       喂,我是小霞,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蒲小霞眼睛洋溢着春水,嘴贴着话机像是靠在石磊的耳朵上说,许远在这儿,他有事求你……真的,他有事求你。蒲小霞说着,对许远打了个手势。你问啥事,是他爱人的事情,上次你不是还问过么,这家伙,他还说都找人办好了,我也信以为真了……就是,这些文人啊,就是虚荣心,早找老同学不就好了……
       蒲小霞左手一扬,右手咔嚓放下了电话,眉飞色舞地说,大诗人,这下你请客吧,请客还不算,还要找你算账,早和我们说实话不就好了,早就解决了。
       许远瞪大了眼,抬手扶了扶眼镜,嘿嘿干笑了两声,脸皮像是凝固了。
       1998年秋初稿1999年4月修改责任编辑 陈东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