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负暄琐话]存在与强调
作者:何玉茹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4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看过一些欧洲的艺术类电影,突出的感觉是:安静,话少,脸上有内容,让你感到电影对人本身的关注,几乎是做到了极致。对人本身的关注,当然是关注人的存在,人活着的方式,人活着的意义等等。这让我很是着迷,特别是电影镜头长时间地定格在一位演员脸上的时候,我读着这张脸,往往会生出莫名的激动,仿佛它与神有关,又仿佛它与我自己有关,心里不由暗暗感谢着导演,感谢他用这种方式表现出的对人的高度尊重。在一些电影人物的脸上,我读出了无奈、弱小、绝望的意思,就像卡夫卡说过的,“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但同样是这些脸,我也读出了相反的意思,即坚韧、高傲、活力,就像加缪说过的,“个人什么也做不了,然而他又什么都做得了。”什么也做不了,我想是在说人和世界的关系,什么都做得了,则是在说人和自己的关系。世界的确可以粉碎个人,个人却又的确可以在被粉碎前尽其可能地生活。
       其实这些意味深长的充满矛盾的脸,也许正是人的生存的一种象征,他没有出路,但他又必须走下去。在一段时间里,我曾十分地喜欢舍斯托夫,我永远记得舍斯托夫对契诃夫的评价:“契诃夫是绝望的歌唱家。”这评价就像一段独特的旋律一样叫人怦然心动,我不由自主地会睁大眼睛,去看生活中那虚无的看不见摸不着的部分。记得小时候,还是点煤油灯的时代,一到晚上就再不敢出屋门一步,屋外那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看一眼就不由地要心惊胆战。因此喜欢舍斯托夫,就不那么容易,他那绝对地否认理性的说法虽让人着迷,但又常常会莫名地心慌、忧虑:若寻找不到上帝,若在虚空中迷失可怎么办?人的本性,毕竟是避难趋易,有一天我便忽然感到,我这样一个平俗的人,重要的也许不是寻找上帝,而是寻找自己,寻找一种不致在虚空中迷失的办法。这适合我,也适合这个国度的大多数人,我其实是属于大多数人的。因此,这时加缪的说法就显得格外诱人,他说,“知道人能否义无反顾地生活,这就是我感兴趣的一切。我丝毫也不想走出这个范围。生活的这种面貌既已给了我,我能够将就吗?”义无反顾也是个能叫人怦然心动的词,不知为什么,读舍斯托夫和读加缪都一样地能让我充满激情,他们是那样地不同,但我却从中感到了他们于我的同等的重要。
       当然,重要的还有身边存在着的人们,他们的脸虽说比不上电影演员将人的特征表现得那么淋漓尽致,但他们的所想所为毫不逊色,外国的演员和哲学家只不过在这其间多作了一种强调,一种对人的格外的强调。可是,强调和不强调还是大不一样的,人除了有避难趋易的本性,还兼有健忘的本性,如果说避难趋易是为了寻找适合生存的方式,是可以原谅的话,那健忘就没有理由去原谅了。因此,人时常地被强调人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它不仅能使人看清虚空的部分,不那么短浅、功利,还能使人在虚空与现实之间得以平衡,义无反顾、不存奢望地生活。
       即便做到了这样清醒地生存,我想也肯定不会是一劳永逸的,因为人自身那虚空的难以看见的部分,连自个儿有时也是难以把握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它就会像一头不讲理的猛兽一样推翻已经认知的一切,再次地迷失,再次地避难趋易,再次地健忘……但这样的历程,不正是人才可能有的历程么?不也正是我看过的电影、哲学对人的强调的内容么?
        因此,心最终还是安定了下来。作为人,我幸运我看到了那条根本的还可能是壮丽的底线,它规定了局限,但同时也是对局限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