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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世界]零落
作者:韩若冰

《散文诗》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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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风
       一 夏季风,不带来一滴水的夏季风,吹过白马的脊梁和鬃毛,吹过单薄的蒺藜草和羞涩的鸡爪花,牧人的手里,缰绳光滑并且湿润。三万个白昼,阿妈干痛的双眼望白云,嘴里念念有词,梦里水草丰美,河流哈达一般洁白耀眼……
       空洞的蒙古包,依旧敞开豪爽的心怀,再没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再没有浓红的奶茶煮在吊炉上,一群人扎紧袍子的腰带,进城去了,怀揣着羊群、木车、酸奶桶、金杯、银碗……烈门之下,回望家园。草色如火。
       二 沙尘抵达小镇、灯火昏黄,然后,夜色以最浓重的黑涂抹玻璃窗。
       在睡与醒中,阿妈抚摩我滚烫的额头。我的水蓝的布帘、春绿的外衣、雪白的稿纸、花边的信封……一同被湮灭。沙尘,水一般涌动,渐渐堆积成肃穆的城堡,掩埋并祭奠无数来自草原的歌声。
       不会再有雁阵,不会再有马头琴,寂寞的敖包,忘却了十五的月亮。
       美丽的花头巾,褪色了,陈旧的面容已然不需任何包裹。
       爱情,换成麻袋里的苞谷、秤盘上的苹果。我最憨厚的亲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讨价还价,粗糙的大手,捏着精美的钞票。
       三 忠实的牧羊犬。在铁网之外等待了七年。
       它不相信自己老了,漫长的等待让它牙齿松动。它对路人说:我在等待一匹狼。牧人埋葬它时,它的眼角淌过泪。
       去天堂吧!那里一定有雨。
       还有一枚叶片
       整个北方,整个冬天,亲爱的,我还有一枚叶片,挂在雪后的枝头。
       谁的窗子需要映照?谁在用手臂对我舞蹈?
       我等待一场合适的微风,等待一个合适的时辰,等待一束合适的目光,才可以坠落,才可以飘零。
       我绕过你温暖的手掌,绕过一千棵白桦树,绕过你千折百回的心情,绕过九万里晴空,还是回到你的心上。
       亲爱的,在炉火燃旺之前,在我微凉的潮湿里,爱情依稀可见的脉络之中,让我们一起对一个春天合掌默哀,低声哭泣。
       七里香说过
       七里香说过:我爱。
       然后一夜之间,繁花盛开,我们正好途经那条雨巷。馥郁的词汇,风一般走进我的耳朵。
       两颊绯红,神色慌张,我撑起遮阳伞,还是不小心,握着了你的指尖,马路开始狭窄与喧嚣,我的心跳还是无法被淹没。
       多年以后,我独内伫立在这样有风的五月。
       其实,爱情还没有这条街长久。“永远”那两个字,横卧在十字路口,含恨而去。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明明听见七里香说过:我爱。
       海满公路
       你说:呼伦贝尔草原上就这么一条公路,好像一把白铁尺在丈量无边的绿。
       那是八月中旬,车外已经有了秋的初凉。
       我第一次在车厢里睡熟,梦好像撒了一路。睁开眼睛,还是草原,还是你。车子还在行进。
       偶尔,卖内蘑菇的人招手,又把手落下;
       偶尔,悠闲的羊群和牛的队伍结伴而行;
       偶尔,远远的蒙古包摇着发电的风车……
       除了这些,只有你我,凡尘琐事,一点都没有带来。笨重的行李存放在上个世纪,存放在海满公路的起点。
       十一年前,你说:我爱你。
       现在,再次说了,又说……
       我突然想起,十六岁的黑白照片。回忆小成了一寸,绿成呼伦贝尔草原的纤草一棵。
       站牌
       我喜欢走,你只好送、无数个风里雨里的夜,无数个风里雨里的站牌。
       渐渐离愁变淡,我们彼此害怕彼此的眼睛。
       其实,没有任何变故,真的没有。
       只是,站牌老了,锈迹斑驳。它想躲开霓虹灯的照射和行人的碰撞。这是一个过程,爱情也会老掉,也会遍体鳞伤。
       在汽笛声里,你一个人,站成了一个等候的站牌。我却无法把你再次遗忘在呼啸的风里。
       火车,一夜未眠。
       跳舞的月亮
       我要是你的掌心里的汗,我要是你的眼睛里跳舞的月亮……太阳来时,我偷偷藏在你的屋檐下,或者你的影子后面,别让忧伤把我找到,别让疼痛把我围绕。
       如果非要生离死别,天各一方,请让我抓紧你的衣角,请让我再次与夜同来,与夜同往。
       想我时,摊开你的手,我就是跳舞的月亮。
       静止的时光
       九万颗尘土飞扬,那个黄昏比任何黄昏都浮躁。你走过名岛咖啡店时,我正点亮一支香烟。香烟,让我手指灵活和美丽。
       我的眸子流露一些慌张,你停下脚步,大提琴也停止了演奏,一切凝止在爱情降临的瞬间。
       那时,时光静止。三环路人来人往,我们的目光,被其他的目光阻挡。
       你的白毛衣,纯洁、清澈,却在某个世间角落里蒙尘纳垢。
       我披上翠绿的围巾,走出店门,宛如树的幻觉。春天回头看时,你紧跟在我身后,所有尘埃落定。黄昏星亮成启明星,一种隆重的昭示被悬挂在天上。
       桥
       一 外祖母的小脚。适合走过那座杨木板桥。北国的雪,铺天盖地。她瘦弱的臂弯上,一只大竹篮,温热的白酒,新炒的盐豆。外祖父和他的羊群,在对岸,悠闲地看炊烟,也看桥。
       二 摔响稀泥的女孩子,渐渐长大。美丽得像朵浅紫的豌豆花。
       十七岁的裙角,被风吹起,又羞涩地落下。
       一队人马,吹吹打打,梦里的红轿子,云朵般轻盈地过桥来了,然后又轻盈地过桥去了。
       我年轻的大姨妈死于十七岁的夏天。她将在秋天出嫁。
       三 我的七夕呢?在河的下游,日历牌被擦拭得透亮,还是忘了。
       多情的鹊鸟,结伴而来。而你途中卸去的离愁,就在星河,闪烁不停。
       还能逃遁吗?
       哪怕是一道虹。我愿意因此而坠入云中。
       四 我们的故事无从说起,还是说那座桥吧。
       四月的行人略带疲倦,春天突然降临。
       你静静坐在石阶上看着,我走来的方向。
       就在桥的那端,我的高跟鞋把这座城市吵醒。一千双眼睛瞪大了,看我轻纱的裙摆云朵一般出现。然后,我们手挽着手,路过桥下的绚烂的七里香。
       五 我怎么忍心遗忘呢?
       长满青苔的石头,歌唱的溪流,在梦里愈去愈远,古乐一般回音袅袅。
       所以你瘦骨嶙峋的身体,倔强地支撑着河的两岸。我故乡的桥,那些没有烦忧的日子,蝌蚪一般畅游之后,记忆开始疼痛,就像腐朽的两根老杨木。
       六 美丽的科尔沁。我一直在找寻一座桥,能把草的绿和天的蓝连接着,我可以徒步走向云端。我的马儿卸去鞍缰,腾空而起。那是什么——
       锦带一样华丽的一条河,那是草原的桥。
       阳光之下,温柔地伸张着母亲的臂膀,那是草原的桥。
       创作手记
       有记忆的成长大多是艰辛的,疼痛的,但同时是深刻的。
       童年在随父亲返城的那个下午结束了,白色灰尘在大卡车后面一路追过来,有几次差点拽住了我的衣角,七月的一天,那只黑色的猪中暑死在半路上。接下来的日子我瞪大双眼,用枯瘦的手托着腮想念科尔沁草原边缘的故乡——步家街。
       故乡,有桥。青山绿水,草场无垠。
       桥,布满半生的许多画面。想念与忘却,天涯与咫尺,甚至天上与人间,因为有了桥,距离被忽略和省却,我的许多亲人部在桥那边了,外祖父母,小瑞、我心爱的弟弟……感谢桥,它会让我们再相见。
       我的作品很少,虽然我很羡慕高产作家,但如约而至的日子让我安静不成,这种状态下我很少或几乎不写字,其实在飞奔的京津城际列车上,在幽静的名岛咖啡店里,有些句子是值得我写的,从午后的奥斯丁玫瑰奶茶,到秋天的行人手里翠绿的油白菜,都游走过我诗意的目光。不写,也快乐。我可以诗意地活着和工作,文字的乐章让我忘却疲惫,当擦拭木地板时,当编织一件厚实的毛衣给儿子时,当粥烧糊了时,当爱情微尘一般飞旋在光束里,当被人赞美了三十多年的脸庞渐渐多起了皱纹,我还是庆幸,心灵里存有文字。
       感谢上帝,给我美丽,又让我乐于排列组合文字;
       感谢《散文诗》,给我一个梦一样必然的偶然;
       感谢明德老师对每一个素未相识的作者的公平和信任!此时,他和我一样小憩后工作到子夜,我为了冰酒,他为了《散文诗》。
       益阳,是我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