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角》凤凰卫视《鲁豫有约》栏目组 著
一
鲁豫：我听说第一天你爸爸带着你去戏校你就很高兴，一般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又是戏校那么辛苦的地方，别的小孩都是哭闹。听说你进去一看还可以随便打架就高兴得不得了。
成龙：我想其实每个小孩子都喜欢的。第一天进去一看，每个人都穿着白T恤黑裤子，黑绸子的灯笼裤，然后是站成两排。我就觉得很好玩，老师就叫我说：“小鬼，你过来，来，坐这旁边。”对我很和蔼。然后就看到他们拿着刀乱晃，挥舞着，我就很喜欢。跟着他们玩，还可以打架，我觉得很开心，玩了一整天，吃饭的时候我还能坐在师傅旁边。晚上我爸爸来接我问我这里好不好，我说好好好，我要留下来。所以我爸爸就签合同了。当时有三年、五年、七年、十年可以选择，我一看三年那么少，不行，签十年。结果签完真正进去以后后悔了，哇！结果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鲁豫：进去第二天就后悔了？
成龙：是第三天。那一天我拿个吃的，是栗子还是杏仁之类的东西，我记不太清楚了。我把它掉冰箱后面了，我伸手去捡的时候有一只手把我抓了出来。就是我们师傅，平常对我很多笑容很和蔼的老师怎么抓我耳朵干嘛，而且很用力那种，他说，“是时间给你吃炸酱面了。”我还说吃炸酱面？好好好。结果我就被他一拉按下来，连打我三下，那三下把我打得哭死了。那个时候他就教我们什么叫礼貌、礼让、尊师，以后我一看见师傅就发抖。我记得在我已经很有名气的时候，那时候已经出师了，我们租了个大酒店给他住，很大的房间，我们大家都坐在那边，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七八岁了，我的脚就跷着二郎腿，跷得很高在那晃着，结果师傅走过来，啪！狠狠地打了一下说：“跷个二郎腿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我还很怕他，你可以想象他那种威严有多厉害。
鲁豫：你在学校每天学习练武，你当时的梦想是什么？
成龙：没有，没有梦想，每天有一顿很好的饭吃，不挨揍，师傅不打我，就是过了一天了。明天是怎么样都不知道，我们没有梦想，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干什么。
鲁豫：你没有想过自己喜欢干什么？
成龙：没有。那个时候，只是知道有点好饭吃，有个好觉睡，可以远离师傅的视线，这就是我每天想做的事情。
鲁豫：你每天都要被师傅打吗？
成龙：对，我是几乎每天挨打的。因为我叫“鱼儿干殿下”，我是师傅的干儿子。别人犯错的时候我也要跟着陪打。
鲁豫：为什么呀？干儿子应该受特别照顾呀。
成龙：不是啊，我以为“鱼儿干殿下”会特别受照顾，没有的。别人犯错我也要被打，我自己犯错打我更厉害。我是永远被陪打的那一个，所以好惨。所以我会告诉其他人不要犯错，有时候他们把一些东西弄脏了，我就赶紧帮忙去擦，因为被师傅知道要打的也一定是我。所以，我现在很多习惯，比如说干净、节省啊，可能都是被打着培养出来的。
鲁豫：我刚才注意到你，离开每一个屋子都会赶紧把灯关掉，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吧？
成龙：是，我小时候师傅就会跟着我的屁股后面看着我把灯关了，不关就要挨打，我当时就好像是学校的一个小总管一样了。我们那时候从外面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定是鞋子一摆，袜子一翻，洗澡的时候顺便把袜子洗了，每天都洗，那个袜子就能保持很干净。到现在我还是自己洗我自己的内裤和袜子，每天晚上洗完澡顺便把袜子和内裤洗了。
鲁豫：现在也是这样吗？
成龙：对呀。
鲁豫：真的假的？
成龙：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你问我们的助理，你问我的经理人，我住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一进去就会看到内裤、袜子，内裤、袜子就挂在那里晾着。有一次陈自强和我一起，他看到了就说，“我求求你大明星，你能不能把它藏起来。”
鲁豫：我也觉得我想说。
成龙：我无所谓，我真的无所谓。
二
鲁豫：为了采访你，我上网看你的一些资料。在网上，一般的演员都会介绍自己拍过什么电影，得过什么奖。你可能是唯一一个特别的演员，就是有一个表，上面写着你受过什么伤。我觉得可能全世界再没有第二个演员会有这样一个表，就是眼睛受过伤，鼻子受过什么伤，嘴受过什么伤，反正全身哪都受过伤。
成龙：他们说我每一块骨头都断过，那是太夸张了。但是你说我每一寸都受过伤这个绝对不夸张，真的是全身每一寸都受过伤。你不知道，我跟你讲，我的脸上其实每一处皮肤都受过伤的。不是说我头受伤了，腿受伤了，不是的。我真的是全身都是伤，以前我们没有什么保护，全靠自己有足够的胆，根本没什么可以保护的东西。
鲁豫：在南斯拉夫拍《龙兄虎弟》那次伤得最厉害吧，那是在哪一年？
成龙：是1982年吧。
鲁豫：那次是怎么回事？
成龙：那时候有个大约30尺高的要跳过去，对我来讲这个高度不高，但是要跳到路的对面我没把握。我就说这样子吧，在中间加一棵树，我跳到那棵树上，然后树一倒我就可以降落在一旁了。因为那个坡度是斜的，摆东西都没法摆，没法把海绵呀什么的摆地上，我就让所有成家班的人抓着海绵在那边等着，如果我一掉下来，就叫他们抓住我，因为我知道我落地的就是在那个范围，一定是在那里。结果第一次做好了，出镜很好，但我嫌不够好我要求再来一次。第二次一来，那棵树就断了。我从上面，我已经尝试在中间抱树、抓树，我抓什么断什么，身体就一直往下掉。结果就“噔”的一下，我只感觉腰最痛，我一想起来，所有人把我按下去，我就听到血流出来的声音，原来头上凹进去一个洞。
鲁豫：你有感觉吗？当时？
成龙：有感觉。不痛，就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渐渐就没了知觉。我爸爸当时也在，所有人帮忙把我抬上车，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搬下山。一路上每个人都在喊着：“JACKIE不要睡，JACKIE，振作振作，不要睡啊。”我当时只能听到他们说话已经不能回应他们了。
鲁豫：听说那次医生说很危险。
成龙：对，这个你真的要去访问一下曾志伟或者蔡澜或者是陈自强，他们在外面清清楚楚什么事情。当时是1982年不是现在，根本就没有手机。他们要给一个专家医生打电话，打到香港。因为根本没电话，去打那个公用电话还要排队等一个小时，他们就先打到香港给一个朋友让这个朋友打到瑞士找瑞士的那个专家医生，他是最好的脑科医生，结果打到瑞士说那个医生不在，他环游欧洲讲课去了。其他人就说包机把我从南斯拉夫送到香港，这个办法还不行，因为飞机上会有压力，会让人马上死掉。后来他们一直不给我开刀，因为没人拿主意敢同意给开刀。后来有个医生走进来说：“你一定要开刀，你不开刀，我们不负责。要么就白痴要么就死。”我爸爸也不敢拿主意，当时我爸爸都吓傻了，所有人都傻了。医生走进来就讲一大堆东西让赶紧开刀。我当时就讲了一句话：“这里我没有人可以相信，我只相信你。”他拍拍我的手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反正我当时人很晕，迷迷糊糊的只看见我所有的兄弟在哭。后来就是被推进手术室做了手术，你知道吗，原来跟我开刀的那个医生就是我们要找的瑞士的那个专家，刚刚好他在这边讲课，结果就是他帮我开的刀。
鲁豫：太巧了。
成龙：你说多巧。人有时候真的要相信命。我这么多年来，真的很好运，除了我自己努力以外，我觉得上天对我太好了。
三
鲁豫：我从来没有见过林凤娇大姐，但我感觉她是很了不起的一个女人。
成龙：你可以问一下所有电影圈的人，问一下每一个人，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她太好了，就是她太好，所以就变成我太不好了。
鲁豫：就怕有一人在那衬托。
成龙：对，她太好了，她好得已经无与伦比，那就变成我太坏。
鲁豫：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成龙：二十年。
鲁豫：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结婚呢？
成龙：我没有想到结婚，到了后面是迫不得已。我太太肚子那时候已经大了，我就说，“啊！肚子大了，我就说这个孩子我要。”结果她答应了要把孩子生下来，就自己一个人为了我躲到美国去了。好多人想去拍她的照片，我躲起来，那些日子对她来说真的是很难。她生孩子的那天，我的经理人就给我讲让我去看一下，那我就说，好吧，那就看一下。去到那边，我看见她，她就说有话给我说。我说什么事啊，她就说她不希望孩子出生以后在父亲那一栏不知道写谁的名字。我就问她，那是什么意思嘛？她就说我们能不能结婚。那好了，就去结婚了。结完婚第二天儿子就出生了。
鲁豫：这么多年，她会不会有怨言呢？这么多年了和你谈恋爱不能说，到了结婚生子了还是不能说，要一直被藏起来。
成龙：没有怨言，她现在已经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鲁豫：现在是没有，以前呢？以前被藏起来不能够公开的时候。
成龙：我相信有，但她没有讲过，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她让我看见的她都是开开心心的。
鲁豫：那她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很寂寞没有人陪？
成龙：没有，她可以一个礼拜不出去的，她一个人在家不出去。东搞搞西搞搞，很高兴的样子。
鲁豫：那是因为被你训练出来了吧，就是因为你整天不在家，所以她是没有办法。
成龙：不是，现在叫她出去，她也不出去，真的，她是很文静的一个人。有一次，有一整天我在家没出去，到了晚上12点的时候，她拿个花瓶过来，我就问她说，“你干什么？”她说，“我要颁个奖给你，这个花瓶是给你的奖杯。今天是你二十年来第一次一整天没出家门。”
鲁豫：我觉得她真的是不容易。
成龙：对，我就觉得我命好。整个电影圈的人见到我都会说我的命好，找了这样的一个妻子。所以我给她承诺过，我说：“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儿子只有一个，老婆只有一个，家只有一个。”我做到了，起码到今天为止我做到了。你可以看一下电影圈里，多少人结婚离婚，起码我到今天为止没离过婚，我答应过她，我承诺过的事情我就会做到。人经一事长一智，我经过一次大事，我相信你也知道我讲的什么事情，我的一个大错误（成龙指的那件事就是“小龙女”事件。1999年10月，亚姐吴绮莉向香港媒体公开声称自己怀有成龙的骨肉，这一事件随即成为当年全港最热门新闻之一）。
成龙：经过那次事情之后，我甚至很庆幸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因为发生那个事情我才知道林凤娇有多好。在那个事情发生之后，我要给林凤娇打电话，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我该怎么打电话，我打电话要讲什么。
鲁豫：你所谓的发生，是在报纸上都已经被炒开了的？
成龙：对，两天之后。我打电话回去，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你是我老婆你会怎么讲？
鲁豫：我肯定“哇”就哭了。
成龙：所以啊，一定就是“哇”地哭开了，要么就是“离婚”什么的。我甚至已经做好了离婚的准备。结果我把电话打过去，电话一接通那边很静，我就问她看报纸了吗？她说，“看了，就是很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打电话过来。”我就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说电话里讲不清楚，我想飞去美国给你见面再说。结果她就说：“不要紧了，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你要我跟儿子站出来，我们随时都会站出来支持你。你不要伤害到别人，但是如果别人伤害我，你要保护我，其他的事情你不要管好不好？”我当时那个眼泪呀就出来了，我连再见都不能说了，眼泪就一直在流。我哭的原因是，第一，她太好了；第二，我这么多年来对她一直有戒心；第三，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对她好过。以前我不相信女人，我身边朋友的一些女朋友，经常是分手的时候把我好朋友的家当带走，银行的钱拿走，保险箱的东西拿走，所以我不相信女人。
鲁豫：以前连她你都不相信？
成龙：不相信，谁都不相信。但是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发觉她真的太好了。
鲁豫：可她要的是你这个人。
成龙：对，但是这个起码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一小部分。这么多年了我对她一直有戒心，现在我完完全全相信她了。后来回家后，我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我就说儿子也不小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十七八岁了，我就说我要跟你们讲一声对不起。我儿子就说，你不要给我讲，你给妈妈讲就可以了。我说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后来谁都再没提过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