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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书话]曹家父子的风雨人生
作者:韩三洲

《博览群书》 2001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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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在对二十世纪的政治文化进行梳理整合的过程中,一个“谜样的人物”由朦胧渐见清晰,成为现代文坛上的瞩目人物,有关他个人的各种著述陆续出版了十多种,也引起了专门研究者的重视。这个有着“谜样的人生”的人物,就是已故现代著名作家、学者兼记者的曹聚仁1890—1972年。
       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曹聚仁是一个以多方面业绩横跨政治、历史、新闻和文学“四界”的人物。他虽不治国学,但对国学却有极深的造诣和卓异见解,22岁时即笔录了章太炎的奇崛深奥的讲演,并以此出版《国学概论》一书,先后印行32版,为此,章太炎门旌自悬,收下了这个年轻弟子。三十年代,他主编以乌鸦为封面的《涛声》周刊,倡导“乌鸦主义”,只报忧而不报喜。抗战期间,他带笔从戎,第一个向全世界发出震惊中外的台儿庄大捷的报道。二十年后,又是他第一个发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击金门的报道。大陆解放后,他羁旅香港,以国共两党都有他师友的特殊身份,为两岸牵针引线。他曾北上北京,受到毛泽东两次接见,与周恩来多次晤谈,甚至还想亲赴台湾,去说服与他有知遇之交的蒋经国“易帜”,劝老蒋回庐山“优游山林,颐养天年”,还曾建议让蒋经国与陈毅在台湾海峡小岛上直接晤谈国共第三次合作事宜。他申言过平生“最不爱写文章”,却给后世留下著作达70余种,积4000多万言。在2000年曹聚仁诞辰时,亲友故知出版了《曹聚仁百年纪念集》。
       这样的人物有什么家学渊源﹖又是何处的山川养育而成﹖手边的这本《灵界》回答了我们的提问。正是浙江梅江之畔的兰溪蒋畈故乡,和一位刚正执着、严于操守而又充满献身精神的理想主义者曹梦岐这样的父亲,养育教化出曹聚仁这样一个奇特的现代政治文人。作者在开篇的“梅江叹往录”中,用自己的笔和眼睛不停地去追逐着往昔风雨和今朝日月,让读者去感受有灵性的山川风物的延续、更迭和变异。书中所记录的,不仅仅是岁月的火热与苍凉,还有因传统与现实的冲撞而生的沉重失落。
       曹聚仁的父亲梦岐先生于百年之前从杭州落榜归乡,接受了康梁变法思想之旨要,以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决心自筹资金,办学育人,并于1902年在自家的厅堂内办起了浦江县第一所私立新式学校——育才学堂。除开设国文、史地课,还设置了乡下人闻所未闻的数学、音乐、手工、图画等课程。这样的办学思想,竟与二十五年后在南京创办晓庄师范的陶行知不谋而合。一介书生,扛起家乡教育的重责,就是为了让家乡人睁开眼睛看世界,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正是这个育才学堂,不但在二十七年的时间里送走了三千“求真求实”的弟子,还让当地的民俗民风除旧布新,给蒋畈带来了半个世纪的辉煌。曹聚仁的血脉里面,涌动着育才学堂的嫡传,他的性情里面,也透射着其乡其父的风骨。所以,曹聚仁总结说:“从我个人生命根源来说,我永远是我父亲曹梦岐的儿子,却又永远是先父的叛徒。”也许正是基于此,曹聚仁才之所以成为曹聚仁。
       然而,半个世纪过去了,蒋畈怎样了﹖育才学堂又怎样了?作者以凄凉的笔调告诉我们,随着时光流转,育才学堂已是天翻地覆,不过不是翻到了天上,而是翻到了地层深处,没有了踪影。今日的蒋畈,也不是早年的三家村了,人口在成倍成倍的翻番,但已很少有人提起,甚至很少有人知道有过半个多世纪辉煌的育才学堂。人心不古,世风日颓,教育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一方面有些人买汽车,盖别墅,大吃大喝,花钱如流水;另一方面多少农村孩子因为没有钱而面临失学。就连生前耗尽心血、罄家办学的曹梦岐,死后也未能安生,“文革”中的一声巨响,炸开了他的墓穴,尸骨零乱,一片狼藉。随之炸碎的,还有曹梦岐先生所倡导的蒋畈精神。那些认定以育才学堂“立志、求学,学做真人”办学方针为自己的立身之本的“老育才”,竟没有一个是活得顺畅的。
       曹梦岐理念所培育影响的,并不止一个曹聚仁,还有另一位堂堂正正、至仁至刚的人物,他就是数月前刚刚辞世的曹聚仁的胞弟曹艺。作者在书中的另一篇长文“好人一生不平安”中,以悲怆的笔锋,记述了他求真求实,为国献身,却历尽坎坷的人生。
       三十年代,有一桩文坛公案曾轰动上海:一位叫李的青年在以乌鸦为标记的《涛声》周刊上发表了一篇读鲁迅《伪自由书》的读后感。文中最后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那天鲁迅先生吃饭,咀嚼时牵动着筋肉,连胸肋骨也拉动着,鲁迅先生是老了我当时不禁一股酸味上心头。记得以前看到父亲的老态时有过这样的情绪。现在看到鲁迅先生的老态又重温一次。这都是使司马懿之流快活的事,何况旁边早变了心的魏延。”
       这本是一位文学青年对鲁迅充满深情与敬意的文字,想不到竟无意中刺痛了以背叛革命而名闻上海的杨人先生的神经。杨于是又写出《给鲁迅先生的一封公开信》,乘机向鲁迅发难,先是说李想做鲁迅先生的“孝子”,继而猜测李是鲁迅的熟人或朋友曹聚仁或李又然的别名,最后则幸灾乐祸地挖苦说:“我惶恐与惊讶的是,我们敬爱的文坛前辈老了,他将因为生理上的缘故而要停止他的工作了”
       以鲁迅先生嫉恶如仇的性格,很快发表了那篇有名的《答杨人公开信的公开信》,对这个入党未几又公然宣布背叛的变色虫的嘴脸,予以无情的揭露。这封公开信先是收入了鲁迅编辑的《南腔北调集》,后又编入《鲁迅全集》第四卷中。但多年来对李这个名字的注释,都是含糊其词的,至多也不过说:“李为三十年代青年作家。”具体是谁,又语焉不详。
       李究竟何许人也,这成了一个难解之谜和文坛悬案。直到五十年后的有一天,曹聚仁的原配夫人王春翠对外公布了谜底:李并非别人,就是曹艺谜底公诸于世时,正赶上鲁迅先生百年诞辰。在江苏鲁迅研究会举行的纪念会上,曹艺成了与会者中惟一和鲁迅打过交道的人。
       其实,早在1927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次大革命失败、白色恐怖笼罩全国的时候,刚刚年满十八岁的曹艺就参加了共产党。1929年6月,曹艺担任总支书记的“中共黄埔军校特别总支部”暴露,曹艺为逃避追捕,登上了开往日本的海船,开始亡命天涯,但从此再也未能取得党内同志的信任。“叛党”、“叛逃”、“叛徒”等大帽子轮番往头上扣,真正开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坎坷人生。“九一八”事变后,他曾孤胆深入匪穴,动员抗战,以大无畏的爱国精神,感动了就要射杀他的土匪;在山西抗日战场,为把大队汽车撤回安全地带,他用自己的汽车吸引日寇飞机低空追踪轰炸,险遭不测;再以后,曹艺在中国远征军任辎重六团少将团长。1985年,他是从南京某校图书管理员的岗位上退休的。
       越到晚年,曹艺对家乡对亲友的情结越浓。他曾想拚尽晚年余热,让当年的那个“育才”重现蒋畈,但终告失败,他与胞兄曹聚仁,有着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当“曹聚仁研究中心”呼吁修复曹聚仁故居时,曹艺至为兴奋,高举双手赞成。可没想到的是,有关媒体报道说:曹聚仁之女曹雷,坚决反对修复曹聚仁故居。因为她知道其父“一生鄙弃名利场上的追逐,对徒有虚名的事嗤之以鼻。真正懂得他的个性,也不会做出有悖于他生前愿望的事。”
       侄女曹雷的这番话,使曹艺感到不安,他按捺不住心中激情,不顾九十多岁的高龄,提笔为文,慷慨陈词:“曹雷与父亲相处的日子太短了,不过十岁就离开了父亲,这有利于她独立作战,她的学业和事业成就,一点也没有沾父亲的光而获得的,却也没有和父亲共过什么患难。所以她的‘父亲的最后日子’之类的文章,总是苍白枯燥、令人丧气的。对父亲的故居,她门槛也未跨过,自然谈不上该正确对待了。”曹艺的这番话,与其是说与媒体,不如说是对侄女曹雷的直言相劝了:“有的人怕别人沾光而把曹聚仁垄断起来,为时太早一些了吧”为了发掘和追溯曹聚仁的内心世界,曹艺捐出了曹聚仁写给他和原配夫人王春翠的二百二十封来信、捐出了道破蒋家王朝心病的曹聚仁佚编《真正老牌幽默文选》,写出了一篇又一篇关于老屋的人与事的回忆……
       其实,修复梅江之畔的那座百年老屋,终究只是外表,更需要的,是充实那老屋内所留存或断绝的一种文化精神。
       《灵界》一书,给读者讲述正是这样一个个风雨凄苦的人生故事,表述的是一种苍凉而坚韧的人生意境。从这座百年老屋走出来的曹家父子两代人,都在风雨人生中挺直了脊梁,他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人。
       《灵界》,柳白著中国工人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1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