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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从贪偷到叛国
作者:梁东元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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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国飞天大传》◎ 梁东元 著
       1959年9月的一天,对于东风基地第一试验部技术助理员良真志来说,是葬送自己一生的倒霉日子。
       良真志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第一期毕业生,毕业时的成绩“全优”,在学习期间,不论大考还是小考都是满分。他平时言语谨慎,善于钻研,业务上很有一手,表现也很不错,曾立过三等功。来到东风基地后,他被分配在基地第一试验部,还担任了一部党支部委员。在同事们看来,良真志比较受领导赏识,群众基础不错,前途不可限量。
       这天晚上,一名干部惊叫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手表突然不翼而飞了。在那个年代,人们买双袜子都得掂量半天,丢失一块手表,自然不是件小事,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敏感单位发生的。经过一番查找,嫌疑对象逐渐集中到了良真志身上。
       原来,9月18日晚上大约6点钟,良真志经过左家庄12号院一栋宿舍楼二楼,见28号房间的营房管理员老丁不在,就趁机遛进去,在里边东翻西找,最后在枕头下发现一块手表,赶紧揣进口袋走人。
       出了门,良真志立刻赶到东城区钟表厂设在王府井大街的一个收买部。良真志找到服务员,说他要卖一块表,并说了一个价。服务员很内行,仔细看了半天,对良真志所说的购买价格、出卖价格和其知道的市场价格都相差甚远,再加上良真志当时神情紧张,令人生疑,就多了一个心眼。
       “这块表不错,先办个登记手续吧。你叫什么名字?”
       “吴某某。”良真志犹豫了一下,随便编了个名字,并信口胡诌了一个电话号码。
       服务员照着良真志的号码去打了一遍,根本就对不上号。良真志赶紧改了口,说他是帮单位里一个姓牟的同志代卖的。服务员一查证,这一次良真志说的是真号码,确实有这么一个单位,也有这么一个人。
       可是,接下来再一核对,这个姓牟的身高胖瘦年龄什么的都和良真志所说的不相符。服务员更警惕了:“你能不能出示一下你的证件?”
       “不行,我这证件是保密的,不准看。”
       “那好吧,你就到派出所登记一下吧。”
       良真志此时已无法脱身,只好硬着头皮挣扎下去。
       见到派出所的人,还没等人家怎么问,良真志就主动说:“我叫良真志,是导弹部队的干部。这块表是郑某某的,因为他欠了我100多块钱,一时又没钱还我,可我又急用钱,他就让我把这块表卖了,算是还我的。”
       派出所证实了良真志确实是部队干部之后,马上和部队取得了联系,请部队把他领回去。
       一个小时之后,部队派人把良真志带了回来。
       领导问他:“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还进了派出所?”
       良真志故作轻松,嘻嘻一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当时我没带证件,派出所怀疑,就查问了一下。”
       回到宿舍,良真志哪还有心思睡觉,他思前想后,觉得事情非常不妙,就赶紧到了二楼,敲开了丁助理宿舍的门。
       “这么晚了,你找我干啥?”
       这时已经是午夜12时了。
       良真志一边直说对不起,一边恳求说,你到我宿舍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到了良真志宿舍,良真志才对一头雾水的丁助理说:“我犯了严重错误,请你千万救救我。我母亲一直生病,住院治疗花费特别大,没办法,我才一时鬼迷心窍,偷拿了你的表。半道上一想,这么做不对,所以我再还给你。请你能够原谅我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要不的话,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丁助理忙累了一天,此时正困得要命,就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说,错了,改了就好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一晚,良真志如何睡得着。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良真志又找到丁助理,求爷爷告奶奶,再三央告丁助理不要说出去。良真志说:“你要一说出去,不光是我一个人完了,我们全家都完了。我爱人挺可怜的,心胸也特别窄,特别重感情,她又那么年轻,我实在不忍心伤害她。我偷表这事绝不能让她知道,你让我坦白,我也想过,可就算是我去自杀,也不行啊。要坦白的话,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也会出事的。”
       良真志一边说,一边就给丁助理下跪。丁助理挡住他说,你这是干什么呀,做了亏心事,就应该正确对待,瞒是瞒不过去的。你应该向你爱人坦白承认错误,这样才是对她真诚负责啊。丁助理说完之后,起身往门外走,良真志追上去死死拉住不放。丁助理使劲把他推开,随后报告了领导。
       这天上午,眼看纸里包不住火了,良真志不得已只好去找领导,交代了偷表的问题。领导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便要他认真反省,深刻检讨。晚上的时候,领导又去良真志的宿舍,对他的错误提出了批评,同时也鼓励他知错就改,先在党小组会上作出检查,接受批评。良真志表示,自己已经认识到了错误的严重性,一定从心灵深处好好反省,从本质上深挖产生错误的根源。
       次日上午和晚上,良真志在党小组会上交代了偷表和卖表的经过,并陆续交代了其他一些偷窃行为。部领导和支委会认为他检查不够彻底,决定召开一次支部大会,在会上提出对良真志实施处分的初步意见。
       开完会之后,良真志本想糊弄过去的目的未能达到,看来,要过这一道关并不会那么轻松。他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解脱自己。连续几个夜晚,他都在一种惶恐不安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觉得此时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名利,地位,前途,个人,家庭,自己曾经在这上头做过的许多美梦,现在一切全都成了泡影。
       按说,良真志此时只要将事实交待清楚,作出检讨,以后改掉这种毛病,就算不了什么大错,可良真志却以为领导和其他人是对自己展开恶意打击,是对自己的敌视,是落井下石。在这里,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前途,必须早一点脱身。
       但是,想想容易,做起来却难。那时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难觅藏身之地。
       良真志铤而走险,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更加错误的道路。
       21日下午两点钟左右,良真志出了部队营区大门,在18路左家庄站上了公共汽车,坐到东直门大街三区11号电话站,从那里的电话簿里面查找西方几个国家大使馆的电话号码。他先查到英国代办处,拿起电话刚想打,却发现只有中转线,不能直通,而若是一中转的话,很可能就会暴露真相。良真志只好又查印度大使馆,发现使馆主事勃朗比的家就位于东单麻线胡同。他心里一动,感到这可是天赐良机,立马脱掉军装,找到了勃朗比的院子。
       良真志左右观察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现象。他抵制住怦怦乱跳的心,伸手敲门。
       勃朗比不在家,开门的是他的夫人:“先生,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我有一个事情很紧急,需要得到你们的帮助。我是个政治犯,现在受到迫害,是偷着来这里的。我想到外国去,英国、美国、印度、日本,不管是哪个国家,只要能去都可以。请你们一定帮我一把,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原子弹和导弹的重要秘密。”
       勃朗比夫人一听,觉得事态非比寻常,就赶紧拿起电话,找她丈夫。但电话没有通。良真志在旁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
       好在没过多会儿,勃朗比从使馆回来了。进门一看有个陌生人在家,勃朗比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还没等他开口,夫人就对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这个话题太敏感,也太危险了。
       勃朗比没有听完,就立即转头对良真志说:
       “不谈,不谈。我们不能在家里谈这个。要谈明天到使馆去谈。”
       “我受到了迫害。真的,我是一名军事技术人员,”良真志很紧张,他不时扭头看着周围的动静,用英语急促地祈求道,“我要求提供政治避难,请你们帮我一下,中国的原子弹导弹我全都知道,我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任良真志如何苦苦哀求,富有职业经验的勃朗比始终不为所动,并且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离开勃朗比家,良真志仍不死心。他走到印度使馆和英国代办处,看到的都是警卫森严,针插不进。良真志顺着东郊民巷走了一路,都有警卫站岗执勤。他又来到印度大使馆,犹豫半天,仍无法进入。
       良真志还是不愿意放弃,转头又返回到麻线胡同,掏出笔用英文写了一个小纸条:“我是个犯人,要逃到国外去,否则要被捕、被杀,请你帮助。我可以告诉你们关于原子弹和导弹的秘密。”
       悄悄走到勃朗比家门口,这次并未开门。勃朗比在门里边满嘴冷漠,一口拒绝,连良真志的纸条都不接。
       站在门外,良真志一再低声央告:“求求你们了,你们再不帮助我,今天晚上我就被杀了。”
       勃朗比不能也不敢理睬他。
       良真志无奈,把纸条撕成碎片,返回了部队。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良真志左思右想,又记起母亲有个姓唐的朋友,是北京市文联的,找他帮忙,说不定能有点什么办法。可傍晚赶到文联一打听,他母亲的那位朋友已经下放到农村劳动去了。
       看来,找使馆,找朋友,都没指望了。良真志虽然心灰意冷,但一想到将来的日子,就觉得必须横下心来,设法逃走。
       24日深夜,良真志偷偷出了门,跑到北京站,在候车室里待了几个小时之后,乘坐25号早上6点多的火车,于7点多到了天津。出了车站,他又乘汽车来到塘沽的旧港,想找条外国船偷渡。
       不巧的是,旧港这里没有任何外国船只。良真志又于中午12时左右赶到了新港。这里倒是有不少外国船只,芬兰的,民主德国的,良真志先还很高兴,但随即便凉了下—来:和使馆一样,这里的警察看守得非常严密。
       良真志盯了半天,寻找机会上船。终于,他注意到了一条“ABCODELOS”号商船,是希腊的。
       两个小时之后,机会来了。“ABCODELOS”号船上的警察进了船,不见了人影。良真志看看无人注意,迅速钻过外围的铁丝网,穿过仓库,爬上了船。找到船长室,良真志用英语问了一声好。船长叫巴迪斯,见他穿着军装,就问他到这船上来干什么。良真志说,没什么事,他是来参观的。又问他是怎么上的船,良真志避而不答,提了一个问题:“船长先生,你们这条船去不去希腊?”
       “不,不去希腊,这条船要去波兰。”巴迪斯答道。
       良真志一听,心又凉了半截。波兰也是社会主义国家,和中国很友好,去那里无疑是送死。
       这时,巴迪斯对良真志产生了警惕,他的英语不是太熟练,神情紧张,老是东张西望的,不像是个好人。巴迪斯怀疑他身上有武器,就让手下人进行了搜身检查。良真志什么也没带,身上只有一小包食品。巴迪斯好生奇怪,转头问船上的大副和其他几个船员,可谁也说不清这个陌生人是什么时候用何种办法上了船的。
       良真志跟在船长身后,反复要求把他带出境。他说:“我有件特别秘密的事情告诉你,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是个政治犯,可能很快被捕、被杀,我要到外国去,到英国、美国、印度、希腊、日本,不管哪里都可以。请帮助我,我是很重要的人,我知道原子弹和导弹的重大秘密。”
       巴迪斯船长听他说了半天,也没有全弄明白,只好告诉他:“对不起,我们这个船只到波兰,不去英国,也不去美国,哪个国家都不去,没办法带你出去。再说带人也是违法的,很困难。”
       磨蹭了一气,船长始终不松口,神情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良真志只好灰头土脸地下了船。下船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位值勤警卫迎面过来。警卫问他:“你是谁?到船上干什么?”
       良真志说:“没什么,上船随便看看。”
       警卫向他要证件,良真志掏出军官证递了过去。警卫翻看了一下,见他是个中尉军官,就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看来,天意如此,就这么算了?良真志思来想去,总是不甘心。到了晚上8点多钟,他再一次来到新港,想趁夜色掩护混上船,偷渡出境。白天的时候他已经观察好了,只能从仓库那里进去。但仓库门被关上了,显然港口已经加强了防范。他扒开铁丝网钻了进去,看到下面站了警卫,赶紧又爬了出来。正在这关口,一个警察看见了他,就过来盘问道:“哎,干什么?”
       “没事,船上有我认识的人,我去看看。”
       “什么?这是外国船,你没看见吗?不能随便上去。”警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天黑,也看不清楚。“你有证件吗?”
       良真志拿出军官证,警察看了之后,放他走了。第二天早上5点多,走投无路的良真志返回了部队。
       一进家门,良真志看见妻子在家。
       “你不是去锦西学习吗?这么快就结束了?”良真志装作无事人一般,和妻子搭话。
       妻子脸色很不好,不像以前那种小别胜新婚的样子,现在对他明显冷淡了许多。良真志正在心里打鼓,妻子开口问起了他偷盗的事情。
       良真志还不知道,他这两天擅自离开部队,早已引起了部队的注意。基地保卫部门已经对他的反常举动产生了怀疑和警惕,他的一切行踪早已置于安全保卫人员的控制之下了。他妻子昨天早上回来后,部里的阎主任就对她讲了这一事件的前前后后,并动员她和组织上一起帮助良真志坦白错误,重新做人。
       在妻子的一再追问下,良真志想,既然妻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瞒也没用,就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替自己找了些理由。谁知妻子并不轻易放过他,又追问他:
       “这两天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请假,私自外出?”
       “我本来也想请假来的,但又怕领导不让走。出了这事,我想去找你。”良真志心想,一定不能说出外逃的事,否则真要杀头的。
       “那你怎么不去锦西找我,去天津干什么?”
       “我怕到锦西以后找不到你,所以临时改了,先到了天津。去天津是不想活了,因为我做了这些对不起家人的事,没脸活下去了,想去天津跳海自杀。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家里的人。过去我欺骗了你,你是个好人,还年轻,你走吧,离开我吧。”
       妻子听了,神情黯然,沉默了一会儿劝他道:“你别说这些,不要有过多的思想顾虑。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应该首先承认错误,交代问题,这是唯一的出路。”
       为了把话编圆,良真志对妻子解释道,24日晚上支部大会后,他的思想斗争很激烈,当时就想去西安先去看看父母,然后再到锦西找她,告别一下亲人后去死,或者出家当和尚。跑到北京站,买票去天津是想跳海,结果到天津以后,在解放桥海河边上坐了几个小时,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去自杀,这就回来了。
       26日中午,部队几位主要领导和保卫干事一起找良真志谈话,向他交代了政策,要他认真检讨自己的错误,最后说能够回来就很好,并没有再怎么追究他。
       说到偷窃,良真志交代说自己14岁时偷过学校2000元伪法币,在成都上学时,去修口琴不给钱,和街头流氓打架鬼混。一年前偷过小兰的一张90元的存折,在军工厂偷过价值30元的书籍等等。
       谈话中,良真志坦白说,支部大会对他压力非常大,觉得再承认错误也晚了,领导和群众不会再原谅他的,因此,就想走绝路。当时从自己内心来讲,对党和同志充满了怨恨,认为是逼他,不让他活了。他曾经想过回家的问题,想找父亲或父亲旧同事中的坏人隐藏起来,还想去锦西和妻子告别,上五台山当和尚,或者跳海自杀。在塘沽的时候,他还盼望过,最好能碰到一个坏人把他藏起来,或者能碰到一个可以收留他的人,隐姓埋名,当牛做马都行,哪怕是出卖机密也说不定。可最后为什么又回来了,是因为他觉得自杀了也是叛党行为,死得没意思,还不如就这么活下去的好。他也做了和老婆离婚、开除党籍以及劳改的思想准备。
       良真志一边编故事,一边渐渐沉浸到了自己的谎言之中,但正在他觉得故事越编越圆的时候,领导突然打断他,问道:
       “你去西安为什么过天津?既然要去锦西;那你怎么不买通票,反而在天津下了火车?”
       良真志一下被打懵了。“我,我不是……我是想去自杀的。”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你的一切全都在组织的掌握之中,你必须老实交代!”
       良真志脸色灰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击之下,他本能地说了实话:
       “我去天津,是想从那里逃到国外。”
       但直到这时,良真志仍没有全部将他所有的问题说出。
       9月27日天刚亮,一夜未睡的良真志对妻子说,我的问题看来特别严重,恐怕要长期劳改。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原来想你知道以后一定受不了,没想到你到现在还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成为敌人了,请你赶快离开我吧。
       在前一天夜里,良真志已经向妻子讲了在天津上外国船的那件事,现在他又说了自己找印度大使馆的经过。妻子后来向领导作了如实汇报,并说良真志在同自己谈话时吞吞吐吐,好像隐瞒了什么。9月27日这天写检查时,他又勾掉了一段。后来一查证,勾掉的这一段正是他泄露国家导弹机密的内容。
       9月28日,良真志被正式逮捕。
       良真志叛国投敌的事件被报到了黄克诚那里。黄克诚闻听之后,大为震怒。战争年代,他曾挥泪斩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警卫员,起因也是窃取文件逃跑。现在,国家刚刚开始搞这项从娘胎里就注定十分秘密的尖端工程,岂能容忍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不忠!
       “这个案子,要从重从严,决不能留情!”
       黄克诚使劲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对栗在山政委说:“整个审讯过程,要详细向我汇报。你们基地要很好利用这个案子,教育群众,认认真真检查一下保密工作,堵死各种漏洞。”
       1960年1月15日,东风基地检察院、法院开庭公审一部技术员良真志叛国投敌一案。鉴于良真志归案后能主动坦白问题,积极交待罪行,有悔悟表现,法庭最终宣布:判处良真志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栗在山说,判刑以后,良真志被押往新疆一所监狱服刑,但听说不久后,他可能已经死了心,抗拒改造,最后还是被枪决了。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7年1月版
       责任编辑:丁立华
       宋玉淑
       定价:3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