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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最昂贵的死亡与天价医疗费
作者:曾德强

《中外书摘》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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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国之痛》◎ 曾德强 编著
       中国目前的医疗制度改革被称为“中国之痛”是有其深层原因的,请看花费千万元住院82天的“最昂贵的死亡”。住院82天花费千万元
       如果要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医疗界“看病最贵的事件”或“民众最震惊的事件”排名的话,截至目前,哈医大二院“天价医药费”恐怕要坐第一把交椅。
       哈尔滨市一中学退休教师翁文辉,逝年75岁。事件发生前一年被诊断患上了恶性淋巴瘤。因为化疗引起多脏器功能衰竭,2005年5月16日入住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干部病房,后因并发肺部感染、呼吸衰竭,6月1日转入心外科重症监护室(又称心外科ICU)治疗,最终因多脏器功能衰竭,于8月6日死亡。住院82天,医院共收取医疗费用138.9万元。在住院期间,病人家属又在医生的建议下,自己花钱买了400多万元的药品交给医院,作为抢救急用。再加上患者家属请20多位专家100多人次会诊支出的几百万元会诊费,耗资达1000余万元!
       如果翁文辉不是“及时”地因抢救无效而去世,那个住院费一定还会冲出地球,跨过火星木星土星,直奔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而去!
       翁文辉的长子翁强是一个名震一方的商人,这笔天价医药费便是由这个富豪儿子所出。富豪的钱也不是大水打来的,花了千万元却买了一张“死亡证明”,患者的家人心里除了悲哀还有心痛。出于对巨额费用的不解,死者家属先后写了100多封举报信投递给相关部门。
       患者家属对几个疑点很不明白。
       疑惑一:患者去世后仍有化验费。翁文辉是8月6日去世的,可是有一张胸水化验单中,落款的时间居然是8月8日。不知道这个胸水化验是谁的,按照医院的收费标准,胸腹水常规检查每次收费32元,在翁文辉去世后两天,还出现了两次检查,收化验费64元。这不是太超乎医疗常规了吗?
       疑惑二:一天输入106瓶盐水。翁文辉的妻子富秀梅发现,在7月30日的收费账单上,丈夫输血就达94次,血小板、白血球输了83袋,16000多毫升,而正常人体内血液总量也就4000—5000毫升。这一天医院收了22197元的血费。盐水的用量也很惊人,有一天竟输了106瓶盐水。一瓶是500毫升,106瓶是50000多毫升,再加上葡萄糖用了20多瓶,这20多瓶也就是10000多毫升。几样加起来将近80000毫升,用水桶装也要装几桶呢,人还能活吗?哪儿有这样的“医学奇迹”?
       疑惑三:自购药的去处。在医生的建议下,他们自己花钱买了400多万元的药品交给医院,作为抢救翁文辉急用。有的药国内买不到,儿子就到国外去买,买的药都是非常贵重的。这些药品到底有多少用在了翁文辉身上?医院把这些药用到哪儿去了?
       疑惑四:禁用药未禁。翁文辉病世后,在料理后事准备和医院结账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翁家对那一摞收费单产生了怀疑:住院收费明细单上,记载着病人使用过一种叫氨茶碱的药物,但翁文辉对氨茶碱有严重的过敏反应。医院究竟有没有给患者用过呢?
       针对患者家属对药费和化验费的强烈质疑,二附院调查组于9月下旬向患者家属递交了一份初步调查报告。调查报告显示,在用药方面,医院不是多收了就是漏收了,没有一份收费单据合格;化验方面,收费单比报告单多出128次,2119份病房化验报告单中,合格的只有35份。
       案惊中纪委
       哈医大二院把中国的医疗天空戳了个大窟窿。
       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随即披露了此事,称之为“最昂贵的死亡事件”。
       这起事件立即引起了中纪委、卫生部的高度重视。
       11月下旬,中纪委、中纪委驻卫生部纪检组、监察部驻卫生部监察局联手组成调查组,赴哈尔滨对此事进行调查。
       后来,调查又升级为中纪委、国务院纠风办、卫生部、黑龙江省纪委四大部门联合调查。
       2006年4月下旬,卫生部及国务院纠风办通报了哈医大二院天价医疗费事件。通报称,哈医大二院违反规定乱收费、违法违规伪造和大量涂改医疗文书等问题,是一起典型的严重损害群众利益的违纪违法案件。
       调查认定基本事实已如前所述。主要问题有四:
       一是违反规定乱收费。违反国家和黑龙江省有关医疗服务价格政策及收费规定,通过自立项目、分解项目、超标准收费、重复收费,以及收取未检验、检查、治疗的项目费用和未使用耗材、药品的费用等手段,多收费20.7万余元。
       二是心外科ICU违法违规伪造和大量涂改医疗文书。心外科ICU主任于玲范为掩盖违规计费和医疗过程中的问题,违反国家有关规定,本人伪造并组织有关医护人员大量涂改患者翁某的医疗文书。
       三是部分科室管理混乱,相关职能科室监管不力。心外科ICU存在医嘱、特护记录、收费单中药品数量互不相符和部分医嘱单非医师本人签字的现象;使用未经国家审批的进口药品;对自购药品没有与患者家属之间的交接、核对及退药手续;大量外请专家会诊而未按规定办理相应的手续。输血科严重违反输血管理规定,输血申请单、血库出库单和记账单所记录的血液数量互不相符。检验科违规计费,检验报告单编码与送检时间、报告时间不符。物价科、医务科没有认真履行监管职责,对上述科室存在的问题未能及时发现和纠正。
       四是对患者家属投诉采取的措施不力,处置不当。医院领导对患者家属的投诉未给予足够重视,院内组织调查工作不深入、不扎实,两次调查没有查清主要问题,并对媒体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
       为严肃纪律,有关方面对主要责任人员依法依纪作出了处理:给予哈医大二院院长、党委委员张岂凡撤销院长、党委委员职务处分;给予党委书记王国良撤销党委书记职务处分;给予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杨慧撤销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职务处分;给予副院长王太和、谭文华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心外科ICU主任于玲范撤销心外科ICU主任职务处分,并吊销医师执业证书。对其他医护人员的违纪违规问题,也分别作出了处理。
       同时,对哈医大二院给予中止三级甲等医院称号1年的处理,限期整改,以观后效。责成该医院向患者家属退还违规收取的费用,并向患者家属赔礼道歉。哈尔滨医科大学、黑龙江省卫生厅对哈医大二院监管不力,责成其写出深刻检查。
       主治医生揭秘
       30岁的王雪原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背叛”的极端方式在医疗界大出风头。
       这位哈尔滨医科大学在职博士研究生,四年前来到哈医大二院心脏外科ICU工作。在翁文辉住院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作为翁的主治医生,王雪原参加了大部分的抢救治疗工作。可以说,他是哈尔滨天价医药费事件中的关键人物。
       医院成立调查组时,王雪原是被调查的对象之一。就在他接受调查组询问的前一天晚上,他接到了科主任于玲范的电话。于玲范在电话中声称:“你现在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说什么不说什么你自己要想清楚。”
       经过再三考虑,王雪原还是决定向医院调查组说出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几天后,当王雪原第二次被叫去协助调查时,却看到了让他费解的一幕。他发现他们的主任、护士长都在场,而且从当时的情况看来,他们的主任在里面起着主导作用,自己的一些看法已经不便说了。
       随后,王雪原神秘“失踪”。
       在“失踪”一段时间后,王雪原主动打电话给记者,接受了新华社记者杨步月的电话采访。下面是他与记者的对话:
       记者:你为什么敢于站出来说话?
       王雪原:如果新闻媒体给我机会,让我站出来说出事实,我也会答应的。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一个医生的医德问题,一个人做人的底线问题。
       记者:你这样做,就不怕打击报复和自毁前途吗?
       王雪原:与其痛苦于内心挣扎,不如痛快地站出来说话。我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就好比给死水带来微澜一样,如果能够给医疗界带来一点点震撼,带来一点点改观,也算是我的贡献。
       记者:能否说说你经历这起天价医药费事件的过程?
       王雪原:通过一系列事情,我感觉ICU病房管理比较混乱。
       首先是于玲范主任多次让其他医生冒用我的名字下医嘱。其次是患者家属自备药品无人监管,发生过丢失事件,患者家属也反映过此事。就这两方面问题,我专门提醒过于玲范主任,她却置之不理。
       从7月31日开始,我明显感觉科里的气氛不太对劲。那天科里开会,主任说她对患者翁文辉的病历不太满意,让大家(包括我)对病程记录单、医嘱单进行大面积修改。我没理会她。
       8月5日,主任找到我说,患者的病程记录不合格,她都给我撤掉了,不重写也得重写,并给我留好了空格,内容也限制好了。
       8月6日患者去世后,医院应患者家属要求成立了一个调查组,我参与了查账,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许多收费账单与医嘱都对不上,我非常震惊。
       按照我们医院的流程,医生下达的医嘱,要由护士录入微机,然后领药。由于没人监管,护士领多少药,医生根本不知道,也就是说医生与收费账单是脱节的。
       我们护士长有微机的录入密码,她对相关内容是否进行修改,谁也不知道。我在查账时看到,药品一般都是隔几天多领,隔几天正常领,再隔几天多领,显然是蓄意而为。我感觉这里面的漏洞太大了!
       记者:你当医生几年了?有什么样的感受?
       王雪原:我是硕士毕业,当医生4年了,很多人都羡慕我的工作。
       眼下,很多人一提起医疗领域的不良现象,都将原因归结为体制的问题,归结为医疗制度改革的失败。但实际上,从我们基层的角度来看,恰恰是有一些人利用了体制上的漏洞从中牟利。
       目前,医疗界流行着一句顺口溜:“领导干部帝王化,普通医护人员奴隶化。”从个别医院来看,确实存在这种情况。小到一个科室,比如科主任、护士长位居权力金字塔的顶尖,没有人监管他们。科室中普通成员的前途、命运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这种机制必然要出大问题。就算整个大的医疗体制不改变,我认为在医院这个小环境里,认真吸取这起天价医药费事件的惨痛教训,加强医院监管,特别是对科室领导的监管,才能让一些人有所收敛,才能使老百姓从中受益。
       记者:这起事件让你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王雪原:我特别不能容忍的是对医疗资源的浪费。无论是500万元,还是5万元,都是救命钱,我希望好钢能用在刀刃上,希望把家属的钱用在救治患者身上。在这起事件上,很多医嘱没有的项目却出现在收费账单上,这不仅仅是过度治疗,而且是挪用患者的救命钱,与谋财害命没有区别。
       记者:这起事件让你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王雪原:现在不仅仅是农民看不起病,连我们也看不起病。我每月平均收入两三千元钱,可是在我们医院住一天24小时,平均花费5000元,我拿一个月工资顶多能住半天院,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所谓因病致贫、因病返贫,不足为怪。要彻底解决看病贵问题,需要切切实实地进行医疗体制改革。
       记者:你认为应该如何解决当前的医德滑坡问题?
       王雪原:在我国,600多万名医务工作者实际付出很多,但大家的经济收入、社会地位与外国同行没法比。由于投入与产出严重不成比例,面对生存压力,白衣天使的道德防线其实很脆弱,这就出现了一个现象:“非常有良心的医生,另谋高就;差一点的,随波逐流;最差的,为了逐利不择手段。”
       “最昂贵的死亡事件”一经披露,便群情激愤,众议鼎沸。在强大的社会舆论面前,院方表示“多收的钱可以退还”,但死者家属放弃申请民事赔偿的权利,坚持揭露黑幕,因为他们要的不是钱,而是真相。
       中国国际广播音像
       出版社
       2007年1月版
       责任编辑:周培新
       定价:24.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