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美]假币
作者:陈昌平

《青年文摘(彩版)》 2008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最动人的,莫过于看“狼心”如何化为“良心”的过程。
       新宇发现手里的这张一百元竟然是假币。
       它是怎么混进钱包里的呢?虽然一百元钱对新宇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但这是一张流通已久的假币,不知被多少人使用过,不知被多少双手摩挲过。也许,有人不知道这是一张假币,但是,有人一定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一张假币……凭什么让它在自己手里停止流通呢?新宇决定把这张假币花出去。
       走出家门,他不自觉地朝路边的报摊走去。他把假币递给卖报的大婶,“来张《体坛周报》。”大婶长得又瘦又小,没有一般中年妇女的富态。大婶的丈夫在工地砌砖,她在路边摆了一个报摊。
       看到新宇递过来的这张大票,大婶为难地说:“这票儿太大了,我找不开呀。”
       新宇有点难为情,用一百块钱买一张报纸,有点大炮打蚊子了·再说了,有一次新宇下乡一周,回来时,大婶还特意给他留了三张“体坛”。
       这时,大婶把报纸塞了过来,说:“你拿去看吧.钱以后再说。”
       “别,别。”新宇赶忙推辞着,同时做出又掏又摸的样子,从兜里翻出零钱,买了这张报纸。大婶接过零钱的时候,连声说着谢谢,好像是接受了新字的捐赠一样。
       拿过报纸,新宇简单地翻阅了一下,发现上周联赛又出现假球了。联赛临近结束,假球层出不穷。奇怪的是,每一个球迷都知道的事情。偏偏主管部门总是说没有证据。什么是证据呢?新宇摸了摸口袋,发现没有香烟了。
       他继续往前面走,来到街头的小食杂店。还没等他开口呢,里面的大爷便高声喊道:“吃啦?”不等他回答,大爷又问道;“‘中南海’?”大爷是店主,高嗓门,大骨架,他站在店里,显得铁皮小房更加窄巴了。新宇点点头。他几乎每天都路过这里,常在这里买烟,最近他总抽“中南海”。大爷一沉肩头。从柜台下面摸出一条香烟,大声问道:“你要几盒啊?”
       新宇想了想,一盒6元,一条60元,那就来一条吧。新宇想这么说,右手在兜里还捻了捻假币,但就是无法掏出来。
       大爷原来就住在附近,因为拆迁,跟开发商抗争了很长时间,好象老伴儿的死也跟拆迁有点关系。闹了半天.大概多补了几千块钱,但是拆迁费依然不够买房,于是大爷就在街头盘下了这间铁皮小房,开了家食杂店。食杂店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因为大爷晚上就睡在小铺里。无论多晚,只要你敲敲窗户,里面灯还没亮呢,便有人高声喊着你要什么啊……这一瞬间,新宇不知为什么想了这么多。
       即使没掏出那张假币,新宇也知道自己犯错误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这张假币,把新宇的生活搅得很不舒服,甚至有点紧张兮兮的。每一天,他遇到的每一件消费的事情,几乎都要条件反射地想起钱包里的假币。
       ——中午在食堂买饭票,他想起了这张假币;
       ——小陈结婚,办公室的人都要随份子,他想到了这张假币;
       ——下班时候。单位的几个人打扑克带点彩头,他想起了这张假币……
       他不能容忍这张假币长时间待在自己这里。如果说开始他还想把假币造成的损失弥补回来的话,那么现在,新宇只盼着假币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他要给这张讨厌的假币寻找一个归宿。
       新宇在商业街上溜达。商业街是这座城市的商业中心。新宇注意到,在街上有几个人安然地坐在两张桌子后面,桌子前面放着一个箱子。这是一个有机玻璃的透明箱子,前脸儿画着一个大大的红心,写着“奉献爱心”四个红字,箱底有一层蓬松的纸币和硬币,单薄而又寂寥。新宇决定把假币捐献出去。这个念头一出现,他便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和兴奋。他快步走到箱子面前,一伸手,把假币准确地捅进了箱子。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了眼前闪过一道炫目的亮光。
       新宇一抬头,只见旁边站着一个照相的,手里擎着一个挺黑挺长的照相机。正对准着自己。这个人的胸前晃荡着一个采访证什么的——大概是记者吧。
       假币躺在箱底那一堆纸币上,不论颜色还是面积都非常醒目。新宇看清了,假币是箱子里最大面值的纸币。
       “你是在……给我照相吗?”新宇问那个记者。
       “是啊。”
       “刚才,我……我闭眼了。”
       “那就再来一遍。”记者宽容地说。
       旁边的工作人员麻利地打开箱子,拿出假币,递给新宇。
       新宇拿着假币,站到箱子面前。与此同时,记者又举起了相机。这时候,新宇抬起手,示意记者等一下,然后把假币揣进兜里,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新钞票。
       “这张新点儿,呵呵。”新宇说着,两手捏着角儿,就像屏幕里的官员投票一样,对准了投币口。
       “抬头,笑一笑。”记者喊了一声。
       新宇配合地抬起头,看着镜头,笑了。
       伴随着一道闪光和闪光里轻微的喀嚓声,新字眼前一花,手一松,纸币忽悠一下,滑进箱子。新宇低头看去,它竟然竖着插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纸币上,像一面扬起的粉红色风帆。
       这样不等于损失了200元钱了吗?
       第二天的晨报上,有一个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矮个子微笑着,正把手里的一张百元人民币投进捐款箱……只有新宇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且也只有他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捐款。
       吃过晚饭,天色已黑。新宇溜溜达达地走出家门。站在繁华的街头,他很快有了主意。站在路边,他抬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他有意坐在后排,他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知道自己必须完成任务了。
       新宇已经想好了,不能让车子直达家门口。“去哪里呀?”司机问。司机的脖子细长,挺机灵的样子。“去……五一广场。”新宇正视着前方。他说的是普通话,他要让司机觉得这个乘客是一个外地人。“走黄河路。还是走长江路?”司机斜着眼,从后视镜审视一样看新宇。
       司机这么问,是准备宰客了,因为走黄河路,是明显的绕弯子。新宇的内心一阵狂喜。他知道,今天遇到一个坏司机了。“怎么走呢?”司机问。“怎么近就怎么走吧。”新宇淡淡地说。果然,司机开始绕路走了。“这位先生,你是来旅游的,还是来出差啊?”“出差。”新宇说,依然操着普通话。五一广场到了,计价器上显示的金额是26元。新宇把假币递给司机。他知道,正常行驶的话不会超过15元。
       司机拿着假币,打开顶灯,端详了一下,然后侧着身子掏出几张纸币,数了数,接着嘀咕道:“你没有零钱吗?”“没有。”新宇摇摇头。“我去买包烟,把钱破开。你等一下。”不一会儿,司机一溜儿小跑地颠了回来。新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张假币换回了一沓纸币。找钱的时候,司机大度地说,就收你25元得了。直到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遥远的拐角,新宇才吹了一声口哨,步履轻松地往家走击。
       已经很晚了。街道没有多少灯光。街头食杂店门口的那团朦胧的光亮提醒了他,兜里没装烟。他走近了食杂店,看到大爷正倚在门框上瞅着什么。“天哪!”大爷一声大叫,接着连声大喊道,“我的天呀,这是一张假币啊!”新宇的脚步踌躇了一下,他在琢磨是走开,还是留下来。“我被骗了,被刚才那个司机骗了。”大爷气呼呼地嚷着,一只手攥着花镜,另一只手抖动着一张人民币。
       “我看看。”新宇已经来到了大爷的跟前。
       大爷赶紧把手里的人民币递上来,带着一脸的冤屈和悲伤。此刻,新宇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
       新宇拿过纸币,手里传来一阵并不陌生的感觉。他低声说:“这不像是假的啊。”
       “怎么不是假的呢?你看,你看!”大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到食杂店门口。大门的背面,贴着一张破旧的“人民币真伪识别法”宣传广告,广告文图并茂,详细地介绍了辨别真伪的方法。
       “我一天白忙活了……呜呜。”大爷竟然微微抽泣起来。“这是一张真币。”新宇说。“什么?”大爷呜咽道。“这是一张真币。”新宇重复一遍。大爷止住抽泣。脸上的泪痕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不信?我给你换一张。”新宇掏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钱。递给大爷,同时从他手里抽过那张假币,揣进兜里,说:“相信我,我是银行的。”
       涂丰 摘自(小说月报)200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