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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鱼是母亲第三个孩子
作者:江 飞

《青年文摘(彩版)》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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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在空中的鱼,是从母亲的竹篮里逃脱的那一条吗?
       ——从水里直接飞升到空中,再在空中完成高难度的自由转体,像一只灵巧异常的风筝。
       我曾见过无数的风筝,挂在十月的高压线上,它们在春天里逃跑未遂;我也曾见过无数的鱼,它们都能侥幸地从渔网和我们的口中逃脱吗?
       我想起跟鱼关系最密切的我的母亲。她在乡下日复一日地卖鱼。她对鱼充满感情。她的鱼从不轻易死去。
       我能感受到的每个相似的冬天,都渗透着刺骨的寒意和阵阵逶迤而来的鱼腥的气息。昏暗中的清晨,最先看见的是已坐起身的母亲,而在她看不见的几十里之外的养鱼场里,无数条鱼也在整装待发了。母亲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整个冬天便因此而奠定寒冷的基调。
       母亲的鱼一条挨一条地匍匐在地上,母亲也就蹲在鱼的身旁。蹲得久了,母亲就随意地抬起头来,看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也只是随意地看,街道实在是太小了。
       母亲卖鱼,有一次被城管抓了,他们把她关在一间封闭的小房间里。夜深了,他们都去吃夜宵,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抚摩着被踢打过的青肿的脚踝,坐在地上,坐在黑漆漆的夜里,挨着饿。
       就这样被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把她放了。母亲并没有告诉那个年轻的警察,她有两个儿子,和他一般大,都在读大学,为了高昂的学费,必须卖鱼。后来,母亲跟我们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总是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在天黑之前去了一趟菜地,顺便割了点儿韭菜而已。
       去年,我回老家。站在陌生的胡同街头,首先想到的便是若干年前我的母亲就是站在这样的地方左顾右盼,小心翼翼。我痴痴地立在那里,想象着母亲那谨慎卑微的笑脸,直想哭。
       母亲拿起塑料瓶,不时地给鱼洒点儿水。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那一年,母亲跟老家的一对夫妇到外面去打工,洗盘子、洗碗、洗菜,收拾里外。最让母亲难受的是连续地熬夜。她必须熬夜、必须等,一直等那些从酒吧舞厅里散场的人,到她那里吃点儿馄饨、水饺。母亲那时已经有40多岁了,她的脚和胳膊都浮肿了。母亲累到极点的时候,就想家里的男人,想两个儿子,想着想着,就一个人偷偷地哭了。
       坚持了大半年,母亲终于还是回来了。转来转去,还是卖鱼好啊,一回来,母亲就对父亲说。
       在外奔波多年之后,母亲又重操旧业了,仿佛是一条漏网之鱼,在城市的大江大海中艰难游渡之后,最终又回归到乡村的小河小溪里。
       有时候,我喜欢胡思乱想,常常在心里完成这样的自问自答:为什么母亲的鱼从不会轻易死去?那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鱼,就是她的第三个孩子。
       有一天从市里回来,远远地望见鱼市上的母亲,蹲在地上,就像是一条失去光泽的鱼。我能料想到母亲会继续这样的、与鱼为伴的生活,却无法预料,是否有一天,我也会走出她以及村庄的视线,像一尾柔软的鱼,从她的竹篮里获得新生,或在寻找新生的途中悄然死去。
       波纹层起,水藻繁盛,白色的鱼浮在其间若隐若现,然而我却能轻而易举地提起一条又一条鱼来。只是那一夜的梦里,风很大,鱼很小。咬在鱼钩上的轻飘飘的小鱼,我散乱的衣裳,塘埂上齐膝的野草,以及来寻我回家的母亲的发梢,都一起飘向我身后倾斜的天空。
       佟铜摘自《散文》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