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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渡过时光来看你
作者:宋唯唯

《青年文摘(绿版)》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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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在这里等着我,在一个大风呼啸,阳光金黄的深秋日子。我8岁时的好朋友,我的长鼻子木偶匹诺曹。我又听见,长河上的风在吹,河面上的冰凌花在歌唱,叮叮当当地;我的小狗摇着尾巴向我跑来,它总是睁着湿漉漉的黑色的眼眸,温情而恳切地望着我。
       匹诺曹,在黑夜里和我做伴的小男孩。小床前的灯光,照着我的小圆桌,木头上涂着朱红的油漆,一行一行清晰的竖条纹理。孩子趴在桌上,下巴抵着粗糙的桌面,沉迷地读,手指甲在纹理间划过来划过去。风从窗户外吹进来,灯光忽闪忽闪的,像一朵绽开了的橙色的菊花,小房间温暖可靠,一如冬天的棉袄或者朴拙的木头衣箱。大风吹过河滩边的松林,我闻见风里满含着浓郁的松木香脂,那样干燥的苍老的清香……
       夜晚的风仿佛青色的丝绸,波浪无边,南方平原上盒子一样的小房子里8岁的我,穿着鹅黄色的线织毛衣,黑色小毛裤,夜晚坐在小床上,披着花团锦簇的绸面小棉被,散开的细细的小辫子。我沉迷地捧着长鼻子木偶的书,随着他,路过森林、蟋蟀、鹦鹉、蜗牛、鸽子。当风吹过的时候,灯光使得屋顶布满黑影,小房子和沉睡中的祖父祖母、村庄,突然都恍惚起来,摇晃着,仿佛将要被风刮走。夜风里松脂的清香,是和匹诺曹一起经过的大森林里的气息。
       儿时的家园,阳光照在天井里,井台边搭起来的长板凳,是我停泊的小船。窗棂上搁着香皂小盒子,我的梅花小手镯。长长的梭子线穿着芬芳的橘子皮,挂在阳光里。厨房里,阳光照着铁皮火炉,火炉里燃烧的金红的煤火,似乎比阳光的颜色更加鲜艳明亮。
       我一天到晚忙着吃的事情。没有人在家的时候,我就腻在饭桌上,摆出一摞瓷碗,从火炉上提起铁皮水壶来,每只碗都注入滚烫的开水,炒米花泡在开水里,菊花泡在开水里,父亲诊所的中成药木柜里,打开一只一只神奇的小抽屉,百合干,桂圆干,金莲花,泡在滚烫的开水里,花朵般盛开。而后,我拿小板凳搭台,踮起脚,从碗橱上层搬出红釉糖罐来,握了一把勺子,慷慨地舀出红糖,浸到开水里,小沙丘似的红糖倾在水面上,顷刻就化开了,殷殷的红糖水,甘蔗的清甜气息散发出来,喑哑的朱红。最美妙的细节是将浸过热水的蛋糕含在嘴巴里,顷刻全都化了,软软地含着,那样温情脉脉的,让人满意地想到这人世的一切都是好的。
       在遥远的橙红色的国度里,每个礼拜有六天都是星期四,另一天是星期天,四只黑得像墨水一样的小兔子抬着棺材走来走去,看哪个生病的孩子不肯吃药,就步伐整齐地走过去,把小棺材从它们的兔肩膀上放下来。匹诺曹被它们吓得大叫道:可是我还没有死!四只小兔子温和地回答:你马上就会死啦!如果有四只墨水一样黑的小兔子抬着棺材走到我面前,哈!我一定飞快地下床,把父亲诊所里所有的药,一股脑儿全吃给它们看,维生素、宝塔糖、土霉素片,含在嘴巴里满满的,喝一瓶甘草糖浆漱漱口,全咽到肚子里去。目送四只墨水那么黑的兔子抬着小棺材离开,再安心地接着将童年进行下去。
       记忆里,曾经有一个深冬的夜晚,祖父祖母和小叔在灶下做过冬的豆腐干,金红的木柴的火光照着堂屋,我在灶火前手舞足蹈地说话,唱歌,夸耀着我沿途的稀奇见闻。我热切地期待着吃到新出锅的豆腐花,在堂屋里蹦着跳着,像一只快活的多舌鹦鹉那样推着白石磨的横杆。当木头锅盖下的黄豆渐渐蒸熟的时刻,我双手缠在温暖的木头推杆上,睡熟了。踮着双脚,小小的身子吊在磨杆上,仿佛一只扇坠。有一瞬间,我尽力地睁开眼,瞥见炉膛里金红色的火光,草灰燃烧时像金子铸造的一样,黄豆蒸熟的香味,窗外的白雾濡湿我的睡梦。我举着发僵的脚步,像一只很不灵活的小木偶,向着厢房的木床摸去。
       睡到午夜的时候,小叔摇醒我,轻声说,醒来吃豆腐花啦!我从温暖的棉被里伸出两只手,小叔将装满了豆腐花的蓝花粗瓷碗搁在我的手里捧着,我软绵绵的手握着一只白瓷调羹,豆腐花洁白得像煮热了的秋雾,洒着粗颗的红砂糖。我舀了一口放到嘴巴里,懵懂地张开牙,那样清醇和甜蜜的豆腐花,充满了稠厚的豆腥气,我只来得及吃了一调羹,脸伏在棉被上,再次睡去。
       深秋过后的平原上,阳光普照,我走过枯草覆盖的田埂,水田睡着了。冬天里特有的色泽金黄、光线润泽的阳光照耀着我、远远近近的树、麦田、炊烟袅袅的村庄。我闻见草木燃烧时炊烟的气息,那样的气息在阳光里仿佛梦境般迷醉。我伏下身,躺在枯黄的老去了的草地上,阳光温柔地抚摸着我,我心里充满了情真意切的思恋,我思恋我的小男孩匹诺曹。他住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的每一间小房子都如一只橙色的橘子,在屋顶上开着小窗。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觉得睡梦里过了一生那么长,金黄的阳光里毛茸茸的麦子正在嫩绿地生长着,而我已在哀伤地老去。很远很远的远方的匹诺曹,郁郁莽莽的大森林里,小圆石头铺成的街道,穿过点灯的洋葱顶红房子,我亲爱的长鼻子木偶,我的心地善良的爱撒谎的小男孩,为了蓝色仙女常常落泪的小男孩,我们隔着时光和永不能相互抵达的州域,永远相爱,彼此思念……
       (冯国伟摘自《少年文艺》
       2007年第12期,刘玉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