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社会]艾滋女生日记
作者:朱力亚

《中外书摘》 2006年 第0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2002年9月,心怀着美好的梦想,朱力亚从中专被保送到武汉某大学,开始谱写人生的新篇章。一次邂逅,一段异国恋情,却让她成了艾滋病毒携带者。当真爱变成死亡的陷阱,生命面临分分秒秒倒计时时,她该如何在这双重的困境中突围?是从此投入人海隐藏这可怕的事实,还是挺身而出公布病情,让自己成为一面镜子、一记警钟。朱力亚的选择让千万网友震撼……
       20004年4月3日 阴
       早上,马浪走了。我却没有去送他,原因很多:他不同意我送他;我也怕送他时自己会难受;我早上还有课。所以由于种种原因,我终究没能去看他最后一眼。不知他上飞机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我每天都在想象他离开时的神情……
       马浪走后,我就都在期盼他快些回来的,等到他回来时,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要给他一个全新的自我,要给他……
       下午,我和班上几个同学在外交办公室帮忙,一个室友急匆匆跑来找我,说系里打电话过来有急事找我,让我马上去一趟。什么事这么急啊?我一口气爬到六楼的系办公室。书记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先坐一下,我把手头上的事忙完,想跟你单独谈谈。”
       跟我单独谈,有什么事啊?平常谈工作都是在这间人来人往的大办公室里,今天有什么重大机密啊?不知为什么,一种慌乱感觉涌上心头。
       终于书记忙完了她的事情,并转身交代下属说:“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就这样我们所谓的“谈心”开始了,大概聊了有一个多小时不着边际的话后,她问我:“你是不是有个外国男朋友啊?”
       “是。”我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并回答着。
       “你们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发生关系?”
       书记怎么会问这个问题,难道学校知道了我谈男朋友的事情?可是这也没什么的呀,况且学校其他学生干部也基本都有异性朋友。但是为了保护自己,我骗她说:“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并没有发生关系,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吗,他今天早上已经离开武汉了。”
       “这个我知道,昨晚他告诉我今天要去北京,到大使馆办点事。”
       沉默了片刻后,书记严厉的目光注视着我:“你告诉我实话,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没有。”我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谎言。
       “你知道吗,他感染上了艾滋病,并且已经发病了,今天早上已经被送回国了。”书记严肃但又平和地对我说。
       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马上笼罩了我。我瘫倒在地上,突然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我认为书记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残存的一点意识告诉我,书记不会开玩笑。
       “是不是他活不了多久了?”我微弱的声音在嘀咕。
       书记怜惜地看着我:“我也不太清楚。”
       “他得的不是艾滋病,他只是得了重感冒而已,你们不能这么诅咒他。”我抱有一丝希望地说。
       “你骗得了别人,又怎么能骗得过自己呢?”书记眼睛里满含泪水。
       “我没有骗我自己,他就是重感冒,而且我早就知道的。”我几乎泣不成声。
       “你现在必须说实话,你们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书记突然又问。
       我能给她肯定的回答吗?承认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学校会开除我,我的人生也就彻底完了。所以我不能跟她说实话。
       “我们没有发生一次关系。”我在坚持我的谎言。
       “真的?你说的都是真的?”书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说,“他今天早上已经被送回国了,也就是因为艾滋病才被送走的。”
       我的心一下子像被掏空了似的,胸口闷得都喘不过气来。艾滋病有三个重要的传播途径,我就占了其中的一条,就算我没有被感染上,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马浪就快要死了啊!早上才刚走的,刚才我还在想要等他回来呢!如今,我脑子一片空白。整个天就好像要塌了一般。只觉得我的眼前黑乎乎的一片。我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一丝光明了。
       2004年4月5日 雨
       我好希望自己没有被感染啊!可是一想到马浪生病时的样子,我心里就痛得要命。那时的他已经到了发病期了,而他的一系列的症状都证明他是一个高度患者,而我们又发生了几次关系。他所携带的病毒含量一定很高,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逃不掉了。
       尽管一切的事实似乎都在证明我已经被感染了,但是天地万物,谁会没有求生的欲望啊!我本来就是一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人,不去检查,我就会一直生活在痛苦中,去检查,又害怕结果是阳性。去还是不去?这个矛盾心理一直折磨着我。
       无论黑夜多么漫长,朝阳总会冉冉生起;无论风雪怎样肆虐,春风终会缓缓吹拂。而对年轻的我来说,当挫折接连不断,失败如影随形时,当命运之门一扇接一扇关闭时,我们永远也不要放弃,因为总有一扇窗会为你打开。天哪,到这个时候了,我居然还会拿我以前写的作文来鼓励自己,其实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在自我安慰罢了。是呀,我一向是坚强的,但那是面对学习及生活上的一般困难,可现在呢,现在面临的是要和死神接吻。我还能坚强下去吗?
       尽管我知道我将无法承受那个不好的结果,但在没有确诊之前,总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如果确诊我没有被感染,还可以消除我心里的负担。我总是在想,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怎么可能对我这么不公?我只不过想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就让我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我的命运怎么会这么不好?我不愿承认,更多的是不敢承认这个几乎是定局的事实。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我最终决定去做检查。
       检查是系书记带我去做的。那天下着小雨,但是风很大,心里心外的冰冷让我机械地跟着书记到了疾控中心。我已经没有一点独立思维的能力,完全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把整个人交给别人去操作。一个医生带我去抽血,然后她又让我跟着她回到刚才的办公室。这里书记正跟医生谈着,我进去后,一位自称姓祝的医生客气地让我坐下,然后说想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我好累啊!我这已经是第三遍在讲详细情况了,第一遍是系书记,接着是学工处处长,现在又面临医生。初次见面,又是面临艾滋病的问题,我当然不太相信她。由于书记在场,我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所有她提的问题,我脑子很乱,也不太清醒,但当她问到我的家在哪里、联系电话的时候。我像是被人用火红的烙铁烙了一下似的,现在我是清醒的,我理智地告诉她:“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因为我绝对不能让父母知道这件事,直到我死去。”书记没有办法,也就不再追问了。其实关于我的联系电话,我的入学情况表上有,但不知此刻她是不是想到了。我真担心这个问题。我害怕学校打电话把我的情况告知我的父母。
       书记一直陪着我,医生了解到的情况跟我向学校领导讲的几乎一
       致。我的谎言也误导了医生,她们也认为感染上的可能性很小。就这样我们在焦急地等待结果,确切地说是我在等待死神的到来。就在等待的这一段时间,我还是很希望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就这样,我在祈祷中迎来了拿着可怕单子的医生。她用刺眼的目光看着我说:“是阳性。”
       这就是结果,我,朱力亚,一个原本前途美好的大学生,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艾滋病感染者,不会活太久的。天啊!我的祈祷,你们没有听到吗?我求生的欲望你们体会不到吗?为什么让我的命运就此被按下终止键?为什么要让我面临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一次难道还不够吗?我的爱情没有了,难道我连生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2004年5月1日 晴
       学工处处长找到我,又一次提到让我休学,回家休息一段时间。长期受着艾滋病肉体与精神折磨的我早已经疲惫不堪了,整个人真的如行尸走肉一般,一直以来在别人面前伪装的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后来我就答应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一段时间再返校。学校现在最想做的安排就是让我回家,至于我回家以后是不是还要来,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如果是以前,听到回家的消息我会高兴得像个小孩。以前每到放寒暑假的时候,我就早早地收拾了行李,想着回到家时爸妈那高兴的样子,忙着给我做好吃的那种情形,我又一次沉浸在那种归家的甜蜜中了。可是思绪又马上会被残酷的现实给狠狠地拉了回来,现在变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突然有一种想让时光倒流的感觉,如果我没有碰上马浪,如果没有那段看似美好的异国恋情,如果当时我不那么放纵自己,如果当时我保守一点,那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了。现在,只有恨我自己了,自己酿的苦酒现在只有自己喝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被后悔、自责、伤心、无奈、愧疚、绝望占得满满的,没有任何其他的余地了。
       我真的感觉到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因为我已经厌倦了伪装的生活,确实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静了。
       2004年6月4日 晴
       今天刚吃过午饭,忽然听到父母谈话:“女儿现在长大了,也成熟了许多,很多话都不再跟我们讲了。”我的心里猛地一惊,控制住急促的呼吸仔细听,传来一阵笑声。爸爸说:“不像以前,唧唧喳喳,家里老没个安静。现在突然安静下来,我们倒还不习惯。”听到爸爸这句话,我的心碎了,我不清楚如果年迈的父母知道我得了艾滋病,并且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候还能否挺住。想想,真的好无奈,让我害怕的不是艾滋病病毒,打败我的也不是艾滋病病毒,而是一种精神的折磨。
       渐渐地父母也感觉越来越奇怪,因为我一向是爱干净的,喜欢布置环境,增添装饰。而现在呢,起床时连被子都不叠了,自己卧室的桌子上都落了一层尘土,床上用来催眠的杂志更是狼藉一片。最明显的是我的头发越来越没有发型,更别提化妆了,有时连脸也懒得洗。更让父母起疑心的是,回家一个多月以来,我居然没有翻过一次英语课本,连平时看英语频道的习惯也没有了。偶尔他们帮我打开,我也会在他们转过身之后立刻更换到其他频道。
       不看英语课本,不看英语频道,是因为自从我得知自己感染上艾滋病之后,我对英语有一种莫名的成见。要不是我的英语成绩好,我就不会在中专时就过四级,更不会成为保送生,更不会到这里来读大学。英语不好,也就不会在第一次见到马浪的时候就帮他翻译了,也就不会陷入爱情中了,自然也就不会感染上艾滋病了。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抱怨自己,“都是英语惹的祸。”只要有英语单词的书一概不看,说英语的频道立马就换。在离开武汉之前,当时花高价买的英语复习资料也全部搬去卖了几毛钱一斤的废纸。从那时起。我的心态已经不正常了。
       每天都不能够做真正的自己,真的是好累。我感觉自从知道自己感染了这种病之后,整个人生就彻底改变了。我感觉继续再去学习,再去做什么事的话,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
       于是,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蜷缩着身子蹲在一个小角落里发呆。
       2004年10月8日 晴
       痛苦中的我真的找不到任何解救自己的办法,我不知道那么多的艾滋病患者是如何跟病魔斗争的。他们到底是凭借什么力量活下去的,为什么我却做不到呢?
       经桂希恩教授的介绍我认识了志愿者小白,从他的口中知道了艾滋病高发区——河南省文楼村。过两天他要去那里考察艾滋病的情况。
       我突然有了去一趟河南文楼村的想法,我想看一下和我同病相怜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有了这个想法后,我开始准备将之付诸行动。
       先是和学校的老师通了话,经学校同意以后,我们就出发了。
       经过六个多小时辗转的火车、长途汽车、三轮车之后,我们到了目的地。我急切渴望看到那些和我同命运的朋友们,我也在心里预测,他们都已经发病,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恐怖。坦白地讲,我对艾滋病并不怎么了解,起初就知道没有药物能够把它治好,是一种不治之症,感染上就等于与死神牵手了。通过在媒体宣传中逐渐了解到,发病后的病人普遍淋巴结肿大,肠道感染的腹胀很厉害,还有全身的麻疹……我有时特别害怕,想想自己以后发病时恐怖的样子,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了。我又开始乞求上天了,乞求上天在我发病之前就把我的生命拿走。
       自从我得知感染艾滋病病毒以后,一直相信科学的我不知为什么变得有点迷信了。有时候乞求上天的保护,有时候又在乞求上天早点结束我的生命,也许这就是人在极为矛盾状态下的一种奇怪心理吧。也可能是人在最无奈时,在随便寻找一种精神的寄托吧。
       我们进了文楼村,本来就比较窄的小路上堆满了柴草,除了偶尔一两声狗叫声之外,显得特别清静。小路两旁是农户,基本都没有围墙,院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经过一个小卖部的门口,围着一群人很热闹,有的打牌,有的下棋,有些妇女在织毛衣,还有的抱着小孩闲聊,他们看起来都很会享受生活。我丝毫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走过去后,小白告诉我,他们都是感染者,连怀里抱着吃奶的小孩也是。我不由得心里一惊。我问小白:“他们发病了没有?”“当然发病了,都10年多了,生活也不好。”他说。我天真地又问:“那怎么看不出来,好像跟正常人一样。”小白没有说话。
       小白带着我先去看了卫生院,由于病人多,病房住不下,连院子里也搭起了临时床。病人都在输液。接着我们又去了他比较熟悉的一些感染者朋友的家里。
       第一家是艾滋病人巍巍,7岁的孩子,个头只有正常孩子的一半,体重只有28斤,是通过母婴传播感染的。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携带艾滋病毒。我去的时候,他在门口拿个玩具汽车在摆弄。我跟他打招呼,他没有理我,我给他零食,他仍
       然没有理我。我们在屋内谈话,他自己玩累了,就自己爬上用两张长凳支撑的床,不哭也不闹,自己睡下了。我的心里揪成一团,这哪里像是一个7岁的小孩?分明就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原本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正是天真好动的年龄,但残酷的艾滋病毒剥夺了他童年的快乐。也许他不会了解什么是艾滋病,别人也不会告诉他将会成为这个病的俘虏。但是他已经发病,他知道自己全身痛,他知道累了就需要休息。
       这些可怜的由于母婴传播感染的孤儿,残酷的现实不允许他们长大,他们来到世间注定还来不及看看世界和人生怎么回事,就又要离开,而且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要受一番苦。他们才是真正的弱者,没有钱,没有知识,没有见过世面,在那里自生自灭。家里连10块钱都拿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们更像生活在地狱里,他们更需要帮助。此刻的我心里猛地一震,我是不是应该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做一些善事,不为别人,就为了那些与我有着共同命运的弱者。我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看到那一幕幕,这个念头就一直强烈地在我的心里闪动。当时我在想,我没有能力去救这些艾滋病人,但我有能力帮那些可怜的健康孩子们。如果他们不能受到很好的教育,将来又是一条绝路。即便不卖血,也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也会发生很多难以预料的事。
       文楼村平均每家都有病人,我们看到了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痛苦呻吟的老人,正是年轻力壮却被病毒折磨得连走路都没有力气的中青年,更残忍的是还未成年就被剥夺了生命乐趣的孩子。
       在文楼村一家最多可达十个病人,夫妻双方,甚至小孩都是感染者。我看到一家,老太太今年75岁,照顾未成年的三个孙子、孙女,其中两个孙女也是感染者。她有四个儿子、媳妇都是卖血感染的,现在都已经过世。“这就是孩子们卖血盖的房子。”我照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房子明显已经旧了,屋内一片凌乱。如果不是贫穷,他们就不会去卖血,就不会这么早丢下年迈的母亲、未成年的孩子以及自己用命换来的空荡荡的房子。
       老太太看到我,哭得很伤心,拉着我的手叫闺女。我的心也碎了,她大概不知道我和她死去的孩子是相同的命运。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将来,父母的将来,在若干年后父母也许就像此刻站在我面前哭泣的这位老太太一样……
       想着想着,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
       当时一个念头在我的心里萌生:我要用我的力量唤起社会对艾滋病患者的关爱,我要用我的能力去改变这里孩子的命运。
       2005年5月15日 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虽然我知道我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是不应该这样消耗时间的,但我又不知道做我想做的事情该从何做起。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疾病的威力能够比得上艾滋病,它可以让众多的患者如此痛苦、绝望,甚至摧毁年轻的生命……
       艾滋病是一种慢性消耗性疾病,它可以把一个人从精神、灵魂到躯体全部都控制,足够让一个人对生活彻底绝望。
       艾滋病可以让一个正常人彻底绝望,放弃一切追寻的梦想,真正做到与世无争。
       我要做点什么?这个念头一直在我的心里闪着。我是由于当初的无知,不太了解艾滋病知识,不懂得自我保护,导致生命那么早就走向了尽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年轻生命重蹈覆辙,于是更加坚定了公开身份的想法。我深信:如果用公开我一条生命的悲哀,能够唤醒一个正在犯错或者即将犯错的年轻朋友,挽救一个年轻、鲜活的健康生命,那么我公开身份是值得的。我不乞求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我只是希望健康的朋友能够走进感染者的内心世界,倾听他们微弱的声音,求生的声音,感受一下他们的痛苦和绝望,寻找自己内心的平衡点,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健康的每一天。
       我要把我的日记传到网上,让更多健康的人看到,为的就是让他们了解一下艾滋病患者是如何在痛苦中煎熬的,让他们更加热爱自己健康的生命。
       一旦决定要这样做时,心里又有一些动摇了。万一父母看到了我的病情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在父母生活的圈子里,是不可能接触到网络的,所以又不是那样担心了。
       其实在外面生活了几个月,虽然有时候脑子不甚清醒,但是想家的感觉却是那样清晰而强烈。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我最想家的时候。白天我往家里打了三次电话,跟父母的交谈熟悉而陌生。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变得好可怕。自从感染上艾滋病,自己眼中的世界完全变了样。感觉自己越来越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记得2000年,我离家在外地读书时,父母在众亲友的羡慕声中满足的神情让我久久难忘。他们为养了我这个争气的好女儿,设宴款待了所有亲朋好友……我当时无比激动地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赚了钱给你们买套像样的大房子。”众人的掌声一方面是鼓励我,更多的是为父母喝彩。妈妈却平静地说:“小亚,我们养你,千辛万苦地栽培你,是我们的责任,并不是希望你回报什么。我和你爸爸没有和你商量,没经过你同意,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生你,养你,是因为我和你爸爸需要你。”我当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可现在呢,在父母越来越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连家都不敢回,不负责地丢下了他们……
       是艾滋病,是艾滋病病毒,是它毁了我们家的幸福。
       在深刻地感受了痛苦之后,真的不想让太多的人也去承受这份精神的折磨。为此我要做点什么了。
       2005年6月21日 晴
       《南方人物周刊》报道出来了,大众对我感染艾滋病的途径表示了极大的关注。网络上展开了有关感染艾滋病的道德讨论,90%的人表示不理解,觉得应该受到道德谴责,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一部分人认为,我这样做是沽名钓誉,恬不知耻;另一部分人则表示理解和宽容。“就我本身而言,并没有什么罪。我只不过就是认识了个外国男友,毫无保护地和他发生了关系,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一时间,两大阵营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我把自己赤裸裸“晾晒”在众目睽睽之下,希望不仅仅是个新闻,更应该考虑一些现实的社会问题。我感谢善意的评论,我也理解激烈的看法,但在一个人没有伤害别人,而自己已经走上绝路的情况下,去责怪、叫骂她的人最起码可以说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面对攻击性强且刻薄的评论,我只是想说,大家误会了我公开身份的真正用意。我不是想考验民心,也不是想以大众的判断标准来统计一下“同情”或“指责”我的人占多大比例,因为现在同情和指责对我来说意义已经不大。我期待的结果是:希望大众能够保持沉默,考虑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艾滋病离我们大家并不遥远。在我国蔓延速度如此快的今天,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面对
       这份无辜的痛苦。
       网上好多朋友的评论都不那么友善,诅咒的,辱骂的,还有遗憾的等等,难道我的行为真的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吗?我不明白,每个人都有生的权利和死的理由,你们为什么非要诅咒别人去死呢?
       我记得萨迪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对别人的痛苦无动于衷的话,他就不配为人。”
       我在这里拼命呐喊,不是乞求大众为我及其他感染者施舍怜悯,请尊重生命,尊重健康。宽容别人就等于善待自己。
       《南方人物周刊》报道出来,其实我也为此而付出了失去第一份工作的代价。是呀,谁愿意让一个身患艾滋病的人当自己孩子的老师呢?
       此时的我又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该往哪儿飞翔了。
       2005年8月25日 多云
       我之所以把我失败的爱情经历告诉大家,并不是为了得到大家的感动或同情,我只希望自己是一面镜子,让迷途者警醒,不要再重复上演我的经历。
       其实,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死!我现在就是在数着日子生活,在我还没有停止呼吸之前,我把一个艾滋病感染者所面临的压力、内心的痛苦以及对生活的态度都真实地记录下来。希望健康的朋友在痛苦、绝望、消极、沉沦时来阅读,能够帮助他们重新找到生活的勇气和动力。
       一个已感染上艾滋病的人,倘若说他还存在梦想,或是还憧憬着未来,更甚的是对自己已是艾滋病人的事实报以“无所谓”的态度,那根本是不现实的事。差不多所有的艾滋病感染者都有过自杀的想法,但许多感染者知道自己检测结果是阳性时,就会主动或被动地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
       北京的一位朋友小李,他是上到卫生部,下到感染者群体,知名度都比较高的一位感染者。他的坚强、能干、达观是许多人都公认的。在一次通话中,他对我说:“朱力亚,你一定要学会平衡自己,我现在十分平静,尽管也是阴天,但它至少不会下雨……”
       对于人来讲,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用苦闷的心情来对待苦闷的生活更加糟糕的了。无论环境多么压抑,我都会努力地调节自己的心态,使自己快乐起来,让自己能够始终保持着达观的态度,现实的磨难让我在逆境中学会了微笑。尽管我还小,只有23岁,但生命的终点站早已为我准备好了。
       我大学没有毕业,还没有来得及去实现心中的梦想,去实现我自己的理想,做我自己想做的工作、事业,还没有来得及拿出自己的好成绩让爸妈为我骄傲,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这个飞速发展的现代化的世界。事实就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面对它的残酷。
       我已无力改变这个现实,但我要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为了关心自己的亲人,为了关心自己的朋友多活一天,开心地多活一天。倘若在我得知自己是绝症的时候马上离开这个世界,此时我的亲朋好友肯定不会开心的,肯定会为了我的突然离开而痛心。我不忍心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让我的亲朋好友也跟着痛苦。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但走的时候应该带着微笑。
       通常在短信上以及跟朋友在QQ上聊天时,我喜欢在后面加上“哈哈———”。有朋友问我是不是很喜欢笑,我说是的,要知道再不好看的笑也比哭要好看。尽管很多时候不是真心地想笑,因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没有一件能够让我开心、高兴起来的事。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一样:“世上的人这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我看了重庆电视台评选“微笑天使”,我真希望每位朋友都能够开心,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灾难。我活得非常辛苦,我只是想把作为一个艾滋病感染者内心的痛苦讲出来。希望大家能够更深刻地了解一个艾滋病感染者的内心状态,理解这个群体,让他们有更大的生活空间,让他们在与病魔作斗争的过程中能够感受到社会的阳光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