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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布鲁的玫瑰花圃
作者:宁 歌

《青年文摘(绿版)》 2004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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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的地方叫“布鲁”,这非常像一条狗的名字,充溢着现代感,事实上并非如此,它远离市区,处在南北地区的交界地,这里天空纯蓝,气候明媚而温暖。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从出生起,我的生命里就只有妈妈和姥姥,这两个女人陪伴我一直长到10岁。
       姥姥去世之后,母亲带我离开南方,搬来布鲁,这个如梦似幻的地方。在记忆中,微笑的姥姥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抚摩我的脸,深棕色的眼睛注视着我说:“郡杳,以后要嫁个老实的男人啊。”不知道为什么,姥姥去世已经十年有余,她的样子也渐渐在脑海中淡去,可是她的话却总是会清晰地出现在梦境里,如同某种诅咒,让人有了不祥的预感。
       跟着我们从南方搬到布鲁的还有一个男生,他叫赵西坡。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鼻涕虫,尽管个子没有我高,却已经开始会踮着脚尖揪我辫子。从小他就喜欢跟踪我,从我家到学校,从学校到街市,然后用各种方法让我尖叫。我还记得,失去姥姥的那个傍晚,我沿着冰冷的城墙一直走下去,看天空从蓝色变成红色,又从红色变成灰色,眼泪一点点湿润我的眼眶,我蹲下,怀抱膝盖,准备放声大哭的时候,赵西坡突然站在我面前,用他黑亮的小眼睛看着我。
       到布鲁两年后,他又一次这样地出现在我面前,笑得阳光灿烂。
       他见到我第一句话是:“郡杳,我很想念你。”
       15岁那年,我收到生平第一封情书,毫无疑问,是赵西坡写的。我利用中午吃饭时间,当着所有人大声朗诵,赵西坡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夺门而出——他冲到我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吻了我。
       而我则回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钟老头是布鲁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住在一层,有一个不大不小但非常漂亮的玫瑰花圃。我想不出合适的辞藻来形容夏天的花圃,娇艳的花朵在盛夏的阳光中纵情开放,整个花圃就像一片炽烈的火,红得诱人。
       我们喊他爷爷,背地里却都叫他钟老头。关于钟老头的传说千奇百怪,但我所听过最让人信服的就是这个版本——钟老头退休前是工厂的工人,活到现在从来没有娶过妻子。解放前,他是南方某个电影厂的剧务,做些杂七杂八的工作,也见过不少大明星,本来可以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可是他偏偏爱上了当年红极一时的女明星。为了那个女子,他放弃了很多转业的机会,一直专心致志地做着小剧务,为的就是能够见到她。后来那个女明星嫁给了当时很有钱的商人,迎娶场面盛极一时,并从此息影,杳无音信。
       即便如此,钟老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留着她的旧物——照片、用过的丝巾、报纸上的消息,即便是经历战乱搬迁,他都从没有丢弃。而当年那女子最爱的就是玫瑰,于是钟老头就自己种玫瑰并视其为生命,对着花遥想深爱却无法得到的女子。
       鄢易是一个吉他手。
       我18岁的时候深深地迷恋会弹吉他、有修长手指的男生,于是当鄢易出现的时候,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爱上了他。
       我每天晚上趴在床上写诗给他,对着皎洁月光、朗朗星空,被自己的情真意切深深打动。我奔走于大街小巷搜集他喜欢的一切,只为了让他一笑,我敢背着书包去看他的任何一场演出,无论距离多么遥远。
       就这样,在我20岁那年的深冬,我的手终于放在了他的手心。
       布鲁的梧桐树林,只剩下光秃秃了无生机的枝桠,凛冽的风冰冷地划在脸上,鄢易的手心阔大而干燥,他黑色不羁的眼睛看着我,淡淡地微笑着,俯身,我闭上眼睛……就在这个时候,男生赵西坡非常不合时宜地出现,他红着眼睛,有些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林郡杳,你疯了吗?他比你大7岁,交过不计其数的女朋友,他……”
       赵西坡没有说完,鄢易的拳头就霸道地挥了过去,我甚至没有看清他朝哪里倒下去,因为鄢易迅速转过身,吻我。
       我决定要和鄢易结婚,这个念头看似疯狂可笑,但对我却是如此真实正式。
       持坚决反对意见的除了赵西坡还有廉朵。
       听到我的话,廉朵沉吟片刻声调异常平静地说:“你要嫁给那个男的,除非我死了。”
       廉朵是我的妈妈,就是那个只身把我拉扯大的女人,她说的任何话,我都无力抗拒。
       我知道,姥姥和妈妈都是不幸的女人,他们曾经有过短暂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来姥爷突然远走他乡,一去不复返,留下在当时因年纪尚轻而越发无助的姥姥和年幼的母亲。而数十年后,同样的事情又在母亲身上上演,父亲的再度莫名离开让母亲感觉这几乎成为家族某种难解而痛苦的遗传,一种无望的宿命。
       我给鄢易打电话,声音颤抖,我说:“我爱你,我们结婚吧。”他愣了一下说:“郡杳,你还小,等你毕业吧。”
       窗外万籁俱寂,我握着听筒,竟不知所措。
       鄢易开始疏远我,不再主动联络我,我打去电话,他也只是寒暄几句,急匆匆地挂断。
       我想起赵西坡曾经告诉过我,流浪的人都有流浪的灵魂,他们不会为了谁停留。我当时嘴硬说不信,其实心里却早就已经软了下来。
       一有空我就在布鲁的梧桐树中行走,为的是让自己的心情可以放松,等待着那一个我已经预感到的结局。
       钟老头看到我坐在花圃前就说:“杳杳,你来我家,我泡花茶给你喝。”我想了想,点点头,因为我真的想知道,钟老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一样精彩。
       他家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小屋子布置得十分简约,而且干净,20世纪30年代的旧电影海报挂在墙上。他拿出一本旧影集,笑容满面地指给我说:“杳杳,你看,这就是青梅,你知道青梅吗?”我摇摇头,照片中的女人明眸皓齿,笑容恬静。
       钟老头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摩那张陈旧而清秀的脸庞,眼睛变得神采熠熠。他说:“青梅当年是很有名的,你说这人怎么能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呢?”走出钟爷爷的家,我觉得他的玫瑰花圃分外美丽动人。
       我想,几十年后,赵西坡会不会真的为我终生不娶,为我种满园的车矢菊……
       我第一次见到Sally是在她的婚礼上,她的瞳孔很深,笑容鬼魅,身上有种迷人的气质。
       是的,她极迷人,可是我却不喜欢她,因为她要嫁的是鄢易,那个我一直想托付终身的男人。
       我提着裙子偷偷溜出了婚礼现场,男生赵西坡依旧尾随。
       从6岁到22岁,他就这样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甩之不去。
       我说:“拜托,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又不会去死。”他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不行。”
       我说:“如果今天新娘是我,你是不是真的会去为我种花?”
       他说:“会。”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会像钟老头那样每天祈祷,祈祷你回到我这里,看我为你种的菊花。”
       我说:“傻瓜,钟老头的爱人不会回来了,如果你那样等我,我也不会回来的。”
       他凑过身,呼吸温热,看着我的眼睛,他说:“郡杳,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
       宁静的月光下,布鲁的梧桐树林发出好听的声音,我和男生赵西坡静静地拥吻。我的眼泪静静地流下……
       我不要这个男人在未来对着满院的车矢菊想念我,我更不要错过如此真切实在的他再去寻找什么真爱。
       人们往往就是因为不断地寻找所谓真爱,才不停地错过最该拥有的那一个人。
       我从钟老头的相册里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曾经被叫做青梅的女人,后来她过得并不幸福,后半生颠沛流离日子异常清苦。
       是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姥姥,而青梅只是她的艺名,陷落在岁月的河里,注定渐渐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