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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橄榄肚人士的DIY
作者:赵毅衡

《青年文摘(绿版)》 2004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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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让我得意令你迷惑。
       先解释洋文DIY。我刚到英国时,看见许多巨大的店铺,招牌上大书DIY。问过路人,路人哈哈笑,说我肯定是在美国学的英文,说美国人成天在DIY,却不知道什么是DIY。这一笑倒使我恍然大悟,这是Do It Yourself(自己动手),美式英文不用缩写而已。
       看一下这种店铺,果然如此:门前都是大车场,里面的东西类似中国到处可见的“装修城”,有许多刨锉锯削五金工具陈列,光电锯就有几十种;另一种是园艺店铺,除了花树苗种,大多是肥料、农具、锨锹之类的农耕用品;再有一种到处可见的是汽车用品,轮胎、电池之类,但仍是工具居多。
       立春时分,大忙在即。这种店人头拥簇,比任何店生意都好。顾客将汽车后盖打开,顶架安上,大件大件往上装。乍一看,几乎觉得时光倒流,地点错位,又到了上山下乡,进厂下矿,学农学工的时节。
       整个欧美世界,除了极富极穷,都在DIY。极富者,不用说,无须自己动手;最穷的,也少做DIY,因为房子是公家的,多半不带花园,有汽车也旧到必须维修。
       “橄榄形社会”,就是说极富与极穷的都是少数。据说这是最理想的社会形态,许多好事,由此就有了社会基础。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也不例外。
       橄榄形社会的巨大中间部分,也就是社会大多数人,一直到现在,都被称作“中产阶级”。这个词,与大半个世纪前更通用的“布尔乔亚”(市民)一样,已经沾上太多的贬义:社会上最谨小慎微的,最灰调没劲的,最道学虚伪的,钱不少却抠门儿的那一部分人。他们既无百万富翁的魅力,又无一文不名者的洒脱,总之最让人瞧不起。
       但是,在橄榄形社会,他们就是大多数,从“小康以上”的欧美社会来看,实际上就是绝大部分拿工资或做小买卖的人。为了避免再用中产阶级与布尔乔亚这两个老称呼,我称之为“橄榄肚人士”。
       橄榄肚人士,组成了理想社会最有影响力的中段。当然,工资拿得最高的,可以比老板收入高,加入橄榄尖,不在此列。工资最低的,却不会落到橄榄另一端,因为有立法最低工资线。美国联邦法定最低工资每小时5.15美元,但各州最低工资不同,例如加州是6美元。欧洲的最低工资线要高一些,例如英国是每小时4.5英镑,约8美元。这个工资,衣食住行可以对付,略可享受。
       要量出橄榄肚尺寸,恐怕更适用的是“相对最低工资”,即最低工资与社会平均工资的差别。在“福利性社会”,大抵在一半,例如法国为60%;在美国,低到40%。也就是说,欧洲橄榄比较短圆,美国橄榄比较细长;欧洲工资差距比美国小。
       收入低于最低工资的,就是橄榄的另一端:那就是不拿工资的领救济的失业者、残疾人士、单身母亲等等。落到另一端底上的是这个社会最苦恼的人群:外国偷渡劳工。
       橄榄社会的两端都不可能大,极富者人数不会太多(占有财富却很多),极贫一端也不会太大,社会养不起。
       我这篇文字,不谈社会财富分配、切蛋糕这样的大题目。我想说的是“自己动手”。橄榄肚人士,除了理论家们说的诸种现代社会角色,等等大事之外,不得不勤劳得多,他们得挽起袖子做大部分本来可以请人做的事。
       最低工资限定,迫使橄榄肚人士成为DIY人士。从室内装修、油漆刷墙、瓷砖地板,到保养汽车、种花栽树、剪花剪草;从通马桶,到通下水道;从接线装电话,到接线调电脑,统统得自己动手。
       实在不行了,例如我家中进水总闸松了,朝地板滴水,我不敢自己修理,怕一旦弄错引发室内大水灾。请水管工来,要提前两天预约。来了之后,只用了五分钟,拧一下就弄好了,但是依然要按一个小时上门服务计算,45英镑,折合人民币600多元。
       这就是一旦不能DIY时要付的代价,亏得一年没有几次。
       实际上所有劳力集中行业,服务费都很贵:饭店,旅馆,出租车,投递业,农业渔业。甚至那些大型DIY点,产品俱全,品牌极多,价格比中国便宜,就是整个店找不到店员问。有问讯台,要排长队,只能自己对着说明书捉摸,或是买回去试试,反正在西方大部分店铺,容易退货换货。
       欧美人对这点,只好想得开一点,自得其乐地弄出一套套DIY哲学。请不起司机,“自己开车享受行动自由”;每两个星期剪平疯长的草坪,“有益于身心健康”;自己装修房子,“居住个性化”。上Google查询:“DIY博士”,有2440条;“DIY哲学”,325条;“DIY政治学”,453条。至于通下水道弄得满手污泥,我还没有听到过其中的大道理。
       总部在瑞典的宜家公司(IKEA),首创大仓库架自取待装木片大盒,价廉物美,自己动手,以此占领了西方市场,开创了潮流。
       我写这样一篇文字,就是让立志发展中国的橄榄社会,并且准备做中国中产阶层的读者诸君(我可以猜到我的读者有这个志气,也有这个觉悟)事先明白:等到他们真正成为橄榄肚人士,他们就得准备每星期拨出时间,自己动手,好好DIY。